第二卷 第6话 孤独

<p>『抱歉，后藤小姐约我去吃晚饭。今天我会在外头吃过才回去。』</p>

<p>注意到吉田先生捎来讯息的时间点，正好是我煮好满满一锅马铃薯炖肉的时候。尽管心情有点复杂，但他光是像这样联系我就很感激了。而且，我原本就没有限制他行动的权利。</p>

<p>『收到！吃得开心点喔～』</p>

<p>话虽如此，当事人应该会十分介意，因此我写了一个从字面上散发出「我完全不在意喔！」这种氛围的回应。</p>

<p>我把手机收在休闲服的口袋后，打开了锅盖。袅袅升起的蒸腾热气，伴随着仿佛要通过鼻腔直接入侵腹部般的柔和盐味，轻飘飘地笼罩了这个空间。</p>

<p>「感觉不错。」</p>

<p>自言自语的我，拿调理筷夹起了一块马铃薯放进嘴里。当我口吐热气并咀嚼着的时候，面味露的味道及加了一点的柴鱼高汤香气窜过了鼻腔。</p>

<p>「煮得乱好吃一把的……」</p>

<p>我点点头关掉炉火，直接坐在厨房兼走廊的地方。</p>

<p>充满整座走廊的菜肴香气使我肚子咕噜一叫，但我总提不起劲立刻吃饭。</p>

<p>「竟然没吃到刚煮好的美味马铃薯炖肉，吉田先生真可怜～」</p>

<p>我低声呢喃后，自个儿嘻嘻发笑，而后随即自然而然地唉声叹气。</p>

<p>此刻，吉田先生正在和倾心的后藤小姐共进晚餐。他们也许挑了一间时髦的店，又或是类似先前的烤肉店那样。</p>

<p>仔细想想，我全然不晓得吉田先生在外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举凡他在公司会摆出何种面貌，构筑起什么样的人际关系，以及会做些什么来娱乐。</p>

<p>他对我之外的人会露出的表情，我所知不多。</p>

<p>吉田先生望着我的目光，完全就是在看小孩子。很令人不甘心，不过他彻头彻尾没有把我当成「女人」看待。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这点是我们能够顺利共同生活的关键之处，也是他方正品行表露无遗的地方。可是，就一个青春期少女来说，对方一丁点都没有对自己展露出异性层面的兴趣，也让人心情很复杂。</p>

<p>倘若我是后藤小姐的话……</p>

<p>我茫茫然地思索着这种事情。</p>

<p>假如我的身材跟后藤小姐有得比，吉田先生会对我下手吗？据他所说，后藤小姐的胸部比我还要大。我年纪虽轻，却也算丰满了。如果这个大小仍不太能刺激他的性欲，那我真的很在意后藤小姐拥有什么怪物般的乳房。</p>

<p>吉田先生会对后藤小姐露出怎样的表情呢？即使试着去猜想，我也想不太到。</p>

<p>只是，当我意图想像吉田先生凝望后藤小姐的神情时，仅仅如此我就感觉到，一股郁闷难当的心情稍稍在胸口扩散了开来。我认为那绝非爱恋之情一类。可是，想到吉田先生说不定有对别人展现出自己未曾见过的面貌，就让我不悦。</p>

<p>「真搞不懂耶……」</p>

<p>轻声低语的我，把后脑杓靠在走廊墙壁上。</p>

<p>自从来到这儿之后，觉得自己产生了诸多变化。就连我自个儿也无法判断，那究竟是好是坏。</p>

<p>只不过，我觉得自己的内心远比先前受到了更多救赎。唯有这点不会错。</p>

<p>赐予我这些的并非他人，正是吉田先生。</p>

<p>他不仅提供我一切所需，还坚定地要我「随心所欲过活」。因此我也觉得，自己不能妨碍他自由生活。我得尽量不造成他的负担，多多帮他的忙，如此生活一段期间。</p>

<p>我一打开电子锅，刚煮好的白饭那道软嫩的香气，就乘着热气飘了上来。</p>

<p>我把白饭添到我所使用的──在我出现之前，是给客人用的──饭碗里，再把马铃薯炖肉盛装在底部略微凹陷的菜盘里。</p>

<p>其实我原本在考虑多做一道以蔬菜为主的菜色，可是一知道吉田先生不回来，便骤然失去了动力。如果是独自用餐，那么只有一道配菜也无妨。</p>

<p>「我要开动了。」</p>

<p>我双手合十之后拿起筷子，把马铃薯炖肉送入口中。我自己也觉得实在很美味。尽管我的嘴角自然地上扬了起来，又立刻撇了下去。</p>

<p>『真好吃耶。』</p>

<p>我自己都认为煮得很满意时，吉田先生一定会这么讲。每当他吃着我做的餐点，必定会说出感想。虽然不像料理漫画那样细细夸奖调味或食材，但简单的心得就让我很开心了。</p>

