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六章天使和苹果

薄荷头戴草帽，我牵着她的手走在路上。天使用魔法变了一件白色洋装穿在身上，而她之所以戴着不合季节的帽子是为了遮掩猫耳。猫尾巴巧妙地藏在衣服里，而且今天我也要她穿上内裤。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强烈抗拒穿内裤，虽然她十分不情愿，但我还是半强迫性地说服了她。「我真不敢相信您竟然强迫天使穿内裤。」「我才不敢相信你竟然打算不穿内裤就出门。」薄荷气得闭上了嘴，内裤这件事把天使惹得心情大坏。「我无法理解内裤的必需性，穿上衣服以后就看不见啦。」「内裤和人类社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以说是同心同德。而且从卫生的角度来看，它也是十分重要的服饰。」「天使不仅不会生病，而且原来就不需要穿衣服。」「要在他人面前现身就得穿上衣服。」「只要我使出障眼法，其他人根本看不到我。」「今天不准你这么做，也不准变成猫咪。」「哼……到底为什么不能变成猫咪呀？」「因为比起牵着一只猫咪散步，还不如和可爱的女孩并肩走着更叫人开心啊。」「我的样貌是个没几岁的少女耶，这样也能让您开心吗？」「那当然啰，薄荷年纪虽小，但可是个美人喔。」「……我知道了，那就依照您的指示吧。」虽然心有不满，但天使还是答应了我。突然吹来的微风像在戏弄她一般，她以笨拙的手势不让帽子飞走，而披散的金发则随风飘逸，每当她踏出小小的步伐，头发就会散发出闪闪亮光。「虽然说实际在雪姬的梦中体验过，但却没什么真实感。」当我从梦中醒来，穿着制服的雪姬还和我贴着身体睡在床上，为了避免吵到公主而小心掀开手机的我感到惊讶不已。「手机上显示的日期还停在一个礼拜前，距离雪姬在房里向我告白的瞬间只过了不到半天。」我醒来的时间是二十三点五十九分，刚好也是灰姑娘魔法即将消失的时间。理应过了的四月最后一个星期二，也就是雪姬向我告白的那天，在听完告白大约六小时之后，在即将变成隔天的前一分钟，我从梦中醒了过来。换句话说，当我们在梦中之时，现实世界只过了几个钟头。「梦中的一天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小时吧？和浦岛太郎的故事内容相反。」「我推测梦境的魔法启动于雪姬小姐把您推倒之时，启动的条件可能是要和她心仪的对象接触，您有察觉到什么不寻常吗？」「……这么说起来的话，当雪姬推倒我时，我好像有耳鸣，虽然十分短暂，不过那可能就是我被施了魔法的声音吧。」「当时苹果已经变成黄色的了，只有当场在房里的我和您一起被带进她的梦里。」「所以我们才会没遇上白熊先生以外的恶魔，因为梦里本来就没有恶魔。」「而其他的天使也不存在，难怪我联络不上他们。」当时双树好像帮我打了电话到白木家，而且还告诉对方雪姬是睡在她的房里，真是个机伶的妹妹。「醒来是好，不过总觉得无法使力，连把雪姬推开都没办法，于是就这样又睡到天亮，可是依然起不了床，结果昨天只好向学校请假。」「这是曾待在梦里的影响呀，体感时间和现实时间还在做调整——因为您是突然从梦境回到现实来的，为了重新习惯原本的感觉，所以可能需要休息一下吧。」「有一点难理解。」和我同床而眠的雪姬昨天早上也不见踪影，听说放学后她有来探望我，但大白天不知睡了几次的我并没有见到她。今天是星期四，终于重新振作的我还是逃学了。再过不到五分钟就十点了，大约是第二堂课快下课之时，这个时候不会遇到同学。「雪姬小姐真正的心愿是和您接吻对吧？」「我也不知道实际上她是怎么想的。」「不过您的吻让苹果成熟是事实呀，这表示雪姬小姐感受到多么大的幸福。」「我很害羞，请容我不予置评。」「说不定这样的结果正中了苹果的下怀。」「此话怎讲？」「要变成一颗完整的苹果，得由吃了苹果的男生亲吻少女身上的苹果印，而天界苹果就是想利用这个必备条件来实现宿主的心愿，不是吗？『舌头的强化』及『梦中的世界』充其量只是附带品，它真正的目的是要让身为半颗苹果的您亲吻雪姬小姐的双唇……难道不是这样吗？」「你的意思是天界苹果创造出一种只能和雪姬亲吻的状况吗？」若真如薄荷推测，那我们岂不是完全被苹果玩弄于股掌之间？「因为苹果印在舌头上，所以我非得亲吻雪姬不可，你说的的确有其道理……不过我对此没什么兴趣，倒是我有个天大的烦恼。」「天大的烦恼？是什么呢？」「梦境中的吻算不算初吻呢？」