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十二话塔利斯贝尔库

莫妮卡将结晶放在桌子上，双手在微微隆起的胸部前交抱。虽然缺乏表情变化，但连对她了解不深的我都能看出她的表情痛苦地扭曲着。——然而那个变化只有出现了一眨眼，莫妮卡随即恢复原本平淡的表情。仿佛那一眨眼的表情变化不曾在现实发生过。应该不可能没有发现。苏娜没有过问莫妮卡的表情变化，而是将手伸向桌子。释放着诡异色泽的结晶再次回到苏娜手上。放在手掌上的结晶仍散发着微弱的魔力。「我晓得你们的来意了。我不会问是在哪里找到的，但在找到这个结晶的地点，周遭的动物或是魔物变得凶暴起来，然后，动物们异常得庞大，最重要的是……会使用魔力……或者——不，差不多是这样吧。」话说到一半，莫妮卡摇了摇头，闭上双眼，径自结束了这段话。虽然在意莫妮卡没说完的话，但既然已经被猜中来意，让我无法追问下去。「不愧是莫妮卡，凶暴化果然跟这个结晶有关吧。」「嗯，没错。身体变得巨大、表皮、体毛……甚至是血液与内脏都会呈现黑色，散发着邪恶的魔力——这些异变，可以说都是这个结晶造成的。」配合着莫妮卡的话，苏娜将结晶递给我。苏娜是想要我瞧瞧吧——老实说，我对结晶有股厌恶感。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会感到厌恶，没事不会想要碰触。好，应该怎么办才好。当我陷入思索时，发现雪莉露正注视着我。我们四目相交，沉默了一会儿。「……你要看吗？」「嗯。」雪莉露似乎很在意这个结晶，只见她简短地点了点头。可是这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哎，但不至于一碰到便会出事，拿给她也无妨吧……于是我将结晶递给雪莉露，她则从我手中拿起漆黑的结晶。那股厌恶感的源头离开我的手中后，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嗯，无论是莫妮卡、苏娜或是雪莉露——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会产生厌恶感吧。收下结晶的雪莉露，像莫妮卡那样让光线穿透结晶，并改变角度——仔细地观察着。「……好，那么我就来回答你们的问题吧。首先，如同方才所言，这个结晶叫作『暗色结晶』，是造成动物们凶暴化的始作俑者。到这里没问题吧？」「没问题。」「嗯。」我自雪莉露身上移开视线，将视线固定在莫妮卡身上。「具体来说，这个结晶具有让身体硬质化与魔力增幅的效果，然后会依个体而出现巨大化的案例。」莫妮卡瞄了一眼观察着结晶的雪莉露，继续说道：「因为具有魔力增幅与身体硬质化的效果，也有人当作兴奋剂使用。可是，现在暂且不提那些……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会使用魔力的动物相当罕见。以现阶段来说，这个结晶的物质远超乎我们的想象。然而——」莫妮卡的双眼明显透出担忧，她轻轻吐了一口气。「按照我的推断，『暗色结晶』最可怕的地方是——会让服用者的性格丕变。不，应该说是整个改写。」莫妮卡提到整个改写，让我回想起凶暴化的动物们。「吞下结晶的人，无论是动物或是魔物，与个体差异无关，皆会采取相同的行动。目的不是要驱逐地盘的侵入者，也不是为了反击，也不是因为食欲——而是会无差别地袭击其他生物。没有任何目的，只存在着纷乱无序的暴力而已。即使是比自己强大的生物，无论是夫妻或是孩童，一律会被视为袭击的对象。」莫妮卡述说着结晶的可怕，让我回想起当时所感觉到的不自然——换句话说，动物变得不再像是动物。变得只是为了暴力而暴力。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可是，动物们果然有吞下结晶吗？毫无疑问的，那些动物出现了异常。在没有任何理由之下，动物会抱着如此深重的杀意，我以前不曾碰过。「被结晶侵蚀的动物满脑子会只剩下杀意。放任不管的话，恐怕会对生态系造成不小的影响。当然，也会危害到人类……虽然我不太想这样建议，但为了维护周边的安全，除了驱逐以外，没有其他更有效的办法。」「唔，果然是这样啊……莫妮卡，谢谢你。」听完莫妮卡的话，苏娜用大拇指滑过脸颊。