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10话荻原家

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

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已经不得而知了，总之一直哭到筋疲力尽的我和沙优，靠着玄关前的石壁坐了下来。

比起去沙优高中的时候，天空更加晴朗了。

迷迷糊糊地眺望着天空，星星清晰可见。

比起在东京时，沙优带我去的小山丘上的公园里看到的星空，眼前的星空更加明亮，更加清晰。

「星空……真的是漂亮得让人讨厌呢」

「对吧」

我想起沙优说过北海道的星空很美，这么嘀咕了一句，沙优在旁边摇晃着肩膀。

也许是因为刚才还在哭的影响吧，我的视线还是朦朦胧胧的。

也许是这个原因，不，是托那个的福吧。

头顶上的星空如同万华镜一般璀璨夺目。

我呆呆地望着星空，突然，沙优开口了。

「那啥，吉田先生」

「嗯？」

「在吉田先生你低头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像是被宽恕了」

「诶？」

我看向沙优，她也在抬头看着星空。

微微湿润的瞳孔中反射着星空的光芒，光彩动人。

「迄今为止做过的事情……虽然都是大错特错……但是，一定全都是有意义的……我这么想了」

沙优这么说着，把自己的手和我的手重叠在一起。

我的手暴露在外面的冷空气中而冰冰凉凉的，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手则非常温暖。

沙优一下子转向我，平静地微笑着。

「……已经没事了」

我吓了一跳。

从沙优的话语，以及表情上，我感受到了至今为止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的笑容中，有着平静的，但与此同时，绝不动摇的决心。

「就算吉田先生你不在了……我也能好好地，一个人活下去的」

沙优说到这。

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所以……不用担心我了」

说着，沙优的手微微颤抖着。

但是，我并不想将其指出。

就算做好了觉悟，就算鼓起了勇气……即便如此，要向前迈出崭新的一步，也是会害怕的。

这种事，就连我也知道。

「嗯」

简短地回复一句，我也握住了沙优的手。

「加油」

仅此一言，我再次抬头望向天空。

手牵着手看星空，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从沙优口中听到的，朝美的话。

『从星空上看的话，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般的存在，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有着各自的历史，有着各自的未来』

从沙优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不过是事不关己般的听过就算。

但是，细细想来。

我和沙优的相遇，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

从他人的角度上看，或者从世界的角度上看。亦或者是从宇宙的角度上看……。

越往大处想，我们就越渺小。但是。

沙优所走过的道路，即便是偶然也好，也和我的道路，产生了交集，铸成了一段小小的历史。

有朝一日，大概会回想起这个时候的事情吧。

那个时候的沙优……比起现在，还要更加的，长大成人了吧。

思索着这样的事情抬头望向满天星斗，时间的感觉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感受着从手上传来的沙优的温度，我像个孩子一样，沉醉于漫天繁星。

「什么嘛……真是的……」

我慢慢地抚摸着低下头遮住脸的母亲的后背。

「妈……没事的，你冷静点」

母亲的身体颤抖着。

在刚才还在大声怒吼着的她，现在看来也是十分的弱小。

以前，不是这样的。

就如同看着沙优不再露出笑容那样，我也看着母亲渐渐地失去笑容。

在父亲面前爽朗地笑着的母亲，是即便年幼的我，也能看出来的大美人。

沙优出生之后，随着她一点点长大，我觉得，啊，这孩子真的很像妈妈呢。

明明每个人都能带着美丽的微笑生活下去，可是父亲的存在却让一切都乱了套。

我想过很多次，把父亲什么的给忘掉，我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生活不就好了吗。

但是，这种话，我就是死也说不出口的。

当我开始了解到与家庭有关的事情的时候，同时也明白了母亲对父亲的爱到了令人心痛的地步。

为什么爱不是在双向的时候也会发生呢?

明明单方面的爱，只是痛苦而已。

看着母亲微微颤抖的瘦小身影，我回想起过去的事。

「为什么，我要被不明来历的男人……被什么都不懂的家伙，说些这样的话啊……」

母亲用孱弱的声音说着。

「妈……」

我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才好。

吉田先生他，说到底，是站在沙优那一边的。

虽然从言语上他清楚沙优以及母亲的遭遇，但其中的纠葛和苦痛，他是不可能全都亲身体会到的。

我认为吉田先生的话是带有正义的。正因如此，我也和他一样，像着母亲低下了头。

但是，母亲的心情，我也是同样地，知悉的。

「我知道的啊……」

「诶？」

母亲小声地呢喃着。

「我也知道的啊……那种事……」

母亲用颤抖的声音慢慢地说着。

「那个人不在这里之后，那孩子……就是，沙优的父母……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这点事我还是知道的……」

