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四章人鱼的叹息

假日结束后，来到了所有人都会感到忧郁的星期一。渡过日复一日的无聊课程，一到午休时间我马上走出教室。遵循着已然逐渐成为习惯的「恋人守则」，我走向实习大楼。在空教室前停下脚步，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我敲了门。「……奇怪，桐谷还没来吗？」没人回应，我轻轻地打开门，但教室里没有任何人在。我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之后便开始发呆。这里依然是只有桌子和椅子的教室，还有一片空白的黑板，虽然说没在使用的教室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原来这间空教室这么的安静啊……」我第一次感受到这里的静谧气氛，这里听不见校内的喧哗声。因为桐谷总是在这里，所以我才没有发现到，原来这间教室里充满了透明的寂寞。「桐谷之前就是在这种地方渡过午休时间吗？」她总是一个人待在这里吗？每当午休时间一到，她是不是就来这里换内裤，然后坐在椅子上翻阅书本呢？脑中涌现的景象狠狠地勒紧了我的胸口。为了抹去那股寂寞，我无意识地朝脚边的黑猫伸出手。抱起猫咪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在触摸到猫咪身上的温度后，我终于感到安心了。薄荷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她的脸颊磨蹭我的胸口。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即使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一半，桐谷依然没有出现，等得不耐烦的我决定打电话给她。不晓得是打了第几通电话后，她终于接了起来。『……一树学长？』「是桐谷吗？因为你一直没来教室，所以我才打给你。」『啊，没有事先跟你联络真是抱歉，我今天请假没去学校……』总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甜腻，像水般澄澈的嗓音，今天就像是融化的巧克力一样。「你还好吗？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太好耶。」『我没事，似乎是假日玩得太疯，只是感冒了而已。』「啊啊，因为从星期六的傍晚开始就突然变冷了嘛。」我记得雪姬好像也穿上了厚衣服的样子。在这个气温不稳定的时节，身体很容易出现状况。『我说啊，学长？今天就是约定的一个礼拜了喔？所以契约已经到期了。明天开始你可以不用来空教室了，谢谢你这些天这么配合我任性的要求。』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出了分手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她那像是刻意遮掩情感的淡漠语气，让我感到一阵烦躁。我怎么可能会接受对方说断就断？和她一同渡过的时光、两人之间的对话，无论是哪一个，对我而言都是重要的片段。两人共同建立的关系，是不能像这样只依一方的意愿就将其切割的。眼睛无法看见心的距离，但我知道桐谷的心在无法触摸到的距离。为什么桐谷要将他人推开呢？明明要推开他人但是又为什么——『所以，再见了——一树学长。』为什么要用如此落寞、如此哀伤得让人心痛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呢？「……契约，还没有结束吧。」『咦？』「小茉，你等我，我现在就过去找你！」说完这句话，我单方面地挂断电话。粗鲁地将手机塞进口袋，我冲出了教室。桐谷茉奈的苹果印已经转变成黄色，这代表她吃下的苹果已经逐渐恢复力量，也代表着苹果的香气正逐渐变得浓郁。冲出学校后，我靠着薄荷的猫鼻子来到一处住宅区。由于方向和花神家的所在区域不同，所以我很少会来这里。桐谷的家是一幢独栋住宅，确认过门口的名牌后，我走进住宅的院子里。按下门铃，过没多久，门缓缓地开放了。把脸露出门外的人正是一身睡衣装扮的桐谷，她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针织外套，似乎正在发烧的样子，双颊微微地泛着潮红。「你愿意出来真是太好了。」「……因为学长说要过来嘛。」双眼迷蒙的女孩一脸不满地嘟起嘴巴。「既然是男朋友，来探望生病的女朋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桐谷眨眨眼，然后微微地蠕动着嘴唇。虽然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但是我想，她说的应该是「笨蛋」才对。「学校呢？」她投来理所当然的疑问，我哼了哼地挺起胸膛。「翘掉啦。」「就算你一副得意洋洋的态度跟我说也……」「没问题，我已经先装病向班导申请早退了。」「什么嘛，逃学翘得这么光明正大。」她对我投来「真是受不了你」的眼神。学妹的冷冽眼神在今天失去了霸气，侵蚀桐谷的热度似乎将她的武器连根拔除了。平日的毒舌和抗拒态度被夺走后，桐谷也只是一个可爱的女孩而已。「不过，为什么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呀？」「这个……其实我是循着桐谷的味道过来的。」「用味道就能掌握女生家的位置……你到底是接受了什么样的训练，才能培养成现在的变态呀……」眯着眼，桐谷脸上满是怀疑地凝视着我。老实说，就算她这么看着我，也只是让我觉得尴尬而已，因为我又不可能把真相告诉她。「……算了。」她发出像是无奈又像放弃的叹息声，大概是觉得继续深究下去很麻烦吧，她并没有继续追问我找到她家的方法。「请进。」「打扰了。」我有些紧张地沿着玄关前进，用魔法掩去桐谷的视觉认知，从桐谷的视野里隐身的猫咪也跟在后头，大门磅的一声关上了。「我的父母在晚上之前不会回来，因为他们很忙碌没办法突然休假。啊，他们有先煮好饭了。」桐谷拿出访客专用的拖鞋，毛茸茸的设计看起来很温暖。将拖鞋放到我面前后，蹲下的她在要站起身时身体晃了一晃。「唉呀？」我接住瘫软的桐谷，抱住的身体传来一阵热烫，每当她呼吸的时候，肩膀就会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啊，真是抱歉。」「没关系啦，你可是病人耶，病人就要好好地撒娇啊。」「咦？那个……学、学长？」我将桐谷抱了起来，伸手环抱她的肩膀，稳稳地扛起并拢的双脚，双手支撑着她的体重。