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这也难怪，毕竟莫妮卡说过自己的兴趣是生物研究。然而，从莫妮卡的表情中，感觉不只这么单纯。刚才她欲言又止，好像有所保留——给我这种感觉。「莫妮卡大人。」「什么事……喔，你可以不用这么拘谨，既然是苏娜的朋友，对我来说也是重要的朋友。」无法不对刚才的那段话感到在意，于是我忍不住开了口。虽然不排斥对比前世的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女使用敬语，但难免会感到不自在。所以我决定接受她的好意。「那么，容我失礼……刚才莫妮卡有话没说完吧。若不是真的不方便开口的事情，我想知道你原本想要说什么。当然，如果不愿意，可以不用勉强。」我恢复轻松的口吻，但仍维持诚挚的态度，从正面注视着那双仍残留着稚气的眼眸。莫妮卡的扑克脸再次扭曲。原本是感到痛苦的表情，但这次流露出的是悲伤。「……即使你听了也于事无补，因为很难令人置信，特别是——身为精灵的我们。」莫妮卡握住自己的手臂，身体微微颤抖着。看来——似乎不是不愿意说。应该说，或许相反才对。从莫妮卡的模样可以看出，之所以说不出口，是因为内容很沉重吧。虽然才刚跟这名少女认识不久，但身为朋友的朋友，我尽可能地想要伸出援手。……而且她容许我可以对身为年长者的她使用平辈口吻。「既然如此，更没有问题了。」「……咦？」我的表情缓和下来，对她露出笑容。莫妮卡的表情夹带着惊愕之色。终于露出少女一面的莫妮卡，我笑着对她露出虎牙。「既然你是苏娜的朋友，无论是多么荒唐的事情我都会相信。不妨稍微卸下重担吧？虽然无法详细解释，我看起来是精灵，但其实又不算是精灵。所以你不需要担心这一点。」原本一直维持正经的态度，我突然露出调皮的一面。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觉得应该对这名少女采取这种态度。可能是我的策略奏效了，莫妮卡——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啊哈哈，那是什么意思啊？」原本便有张稚嫩的长相，加上平常的那张扑克脸所产生的反差，她的笑容显得格外可爱又灿烂无比。可能是我表现得真的很奇怪，莫妮卡甚至用手捣着嘴笑。包括苏娜在内，我们虽然知道我那句不算是精灵的意思，但按照常理来看，出现这种反应也不奇怪。顿时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有多么荒唐，我暗自发誓再也不轻易在他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这么开心了，让我感到有些放松——我就告诉你们吧，被我父亲发现后，因此让他被逐出学者世界的——『真相』。」莫妮卡恢复原本的扑克脸——然而，抬起的脸上透出一抹坚强。强调「真相」这个字眼时的莫妮卡，与不久前的她判若两人，露出正气凛然的神情。「可以的话，我想请你们相信我，但我想你们肯定无法置信——拜托了。」莫妮卡向我们所有人说道。虽然我才刚认识莫妮卡，但感觉得出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不是谎言。雪莉露一如平常的模样，牢牢注视着莫妮卡。苏娜——面带着微笑，强而有力地点了点头。在两人的注视下，莫妮卡最后看向我的双眼。面对莫妮卡的视线，我意志坚定地点了点头。「谢谢各位。那么，我要说了。这个结晶具有不为人知的两个特性——这个国家，这个世界正受到某种威胁。」莫妮卡的语气原本宛如行走在平坦道路上般平稳，顿时语气变得颤抖起来，仿佛改走险峻的山路。莫妮卡将手放在胸前，仿佛要压抑住心跳，接着下定决心般开口说道。「除了我刚刚说的特性以外，还隐藏着两个特性——其中一个特性是『残留』。雪莉露，结晶可以借我一下吗？」「……嗯，好。」拿着结晶，观察着各种角度的雪莉露，将结晶递给莫妮卡。莫妮卡再次拿着结晶，为了展示给我们看，将手伸向前方。「残留是什么意思？」「这个结晶进入人的体内时，会引起刚才所说的现象。可是，这个结晶即使进入体内也不会被吸收。」我无法领悟莫妮卡的话，忍不住蹙起眉头。露出凛然目光的才女继续说道：「或许有些难以理解……简单来说，结晶会一直残留在体内。