薄荷傻乎乎地啊了一声，她对于我所说的话似乎大感意外，眼睛不停地眨着。「是吧，这样感觉比较浪漫。」「嗯。说得也是，我也认为那个吻不能不算数。」就算雪姬忘记了，就算一切如梦一场，那都是我如假包换的初吻。「我曾说过她的记忆无法恢复，无论是人类还是天使都无法取回变成苹果养分的记忆，但只有一个例外。」「是天界的苹果吧？」天使略显讶异地望着我，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没错，只要向您体内已完全恢复力量的苹果许愿的话，或许就有可能。」「我不会再只听你说的做了，反正总是会有其他内情对吧？对了，那么实现了愿望的苹果会变怎样？」「得看愿望的大小，比方说若是实现了靠人力绝对办不到的奇迹，用尽全力的苹果将会裂成数块来求取养分，这是因为它需要数名少女当它的苗床，毕竟光靠一名少女并不足以补充实现了巨大奇迹所用掉的魔力。」「原来如此，既然这样，苹果还是没办法拿来用嘛。」我想把和梦境重叠的一个礼拜还给雪姬，不过我没办法以夺取某人的幸福来换取如此自私的愿望。「我不需要天界苹果，我会把它还给你。」薄荷未做回答，反而用力握住我的手。「那么，您现在是要去哪里？」「去雪姬家，从我体内取出苹果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就像推理小说都会『预埋伏笔』，我得把伏笔收拾干净才行．」「预埋伏笔……？」「如果被带进雪姬梦里的只有我和你，那么那家伙内部存在的东西应该也不会在梦里出现。」「……我不是很明白。」「你很快就会明白了。」我带着满是疑惑的天使，没过多久就来到了白木家。我牵着薄荷的手通过了大门，我要找的「那家伙」很有礼貌地端坐在地上，然后洋洋得意地「汪」了一声。我没有感到惊讶，并不是因为这是第二次看到白狗不同的变化，而是因为我本来就认定阿小是只忠犬。「虽然是第二次看到它这个样子，但还是很难叫人相信。」妈，我透过对讲机请这位专业家庭主妇出场。「对了，那位娇小可爱的女孩是谁？看起来好像外国人唷。」「她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名叫薄荷。」「这样呀，我还以为你误入歧途了，吓了我一跳。」「我也很惊讶您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薄荷，请多指教。」「……请多指教。」雪姬妈妈似乎对金发少女很感兴趣，一会儿摸摸她的金发，一会儿又戳戳她的脸颊，薄荷无法抵抗，只能任其摆布，完全就像个小孩子一般。「雪姬妈妈，可以借用一下阿小吗？」「可以呀。呵呵呵，你竟然逃学跑来带狗去散步，其实我真应该骂你的，不过我觉得男孩子稍微皮一点比较好。」「谢谢您，我明天一定会去上学的。」向雪姬妈妈取得了阿小的外出许可后，我顺便借了条狗炼便离开了白木家。我让薄荷拉着狗炼走了大约十分钟，我们两人和一只狗来到了我和天使相遇的公园。公园正中央的大樱花树依然盛开着美丽的花朵。「薄荷，麻烦你依照惯例处理一下。」「看我的吧。」我要天使施展排除闲杂人等的魔法，有效范围是在公园内，我已事先告诉过薄荷待会儿的事不宜让一般人看到。「一树少爷，魔法施展完成。」「谢谢，这样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谈话了——你说是吧？阿小？」我转身面向一直端坐在地上的白狗。「你这样简直像另一只狗似的，你原本是只只有在喂饭时才会开心摇尾巴的笨狗，结果现在竟然还会很有礼貌地端坐着。」阿小未做任何回答，它依然让自己的大屁股贴在地面，静静地竖耳倾听。「我就觉得很奇怪，你在现实和梦境中的态度变化太大了，在梦境中的你是只笨狗，但在现实世界中却是只忠犬，起初我以为是苹果在作祟，若真是如此，我现在已经采收了雪姬的苹果，但你依然是只忠犬，这也太奇怪了吧？」我指着端坐的阿小，充满绝对的自信高声宣称：「我就直接问了，你不是阿小对吧？」「……哼，真是好眼力，被您视破了，不愧是苹果所挑的人选。」经过些许的沉默，有个低沉的男声扬声应答。那是个缓缓响起的美声，和薄荷一样直接传进我脑里的声音，是个大约二十岁的人说话的声音，这肯定是来自于狗儿的心电感应。「态度变化那么大，任谁都会起疑的。只有住在白木家的人不会觉得有异，因为那一家人每个都很迟钝呆滞。」「没错。」「我听薄荷说有天使联络到一半就断了线，那应该是你吧？