虽然身材十分高挑，但纤瘦的她意外的轻盈。「我抱你去房间吧，明明很不舒服，但你还是为了我从床上爬起来了对吧？」「……你说得没错，是学长的错。可是，可是呀……」「嗯，你说什么？」将耳朵凑近对方后，她一边呼气一边继续说道。「看到你来，我觉得很开心。」带着鼻音的甜腻嗓音、孩子气的表情，如此直率的态度果然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吗？那模样可爱到让我忍不住希望她一直感冒下去。走上楼梯后往右转，我来到了走廊的最底端，这里就是桐谷的房间了吧。进入房间，我将桐谷放到床上，接着将毛毯拉到她的肩膀位置盖上。子拉到床边，接着在那张平常应该是桐谷专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薄荷则是在坐垫上蜷缩成一团。这是一间普通女生的房间，东西虽然不多却也不少。放置在墙边的巨大穿衣镜，让这间房间有了一丝女人味。书桌上放着一本像是笔记本的东西，那本桃红色的本子，大概就是她在约会时曾经提到的「快写完的日记本」吧。「……请不要一直盯着我的房间看，这会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啊，抱歉。」转头面向床铺后，一身睡衣打扮的女孩蓦地将视线转开。「也不可以看我的脸，因为我会很不好意思呀。」「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啊……」不想被看见脸的学妹，拉起毛毯把头盖住了。接着，她从盖上的毛毯一角微微露出眼睛。「……不过，要是你在这里陪我的话，我会觉得很高兴喔。」「可以啊，我今天会陪你到晚上，我会在这里照顾你，你可以放心睡没关系。」听了我的话之后，她像是在看什么可疑的东西一样眯起双眼。「……那就请你不要在我睡着的时候，趁机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喔？」「我才不会哩，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啊？」「因为学长不是恋脚癖外加长筒袜的信徒吗？」「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无法反驳耶。女孩子的脚可是人类的至宝，长筒袜则是智慧的结晶喔。」躺在床上的学妹露骨地发出「呜哇……」的声音，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你可不能脱掉我的裤子喔。」「才不会哩。」「你可不要舔我的脚喔。」「都说我不会这样做了嘛！」令人哀伤的是，我完全不被学妹信任。虽然她的脚确实是迷人得让人想去舔，但是我还是很珍惜我的未来人生，所以我很克制地努力不去跨过那条线。在街上的公园里舔了桐谷的脚，这件事终究只是因为魔法的作用所导致的结果。「除此之外，请不要太靠近我，因为我还没洗澡。」躺在床上的桐谷一脸不好意思地扭动身体。被她这么一说，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吧，我总觉得她那头凌乱的中长发有些湿润。看着那微微染上朱红色的双颊和迷蒙的双眸，我的心跳不禁加快了。仿佛是走失的孩子正在找寻目的地，一只纤细的手从毛毯里伸了过来。「可以请你握住我的手吗？」「啊啊，当然可以。」「不过，请你尽量不要靠近我喔。」「别说这种不可能的要求。」无视她那犹如小孩子的意见，我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微热的异性的手，感觉比往常来得娇小。「啊哈，这样感觉好像情侣喔。」「是啊，虽然之前也体验了很多，不过这个最像恋人之间会做的事。」「吶，学长？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情侣游戏已经结束了喔。从明天开始，学长就只是学长，而我也只是一名学妹而已。」我握着她的手微微地用力。「最后再一次就好，女朋友可以向你提出一个请求吗？」「请求？什么事？」「在我睡着之前，你可以陪在我身旁一起睡吗？」「陪你睡？」这是什么情况啊？今天的桐谷净是说些可爱的话。失去了毒舌，尖锐的态度也跟着消失的桐谷——也许，眼前这个直率的女孩才是她本来的面貌。「可是你刚才不是才说你很在意身上流的汗吗？」「所以你只要把脸转向那边就好，请你背对我吧。」「原来如此。好啊，我知道了。」我背对桐谷，在床的另一半位置躺下。感觉到身后的她正小心翼翼地偷偷靠过来，隔了几秒钟之后，她从我身后抱紧了我。从她身上传来热烫的体温，女孩子独有的柔软触感毫不保留地压了上来。「与其说是陪你睡觉，倒不如说是变成抱枕才对。」「那就改成当我的抱枕吧。」这大概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对话。沉默不语的时光逐渐流逝，不知不觉间，桐谷的手松了开来，最后只剩下呼吸声在房间里响起。紧紧靠在身后的身体传来鼓动，刻划着少女生命的歌曲将我包覆其中，宛如摇篮曲般温和地剥夺了我的意识。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不久后便完完全全地沉入睡眠深处。熟悉的穿衣镜竖立在我面前。然而倒映在镜子里的却不是一树。这里是桐谷的房间，镜子里照映出来的是一身睡衣装扮的桐谷，我这才发现，这个场景是桐谷茉奈在梦里的「记忆」。桐谷那双湿润的眼眸和微乱的中长发，向我传递了她才刚刚睡醒的事实。强烈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洒进屋内，看起来似乎是早晨的景象。桐谷脱掉了身上的睡衣，倒映在镜子里的她只穿着贴身衣物。雪白的肌肤宛如高级珍珠，包覆在轻薄布料底下的丘壑就像是李子一样，纤长且线条优美的脚美得让人不禁看得入迷。玲珑有致的腰部曲线，年纪虽小却意外高挑的身材给人一种成熟的印象。喉咙的地方没有出现苹果印，是因为这里是她的记忆吗？也说不定这是她在吃下天界苹果之前的记忆。用梳子简单地梳过凌乱的头发，她朝放在床上的衣服伸出手。将手套入衬衫里，她动作笨拙地从上往下将钮扣一颗颗地扣上。平滑的肚子藏进衬衫底下，在最后系上蝴蝶领结，然后穿上裙子。接下来，她将一瓶漂亮的绿色小瓶子拿在手上。看她摇了摇里面的液体，我有种「啊，那应该是香水吧」的念头。拉开衬衫的衣襟，将小瓶子伸入衣服内，她在胸口上喷上香水。眼前的光景太过真实也太过魅惑，我不禁深受吸引。像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的悖德感，与擅自窥见女孩子的秘密的罪恶感彼此交错，不断地刺痛我的胸口。