结晶是经由宿主的口腔进入体内，而我们会消化从吃进口中的食物，转化为身体的营养。假如是无法消化的东西……则会以某个方式将异物排出体外。然而，这个结晶不会被消化，也不会被排出体外。宿主身上会出现刚才提到的效果——吞下结晶的宿主一旦死亡，结晶便会从遗体中被发现。若没有彻底破坏，结晶便会顽强地残留下来。」莫妮卡轻轻吐了一口气。……接下来似乎才是正题。我可以明显感受出她身上的气息为之一变。「若单纯只是特殊物质，事情便简单多了——但结晶会成长。结晶在宿主体内时会使用某种方式，离开体内时一定会比进入体内前还要大，而结晶迟早会找到其他宿主。父亲曾经说过结晶在体内的成长过程，是让宿主的身体巨大化的原因，但这件事暂时先不讨论——接下来，我要说的是这个结晶的真正可怕之处……研究员们不惜逐出我父亲，也要隐藏起来的真相。」莫妮卡将手上的结晶放在桌子上，闭上了双眼。闭上双眼后，仍能感觉到她正在犹豫。然而，她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了。莫妮卡像是释怀，张开双眼。「你们晓得名叫——塔利斯贝尔库的怪物吧？」莫妮卡语气沉重地说出一个名字——只要是精灵都会知道的一头怪物的名字。「什么……你说塔利斯贝尔库？」气氛一瞬间骤变，现场满是惊愕。苏娜语气急促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连雪莉露都睁大了双眼。倾刻之间，整个空间充斥着紧张的气氛，我则正在思索着那个名字。转世成精灵超过二十个年头，我对那个名字十分熟悉。——塔利斯贝尔库，那是让艾尔玛一举成为英雄的怪物名字。塔利斯贝尔库据说是在我死后突然出现在精灵之国的巨兽。正确来说，是巨兽们才对。不晓得是不是原本便一直栖息在精灵之国，只是一直没有被发现，或是从外面闯入的——突然「现身」的魔兽可以说是精灵的天敌。对精灵来说，近身战斗……甚至连武术都只闻其名，一直以来是无缘的存在。我以精灵的身分长大后才发现，精灵的身体在学习武术时，难以锻炼作为基础的肌力。相对的，精灵具有优异的魔力亲和力，偏好以弓或是魔法为中心的远距离战斗。艾尔玛却还能名震天下，武术甚至成为体育教育的一环，全都是关系到那个怪物的特性。——能让魔法、魔术等加工后的魔力无效化。这就是精灵的天敌塔利斯贝尔库所拥有的特性。塔利斯贝尔库不是指个体，而是具有此特性的巨兽们的总称。因此，精灵无力对抗这些巨兽。魔法无法奏效，弓与剑等武器无法对其强韧的身体造成伤害。若拥有强大的魔力，便能够强化肉体。但也必须仰赖熟练度，强化肉体会消耗魔力，与施展型的魔术与魔法的契合度很差，因此学会的人也不多。而且，巨兽会无差别地攻击所有生物，拥有陷入疯狂般的凶暴。毫无对策之下，包括被称为英雄的人在内，精灵不断战死，尸体堆积如山，这时从异国出现了一个人——也就是艾尔玛·静寂。艾尔玛独自打倒魔法对其无效的巨兽，拯救了精灵之国。于是艾尔玛成为名震天下的英雄，开始传授武术——同时，名叫塔利斯贝尔库的魔物变成精灵最为畏惧的存在。正是现在莫妮卡说出的那个名字。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那就是塔利斯贝尔库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思。「塔利斯贝尔库跟这个结晶有什么关系吗？可以麻烦你解释吗？」「是的，我原本就有这个打算……这个结晶会一直改变宿主，渐渐壮大，我刚刚这么说过吧。那么，至于结晶是否会无止境地变大，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当结晶成长到某个程度会发生什么事——那就是这个结晶与塔利斯贝尔库之间的关系。」我交抱着手臂闭起双眼。……听到这里，不用听到最后便能察觉出莫妮卡接下来要说什么。逐渐成长的结晶，当停止成长时——也就是结晶完成时，会发生什么事。「难不成……！」苏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莫妮卡探出上半身。苏娜似乎也察觉到了，只见她恳求着莫妮卡否定。然而——「是的，塔利斯贝尔库会出现。至于是宿主变成塔利斯贝尔库，还是结晶本身变成塔利斯贝尔库，由于是相当特殊的生物，我不清楚发生的过程——无论如何，会导致塔利斯贝尔库的出现，是不争的事实。」