没想到你承认得如此干脆，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我的真实身分都被您掌握到了，就算我不招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对吧？」白狗的视线转向薄荷，他一反威猛的体型，摆出谦和的态度，丝毫感觉不到他的敌意。「没想到苹果身边竟有新进天使存在，真是吓了我一跳，你似乎挺优秀的。」「……原来你在那个地方，我头一次看到你时竟然没发现。」「那当然啰，毕竟为了不让人发现，我可是下了工夫呢。现在已经不需要隐藏我的真面目了，所以也不用再费这些工夫了。」这个天使似乎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的形迹消失，如同施了障眼法一般来欺瞒人类，就算连自己的族人都瞒过去也不足为奇。「定期联络时你也没回应，你都在做什么呢？」「诚如所见，我扮演着主人的狗，忠实的侍从，过着充实的日子。」「你这样完全是怠匆职守耶。」「我知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些都无所谓了。」猫耳天使和狗天使，双方对于彼此都不甚友好，也各有主见不愿沟通，由于我有事要问狗天使，于是从中插了话。「薄荷，不好意思，这里让我来处理好吗？」「……既然您这么说的话……」我往草地一屁股坐下，而薄荷也学我坐在一旁。「那么阿小……喔喔，不过你体内不是阿小喔，那个……我暂时叫你『狗天使』，你有意见吗？」「无所谓啊，至于您的名字已经有人告诉我了，我就称您为一树大人吧。」「好啊，那么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拿半颗苹果给雪姬的人是你吧？」「果然是明察秋毫，我在散步的途中发现了半颗苹果，心想要是被恶魔捡走相当可惜，于是就偷偷收了起来，然后趁我主人洗澡时放在她的书桌上。」「你的描述完全证明你是犯罪者嘛……我本来就在猜该不会雪姬身边有天使存在……」将毒苹果拿给公主的魔女，结果竟然是自己养的狗。「可是你为什么要拿给雪姬？你是狗天使，应该很清楚苹果是什么样的东西，不是吗？」「我只是一只狗，虽然我被当成宠物陪在她身边，但却无法实现她的愿望，我认为纵使我的主人忘记了，不过只要您的心意有所改变就行了，我希望您能察觉我主人的心意。」对于狗天使所言，我感到惊讶不已。「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是因为你受到人类的帮助，所以打算报恩吗？」对于我的问题，白狗摇头表示「不是」，他闭上眼睛，仿佛遥望远方般地抬起头来，不过阳光似乎太过刺眼，他随即将视线朝下。「我爱上了人类，我爱上了我的主人。」「你是说……你喜欢雪姬？」「很奇怪是吗？天使的确没有心，当然也没有恋爱感情，不过在我朦胧地看着凡间的眼里映照出她的身影，我迷上了她。我很惊讶竟然有如此美丽的人类存在，当我望着如白雪般美丽的她时……我发现自己恋爱了，同时也察觉到自己有了心。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很想见到她。」一切都是因为想见到自己所爱的人类。和人的内心相同，狗天使也一样是基于单纯的想法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当我听说苹果掉落凡间时，我感到好高兴喔，因为只要我能负责取回的任务，就能合法地来到人间，就算有什么失误，依然能就近看到我的主人。虽然我原本只期望看她一眼也好，但结果还是许了能陪在她身边的愿望。」「你的说词简直像个人类一样，所以你就向阿小借用它的身体是吗？」「我拜托它之后，它很爽快地答应借身体给我，因为它觉得凡事都得靠自己来挺麻烦的。」「……那只笨狗，和我家的猫咪天差地远。」薄荷遵守我的吩咐丝毫没插嘴，我连头带帽地摸了摸她。「呵呵，自从我变成家犬后，我的主人也好开心喔，只要我乖乖听话，她都会称赞我好棒。」「啊……因为雪姬她本来一直对阿小感到相当头痛。」「而且狗的耳朵是很灵敏的，无论是我主人的自言自语，还是换衣服时的布料摩擦声，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什么！？你这个变态天使！你做这种疯狂的事很开心吗！？」「嗯……」狗天使沉默了一会儿后传送出心电感应。「一树大人，您知道为什么我的主人要创造梦中世界吗？」