听到她的话，我的胸口隐隐作痛。

从母亲的口中，输出了『现实』。

她是知道的。但是，却选择了逃避。

我也是知道的。沙优……也一定是知道的。

「但是……那要……」

母亲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梨花带雨的声音空虚地回响在房间里。

「那要怎么做才好啊……」

我拼命地忍住自己快要掉出来的眼泪。

无可奈何啊。

就如同沙优的心里留下了伤痕一样，母亲的心里也留下了很大的伤痕。

她不知道要如何一边忍受着伤痛，一边照顾作为伤痛的一部分的，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真的是……无可奈何啊。

「妈……」

我温柔地抚摸着母亲的后背，拼命选择着话语。

「……一点点地，一点点就好了。但即便如此……也得向前迈进啊」

「……」

「沙优和……他……和吉田先生相遇之后，也一点点地向前迈进了」

必须有人说出来才行。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有什么地方错了。

是的，明明必须要说出来的。

最应该说出来的我，却说不出来。

我没有勇气去触碰家人裸露的伤口。

这句话是沙优从偶然遇到的他那里得到的。

然后，颤抖着回头看向自己走过的路。

总有一天，无论是谁，都会有回顾自己人生的时候。

一定会有，悔恨着自己的过错，咬紧牙关接受它的时候。

而对我们一家人来说，那就是现在。

「妈你也是……不对，『我们』也是……哪怕是一点点也行了，向前迈进吧。去思考一下……从今往后的事情」

「…………呜……」

母亲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从她那瘦小的身影那，传来了哭泣的声音。

「妈……」

「一飒……我……」

「没事的……我也在的……」

「呜…………呜呜……！」

母亲发出呻吟般的声音开始哭了起来，我一个劲儿地慢慢抚摸着她的后背。

母亲每次流泪，我都觉得她心里那沉重而又痛苦的感情一点点地流了出来。

哭了一阵过后，她突然说了一句。

「在她高中毕业之前……我都会照顾好她的」

「诶？」

「……沙优啊。在那之后，随她便就好了不是吗」

母亲终于抬起了头看向我。

然后，笨拙地微笑着。

「你也是，辛苦了呢」

「吗……嗯，没事的。我不觉得辛苦的。因为……」

再次强忍住要流下来的泪水，我说道。

「我也是，妈你的……儿子啊」

我这么一说，母亲瞪大眼睛看着我，又湿了眼眶。

「……嗯，是的呢」

仅此一言。

把说了「让我一个人静静」的母亲给留在客厅里，我去到走廊上，可能是比想象中还要紧张，我叹了口气的同时，感到浑身无力。

总算是解决了。

母亲她约好了要照顾沙优到高中毕业为止。

我呼出一口气，想起了刚才的画面。

『不是你的话不行。除了你以外，没有人有资格养育沙优……！所以……！』

『请你务必，在沙优能够一个人独立之前……养育她吧』

这么说着，向着母亲土下座的吉田先生。

我真的是被他吓了一跳。

他这么说了。

自己没有任何的责任。所以，也没有资格去抚养沙优。

这么断言的他。

正如他所言。他对于沙优没有任何的责任与义务。所以，他本来也是能随心所欲地利用沙优，然后再将她抛弃的。

实际上，沙优大概也是辗转在这样的男人身边，一路走过来的。

但是为什么，唯独是他。

能亲力亲为地去担心这个仅仅是初次见面的少女的未来呢。

这种心情，既是疑问，也是对我自己的厌恶。

我对沙优来说，明明应该是比吉田先生要更加近的人，却什么也做不了。

拼命地装出一副在维持从父亲那继承下来的公司的样子，持续地逃避着现实。

把工作繁忙作为理由，下意识地选择了要去维持现状。

结果就是，沙优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只能选择逃离。

实际上，在沙优花完了我给她的钱的时候，我就应该强行地把她给带回来的。

就算到了那个时候，我也还是「不知道沙优会怎么想呢」地，装作一副优先于她想法的样子，但实际上是在优先工作。

我害怕向着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环境，来上致命的一击，因此一直逃避着。

我的心中只有无力感罢了。

然后，我还把这份无力感，给强加到沙优身上。

总有一天，你会靠着自己的力量意识到，这种放浪形骸的生活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就这样悠哉悠哉地想着，做出一副正义凌然的样子，对沙优置之不理。

