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十话蠢动的山

漆黑又深沉的杀意瞪视着我。原本笼罩着树林的潮湿空气，夹杂着野兽的臭味而变了质。有只巨大的野猪急促地喷着气，挡在我的前方，它正是让空气变质的原因。透出强烈杀意的眼神，一瞬间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是动物的眼神。不是基于食欲，也不是被闯入地盘的愤怒。是无关于本能的漆黑情感，动物抱有这种情感显得不自然。——这的确称得上是异样。我在山上摸着下巴思索。在苏娜的委托下，我来到这座山。可能是因为眼前的猎物出现动静，巨大野猪发出含糊不清的咆哮声。露出杀意的巨大野猪蹴向地面，震动着大地。魔力在庞大的身躯中膨胀了起来，凝聚着质量与速度，充满杀伤力地朝我猛冲而来。一路撞倒挡在前方的树木，排山倒海而来的庞大身躯宛如马战车。我同时心想，若是用来拉拽马车肯定相当优秀。但前提是必须有办法驯服这个狂暴的化身。我恐怕是没办法办到。这就是俗话说的猪突猛进(注：日文为「猪突猛进」，意指奋不顾身朝目标勇往直前，近似有勇无谋)。无法分辨是基于欲望还是本能——仅为了破坏而奋不顾身地向前猛冲，若没有沟通的意愿，甚至在调教时都感觉不到痛楚。即使折断的树枝刺进身体，巨大野猪仍直冲而来。我朝野猪瞄了一眼后，朝地面一蹴。我以抛物线跃过身高约三马特尔的野猪。宛如羽毛般无声无息地降落至地面，被我超前的野猪停止了动作，看起来似乎再次准备冲向我。它的动作明显是瞄准我，我回想起上山前苏娜说的那番话。「山上动物的模样很奇怪吗……」我注视着逐渐逼近的巨大野猪，重复了一遍苏娜的话。我陷入沉思，一边注视着巨大野猪，在体内凝聚魔力。然而巨大野猪完全无视于这一幕，毫不迟疑地冲向我。人猪之间的距离一眨眼便消失了，巨大野猪正准备毫不留情地践踏少年时——我将魔力集中在脚上，一脚踢向巨大野猪的脸。巨大野猪因为外来的力量，整个身体被迫转成九十度。响起撼动大地的破碎声，野猪的庞大身躯压倒了一排排的树木。野猪没有改变身体的方向，只有扭过头来，看起来已经再也无法动弹。我用踢向野猪的脚尖轻轻碰了一动也不动的野猪，随后放下了脚。我走向化为死尸的野猪，并蹲了下来。仿佛镶在庞大身躯中的那双眼睛，在死后仍流露出狂乱的目光。「——原来如此，这的确很奇怪。」不是基于食欲一类的本能，也不是为了保护地盘或是孩子。若是因为疼痛而狂暴化，身体被树枝刺中时势必会做出什么反应。简单来说，野猪的行动并非必要。也可以说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任由破坏冲动驱使身体，给人这样的印象。拥有比一般野猪还要庞大的身体，也是令我感到不解的地方。从野猪的庞大身躯流出的血液已经变质，是宛如漆黑魔力般的瘴气。我无法判断这个生物是否还称得上是野猪。不过，还有更让我费解的一件事。那就是——这股魔力。人类以外的生物可以使用魔力是相当罕见的一件事。世界上存在着不计其数的种族，其中可以使用魔力的种族，除了人类以外，目前仅只有数种而已。几乎都是数量稀少的龙属生物，没想到山中的野猪可以使用魔力，只凭传闻恐怕无法让人置信。……据说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现象，以那杜夏附近的群山为首，在世界上开始蔓延了开来。在我亲眼看见之前，一直产生不了真实感——但从这只巨大野猪来看，传闻似乎是真的。然而，令我不解的不只有这些。方才也有提到，是关于这股魔力……其性质的问题。不曾看过这么邪恶的黑暗魔力，仿佛由恶意凝聚而成，给人一种粗劣的感觉。即使是带着恶意的人类，也很难释放出这么邪恶的魔力——我对这股黑暗的魔力有印象。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既然有这个可能性，我也无法轻易断言其真伪。「……总之先跟雪莉露她们会合好了。」我站了起来，准备前往与分头行动的雪莉露她们约定的碰面地点。虽然不到不安的程度，但有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预感，我怀抱着这股感觉走向碰面地点。