苏娜应该也晓得这段话是为了让她无法反驳。听完莫妮卡的话后，苏娜失去平常的余裕，坐回座位上。看见身为朋友的苏娜出现这个反应，莫妮卡痛苦地扭曲起脸。似乎还有难以启齿的事情。「……然后，虽然很难以启齿——但我不曾看见这么巨大的结晶。虽然不晓得那杜夏的山上发生什么事了，但假如有许多结晶成长到这种程度——塔利斯贝尔库恐怕不久便会出现。」莫妮卡努力挤出话语，说完后低下了头。苏娜露出悲伤的笑容喃道。「哈哈……在那杜夏……这样啊……」斯贝尔库是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字吧。仔细一看，雪莉露也露出一丝不安的表情。精灵在斥责小孩时，会对小孩说坏孩子会被塔利斯贝尔库吃掉——用这个方式来吓唬小孩，杰司达那家伙也曾经那样对雪莉露说过吧。我为了缓和雪莉露的不安，伸手抚摸她，只见她将视线移向我。我用微笑代替话语。「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你能预测发生的时期吗？」「很难断言要多久，不过按照这个程度，我可以判断出个大概……从这个结晶来看，离出现恐怕不久了……」莫妮卡与苏娜因为这个事实而蒙上一层阴霾。唔……真是的，先入为主的观念真是可怕。连苏娜这样的高手都会害怕成这样，塔利斯贝尔库所带来的阴影比想像中要来得大。然而——「那么，赶快回去那杜夏吧。不是说刻不容缓吗？」「……咦？」我若无其事地说道，莫妮卡与苏娜则看向我。两人因为惊讶而睁大了双眼。「听说塔利斯贝尔库会无差别地袭击人们，虽然只在那个村子打扰了几天，但总不能眼睁睁坐视不管吧？」「坐视不管……这是不可能的，回去只会白白被杀掉……徒增几具尸体而已。」「……哦，为什么？」苏娜垂下眼阵，错愕地含泪说道。因为我对塔利斯贝尔库的知识不多，于是极为自然地反问。苏娜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为什么……还用问吗！是要怎么对付对魔术与魔法无效的怪物——啊……？」强硬的语气与锐利的视线只维持了一瞬间。看见扬起嘴角的我，苏娜像是恍然大悟似的，露出茫然的表情。魔法对其无效，魔术当然也无效。其强韧的身体会让弓与剑双双折断。让人束手无策的庞大怪物。原来如此，这的确很棘手。无疑是精灵的天敌。然而，我拥有的——只有这个拳头。「这样不就够了吗？无论要对付何种敌人，我靠的只是这个拳头。我认为我是适任人选，我的拳术与艾尔玛同样都是静寂流的招式。」与苏娜相反，我扬起嘴角，举起拳头。用来应付魔法、魔术、武器都对其无效的巨兽，以我来说绰绰有余。既然目标是登上颠峰，却只与人类较量，我认为是很狭隘的想法。「我来驱逐巨兽吧。哎呀，只要当成是武者修行的一环就够了。」由于我年轻时经常干蠢事，徒手打倒魔物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既然是传说中的怪物，做我的对手再适合也不过。「斯拉瓦，你……谢谢。」苏娜吞下各种想说的话，用力地握住我的手。从强大的力道中感受得到她的心意。我是自愿这么做的，不需要回报——无论到了几岁，即使投胎转世后，我仍不讨厌被人仰赖。「嗯，只要有一个人会向我道谢，我认为就有去做的价值……那么，赶快回那杜夏吧。时间不是不多了？」「是的。虽然不晓得是同时期自然发生，或是有人刻意散布，但结晶的成长阶段大多会依地区而相似。这个大小的结晶，代表塔利斯贝尔库很快便会出现。」我回握着苏娜的手，注视着莫妮卡的双眼，莫妮卡说出原本刻意隐瞒的真相。从不久改口说成很快，意味着这才是事实。「那么，动作要快才行。虽然才刚回来阿尔法雷亚，立刻就出发吧。莫妮卡，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么多。」「……不，要道谢的人是我才对。苏娜就麻烦你了。」我站了起来，示意要动身了，雪莉露也同时站了起来。我与莫妮卡握完手，闭上了双眼。……再次启程前往那杜夏。让我亲眼瞧瞧那个叫作塔利斯贝尔库的怪物吧。「好，走吧。」「嗯！」「喔。」与莫妮卡道别后，我将手伸向门扉。……「暗色结晶」与塔利斯贝尔库。

第二卷 第十二话 塔利斯贝尔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