拉开窗帘后，桐谷拿起运动包包走出房间。下了楼梯走进无人的客厅，她从厨房的冰箱里拿出装有矿泉水的宝特瓶。手上的宝特瓶数量一共有三瓶，将其中两瓶放进运动包包里，剩下一瓶在喝了几口之后也跟着放进包包。——这时候，眼前的画面突然转换成其他场景。彩之咲高中的体育馆里有着一年级的女学生，所有人的身上都穿着运动服。似乎是在上体育课，课程项目是篮球。此时的桐谷在体育馆的角落里，把背靠在墙壁上，她环抱着膝盖远远地看着同学们喧闹。——眼前的场景再次转换。桐谷正走在学校的走廊，四周的景致以走路的速度流逝。校园里飘荡着明朗的气氛，现在正是午休时间，桐谷就这样穿着室内拖鞋走向外面。在有着凉爽喷水池的中庭，天空一片晴朗，是个舒适的好天气。背着运动包包的桐谷穿过中庭走向实习大楼。接着，她在没人的空教室里开始换内裤。脚步，眼前是服饰店的橱窗，她的视线看向了橱窗里的洋装。接着，一声「叹息」从倒映在橱窗玻璃上的桐谷唇边流泄而出。这是桐谷茉奈的记忆，所以能窥见的只有以她的观点所看见的世界。我果然遗是无法理解，这时候的桐谷究竟是带着何种想法在看那件洋装。但是我可以去思考那声叹息的意义，那是我在现实约会中没能知晓的关于她的碎片。我想这是一个关键，能让我触摸到淹没在城市喧嚣中的桐谷的秘密。——梦境在这时候结束了。醒来的我慢吞吞地坐起身，在我眼前的是桐谷的房间，看到躺在床上的她，我想起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探望发烧的学妹。房里显得十分昏暗，像是耳边会传来夜晚踅音的时间点。夕阳的红色与影子的黑色，两种色彩在房间里描绘出对比的模样。在我的身旁，是一名俯卧在床上熟睡的女孩。避免将她吵醒，我轻轻地揉揉她的脑袋。「……真是对不起啊，擅自偷看了小茉的秘密。」床边的坐垫上，一抹小小的黑影动了一动。黑影的真面目，是一只有着薄荷蓝瞳孔的黑猫。「一树少爷，您醒来了。」「是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了人肉抱枕的关系，我看见桐谷的梦了。」天界苹果会对人类的记忆产生反应，如果对象是苹果的宿主，那么只要在身体交叠的情况下入睡，就能窥见对方的梦境。而我看见的，恐怕正是有关桐谷茉奈「秘密」的梦境。「……桐谷她在梦里一边凝视着洋装一边叹气了。」星期六的约会，在服饰店前停下脚步的桐谷。那时候，从我的角度上并没有发现她叹气。我竟然漏看了如此重要的提示，漏掉了桐谷遗落的痕迹。「我也许知道桐谷的秘密是什么了。」假设我的推测是对的，并且是因为那个原因才有了现在的桐谷的话，那么我必须好好地和她谈一谈。我要和她面对面，从她的口中听见真相，然后让她得到幸福。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那么她肯定——她的苹果肯定永远不会变红。翌日，星期二的午休时间，当我打开空教室的门后，就看到桐谷正在更衣。眼前的她正一脚离地，用一种屁股快要碰到脚踝的姿势站在那里，而她的脚尖则是对着天花板。在她手上的是一件纯白内裤，此时的她正处于刚从脚上脱掉内裤的瞬间。「学、学长！？呀啊！等等，拜托你敲门好吗！！」桐谷慌慌张张地将手上的内裤藏向身后。那一瞬间，裙襬用一种非常危险的方式微微地翻飞而起，比内裤更加需要遮掩的「某处」差点暴露在我眼前，但是此时的她似乎没有太多心思去注意这一点。「呜——」丝毫不掩饰仇视的眼神，她对我怒目而视。「你怎么来了？你已经不需要再假扮我的男友了喔？」「我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过来找桐谷的。」我已经不用「小茉」这个名字称呼她了。因为那是恋人用来呼唤她的昵称。「我想要和桐谷变得更加亲近。」「你、你说要和我变得亲近……」一步，又一步，我一靠近她，桐谷就跟着往后退。仿佛在害怕，仿佛在抗拒，她试图拉开和我之间的距离。没多久，她的背抵到窗户，我将手放在失去躲避方向的学妹肩上。我当场将她压倒，针织外套在我将身体压向她时敞开，暴露的领口将雪白的喉咙袒露在外，那里有一枚黄色的苹果印。「学长！？你要做什——」我伸出食指抵住她张口欲言的嘴唇。当我用手抚摸她的脸庞，她的脸就像是甜美的苹果般变得红艳。「我想要知道更多有关桐谷的事。」「咦……？」「所以，你愿意将你隐瞒的秘密告诉我吗？」「！？」桐谷的眼神仿佛退却似地产生了动摇，她咬紧嘴唇，撇开头背对我。「……请你放开我，我现在可是处于没穿内裤的状态喔？」「不行，我一松手桐谷就会转身逃走吧？在你开口将真相告诉我之前，我是不会放开你的。」「……我不要。」眼泪从桐谷的眼眶溢出，炙热的水滴落在我的手上。「我不要，要是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就会不得不连学长也怀疑了……」宛如锐利刀刃的悲鸣声刺痛了我的胸口，悲伤的灼热泪水和伤害了异性的自知之明，让我的决心不禁开始动摇起来。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松开箝制桐谷的手。「不要！你放开我！」在桐谷放声大喊的瞬间，我的身体像是被弹开似地浮了起来。「什么！？」在一脸愕然的我眼前，桐谷迅速地站起身。我伸出手打算阻止她逃跑，然而她那声「不要过来！！」的叫喊却将我的动作阻挡下来。我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动弹不得，仿佛被一道隐形的锁链捆绑住身体，全身都无法动弹。那是一种身体的持有权被夺走的感觉，明显可以猜出这是她施展的魔法。桐谷就在这个时候趁机冲出了教室。随着时间过去，身上的束缚渐渐地变弱，花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我的身体恢复了自由。「就在刚才，我的身体突然能动了。」听完我的汇报，一直在后方待命的黑猫回答。「大概是茉奈小姐的那句『不要过来』将一树少爷束缚住了。」「桐谷的魔法果然不能小观啊。」桐谷的魔法是含有魔力的嗓音，那是一道让我无法抵抗的语言枷锁。束缚住我身体的，是她发出的抗拒之声。就现状来看，可以确定她的魔法已经成为麻烦的阻碍了。「您打算怎么做呢？」「追过去，反正桐谷肯定不能到太远的地方。」桐谷就这样冲出教室，我想她应该已经跑得浑然忘我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跑不了太长的时间。因为我想，她身上隐藏的秘密大概也不会允许她逃走。实习大楼一楼，在通往中庭的通风口前，桐谷茉奈正瘫坐在地上。她的呼吸异常凌乱，细瘦的肩膀颤抖着，胸口像是十分难受地上下晃动。发现我之后桐谷笑了，那张笑容像是在忍耐着不要哭出来的小孩一样。