狗天使出乎意料之外的答复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雪姬创造梦中世界的理由是什么？我从来没去想过她让那么多奇迹发生的原因。「是我主人许愿这么做的，她许了『希望和一树同学两人独处』的愿望，她和我一样啦，只想和自己所爱的对象在一起。」想和我在一起，若能和我两人独处就会很开心，不要有闲杂人等打扰等等，这一切——都是创造出梦中世界的雪姬心中的想法。狗天使把视线移向薄荷。「你报告中那只名为白熊先生的怪物，也是我主人创造出来的。她让这只恶魔攻击你，就是因为你对『两人独处的世界』而言是个阻碍。」「原来如此，怪物的目的是要让你主人和她心仪的对象变成『两人独处』的状态呀。」「不是真正恶魔的白熊先生，打从一开始就对天界苹果毫不在乎。」原来这就是白熊先生不攻击我，反而想要危害天使的原因。这只布偶恶魔原来是为了狗主人的愿望，而设法将干扰分子从梦中赶出去。「可是……那么出现在天台上的白熊先生，又是为了什么愿望而出手的？因为当时还在现实世界，它的目的应该不是要赶走薄荷才对。」「当时是午休时间对吧？我的主人可能希望『午休时间也和一树同学在一起』吧，如果想成因苹果的魔法而诞生的白熊先生，是为了迎接您而现身，应该挺合理的。」听了狗天使的说明，我不禁瞠目结舌。「那为什么只有在雪姬睡着时出现呢？」「为了维持梦中世界而消耗掉的大部分魔力，只能等我主人睡着以后才能提供白熊先生充分的能量吧。宿主就寝期间不会消耗多余的能量，又可以慢慢地恢复魔力，所以说应该不是只有我主人睡着以后才出现，而是只能在她睡着以后出现。」「如果白熊先生出现的条件是『雪姬小姐睡着』的话，那么将产生一个矛盾，那就是在她安静入眠时，夜间攻击从未发生过。她就寝时恶魔却没有现身，那不是挺怪的吗？」「说得没错，雪姬每晚都有睡觉，而且当她躺在我膝上时，白熊先生也没来打扰她睡午觉。」「道理很简单啊，你们只要想想我主人睡着时怪物却没出现的状况就能明白了。比方说夜深时刻，一树大人也在床上睡觉对吧？」头一次是天台，第二次是儿童公园，其余两次则是在住家附近的路上，白熊先生一定是出现于屋外，反言之，当我待在屋里时恶魔绝对不会来干扰。「就算雪姬小姐在睡觉，只要一树少爷待在家里，白熊先生就不会出现是吗？」「没错，所以理由相当简单，那就是我主人不想让一树大人感到困扰。」「……说得也是，要是连我家都被攻击成那样，的确是挺困扰的。」只限于白木雪姬睡着，但又不会危害到花神一树的状况。这就是白熊先生出现的条件，唯有狗主人的公主睡着，而且不会危害到王子的情况之下，虚拟的恶魔才会徘徊于梦中世界。「白熊先生之所以每次出现都变得更厉害，主要是因为我主人得到了幸福，而苹果的力量也随之增强所致。」「这么说起来……头一次出现的白熊先生的确挺弱的。」当时它仿佛气球般脆弱，因为苹果的魔力不足，雪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创造出气球怪物。与苹果力量成正比渐渐变强的白熊先生，最后变成连天使的魔法都无法击败的怪物，正是因为苹果几乎取回了所有的力量。「在梦中世界里，由身为梦境主人创造出来的怪物当然很厉害，毕竟那个世界和白熊先生乃属同一阵线。」身为魔法媒介的人体不会施展荒唐的魔法，纵使苹果想要成长，若没有梦境的护航，白熊先生不会变得那么厉害。「我们在公园遇上白熊先生时，它只是站在那边，没有攻击我们，那并不是雪姬体内的毒所导致的结果，而是它不能加害自己的主人。」就算白熊先生的目标是薄荷，但由于雪姬也在附近，因此它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出手攻击，由魔法编织出来的怪物，不会伤害身为原创人的雪姬。「您也有发现白熊先生的表情，正是原创人的心情写照对吧？」「是啊，多亏如此我才能知道雪姬真正的感受。」雪姬素净的脸庞未必总是反映出她真实的心情，但白熊先生所浮现的表情是她真正的感受，不虚伪、不敷衍，完全是雪姬深藏内心的赤裸感情，透过她所创造出来的恶魔，我得知了她平常绝对不被人看到的内心世界。「您不仅识破了怪物的真面目，也识破了虚拟的世界，进而带着我的主人逃出梦境的铁笼，要不是您十分珍惜她，否则绝对办不到这一切。」说到这里，狗天使停顿了一下。「天使的爱情和人类不同，我的主人是真心爱慕着您，如果能一如她所愿，让她获得幸福，那将是令我再高兴不过的事了。」狗天使悄悄地说着，突然眯起了眼睛。「您刚才问我，如果我主人和您变成情侣我也无所谓吗，我想说的应该都说了，这就是我的回答。」