♦讨伐完凶暴化的野猪与其他零星魔物后，结束了这次的探索——我正在前往苏娜指定的碰面地点。河川位在山林稍微稀少的位置，清澈的河水强烈反映出那杜夏的大自然。随着树木渐渐减少，视线变得愈来愈明亮，目的地接着出现在我的眼前。雪莉露与苏娜已经坐在河川旁边的岩石上等我。「唔，你们已经到了吗？让你们久等了吗？」为了不让她们因为四周的动静而感到警戒，我率先开口示意，并走向那两人。正在掬水玩耍的雪莉露，以及在一旁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她的苏娜，这两人同时将头转向我。「不，我们也才刚到。呵呵，像这样子玩耍，让我感到有些开心。」不知为何苏娜显得心情十分愉悦。苏娜露出柔和的笑容，摇了摇头，试图掩饰微微泛红的脸颊。……话说回来，从稍早前她便没有戴上面具。「你摘下鸟面具了吗？」「因为在山上没有什么人，托此之福让我感到有些舒畅。」苏娜伸着懒腰，展现出解放感。可能因为地点的关系，她不经意的动作仿佛一幅画。像苏娜这般貌美如花的少女，即使什么也不做，也会吸引众人的目光吧。「苏娜应该有过这种经验吧……那么，探索的结果如何？」「咦？只有这样吗？可以再对我表示些……什么吧？」「唔……」……可是，这个状况还是让我不习惯。苏娜的脸颊泛着红晕，露出无畏的笑容。自从一起泡过温泉后，她便积极对我展开攻势，让我感到困扰。对于单身超过百年的我来说，她在某方面是比杰司达还要难缠的强敌。「呃，很适合你——这样说很奇怪吧？呃，很可爱喔。」我努力不移开视线，说出内心的感想。虽然是没有经过包装的笨拙称赞，但可能是感受到我发自内心的心意，苏娜显得十分满足。「嗯？呵呵，哎，现在这种感觉就够了吧？」脸上的红晕变得更加红润，苏娜装出浑然不知的模样，别过脸藏起止不住的笑意。真是的，既然自己都感到难为情，一开始就别这么做啊。为什么要做这种让自己陷入窘境的行为……但使用「试制樱花」取得胜利的我也没资格这么说就是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么，开始讲正经事好了……雪莉露。」苏娜回过头，脸上恢复原有的凛然光辉。嗯，她是被我说服了，或是——要报告的内容很重要。听到苏娜的话，雪莉露微微歪着头，取出某样东西。雪莉露将那个东西放在双手上，递向我。应该是要我拿起来看吧。我按照雪莉露的指示，从雪莉露细嫩的手掌上拿起了那个东西。……这个是——「是『暗色结晶』吗？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结晶。」「是雪莉露发现的，你晓得这是什么吗？」「虽然晓得，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呈现深红色的结晶。这是被称为「暗色结晶」、最近在黑暗世界引起骚动的一种魔石。说是宝石类，色泽显得太过诡异；说是石头，光泽显得太过强烈。仿佛是凝固后的龙血一般——不小心混入红宝石般的颜色。「这是什么东西？」「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只要吞下便可以得到强大的魔力，但相对的，会失去理智。最近似乎开始出现在城镇中。」面对苏娜的疑问，我说出自己目前所知的内容，然后用手抵着嘴唇，开始思索起来。「这个石头的颜色，跟那些魔物的魔力十分相像。」苏娜说出自己的意见，像是她的感想，我则点头附和。结晶的颜色与那些魔物释放出的魔力显得太过相像。而且，吞下结晶的人所散发出的不祥魔力跟魔物们的魔力相同。……但有件事让我感到纳闷。先前也有说过，那就是为什么结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个结晶是魔人之国哈尔帝库才采掘得到的魔石。虽然不能否定隐藏在其他地方的可能性，但按照苏娜的说法，动物们是最近才开始魔物化。假如从以前便存在，直到最近才出现魔物，便显得说不通。既然如此，有可能是有人基于某种目的散布出去——但无法明白这么做的意图。既然没有线索，再怎么去推测结晶为什么出现在这种地方，也只是徒劳无功。……不，或许充其量只是相像，真的是这个结晶造成动物的魔物化吗？老实说我不清楚这个结晶的事情，不曾听说过对动物也有效果，或是可以使用在动物身上。