「请不要一直看着我，太丢脸了，竟然连逃都不能逃——我不想让学长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模样。」「桐谷……」「请不要接近我，要是你再继续靠近我的话，我会变得讨厌学长的。」「如果那样能让桐谷从痛苦中得到解放，即使被你讨厌也没关系。」她微微地倒抽一口气，刻意表现出来的笑容消失了，她的眼神明显地蕴藏着敌意。「……什么叫做我很痛苦？学长根本不了解我。」没有回答桐谷的问话，我向前迈出一步，缩短了两人的距离。避的方法。但是，魔法的效果仅限于说出口的话语。桐谷那句「不准靠近」的命令，无法连同我的嘴巴也一起限制。「我已经发现桐谷的秘密了。」桐谷一脸惊愕地张大双眼，变得脆弱的心让她抿紧双唇，即使看见她的眼角闪烁着泪光，我依然没有松懈对她的追击。「打从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了，明明有换季的服装，但是你却一直穿着针织外套，躲躲藏藏地到空教室换内裤，一天之中要喝好几瓶水，还有香水的甜腻香气——打从一开始，你的身上就充满着提示。」穿在夏季制服外面的外套。一到中午就要更换内裤的例行功课。可以说是过量的水分摄取。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为什么你会穿着外套？为何你要更换内裤？为何要喝水？为什么要喷香水？这四件事的共通点就是——汗水。」「……」桐谷已然发不出任何抗拒的话语。言语的枷锁被解开，化为自由之身的我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凝视着那对浅色瞳孔，我静静地握住桐谷的手。「我应该要早点察觉的，桐谷的手明明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地热，桐谷的身体明明无论何时都带着热烫的温度。」「……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星期六的约会，走出书店之后桐谷在一家服饰店的前面停了下来对吧？当时的展示橱窗里摆放着夏季洋装，那时候桐谷发出了叹息对吧？」「……原来你看到了啊。」「我在想，桐谷你是不是无法穿款式清凉的衣服。我有猜错吗？」桐谷摇摇头。「虽然觉得很不甘心，不过你说对了。」在梦里看见的叹息，是她对清凉衣服的憧憬吸引她停留在那个地方。「啊——秘密终于暴露了。一树学长真是糟糕，用这种强硬的态度揭发女孩子的秘密，作为一名男性，学长真是太失职了。」她叹着气如此说道，接着抬起她那双湿润的眼看向我。「不过……为什么呢？我竟然觉得如果是学长的话，告诉你也没关系。」像是放弃又像是下定决心，那是焕然一新的神情。「吶，学长，可以护送我到中庭吗？」「当然没问题。」我牵起桐谷的手，将她拉起身。手牵着手，我们走向中庭。走出阴暗微凉的空间，踏入仿佛要满溢而出的光芒，接着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初夏的风拂过，绿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不停吐出水来的喷水池，溅起的水沬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我有慢性低烧的毛病。」她开门见山地直接说出她的秘密。「刚升上国中时，我突然变得容易发烧，一做激烈的运动或是身体受寒我就会马上发烧，因为这样，我变得经常向学校请假，就算身体情况恢复，也不曾有降温到平均体温的情况，就算去医院检查，最后也查不出原因。从那之后，我的身体就一直呈现低烧的状态。」从国中一直到升上高中为止，桐谷这三年来一直为低烧的体质而备受折磨，这项事实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的胸口感觉到一股烧灼的刺痛。「我比其他人容易流汗，之所以喝很多水还有在中午更换内裤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由于没办法做好体温调节，所以我也没办法穿那种款式清凉的衣服。」「……所以你才会一直穿着针织外套吗？」「是的，如果是冬季制服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夏季制服就很危险了。喷香水也是为了遮盖汗水的味道，因为我是女生呀，所以会在意这种事情喔？」她动作可爱地嘟起嘴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到空教室换衣服？」「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你不觉得一到午休时间就要换内裤的女生听起来很奇怪吗？要是在更衣室里换衣服，然后被其他人撞见的话，就算对方问我更衣的理由我也回答不出来呀。」一边拨弄着针织外套的袖口，她头也不抬地回答。「就连星期六的约会也是，我其实应该要早一点回家的，可是因为玩得太开心，不小心拖延到回家的时间，结果才会衍生出后面的事情来。这阵子总觉得身体的状况很好，害我一不小心就大意了。」身体的状况变好，大概是因为她吃了天界苹果吧。和雪姬突然变得积极一样，桐谷的苹果改善了她的健康状况，只不过苹果的力量似乎也没能完全消除掉低烧的症状就是了。「这就是我的秘密，和桐谷茉奈的『低烧』有关的秘密。」桐谷一手用力地按住手腕，像是觉得寒冷而发抖的动作，看起来好像是在害怕什么东西一样，让我看得很难受。「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并不觉得受到了什么不公平的对待。」即使被纠缠自己的低烧夺走了自由，即使受到许多限制，即使一直以来都过着痛苦的日子，她却仍旧努力地露出笑容。「我的父母因为工作忙碌所以都很晚才会回家，从我还小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我因为寂寞所以总是在许愿，如果他们两人能够早点回来陪我就好了。」那是一个小女孩许下的理所当然的愿望。「结果呀，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梦中的我似乎正在发烧，爸爸妈妈就站在床边陪伴着我。我明明因为发烧而觉得不舒服，但是父母在一旁陪伴的事却又让我好高兴。」「……」「等我回过神时，梦境就变成了现实。只要我一发烧，我的父母就会早早回家陪我，也就是说，我的愿望实现了。」少女的愿望实现了，代价是背负着永远不会退去的低烧。由于三年前并没有苹果碎块的存在，所以实现年幼桐谷愿望的人难道是神吗？又或者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偶然。