我刚才问了狗天使，如果他心仪的对象和别人在一起，他也无所谓吗？而对于我的问题，他的答案是「YES」，他高挺着胸膛，毫不迟疑地回答了我。他宛如真正的忠犬一般，顾念着自己心爱的人，为了主人尽心尽力，或许天使的爱情比较近似挚爱或憧憬的感情。「这么说的话……你还从中帮我推了雪姬一把喔。」回想起来，当时雪姬一直下不了决心向我告白，多亏了狗天使让雪姬跨出这一步，狗天使帮我从后面推了雪姬一把，要她拿出勇气。「狗天使，谢谢你。」「我是为了我的主人。」狗天使一边说道，一边如人类般呵呵笑着。「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要把我带回天界吗？」「当然，你得接受应有的处分，就算你是上级天使也不容放过。」「你没意见吧？虽然时间不长，但也算和她共度了一段时光，能让她摸摸你的头应该很幸福了，你就乖乖回天界去吧。」天使取得了共识。听了他们两人的谈话，看来薄荷是新进天使，而狗天使则是资深天使。接下来，还剩下一件工作。那就是取出我体内的苹果。「一树少爷，您可以脱掉上衣吗？还是要我帮您脱，您会觉得比较高兴？」「我自己脱就行了。」我拒绝了薄荷，自己脱下衬衫，只见胸膛上有个苹果印，鲜红熟透的苹果正等人采收。我犹豫了一下手中的衬衫要放在哪里，结果放在狗儿背上。「对了，天使看不到苹果印对吧？」「如果是力量完全恢复的苹果，天使也能看得到。您身上的苹果印我看得一清二楚，采收的方法和您一样。」话一说完，薄荷用手取下了草帽，随即露出了三角形的猫耳，同时碧蓝的眼眸凝望着我。天使犹豫了一下手中的帽子要放在哪里，结果戴在狗儿的头上。喔。」如果双方都有着同样的心意，彼此的关系将会一直延续下去。只要心意存在，彼此就不会分离，能够永远相守在一起。「说不定雪姬也曾有这样的心思。」星期一放学后，在盛开的整排樱花树下，说不定她看着飘落的樱花曾联想到了离别。薄荷不可思议般地仰望着我，我心想这孩子对于离别应该没什么感觉吧，既然如此，我就不该告诉她我的感受。「一树少爷，您可以低一点吗？」「对喔，以你的身高没办法亲到喔。」于是我单脚跪在地上，如此一来我与薄荷的高度终于一致。「嗯……感觉不错。」她的两只小手扶在我的胸膛上。「那么……我要取回了……」薄荷的双唇贴在我的胸膛上，我的肌肤充满灼热与湿润的触感，动作瞬间完成，我体内的苹果顺利地被采收出来，天使随即移开了她的双唇。「……谢谢你。」以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的薄荷，将双手伸向半空中，随即一颗鲜红的苹果伴着一片淡光出现在她的手里，那是个比我所吃的还要大上一圈的鲜红果实。以少女之姿现身的天使，失神地凝望着这颗果实。「终于——拿回来了。」薄荷将苹果如宝物般地捧在怀里，瞧她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真的有如天使一般的表情，连我也感到欣慰无比。我重新穿上了衬衫，伸出手想在离别前再摸摸天使的头。不过我并没有如愿。因为突然间我因背部受到强烈的撞击而摔倒在地上。我忍着挨撞的疼痛，爬起身来回想刚才的突发状况。在我摔倒前的瞬间，勉强看到了最初攻击我的恐怖恶魔，只见我眼前有个羊头人身的怪物，以及站在前面保护我的猫耳少女。她的腰部长着一对白色翅膀，头顶上悬浮着金圈，是如假包换的天使模样。「——你给我滚！无论是一树少爷，还是天界苹果，我都不会交给你的！」薄荷厉声喝斥，硕大的光芒遍布四周，天使的光芒让我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就如同我初遇薄荷之时那样。过了一会儿，我恢复视觉看见了阿小的脸庞，这只嘴里衔着天界苹果的白狗，用它的鼻尖磨蹭着我的脸颊。「一树大人，您没事吧？」「……还好，发生了什么事啊？」「我们被恶魔攻击了，不过我和那孩子把它赶走了。」「那个……为什么是你衔着天界苹果？薄荷呢？」狗儿侧过身去，剎那间，我无法理解眼前所见的光景——一名少女和一只黑猫，少女仰面朝天地倒卧着，金色的长发披散于地，她的头上已看不到猫耳，而黑猫则忧心忡忡地用身体磨蹭着少女。「薄荷！？」我勉强拖着疼痛的身体靠向薄荷身旁。「对不起，我的力气好像用尽了。为了帮这个小家伙，我尽全力拼了，还好在我受伤之前就先将身体还给了它。」天使虚弱地用手摸着猫咪的喉咙。「你的身体——」纤细的少女身上有个很大的伤痕，是一道从右肩到左腹的严重撕裂伤，仿佛遭到熊的攻击一般，如果换作是人类，这肯定是道致命的爪痕。