要是，沙优没能遇到吉田先生的话。

一想到这样的事，我就毛骨悚然。

要是沙优突然，进一步地，去做更加危险的事情……比如抢劫，或者是吸毒这样的，染指犯罪的事情的话，可能事情会变得更加的无可挽回。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多亏了有吉田先生，沙优才能迷途知返。从今往后，她一定可以走出自己的人生。

但是，事已至此，对于居然还在想着「多亏了有吉田先生」的自己，感到厌恶和担忧。

吉田先生他也，恐怕会和沙优分开，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

这样的话，不说父亲了，在母亲的精神状况都不稳定的我家，能安稳地守护沙优的人，就只有我了。

「这次……这次……就由我来」

我握紧拳头，下定决心。

沙优和母亲都终于能稍微向前迈进了。

我一定要守护好『从今往后的她们』。

两人一起眺望了一会星空，

咔嚓一声，玄关打开，一飒从里面走了出来。

完全筋疲力尽地靠在石壁上的我和沙优，用一副迷迷糊糊的表情看着他。

一飒愣愣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看着我们，然后笑了出来。

「你俩关系真好啊」

从他那略带调侃的语气和他的视线中。

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是手牵着手，赶忙撒开。

看到这副样子，一飒又笑了。

然后，他把看向沙优，平静地说。

「谈妥了哦」

「……怎，怎么样了？」

沙优一脸紧张地问道，一飒点了两下头之后说道。

「首先，在你高中毕业之前，请你待在家里」

一飒这么说着，靠近沙优，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妈她说，只要你不再引起什么事端的话，就不对你说三道四了」

听到一飒的这句话，沙优瞬间睁大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

但是，马上就又阴沉了下来，沙优皱起眉头，疑惑着。

「但是……这不就是……」

「当然，只是口头约定。会不会真的如此我也不知道。但是……」

说到这，一飒偷偷地看向我。

然后，柔和地笑了。

「听了吉田先生的话，母亲她好像也有了什么想法呢」

一飒又一次轻轻地挪到放在沙优头上的手。与此同时，沙优的头发也乱蓬蓬的。

「而且，沙优你也是多少长大了一点才回来的。说不定也是时候，该要去好好地考虑一下亲子之间的相处方式了。当然……我也会帮忙的」

「……嗯，说的是呢」

沙优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觉得马上就能和她搞好关系……但是，我会努力地去尝试『和睦相处』的」

沙优说到这，小声地补了一句「毕竟迄今为止，一直都是死心了的……」

和沙优母亲的对话，由于我上头了，所以结束得并不能称得上是圆满。

但是，在沙优的心中，完成了『和母亲再次交流』的这一大步，是不是在精神上，会更加的从容不迫呢?