「也许那是一个会成真的梦境呢。」「可是那和桐谷许下的愿望不一样啊，难道不是吗？」「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很高兴，因为被担心、温柔对待的事让我觉得很开心，就算要用健康的身体作为交换，我还是许下了想要被关爱的愿望。」「啊啊……桐谷你真是个撒娇鬼耶。」我终于看清楚她的本性，桐谷茉奈就是一个撒娇鬼，想要受到关照，想要被爱、想要感受人的体温——她就是个爱撒娇的女孩。「可是呀，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开始搞不清楚了。父母的温柔态度是针对我这个人展现的吗？还是针对我的脆弱而表现出来的呢？我变得开始会去怀疑，变得不相信来自于他人的爱了。」带着低烧体质的少女获得了渴望的温柔。但却变得看不清拼命许愿所追求的东西的价值。那是对自己展现的东西吗？还是针对她的脆弱所表现出来的呢？因为一旦那个对象有了不同，温柔的意义也会随之改变。「所以我才不想让一树学长知道这件事，因为我不想去怀疑学长展现的温柔。」「我并不是普通的女生，不只是身体，我的心也很脆弱。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有办法爱上其他人呢？」「……所以你才会说『无法谈恋爱』吗？」因为自己无法相信人类表现出来的温柔态度，所以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谈恋爱。「这就是我讨厌《美人鱼》的原因，无法将心意传达出口的人鱼和自己重叠在一起，所以我才会讨厌这个童话故事，因为我已经深刻体会到没办法说出真正想法的痛苦。」桐谷让自己蜷缩在坚硬的壳中，轻轻一敲无法将壳破坏，但是硬是打开壳身，也许会连里面的人都受到伤害。该怎么做才能传达给对方呢？该怎么做才能将蜷缩在壳中的女孩从黑暗里拉出来呢？——不对，不要再继续思考下去了。我只要将心中的想法原原本本地传达给对方就好。「我喜欢桐谷喔。」「你说什么！？咦、咦咦咦！？」「桐谷确实是被爱着的，所以你用不着感到不安，因为在知道这个秘密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你……你干嘛突然说这些……」「啊，虽然说是喜欢，但是是学长对学妹的喜欢喔，意思是我很喜爱你这位学妹。」「这、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当然知道！」我轻轻摸着和之前一样完全无法应付突发状况的学妹的脑袋。「桐谷一定也能真心喜欢上某个人，桐谷之所以提出情侣游戏的提议，就是因为对恋爱有憧憬不是吗？」「是、是这样没错啦……」「既然你对恋爱有憧憬，那不就代表你是个普通的女生吗？」「啊——」不管是永远无法退烧的低烧体质，还是身体病弱，这一切都和她是不是普通女孩没有关系，因为桐谷茉奈就只是一个对恋爱有憧憬的普通女生而已。我将手叠在她的手上，试图向她表达我的想法。从针织外套袖口微微露出来的指尖，几不可见地颤抖着。「所以说啊，你要不要试着和我好好相处呢？」「……学长你啊，该说是淡漠吗？明明平常总是很随便的感觉，但是在奇怪的地方却会变得很强硬呢。都被女孩子这么明显地拒绝了，一般来说应该都会放弃才对吧？」「唔，或许是这样没错啦。」「不过，老实说我不讨厌你那种强硬的态度喔，感觉自己像是被需要一样，所以我很开心。」毫不修饰的想法似乎传递到她的心中了。「所以——如果对象是一树学长的话，我可以考虑和你好好相处喔？」在我期盼的答案从她嘴里流泄而出的同时，美丽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明明摆出了上扬视线态度却那么高高在上，让我觉得这果然才像是桐谷。在有了结论的这个时候，我静静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我说啊，桐谷。」「嗯？」「我从刚才就一直看见你的乳沟露出来耶。」「什么！？」闻言，桐谷惊慌失措地站起身。一头凌乱的中长发晃呀晃地，她将凌乱的领口和蝴蝶领结重新整理好。下一瞬间，在这个绝妙的时间点，一阵令人不禁怀疑是刻意还是偶然的风吹过。微风和女高中生是无法和平共处的存在，因为每个女高中生都必须穿上裙子，而微风正是会让裙襬飘起来的存在。不只如此——虽然我刚才已经完全忘了，但此刻的桐谷同学还处于没穿内裤的状态。淘气的风对她身下的裙子恶作剧，后果就是我不慎瞻仰了她迷人的大腿和丰盈紧翘的美臀，接着可喜可贺地从学妹身上换来一个巴掌。桐谷面红耳赤地颤抖着双层。原本以为她真的生气了，刚做好心理准备的我，却在下一瞬间看见了令人意外的东西。「啊……感觉真的好像笨蛋呀。」身上穿着针织外套的少女，像是觉得有趣似地笑了。明明学妹的笑容看起来是如此开心，但是我却笑不出来。因为我在裙襬向上翻飞的瞬间，看见她身上有个十分不自然的东西。就算说服自己那是错觉，但从痣的角度来看却显得太过鲜明。在桐谷的臀部上，一只漆黑的蝴蝶正停在那上面。星期三的一早便开始下起了雨。踩在湿答答的人行道上，撑着伞走向学校的路途，走在我身旁的青梅竹马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从斜下方射来的视线带着一股来者不善的气氛。「……我觉得一树同学最近对我很冷淡耶。」头上戴着雪晶造型的发夹，在夏季制服外穿上背心的雪姬如此说道。「一树同学最近都不和我一起吃午餐，也不和我一起回家，还不肯和我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我有和你一起上学不是吗？话说回来，最后那个又是怎么回事啊？」「哼，竟然对青梅竹马视若无睹，我不要理一树同学了啦。」雪姬将那张可爱的脸撇向另一边。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很明确，我把时间都花在桐谷身上，和雪姬的相处时间减少也是事实。作为和桐谷和睦相处的一部分，我昨天遗和她一起放学去买零食吃了。上次和双树的事情也是原因之一，没有顾虑到她心情变糟还放着不管是我的错。「好吧，我懂了，我下次请你吃雪兔大福。」「真的？太棒了！」试着用雪姬喜欢吃的冰品来引诱她，她竟然这么简单就上钩了。青梅竹马冷漠得像雪一样的态度顿时融化。「说好了喔？我们勾勾手。」「好啊，来吧。」伸出没撑伞的手，我们互相勾着对方的小指头。雪姬的手指一如以往的纤细，原本体温就偏低的手，因为下雨变得更加冰冷了。我直接握住她的手，她在说「这样就不是勾手指做约定了啦」的同时笑了。「公主殿下的体温真是低耶。」「我又不是自己愿意体温这么低的。」说着一成不变的对话，一同经历漫长岁月的我们，清楚地知道和好的方法。