<p>我把马铃薯炖肉放进嘴里，稍加咀嚼。</p>

<p>之后再吃了一口白饭。</p>

<p>我默默地进行这些动作时，赫然发现马铃薯炖肉的味道好像愈来愈淡了。</p>

<p>「总觉得──」</p>

<p>我独自低语着。</p>

<p>「好无趣呀──」</p>

<p>我对这份空虚的情感有印象。那是我仍待在北海道时的──</p>

<p>『沙优，你做的煎蛋卷总是很好吃呢。』</p>

<p>以前的朋友所说的话，在我脑中重现。</p>

<p>一回想起这件事，顿时觉得背上寒毛直竖，冷汗一鼓作气地冒了出来。</p>

<p>在动脑思考之前，我便冲进了厕所。</p>

<p>「……恶──」</p>

<p>然后把刚吃下肚的马铃薯炖肉和白米饭吐回马桶去。</p>

<p>感觉喉咙像是烧灼般发烫，肚子反倒是冰冷无比。我颤抖的身子停不下来。</p>

<p>即使如此，不久后呼吸便逐渐稳定了下来，也不再恶心想吐，于是我扭动把手，冲掉马桶里的秽物。</p>

<p>我缓缓站起身后，发现脚尖似乎稍微麻掉了，因此我搞不太清楚脚底是否有好好踩在地上。</p>

<p>到头来──</p>

<p>纵使来到这样的地方，依然未能完全逃离过去。</p>

<p>每当我忆起曾经最喜欢的那个人时，便会遭受一股强烈无比的呕吐感侵袭。</p>

<p>为何我会突然回想起她呢？自从来到这个家之后，我一次也未曾记起她过。</p>

<p>接着我立刻寻获了答案。</p>

<p>是因为今天吉田先生不在家的关系。再加上，我也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不再为眼前的事情心力交瘁。</p>

<p>倘若吉田先生一如往常地回家，铁定不会发生这种事情。</p>

<p>一思及此，叹息就流泄而出。</p>

<p>「我真的一点也没变……」</p>

<p>我总是口口声声说事情全都是自己的错，却在心底不断把责任推给别人。</p>

<p>当我彻底失去食欲，啜饮着冰箱里的宝特瓶装麦茶时，搁在起居室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登录在我通讯软体上的联络人只有吉田先生一个。换言之，手机会因来电以外的状况震动，表示吉田先生捎来了联系。</p>

<p>我瞄向墙上的挂钟，发现距离我注意到吉田先生「要在外头吃晚饭」这个讯息时，才过了一个多钟头。</p>

<p>感觉这个时间要回来稍嫌早了一点。毕竟共进晚餐的对象是倾心的女子，我认为一般来说会尽量吃慢一点。</p>

<p>我看向画面，上头显示着来自吉田先生的讯息。</p>

<p>『抱歉，事情超级突然──』</p>

<p>光靠推播通知无法阅读全文，于是我便滑动画面，进入通讯软体里。</p>

<p>一开启和吉田先生的聊天画面，我立即瞠目结舌。</p>

<p>『抱歉，事情超级突然，我今天要带后藤小姐回去。』</p>

<p>……回去？</p>

<p>到这个家里？</p>

<p>我的胸口一阵刺痛。</p>

<p>一个成年男性带心仪女子到家里。也就是说，很轻易可以想像到并非单单只是带回家而已。</p>

<p>尽管心情苦闷不已，我依然无意违逆吉田先生的决定。</p>

<p>『这样呀！那我今天找个地方外宿比较好吗？』</p>

<p>我迅速输入讯息，然后把手机放在桌子上。</p>

<p>接着我也趴到了桌上。</p>

<p>吉田先生之后将要在这个家和后藤小姐──</p>

<p>险些稍稍去想像起详细画面的我，随即用自己的额头去撞桌子。</p>

<p>「笨蛋，那是人家的自由呀。」</p>

<p>为什么我会这么郁郁寡欢呢？</p>

<p>吉田先生长年以来的恋情说不定会修成正果，我应该予以祝福才对，不是吗？</p>

<p>可是……</p>

<p>之后我的脑中马上被「不安」给填满了。</p>

<p>假如吉田先生和后藤小姐成了一对情侣，无论怎么想，我这个人都很碍事。就现实层面考量，要向女朋友彻底隐瞒我的存在近乎不可能，而且他也就无法轻易地找对方到家里来了。</p>

<p>如此一来……</p>

<p>我……</p>

<p>「是不是……又要被抛弃了呢……」</p>

<p>一说出口，我便觉得胸口像是被紧紧揪住似的。</p>

<p>然而，吉田先生不时展露的腼腆笑容，和这份惆怅同时浮现在我脑中。</p>

<p>假使我不在之后吉田先生还笑得出来，或许这样也好。</p>

<p>我内心如是想。</p>

<p>桌上的手机再次摇动了起来，于是我从桌上抬起身子，望向画面。</p>

<p>『不对，不是那样……』</p>

<p>看到讯息内容，我的思绪停摆了。</p><p>『是后藤小姐说她想见你。』</p>

<p>「呃？」</p>

<p>我自然而然地发出怪异的声音。</p>

<p>为什么后藤小姐会知晓我的存在？不，这件事只会得到「是吉田先生告诉她的」这个结论。就算如此，吉田先生是怎么跟她解释的？另外，为何她会开口说想见我呢？</p>

<p>问号一口气填满了我的脑袋。</p>

<p>疑问在我脑中盘旋不止，使我不断反覆地把手肘撑在起居室的桌上，或是重新交叠起双脚，毛毛躁躁地动着。</p>

<p>最后──</p>

<p>『如果吉田先生说好，那就无妨。』</p>

<p>感觉花了我十多分钟，才做出这样的回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