只见从伤口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青白色的光芒。「这种光芒等同于生物的血液，这表示她受到了致命性的伤害，如果伤到这种程度，恐怕已经无法复原了。」「怎么会这样——」从伤口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光珠。人类和天使竟然如此不同，由于太美太梦幻，真的有如神话一般。「我竟然忘了，那只恶魔失手的话，我们应该提防它二度来袭，它可能一直在等苹果成熟。」薄荷的肤色、身影均渐渐变淡，所谓无法治愈伤口，意即无法阻止她的毁灭，这孩子即将消失于无形。「先别管我，苹果安全吗？」「安全，我衔在嘴里。」「太好了，我完成任务了，对吧？」「一点都不好……！！」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十分激动，像个孩子似地宣泄自己的情绪，虽然明知不该如此，但却没办法控制自己。「……一树少爷？」狗天使为我们保住了天界苹果，它明明就站在一旁，但薄荷却连看白狗一眼的力气都没剩，我无法原谅如此不顾自己，只是满足地露出笑容的天使．「……您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少女纤细的手指触碰着我的脸颊。「您现在的表情和得知雪姬小姐的记忆将被剥夺的时候一样，您感到很伤心吗？」「很伤心啊，我很伤心你要消失了，你不伤心吗？」「天使没有感情，就像个空壳娃娃一样，所以我不会伤心，您也不要觉得伤心。」「你别说自己像个娃娃，你不也曾开心笑过吗？我若摸摸你的头，你不是也会说好舒服吗？」濒死的天使笑了出来，她的笑声冰凉脆弱，仿佛玻璃般的微笑。「因为——如果我不那么做的话，如果我不生气蓬勃，您一定会觉得很可疑，对吧？」她的话让我倒抽了一口气，我心痛如绞，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救我？刚才你明明也可以只保住苹果而不管我，可是你却没有这么做。」苹果已经不在我身上，可是薄荷却依然站在我前方，挺身救我明明对身为天使的她没有任何好处。薄荷头一次露出困惑彷徨的眼神。「说得也是……真是不可思议，到底是为什么呢？因为我当时想这么做。」天使的理论既暧昧又含糊，充满矛盾，但薄荷漏洞百出的言语中却含有强烈明确的意念，光听她这么说，我就能清楚知道原因。「喔喔……我知道答案了，我不喜欢这样的离别。」我从白狗口中将苹果抢过来，狗天使也很干脆地将苹果交给我。手中沉重的感受，是雪姬被夺记忆的重量，为了换取青梅竹马曾经栽培的幸福时光，我对着鲜红的苹果喊道：「天界苹果啊——如果你是能够实现愿望的魔法果实，如果你能让任何希望都得以成真，那就请你聆听我的愿望！」从来不曾有过愿望的我，现在有了要仰赖苹果实现的愿望。「难道您……不行——一树少爷，不行！！」天使大喊了一声，她既像恳求又如哀号的声音充满于诡异的寂静中。突然间世界的色彩和声音都消失了，自行从我手中离开的苹果静止于半空中。在一片灰色的景致中，只见苹果的红色鲜艳地燃烧着。「来实现你的愿望吧，让鲜红的苹果为你实现吧。」一个既像少女又像少男极为不可思议的声音，一个交织着苹果的意识，魔幻神秘的声音。鲜红的果实对我的内心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于是我告诉苹果，只有简单一句，一个我全心全意许下的「愿望」。苹果绽放出金黄色的光芒，随即世界也恢复了色彩。苹果的光芒映照着倒卧一旁的天使，包覆住她受了伤的躯体。一个个果实碎块飞散而出。我看到的约有四块，但实际上或许更多。「太好了，有剩下一个。」留在我手中的是大约樱桃大小的小小苹果碎块。我毫不犹豫地一口吃下，虽然小块但仍然十分美味。「……你、你在做什么！？」一个颤抖的声音传来，金发少女呆立在我伸手可及之处。「明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让苹果凑成整颗，终于拿回您的恋爱感情，而且您和雪姬小姐也能得到幸福了……」薄荷不打算遮掩她裸露的身体，只是抬头直瞪着我。面对我强烈的意念，天使不禁退缩，眼里充满了泪光。「您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吃掉苹果？