只要惹她生气的我率先道歉，表现出诚意就可以了。大多数的时候，需要我表现诚意都是因为某某人之类的小事。抵达学校后，由于我和雪姬的班级不同，在互相道别之后，我迈出脚步走向教室。雨声中交杂着学生们的喧闹声，我在走廊上向前走，像平常一样一边和同学打招呼一边进到教室。靠窗正中央的位置是我的座位，将书包挂在课桌旁，我拉开椅子坐下。距离预备钤响还有一段时间，我小声地呼唤薄荷。「怎么了吗？」黑猫从挂在课桌旁的书包里露出脑袋。因为不能让她被雨淋湿，所以我事先将她安置在书包里了。「还没查到停在桐谷臀部上的黑色蝴蝶是什么东西吗？」「我感到非常抱歉，我所拥有的数据库里并没有相关纪录。」当桐谷裙子飘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奇异的印记。她的臀部上有一枚漆黑的蝴蝶印记，如果单纯只是痣的话又太过鲜明，我问桐谷：「你臀部上的痣还没消失吗？」之后她对我翻了白眼。「这是代表她本人看不见吧……这么一来，我想应该和天界或是恶魔有关才对。」「很遗憾，天界并不存在这种黑色蝴蝶，而且我在茉奈小姐身上也没有感知到恶魔的气息。」「这样啊，被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吃了苹果的女孩子，对恶魔来说就像是毒药般的存在吧。」恶魔不可能会附在桐谷的身体里，这么说来果然只是个普通的痣吗？因为在臀部上所以她本人才会没有发现？虽然蝴蝶印记让我很在意，但是既然连天使都不晓得，那就没办法了。「……嗯？」一抬起头，我看见一名熟悉的女孩走进教室。整个班级变得吵杂，因为她不是这个班的人，甚至不是二年级的学生。虽然才一年级却有格外高挑的身材，还有一头微卷的浅色中长发，这名少女正是在衬衫外穿上针织外套的桐谷茉奈。走进教室的桐谷来到我座位前，她突然伸出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呃，桐谷？你怎么了？」「……」她沉默地注视着我，放在我肩上的手颤抖着，双眼盈满了泪水。她抓住我的手臂，直接拉着我走出教室。班上的每个人都对我们行注目礼。桐谷将我带往校舍后方。在昏暗无人的走廊尽头，她将我压在墙上。她踮起脚尖像在乞求似地把脸靠了过来，嘴巴一张一合地拼命想要告诉我什么，但是却迟迟不说出口。「难不成……你没办法说话？」桐谷一边流泪一边用力地点头。我们来到了空教室。由于她的状况完全无法上课，所以我们就一起逃学了。虽然我也想过，就算不特地到班上找我，只要传一封简讯到我的手机就好了，但是她的脑袋大概已经一片混乱，这才导致她连如此简单的事情都没想到吧。这也难怪，毕竟自己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不管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产生动摇。「……所以你并不是身体出现状况，或是喉咙痛的关系吗？」桐谷点头回应，她脆弱地站着，像是感到害怕似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这样的学妹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娇弱。无法发出声音的桐谷，用教室的黑板将她此时的情况告诉我。写在黑板上的内容是这样的。【早上一起床就发现声音发不出来了。】【我的父母因为工作早早就出门了，所以他们还不晓得这件事。】【我只能来拜托学长了。】虽然她看起来很消沉，但是写出来的内容却意外地直率。声音消失大概是来自于天界苹果的影响吧，有别于昨天的精神干扰，我想肯定是施展了其他不同的魔法，不过我不晓得让宿主的声音消失到底有什么涵义。和桐谷共处的时光越是增加，复杂的丝线就缠得越紧。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拉扯着丝线的那一端，确实存在着桐谷的「愿望」。「……失去声音啊……感觉就像是人鱼公主呢。」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用声音作为代价，换得了能够变成人类的药剂。那么，失去声音的桐谷究竟换得了什么？或者说——她接下来会得到什么呢？她是为了得到什么东西才失去声音的呢？「……啊，抱歉，我刚刚在想一些事。」衬衫衣襬冷不防地被拉了一下，我的思考被迫中断。无法言语的少女抓着我的衬衫凝视我，因为我突然沉默下来，所以让她觉得不安了。「没事的，我会帮你想办法。」我安慰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苹果的养分是幸福的记忆，所以我不能让不安的情绪击溃身为宿主少女的心。我连同宽松的袖口一起用力握紧学妹的手，然后桐谷也忐忑不安地回握我的手。『……学长的手好大呀。』「咦？」美丽的澄澈嗓音，毫无疑问正是她的声音。桐谷并没有张口，但是我却清楚地听见她的声音。我知道这种感觉，这是天使不经由嘴巴来传递讯息的魔法，也就是直接将声音传入脑中的心灵电波，这该不会也是桐谷的「魔法」吧？『总觉得一被学长碰到我就会心跳加快，如果让学长触碰我身上的其他部位，心跳是不是会跳得更快呢？和男孩子做色色的事情会不会很舒服呢？』「喂！？」——不妙，情况不妙，情况非常非常不妙，看来这似乎是将心声传递给目标对象的魔法，但是无法示人的想法却整个暴露出来了。「？」桐谷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明明没有张开嘴巴，但是低声呼唤『学长？』的声音却出现在我的脑中。和天使的心灵电波不同，她的心灵电波并不是在她的意志控制下传送给我，这是无关当事者的意志，擅自将桐谷的「心声」传递出去的魔法。从眨着眼睛的黑猫反应来看，似乎只有我能听见桐谷的「声音」。「总、总而言之，我们一起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吧。眼下的问题是你今天晚上打算怎么办？虽然说是出门上班，但是桐谷的父母晚上就会回家吧？」桐谷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用粉笔在黑板上喀喀喀地写下字。【我不可能将这件事告欣我父母呀。】「也是啦。」我应该要连她不想让父母担心的心情也一起考虑才对，如果她的情况是单纯生病也就算了，但是让她产生异状的因素却已经超乎这个世界的常理了。「那你要不要暂时借住我家？我的父母不常回家，家里只有我妹妹在，所以声音的事应该可以轻松地敷衍过去……啊，床当然是分开的喔。」「……」我身旁的桐谷整张脸变得通红，她似乎是对「床」这个单字起了反应。