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中场

周围悄然无声，安静得几乎都快耳鸣了。

眼前白茫茫的，分不清哪里是墙壁、地面和天花板。

无论是疑似迦梅德皇帝的有翼大蛇、魔导机城维奥威格斯、逃走的蕾姆和雪拉、雨水打湿的地面，还是战火肆虐过的王都，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片雪白。

──白色的世界。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迪亚布罗呢喃着说：

「……我……来过这里？」

举目望去时，前一刻空无一物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肩上披着薄布。

身材削瘦。

年约三十左右。

那张深邃的脸孔好像在哪儿见过。

男人蠕动干燥的嘴唇说：

「那个世界居然有人能打败我……真是始料未及啊。」

「唔？」

「是因为《器之少女》近在眼前，害朕误判了情势……吗？」

「你、你是迦梅德皇帝！？」

迪亚布罗摆出架式。

可是男人却毫无防备。

「……汝赢了。不，应该说汝等吧……想不到魔王竟然出手帮了人族。」

光翼之铠的裂缝逐渐扩大，化为光之粒子。

迪亚布罗变回装备盔甲前的模样。

霎时，迪亚布罗不禁担心库尔姆是不是消失了。

散去的光芒凝聚起来，形塑出女孩子的形体。

那女孩长着角和尾巴，留着一头长发。银色的发丝在空中飘扬。

迪亚布罗抱紧了女孩。

「库尔姆！库尔姆！」

他连声呼喊着库尔姆的名字。

库尔姆缓缓睁开双眼。

「…………嗯？」

「妳没事吧！？认得出我吗！？」

「……嗯。看来是咱们赢了。」

赢了吗？

刚才貌似迦梅德皇帝的男人也说了同样的话。

怀里的库尔姆嗤之以鼻地说：

「哼……不过，咱们倒是跑到麻烦的地方来了。」

「妳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库尔姆开口回答之前──

男人喀喀笑了。

「是回廊啊！通往异世界的回廊。朕身为超越者，竟输给了连这都不知道的无知之辈。」

「……通往异世界？」

库尔姆点了点头。

「既然迪亚布罗同样也是来访者，你一定曾经来过。不过，本魔王倒是第一次来呢。」

很久之前，迪亚布罗以MMORPG十字幻想曲里的角色形象，从原本的世界被召唤到了异世界。

──虽然曾经看过……却没什么印象。

库尔姆似乎看穿了迪亚布罗的想法，接着补充说：

「穿越世界不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当时你脑袋一定乱成一团吧。」

──意思是我的记忆混乱了吗？

迪亚布罗问道：

「我回得去吗？」

「你是说原本出生的世界？还是……」

「有蕾姆和雪拉在的世界。」

迪亚布罗不假思索地回答。

库尔姆露出为难的表情。

「虽然本魔王也想回去，但……」

两人望向迦梅德皇帝。

长脸的男人故意缩了缩脖子，张开双臂说：

「魔王和魔术师是办不到的。要在通往异世界的回廊之中穿梭，只能仰赖神的奇迹。汝等就在这里徘徊流连，遥想着回不去的故乡吧。」

库尔姆面露肃杀之气。

「别说傻话了！要是死在『不属于任何地方』的这里，你的灵魂将永世不得超生喔！？即便千千万万个世界都终结了，依然摆脱不了永无止境的『虚无』。这比下地狱还要凄惨呢！」

迦梅德皇帝面不改色。

他早就知道了吗？

「魔王啊，汝虽识得大千世界的真理，却不了解人类的罪孽。为了超越神，朕发过誓。此乃履行誓言的证明。」

迦梅德皇帝掀开垂挂在肩上的布。

肋骨突出的左胸──心脏的位置上刻着某种迪亚布罗从未看过的文字。

那八成不是利菲里亚王国的文字。

库尔姆双目圆瞠。

「你这家伙！竟把轮回生生世世的万千生命作为代价！？」

「唯有借由无限的赎罪，才能获得无限的力量！为了实现朕的宏图大业，这也是不得已的。」

「你的愿望就是变成骇人的异形吗？」

「朕要让世界摆脱诸神的桎梏。朕受不了像家畜一样受诸神支配，任凭那些家伙摆布。」

迪亚布罗疑惑地歪着头。

「摆脱诸神的桎梏？」

不过迦梅德皇帝已经听不到他人说的话了。

「……朕得手了……朕拥有达到神界的力量……可惜最终依然逃不出生命的束缚。人毕竟是人啊……」

迪亚布罗想起刚才的激战。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对付的是『人』。迦梅德皇帝比过去交手过的怪物更像怪物。