……看样子这是个比想像中还要复杂的问题。「抱歉，看来除了制伏魔物以外，我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对这方面不太清楚。雪莉露，多亏有你找到结晶。」我将结晶递给苏娜，同时将视线移到发现结晶的雪莉露身上。话说回来，不知为何这孩子从以前开始便拥有可以找到结晶的力量。以前曾经受到这个力量的帮助，所以我用夸奖代替道谢。「……我很棒吗？」「嗯，雪莉露，你很棒喔。」雪莉露的双眼顿时闪烁着光辉，我伸手要摸她的头，只见雪莉露将头伸向我，并眯起了双眼。宛如黏人的猫一样相当惹人怜爱。「不过，最后还是不晓得原因啊。」「我认为应该跟这个结晶脱不了关系，但目前只知道这些。」「我也觉得脱不了关系。嗯，谢谢你帮忙我讨伐魔物，置之不理的话，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发生意外。」苏娜将放在眼前摇晃的结晶收进口袋中，开口向我道谢。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结晶是否与这个现象有关系。苏娜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托着手肘。她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嗯，果然我还是非去一趟不可……呐，斯拉瓦，你已经决定下一个目的地了吗……？」似乎终于做出结论，只见苏娜拾起头，放开撑着脸颊的玉手，开口询问我们。从她小心翼翼的询问方式……应该是希望我尚未决定吧。老实说，我的确尚未决定——话说回来，我没有思考过跟苏娜交手后的事情。「不，尚未决定。除了从朋友那边听说那杜夏有着一位实力高超的拳士以外，我什么都还没决定。」「这样啊！那刚好！」我的猜测似乎果然猜中了，说出尚未决定下个目的地后，苏娜的声音顿时开朗了起来。苏娜会希望我们尚未决定目的地——应该是有什么地方想带我们去吧。「其实，我想带着这个结晶去一个地方。阿尔法雷亚有间我朋友待的研究所。如果尚未决定目的地，要不要回王都一趟，顺便收集情报……我是这样想的。」苏娜抬起视线窥视着我的反应，双眼饱含水气。看来她真的很希望我一起去。……被人这么邀请，也不好拒绝吧。女孩子那种由下往上看的眼神称得上是瞳术的一种吧。不过，我的确尚未决定目的地，或许意外是个好提议。「嗯……这或许是个好提议。要收集情报的话，到人群聚集的地方无疑是最快的。」「唔，那么！」「嗯，回去阿尔法雷亚一趟是不错的提议。苏娜，谢谢你。」我扬起嘴角，对苏娜露出微笑，只见她顿时满脸通红。「像……像这样乘人不备，我觉得不太好……」苏娜仿佛中了一记出其不意的攻击，只见她遮住泛红的脸颊，扭动着身体。我明明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搞不清楚哪点戳中她。为了避免踩到她的地雷，我应该多学习一下少女心吧……这些先摆到一边，决定好目的地是件好事。虽然没想到才刚离开，马上又要回去，但人生往往就是这样。「那么，要什么时候出发好呢？若问我个人的意见，我想要尽量提早……」苏娜急忙转移话题，让我不禁稍微笑了出来。看见我露出笑容，苏娜顿时鼓起腮帮子，别过脸去。看来她虽然擅长捉弄别人，但不擅长被人捉弄。既然已经得知了苏娜的弱点，我就顺着她的意思吧。「我想想……那么我们明天就出发吧。这方面我可以配合苏娜，雪莉露也没问题吧？」「嗯……我喜欢城镇。」姑且也询问了雪莉露的意见——对她来说似乎没有拒绝的必要。既然雪莉露喜欢城镇，我认为回去一趟也不错。「哎，因为那杜夏除了大自然以外什么都没有。那么打铁就该趁热，明天就出发吧。目的地是首都阿尔法雷亚！」得到我们的允诺后，苏娜向我们高声宣告，声音变得更加明亮。毕竟她还是年轻的精灵。因为每件事而时喜时忧，看见那副模样，不禁让我感到欣慰。既然决定好目标，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第二卷 第十话 蠢动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