就算听不见她的心声，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开玩笑的啦，我怎么可能让女生来我家借住啊，我妹妹大概也不会允许我这么做。」如果是青梅竹马的雪姬就另当别论，但是如果是学妹桐谷要借住，双树大概不会同意。「不过，你要不要先到我家？虽然没办法让你借住，不过倒是可以让你待到晚上。不上课待在这里可能不太好，而且说不定会有人过来巡视，所以我们换个能冷静说话的地方吧。」「……」整个人变得温驯的学妹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沉默许久之后，最后她对着我点点头。我向导师表示「我要带学妹去医院，所以要申请早退」之后，导师非常干脆地同意了。似乎是从班上同学那里听说了「花神带着学妹离开教室」的情报，导师还说他会顺便向桐谷的导师传达这件事。「不过我说花神啊……老师不太赞同脚踏两条船的行为喔，要是白木知道了可是会哭的唷？」「不是的，这件事是您误会了，而且我和雪姬也没有在交往。」「是吗？可是传言都说你们已经跨越了恋人的步骤，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夫妻耶。」「虽然班上的男同学常常这样开玩笑，但我没想到这种谣言甚至会传进教职员办公室……算了，先不多说了，桐谷在外面等我，我要先离开了。」「请太多假可是会被留级的喔，你自己小心一点啊！」在学生出入口暂时各自分开，然后和换掉室内鞋的桐谷一起走出校舍。雨还在下，我们撑着塑料伞并肩同行，踏上了濡湿的道路。桐谷的表情还是很消沉，灰色的天空仿佛是在影射她的心。「桐谷的臀部啊，看起来可口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吸吮耶。」「！？」看不下去学妹沮丧的模样，我用当场想出来的无聊废话成功让她拾起头来。脑袋里传来她喊着「学长真是变态！」的心声。虽然她红着一张美丽的脸对我槌了好几下，但是总比要哭不哭的模样好多了。雨不停地下着，桐谷冷不防地停下脚步，我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吗？」「……」桐谷沉默地按住裙襬，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那个动作怎么看都像是要上厕所的讯号。「这附近的儿童公园里有公共厕所，因为是刚盖好的，所以很干净喔。」为了学妹，我在雨中快步前进。雪姬的家就在这附近，我们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儿童公园。表情害羞的桐谷，一下子就朝着厕所的方向跑了过去。目送她的背影远去，我松了一口气。「看来，总算是勉强阻止最坏的情形了……」低声呢喃着耍帅的台词，我沉浸在将她从危机之中拯救出来的成就感。「桐谷说不出话，是不是也是因为苹果的魔法呢？」「恐怕是这样没错，因为施展的魔法并不限于一种，而且我也不认为天界苹果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所以这应该是为了实现茉奈小姐的愿望所必须的魔法。」「也因为这样，变得没办法施展声音的魔法了。」「可能是不需要施展精神干扰的魔法，或是茉奈小姐心中产生了更重要的愿望——无论如何，这些事就留待之后再来探讨吧。」「是啊，眼下要先想办法安置她才行。」在我和天使进行对话的途中，公园里逐渐涌起一阵白雾，我看向逐渐散去的浓雾中央，在倾盆大雨中，有一只巨大的青蛙伫立在公园里。「又出现了，是雨蛙先生！」「一树少爷，请您躲到我的身后！」对于再度登场的大恶魔，黑猫迅速地做出反应。一道光辉包覆住猫咪的躯体，天使的轮廓从黑猫转变成人类的形态。光芒散去，头上有着一对猫耳的金发少女，双脚踩在濡湿的柏油路上。稚嫩的少女有一对蓝色瞳孔，娇小的身体则是穿着一件白色洋装。恢复原貌的薄荷，伸出白皙的手对准雨蛙先生。天使的指尖释放出七个光之水滴。这是不变回原貌就无法施展的最强魔法。「只要我还在，我就不会将一树少爷交给恶魔！」弹出的水滴化为庞大的光之洪流，像要驱逐恶魔似地逼向那庞大的身躯。紧接着，四周响起了撼动大地的轰鸣声。「呜哇……这是什么情况！？」四周突然被一阵浓雾笼罩其中。那是几近骤雨的高密度浓雾，无数水滴将我的脸颊淋湿。过没多久浓雾散去，眼前的视野也跟着变得明朗，此时，我终于看清楚浓雾的真面目。毫发无伤的雨蛙周围，正飘浮着两个约莫直径两公尺的水球。「它就是用那个水球来挡住薄荷的攻击吗？」向周围扩散的浓雾，大概就是被薄荷光线弹开的水球残渣吧。也就是说，它收集水藉由操控水来发动攻击，由于是在瞬间支配庞大的水量，所以看起来应该不是普通的魔法，大恶魔这个称号似乎不是用来当摆设的。正当我为雨蛙先生的魔法感到惊异时，空中陡然出现两个发光体。「那道光辉是？」「是我请求支持的天使，」两具发光体同时对恶魔释放光线。保护青蛙的两个水球各自接下了天使的攻击，伴随着轰鸣声，水球迸裂开来，周围再次涌起一阵雾气，但是很快就被薄荷用魔法吹散了。才想着水球消失了，下一刻它又开始发动更大的威胁。雨水朝青蛙的头上聚集，体积倍增的巨大水球开始慢慢形成。水球的大小大约直径四公尺。「那颗水球要是砸过来就糟了，在它丢过来之前我会将它击落！」薄荷再度伸出手，召唤光芒闪烁的光之水滴，使其化为七道箭矢同时射出。从天使指尖射出的光箭，眨眼间便飞向巨大的水球。巨大的水块迸裂，塞满水球的水滴向周围扩散。「呜哇……！」魔法在碰撞时产生冲击，伴随着溅起的水珠卷起暴风，将我握在手上的伞吹飞。不只如此，喷溅的水滴还淋了我一身湿。「一树少爷，您还好吗？」「还可以啦……不过那种东西你有办法打倒吗？」多亏有薄荷在，我勉强躲了开来，但是刚才那颗水球真的很吓人。拥有能从校舍外直接窥探二楼空教室的巨大躯体，犹如噩梦般被绿色两栖类生物看扁的光景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飘在空中的两名天使虽然不停地施展魔法，但是似乎没办法对雨蛙先生造成伤害。「没问题，可靠的帮手马上就会赶来。」「可靠的帮手？」在我感到疑惑之时，他现身在宛如从现实世界切割出来的儿童公园里。那是一抹白色剪影，体重是我两倍的大型犬——寄宿在白木家爱犬·小山身上的天使赶到我们身旁。「让两位久等了，因为感知到一树大人的危机，所以我赶来了。」「狗天使？」「幸好大恶魔出现在这个公园，这里是主人家附近，也就是说这里是我的辖区。」狗天使的视线投向雨蛙。「那只青蛙看起来似乎相当愤怒，你们做了什么吗？」「没有啊，只是弄坏了几个青蛙弄出来的水球而已。」「嗯？看来没时间让我们好好谈了呢。」此时青蛙恶魔已经制造出巨大的水球，水球发出剧烈的水流轰隆声，接着朝我们的方向飞来。「猫天使，现在要先挡下那颗水球！」「那当然，请你也要使出全力发动攻击！」