就像一飒说的那样，沙优在漫长的旅途中，一定也比以前更「成熟」了一些。

不仅仅是与想法不合的人对立，而是努力地去磨合双方的价值观，这件事哪怕是对于大人来说，也是相当难做到的一件事。

在沙优心里能产生这种积极的感情，毫无疑问是非常好的变化。

我斜眼看着沙优，突然间冒出一个疑问。

「那么，虽然是说了……在高中之前，那之后呢？」

听到我的问题，一飒仿佛早有预料地点了点头。

「那个就由沙优自己去决定比较好。想要继续留在家里的话那留下来也无妨，想要离开家里的话，那我要帮忙的事情大概也会多点吧」

一飒这么说着，再次看向沙优。

「高中毕业之后，对于孩子来说，剩下的就是各自长大成人了。在这之后你就随心所欲吧」

一飒抚摸着沙优的头，那双眼里，浮现出了面向家人的慈爱。

「如果阻碍你自由的是『金钱』的话，那么唯独这个，在沙优你能自己赚到足够的钱为止，我也会帮忙的」

一飒果然是个非常好的哥哥。

假如这个哥哥能一直都在家里，时刻注视着沙优的情况的话，我想沙优的精神状态应该也会更好一些罢。

但事实并非如此。正是因为并非如此，沙优才会开始她的旅途。

「姑且……虽然吓了一跳，但也算是了结了一桩事情吧」

一飒长叹一口气，这么说道。

然后，他注视着我，突然间朝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多亏了有吉田先生你」

「不是，那个……！」

我慌慌张张地摆着手。

这次我只是说了想说的话。也没去想过之后会是怎么样的展开，只是感情用事……

「作为大人，我觉得我是很不成样子的」

我回想着自己的言行举止这么说道，一飒慢慢地摇头。

「没有这回事哦。吉田先生你都做到土下座这份上了，也让母亲多少安心下来了一点」

一飒说到这，像是自嘲一般地笑道。

「倒不如说，我稍微有点不甘心了」

「不甘心？」

「嗯……就连作为亲人的我，都没有为了沙优，向着母亲土下座过」

一飒仿佛在看远方地眯起了眼睛，又看了我一眼。

「但就算是这样，你却如此轻易地，发自内心地，做出了这样的行动……」

一飒说到这，耸起了肩膀。

「真的……很了不起哦」

对这句话，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才好，我慌乱之中看向了沙优。

于是，和她四目相对。

她微笑着说道。

「真的，谢谢你」

「……嗯」

听到沙优直截了当地这么对我说，我的内心深处压抑不住地有种温暖的感觉。

也许我的行动并不是徒劳无功的。

这么一想，能陪着沙优一起过来真的是太好了。

「已经很晚了，今天就请你在这住下吧。为你准备了客房」

一飒这么说道，毫不顾忌地走向玄关的门前。

「虽然现在是秋天，但北海道的晚上还是很冷的。趁着感冒之前，进来吧」

一飒打开了门等着。

我犹豫片刻过后，开口说道。

「那个……我能，再和沙优的母亲聊一下吗」

听到我这么说，一飒表情严肃地苦恼着。

这也难怪，毕竟因为我的行动，很明显地让沙优的母亲陷入了混乱之中。

一飒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了母亲，如果我再去跟她说话，很可能又会扰乱她的感情。

但是。

我不过是装成大人的样子，实际上像个孩子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如果连自己做的事都不去划清界限，那也不会得到她的原谅。

该受到责备的地方就必须受到责备，如果被要求承担责任，那也有义务去承担。

我觉得，作为成年人，应该要说点成年人的话了。

过了一会儿，一飒点了点头。

「知道了，如果能让我也在场的话」

「当然可以，谢谢你了」

我点点头，一飒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他再次招手，把我和沙优领进屋里。

「我，我……」

脱鞋子的时候，沙优有点紧张地说道。

「沙优你在的话可能事情又会变得复杂起来。你能在这稍微等会吗」

「嗯，嗯」

听了我的话，沙优一瞬间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然后，像是为了要掩盖这一点，她的表情又严肃起来。

虽然呼吸了一下外面的空气，心情平静了下来，但马上又要和母亲见面，还是会紧张吧。

虽然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沙优毕竟是那种循规蹈矩的性格，所以不会让人看到自己「天真的部分」。

「那么……吉田先生」

「嗯」

把沙优留在玄关那，我跟着一飒走进了客厅里。

与刚才坐在同一个座位上的沙优母亲四目相对。

她马上从我身上挪开视线，像是要讨个说法一样看向了一飒。

「干嘛」

「吉田先生他，想和妈你再谈一次」

听了一飒的话，沙优的母亲再次看向我。

像是瞪我一般地，眯起眼睛说道。

「干嘛」

同样的话，但是那话里，却比起面向一飒时要尖锐了许多。

「我可没有什么话要和你说」

「刚才，真的是非常抱歉。我得意忘形了，擅自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些什么呢。在进到别人家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仅仅是失礼了吧」

沙优的母亲，完全是一副将我拒之门外的样子。

她似乎根本不想听我说话，就像在驱赶虫子一样摆着手。

然后她死死地瞪着我之后，叹了口气。

「你真的……没有对沙优出手吗」

「我可以发誓，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

我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道，她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沉默了数秒。

然后用稍微有点颤抖着的，迷惑的声音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为了她，做到这份上」

这个问题，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地包含着沙优母亲各种各样的心情。

我想起以前，一飒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当时，我最后给出的回答是「也许是因为沙优长得很可爱所以才让她住下的」。

但是，现在，如果向着沙优的母亲说这话怎么想都不合适。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应该要诚实的。