为什么、为什么——」我阻断了薄荷的话语，不是用说的，而是用动作。这个世界上拥抱抽泣天使的人或许不只有我吧。「我会去找苹果的碎块，就算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没关系。你也和我一起去找好吗？」「……当然好呀，因为我已经和您约好了。」某个夜晚我们曾说好要一起去找回苹果。「而且这件事也是因为我没处理好，我太轻忽恶魔的攻击了，结果自己身受重伤，害得您为我使用了苹果。」「不是啦，是我擅自要许这个愿望的，你不用觉得自己有责任。」「……您是用雪姬小姐的记忆来换取我痊愈的奇迹喔。」「我知道，虽然我知道，但我不想就这样和你分别。」「您又得剥夺异性的记忆唷，剥夺少女的记忆一定会让您很心痛。」「我都想过了，我一点也不后悔。」「……您这个笨蛋人类。」在我怀里讶然感叹的薄荷终于全身瘫软。「你既然没有感情，为什么要哭呢？」「哭……？咦？奇怪？为什么……？」薄荷用手轻拍自己的脸庞，她对于自己所流出的感情结晶显得仓皇失措。「果然没错，我就觉得奇怪，不过现在全搞懂了。」「狗天使，你搞懂了什么？」「就是苹果裂开的真正原因啊。这孩子在一开始手上拿着苹果时，或许就无意识地许了愿，而且她的愿望可能就是『想要一颗心』，所以苹果才会力量全失。」「原来如此……如果遭受恶魔攻击也不过是裂成两半的话，应该不至于力量全失喔。」「如此一来就能解释这孩子为何不顾自己的利害得失挺身救您，可见和您一起相处的时光，对她而言何其重要。」我大吃一惊地俯视身旁的薄荷，她终于止住泪水，并一脸惊讶地仰望着我。我尽可能温柔地拭去她的泪痕。「不过，因为现在突然有了原本不存在的东西，所以纵使她拥有感情，但却不明白其中的机制。自己为什么笑、为什么愤怒、为什么悲伤，她都不知道个中原因，就如同人类的小孩子一样。」小时候常常无法将自己的想法顺利地让大人知道，这是因为当时情绪表现的知识还不足的关系。「这样啊……薄荷只是还不知道啊。」薄荷还不了解我的感情时，我认为人类和天使是无法相通的。不过那只是因为她不知道人所珍惜的是什么。而刚刚才有了心的薄荷，目前仍像婴儿一般，只要好好教导她，她终究能理解人心。只要我好好教她就没问题。「心……」薄荷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吟了一声，然后按着自己的胸膛。「……我一直想要『自我』。」这一天，我看见天使泪流满面，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拥有心的证明。原应中断的水滴，又从她其中一只眼中滴落了一颗泪珠。「如果这个胸膛里有心的话，我可以期待吗……」并不是特别对着谁说，薄荷把话含在嘴里喃喃说道。她像要确认脚下不切实的立足之地似的，以不安的眼神凝望着我。「一树少爷……」她一双小手紧握着我的手，同时双唇紧闭，在确认过我的体温后，天使在我的右手背上亲了一下。「一树少爷，我会保护您的，所以、所以——在取回所有苹果碎块前，请让我再留在您身边一些时日。」「喔～当然没问题。」天使和苹果相互做了第二次的约定。当我也握住薄荷的小手后，她对我露出了以初生之心编织而成的笑容。猫咪和天使似乎延长了租赁合约，天使就这样继续借用黑猫的身体。至于狗天使则是以协助我们为条件，让它重返白木家的院子，因为我判定它将有助于收回苹果的工作。虽然薄荷一脸无法苟同的表情，不过并未出言反对。「喂！你怎么可以逃学在外面闲晃？」「对、对不起！」我离开公园打算回白木家时，被一个从背后传来的斥责声吓得愣在原地不动。当我听到后方的窃笑声，我立刻察觉这个声音出自我所熟识的人。「……你别突然从背后喊我啦，真是被你吓到了。」「喂，逃学的人竟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只见身穿制服，同时把书包拿在自己脸庞前方的白木雪姬站在那里，虽然她的脸被书包遮住完全看不见，但根据身形及声音就能百分百证明是她本人没错。「雪姬你自己还不是也逃学了，上午的课应该还没结束吧？」「我因为担心你所以早退了，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把书包向上挪了一下，看了伫立在我身旁的狗儿和脚边的猫咪后叹了口气说道。从我这个角度仍然看不到她的脸庞。「不过要是你有好一点的话就算了。」雪姬一边说着，一边在书包后面轻声笑了起来。