薄荷的指尖发出光芒，白狗的嘴巴也释放出光线。两道光芒正面迎击逼近的水球，水球随即迸裂开来。就在天使与恶魔的魔法正要彼此碰撞之际，我的身后传来了声音。「桐谷……！？」在这个糟糕的时间点，上完厕所的学妹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我立刻冲上前，从正面将她抱紧。几秒后，轰鸣声宛如雷声般响遍公园。若就结论来陈迤的话—在倾盆而下的凶猛水流前，保护她不被水球的残渣淋湿是多余的。雨伞被吹飞的我当然不用多说，就连刚从厕所出来，此时并没有撑伞的她，也跟着成了水流的牺牲者。那画面就像是被人用一个巨大的水桶从空中倒水一样。「……」「……」站在细雨霏霏中，我和桐谷凝视彼此片刻。「……总之，先回去吧？」桐谷用手臂环抱自己，一边冷得发抖一边乖顺地点头。雷声、局部豪雨和阵风同时袭向了公园……嗯，我用这种勉强的说词说服了桐谷。意外地，桐谷很干脆的接受了我的谎言。也是啦，毕竟桐谷又看不见雨蛙先生，而且实际上，我们确实也卷入了雷声、局部豪雨以及阵风同时发生的情况，所以她也只能选择接受吧。不管怎么样，变成落汤鸡的我们总算抵达了花神家。「我回来了，还有欢迎你来。」「……」由于没办法说话，桐谷在点头后走进屋内。我先从更衣室拿出毛巾递给她，在脱掉外套和衬衫后，我快速地清理浴缸，并且在迅速打扫干净后开启温度设定偏高的热水。接着，我总算能用毛巾擦拭自己的身体了。在我擦拭猫咪身体的期间，花神家引以为傲的优秀浴缸已经蓄满了热水。裸着上半身回到客厅，桐谷满脸通红地张着嘴巴。「我也全身湿透了嘛，很性感吧？」露出洁白光亮的牙齿随口丢下这句话，接着一只坐垫迎面砸向我的脸。我只是想缓和气氛才说出这句玩笑话，但是对方似乎不太领情。「热水已经放好了，你先去洗澡吧，小心别让感冒恶化了。」「……」桐谷抬头凝视我，眼眸中带着不安的色彩，就算听不见她的心声，我也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不是因为桐谷是低烧体质才让你先洗，这种时候就是要女士优先喔。」我用力揉了揉她湿透的头发，虽然是个轻佻的台词，但是比起刚才的玩笑话，这句台词似乎感动了她，桐谷高兴地对我点头微笑。「我会借你内衣裤以外的衣服，所以你先去浴室洗澡吧。我等一下会拿换洗衣物过去，放心吧，我不会偷看的。」我带桐谷来到更衣室，在简单地说明设备使用方式后便转身离开。「嗯，接下来就要找她可以换穿的衣物了。」我走向房间，要好好寻找符合她体型的衣服才行。选了一套合适衣服并放在更衣室后，我早早地撤退了。然后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当我正在厨房里忙碌时，桐谷打开客厅的门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着我国中时的运动服，外面则是套了一件厚厚的连帽外套。虽然这几件衣服对女孩子而言都太大了，不过身材高挑的她倒是勉强可以穿。从略为宽大的袖口露出的手指就像小孩一样可爱，她似乎也已经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了，原本被雨淋湿的头发恢复了平常的蓬松感。刚洗完澡的桐谷，微微红润着双颊对我点头。「热水的温度还可以吗？」桐谷点点头，看来热水的温度应该是刚刚好。「你先坐下来等我，再一下就好了。」「？」表情虽然一脸疑惑，但是桐谷还是老实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从橱柜里拿出魔法粉末，用汤匙舀出适量撒进杯子里，接着倒入用锅子弄热的牛奶。用汤匙搅拌之后，一股甜腻的香气便涌入鼻尖。接着再重复一次同样的动作，将两人份的杯子放在托盘上，我端着托盘走向她。「让你久等了，小心烫。」将刚出炉的热可可放在桌上后，桐谷的表情顿时闪闪发亮。她慢慢地用双手捧着杯子，对着杯口吹了吹气。静静地喝了一口之后，她呼出一口气，然后对我露出一抹柔软的笑容。『好温暖呀……』内心响起感到放心的心声。当心感到疲惫时，喝一杯热可可最棒了。我再次回到厨房，将牛奶从锅子里倒进猫用的盘子，接着将盛满牛奶的盘子放到桌子侧边。因为是在家里，所以桐谷是第一次发现早已解除魔法的黑猫。『咦？猫咪……』脑中传来她呆愣地如此低喃的想法，好不容易变得红润的双颊骤然变得铁青。『讨厌！猫咪不要过来，只有猫不行！』「……咦，难道你讨厌猫咪吗？」陷入混乱的桐谷试图拉开和黑猫之间的距离，结果在沙发上失去平衡。「哇，危险！！」姿势勉强地接住桐谷，我往后一仰倒进沙发里。这个场景重现了我和桐谷第一次见面的模样，向后仰倒的我从正面抱住了她。拉链在倒下时不小心开了，运动服敞开，美丽的锁骨从敞开的领口露出，喉咙的黄色苹果印也跟着露了出来。「桐谷，你没事吧？」趴倒在我身上的学妹点了好几次头，接着她静静地凝视我。『……为什么学长会如此温柔呢？』鲜明的心声，从近得甚至能听见彼此呼吸的距离涌入我的脑海。『帮我准备热水、借我运动服、连温暖的外套都帮我准备好，还泡了热可可给我。甚至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帮助我——』那并不是在对我说话，而像是在自问自答。『这种心情到底是什么呢……』仿佛在确认迷惘的心，她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这种心很温暖，但却又感到难受且悲伤的感觉……』失去嗓音无法说话的嘴唇，仿佛在祈求某样东西似地张开。『原来如此，这就是——原来是这样。』她像是弄懂什么似地在内心点头赞同。在那之后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双颊迅速地变红。「……桐谷？」眯起双眼的桐谷，将她迷茫的脸庞朝我靠了过来。她将柔软的脸颊靠在我的胸口，刺激鼻尖的沐浴乳香味让我吓了一跳，刚洗完澡的温热身体让我有些躁动。学妹用她的身体拼命向我撒娇，就像是大型犬扑倒主人，然后用身体磨蹭主人一样，她像是要让我染上她的气味似地对我磨蹭。令人发狂的甜蜜感官刺激快要融化了我的意识。「停！桐谷你快住手，再继续下去的话，我的理智就要完蛋了！」「！？」回过神的瞬间，桐谷像是弹起来似地抬起上半身。似乎是终于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跨坐在我的腹部上，面红耳赤，嘴巴不停一张一合。然后桐谷逃走了，在她冲出客厅后，随即传来了玄关门关上的声音。虽然我试图起身追上去，但我的身体却依旧仰躺在沙发里无法起身。「……真是不妙啊。」

第二卷 第四章 人鱼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