而且……现在，作为对她问题的回答，很自然地……浮现出了另一个答案。

我也马上察觉到，那就是我心中的回答。

我慢慢地说道。

「仅仅是因为……那天，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她。……仅此而已」

听到我的话，旁边的一飒「哈」地吸了一口气。

沙优母亲的双眼动摇着。

她凝视了我的眼睛几秒钟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然后。

「……这样」

仅此一言的回答。

一如既往的，冷淡的回答。

但是，感觉在之前对我的「敌意」似乎有所减少，是我的错觉吗

「那个，沙优她……」

「那孩子以后啊」

沙优的母亲打断了我的话，这么说道。

「我会和她好好聊聊的……，会去考虑的。所以你」

沙优母亲说到这里，比起刚才还有更加安稳了一点。

「请你明天就回东京去」

仅此一言。

「……好的，恭敬不如从命」

我这么回答道，深深地低下了头。

看到母亲一副话已经说完了的样子，一飒向我使了个眼色。

「吉田先生」

「好的」

一飒带着我离开了客厅。

虽然没能把想说的全部传达出去……但如果对方不想再多说下去，再追问下去也没用。

而且……我想起了刚才沙优母亲的话。

『我会和那孩子』

她是这么说的。

不仅仅是自己，会和沙优商量，再去决定今后。

这是她的一大让步了，同时也是变化不是吗。

在这之后，沙优和母亲两人一定能通过努力，想方设法地继续生活下去。

「啊，吉田先生……」

「沙优？」

从客厅里出来，沙优就站在走廊里。

我对她那不安的样子产生了疑问，但沙优的眼睛微微动摇，看了我一眼。

「我去了」

仅此一言，她像是和我们交换一样，走进了客厅。

一飒有那么一瞬间忧心忡忡地看着沙优的身影，但马上又恢复了笑容，视线回到了我身上。

「我带你去客房吧」

「那个，沙优她……」

「她们母女俩之间……肯定也有想要说的话吧」

一飒安稳地这么说着，我也不再多嘴，跟着一飒走向二楼的楼梯。

吉田先生和哥哥出来之后，我走进了客厅。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感觉呼吸也稍微有点变浅了。

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的母亲，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我。

「这次又要干什么……」

母亲用略显疲惫的眼神说道。

老实说，我今天也已经很累了。

也有点想不和任何人说话，倒头一睡的心情。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一定会失去只有现在才能传达出来的，重要的话语。

『有些人只有现在能见到，有些事只有现在才能做』

柚叶小姐的话在我的脑海中掠过。

我到现在也还是没法喜欢上我妈。

但是，一定是有要好好地讲清楚的事情的。

我轻轻拍打着裙摆，把它整理好。

然后，就那样弯下腰，跪坐在地板上。

挺直身子，慢慢地低下头。

「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我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母亲那惊讶的呼吸声。

抬起头来，我凝视些母亲。

「老实说……我对于母亲你，有着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不满。所以……才会离家出走的」

我感受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但是，不鼓起勇气，不说出来的话是不行的！

我在心中暗自呐喊着。

如果彼此都说着「都是你不好」，而不去反思自己的行为，那么，这样的想法真的会一辈子都是平行线。

「但结果就是，我给母亲您，哥哥……还有其他人都添麻烦了。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所以……」

承认自己的过错，然后好好地去谈一谈。

「所以，对不起」

我眼神坚定地这么说道。

母亲有些胆怯地瞪大眼睛看着我。

然后摇了摇头。

「我可……不会对你道歉哦。不会道歉的」

母亲这么说着，视线落到了地板上。

她的眼睛里开始浮现出了不可思议的悲伤。

「因为……因为，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她的话让我也感觉痛心疾首。

母亲的话里，一定，也隐藏着我所不知道的「历史」。

我好像……大概明白为什么母亲只对我这么强硬了。

我的存在与在这之后父亲的消失，一定是有着密切关系的。

母亲也还，哥哥也好……虽然都没有明确地说过，但就这点事我还是心里有数的。

我无言以对，母亲突然呢喃了这么一句。

「……但是，被那个男人说了之后……我也有点吃惊」

那个男人，自不用说，一定是吉田先生罢。

我默默地等着母亲说下去。

母亲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视线在地板上来回移动。

她缓缓抬起头，不安地看着我，说道。

「毕竟……你的父母就只有我了啊」

她的声音，比起迄今为止所要听到的母亲的声音，都要温柔得多。

我顿时泪眼婆娑。

「…………嗯……！」

我只能不停地点头。

看到我的这副样子，母亲浮现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她继续说着。

「在高中毕业之前，请你在这里好好努力。你肯定是要留级的了」

「……嗯」

「在那之后……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谢谢」

简单的交谈过后，对话结束了。

我感觉也没办法说得再好了，慢慢地走出了客厅。

走出客厅，关上房门。

「……哈」

我呼出一口气，靠着走廊的墙壁缓缓地蹲了下来。明明刚才在外面已经和吉田先生哭过了，没想到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

是因为紧张感放松下来了。

还是因为自己做到了该做的事。

现在所留下的眼泪，有着众多的理由，我自己也是清楚的。

但是，最重要的是。

现在很开心。

虽然只是一小会，我感觉自己出生以来第一次……和母亲以相同的温度，平静地说着话，仅此而已……。

开心到让自己都惊讶的程度。

就这样，我又无声地哭了几分钟。

第五卷 第10话 荻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