不对，应该是说我觉得她在笑，对于雪姬现身后一直刻意遮挡的怪异举止，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劈头问道：「雪姬，你为什么要用书包遮住脸？」「怎样？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奇怪啊，觉得不奇怪的你才奇怪。」雪姬双手捧着书包，颈部以上完全看不见，她的举止可疑诡异又奇怪，看来书包后面有着她想要隐藏的秘密。「你看了不会吃惊吧？」「还没看怎么会知道。」「你答应我不会吃惊。」「我不会吃惊啦。」「……你不会吃惊吗？我还真希望你吃惊，你这个笨蛋。」「你到底要我怎样？你的书包后面到底是怎么了？」「那个、那个……是这样啦——」雪姬放下书包，没了兴致似的干脆揭开真相，而我这个青梅竹马的确如愿让我感到相当吃惊。「…………」我惊讶到当场哑口无言，书包后面的雪姬剪了个短发发型。她剪掉了原本及肩的发梢，俏丽的短发给人开朗的印象，更令人惊讶的是，她还剪掉了浏海，就算没夹发夹也能露出眼眸，是恰当刚好的长度。「怎么样？好看吗？」「喔、喔喔……很好看，很可爱喔。」对于这个令雪姬感到害羞的秘密我不禁看到出神。我觉得女孩子的发型是一种魔法，因为她这种我从未见过的感觉，让我顿时感到一阵悸动。「雪姬，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舌头吗？伸出来一下。」「什么？像这样吗？」「是啊是啊……嗯，谢谢，看好了。」「是吗？呵呵，竟然叫我伸舌头给你看，你还真怪。」雪姬窃笑着，仿佛很好笑似的、很开心似的、很幸福似的，和在梦中一样——笑声相当清新。雪姬的舌头上没有苹果印，因为已经连同一整个礼拜的记忆被我夺走了。「一树同学，你的手没事了吗？」一瞬间，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连说话的本人也困惑地用手捣着嘴。「咦？我在说什么呀？最近有点奇怪，我的记忆模模糊糊的，我也不太记得为什么自己会在你房里……对不起，当我没说吧。」我感到内心沸腾，很激动很激动，一股劲儿地激动了起来。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使劲将雪姬紧紧抱住。因为我在梦境中没去理会的伤口，这个女孩竟然为我担心是否疼痛。明明应该已经不存在的记忆，却感觉似乎隐约藏在某处。对于我突如其来的举动，雪姬虽然感到惊讶，但还是用双手圈住我的腰，柔和的体温令人感到更加疼惜，几乎宣泄而出的情感让我更加用力地紧拥她。「那个……其实我正在接受一个重要的考验。」「考验？资格考吗？」「我不能告诉你细节，不过可能会花很长的时间，但我一定会把它搞定……到时候我有件事想告诉你。」等到完全收回裂开的苹果碎块，同时拿回失去的「恋爱感情」到时我打算回应雪姬的心意。「所以，你可以等我到那时候吗？」「嗯，我会等你的，你要加油唷。」男人这种生物为何会如此单纯？雪姬一句「加油」，就让我萌生出非得拼到终点的决心。「那个……一树同学，那个……我觉得有点害羞……」「说得也是，不过再一下下就好。」「……嗯，那就再一下下。」结果我们就这样相互拥抱了三分钟，要不是有个推着推车的阿婆从我们旁边经过，说不定我们还没分开。「你现在要做什么？」「我打算带阿小回它的狗屋。」「那我和你一起去。」「你不用回学校去吗？」「现在没勇气回去了，而且你不是和我约好要陪我带阿小散步吗？」「对喔，不过倒不至于要逃学带它散步就是了。」没想到我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履约。因为雪姬说想要抱抱猫咪，所以我帮她拿着书包。拉着狗炼牵着大白狗的我，以及将黑猫抱在怀里的女高中生，极度醒目的我们并肩离开了公园。「雪姬，黄金周连续假期时要不要一起去游泳池？」「啊～好呀，我想去，可是为什么要去游泳池？」「因为我想看你穿比基尼。」「……你这个色鬼。」姑且不管苹果的事，至少在连续假期结束前想好好休息一下。同时，我想在春天的连续假期多陪陪雪姬。「对了，我邻居送来一些苹果，回家以后一起吃吧。」「啊……苹果就不用了。」「咦？为什么？」「嗯……因为吃了以后会想起不一样的味道吧。」「不一样的味道？」雪姬一脸讶异，同时以她天真的眼眸向上瞄着我，我随即撇过头避开她的目光，不让她看到我宛如熟红苹果般的脸庞。

第一卷 第六章 天使和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