利菲里亚王国接近最高等级的精锐都组队出击了，却几乎全军覆灭。还是靠着魔王克雷布斯库尔姆的助力，才能勉强与他对抗。

如今这头怪物已疲弱不振。

迦梅德皇帝一脸呆滞地扭动干裂的嘴唇，以微弱得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说：

「汝拥有这般实力……最终必定不得好死…………」

这句话有如诅咒。

让人不禁心生畏怯。

不过，迪亚布罗往腹部使劲，稳稳地踩好脚步。魔王可不能被对手的怨恨唬住啊！

「哼！不成熟的家伙。哪怕死了，本魔王也要叫你跪倒在我跟前！」

「………………」

迦梅德皇帝没有回话。

他已经开不了口了。

男人的身体开始崩坏，宛如坍塌的沙雕般不断落到脚边。

最后失去色彩，与雪白的世界同化。

连存在本身都消失了。

库尔姆叹了口气。

「……他的灵魂将永远徘徊此处。」

迪亚布罗不明白此事的意义有多沉重。

不过，哪怕对方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看着人死去总是难免心酸。

想到他曾欺压折磨过无数的人，心生怜悯的自己可能还是太天真了。

何况迪亚布罗他们也是受害者。

库尔姆没有回去的方法。

迦梅德皇帝说：『要在通往异世界的回廊之中穿梭，只能仰赖神的奇迹。』而把迪亚布罗带来这里的他已经死了。

库尔姆再度叹气。

「真伤脑筋。除非引发神迹，不然咱们就要在这里度过趋近无限的岁月了。」

「怎么会……妳是骗人的吧？」

「虽然本魔王已经习惯了……」

这么说起来，长久以来，库尔姆一直都被蕾姆一族所封印。

「在这种地方……」

「唉……肚子饿扁了。」

进攻魔导机城维奥威格斯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空间里似乎没有水和食物……

迪亚布罗环顾周遭，却还是看不到地面、墙壁和天花板。

†

──到底过了多久呢？

迪亚布罗歪头想了想。

「少说应该也过了几个小时……」

身体状态没有变化。

库尔姆一屁股坐在脚边。

「哼……跟本魔王被封印的时候一样，咱们现在变成了半精神体。」

「就像召唤兽那样吗？」

「是啊。好闲，太闲了，闲到发慌啊──！！」

库尔姆躺在地上胡乱挥舞手脚，简直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克雷布斯库尔姆不是被封印了好几年吗？」

「还来啊！？又要被封印这么久吗！？」

「唔……」

迪亚布罗检视自己。

或许是因为变成了精神体──身上并未留下战斗中受的伤。四肢内脏也都完好无缺。

虽然感觉得到疲惫和饥饿，但目前还不觉得困。从几个小时前就一直是这种状态。

库尔姆伸了个懒腰。

「呜咕……要是有带书来就好了。」

正要点头附和时，迪亚布罗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库尔姆，妳会看书吗？」

「那当然，本魔王可是魔王啊。你太不关心文化了。」

「呜……」

「哎，本魔王以前──也是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毁灭世界啦。」

可怕的家伙。

不过库尔姆无疑具备着丰富的知识。

迪亚布罗问道：

「库尔姆，妳也理解魔术是什么吗？」

「当然啰，本魔王可是『魔之王』呢。」

「是吗？」

「像你这样一无所知地使用魔术才是有违常理喔。」

「唔唔唔……」

迪亚布罗一直都是凭着游戏中的操作感施展魔术，本身其实不具备多少知识。库尔姆早就识破了这点。

「毕竟本魔王在你脑海中待过嘛。来访者真是不可思议呢。」

「啊──……嗯……」

冷汗流过背脊。

库尔姆哼笑一声。

「好奇吗？好吧！反正现在很闲，本魔王就告诉你何谓魔力和魔术吧！」

魔王还要别人教授魔术，是不是有点逊啊？这样不合乎魔王的风范吧？

脑海中闪过这种想法。

不过迪亚布罗从以前就很感兴趣了，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坐到库尔姆面前。

「好吧！反正我也很闲，就来陪魔王聊聊魔术吧。」

明明自己是求教的人，迪亚布罗却环抱双臂摆起了架子。

「啊！」

库尔姆突然发出怪叫声，朝这边伸出了手。

「怎、怎么了？学费？妳要收钱吗？我没有饼干喔。」

「把艾德尔卡特交出来。趁现在有时间，本魔王想试着灌输魔力让她复活。」

「原来如此。」

迪亚布罗伸手探进后腰的小袋子。

跟MMORPG十字幻想曲的设定一样，虽然袋子很小，里头却能收纳不少道具。

迪亚布罗取出库尔姆托他保管的淡蓝色小铃铛，将它交到库尔姆手上。

库尔姆目不转睛地看着铃铛。

「嗯──……」

「有办法让她复活吗？」

艾德尔卡特化为光之粒子消灭了。虽然库尔姆把不知是她的灵魂还是记忆变成小铃铛，但真的能复原吗？

「不知道！总之，先补足缺失的魔力吧。」

「嗯。」

库尔姆把玩着手中的铃铛，重新回到正题。

「所谓的魔力啊──」

「…………」

在时间静止的世界里，迪亚布罗跟库尔姆学了很多事情。

第十四卷 中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