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四章蕾姆的话

这是在教会的钟响了五声之前——

也就是蕾姆刚与迪亚布罗等人走散之后的事情。

蕾姆站在建筑物之间的小巷子里。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她追在两人身后，尽管数度跟丢，但终究还是让她追上了。

这里与热闹的中央广场不同，光线有些昏暗，垃圾四处散落。

到处都是人们从家里提出来的垃圾，就这样搁在小巷子里。

虽然因为空气干燥的关系，并没有飘散出太明显的臭味，不过这里不是个让人想造访的所在。

艾莉西亚站在小巷子的另一端。

她还牵着库尔姆的手。

库尔姆一脸无法理解，不晓得艾莉西亚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嘴里则塞满了饼干。

「嗯？你怎么了？」

「……呃，我想不出她把你带来这里的理由。艾莉西亚，这是怎么回事呢？」

艾莉西亚冷笑道：

「我原本打算只带库尔姆大人过来，接着再把雪拉公主叫过来……不过，有蕾姆大人同行也好。毕竟我不知道能成为关键的是什么东西。」

蕾姆觉得艾莉西亚的态度与平常不同。

她警戒地将手伸进装有水晶的皮带口袋里，准备随时叫出召唤兽。

「……这是什么意思？」

「库尔姆大人为什么会丧失记忆呢？从魔族司祭说的话来看，想让魔王大人复活……需要的不只是魔力。」

「……魔族的司祭？」

听到艾莉西亚这么说，蕾姆才想到艾德尔卡特曾提过司祭，许多事情都是司祭告诉她的。

紧张感顿时攀升。

「是啊，在那天之后……我特地外出与艾德尔卡特大人见面，讨论该如何夺回魔王大人的记忆，让她完全觉醒。」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艾莉西亚！？」

「要是魔王大人没有失忆的话，我就能更早说出这些真心话，但是……」

「……艾莉西亚，你一直希望让杀死人族的魔王复活吗？」

「我没说过这件事情吗？」

蕾姆颤抖着声音说道：

「……艾莉西亚……你……这么做的话……不就是魔王崇拜者吗！？」

「是啊，正是如此。」

艾莉西亚的脸上浮现开心的笑容。

与一直以来内敛的表情不同，她现在的笑容非常地开朗。这是因为她终于能够说出真心话，获得解脱的关系吗？

库尔姆仰头望向艾莉西亚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魔王已经复活了，这就是非常完美的结果。」

「可是您不杀人族不是吗？」

「嗯，我想不出这么做的理由，而且只有人族做得出饼干！」

「所以……我才希望魔王大人觉醒……真正地醒来……」

「烦死了！你想被我烧死吗！？」

「没错，只要魔王大人能够觉醒，就算我是第一个被烧死的人也不算什么，不如该说这才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库尔姆露出嫌恶的表情，准备拉开与艾莉西亚之间的距离。

但是，艾莉西亚顶着温和的笑脸，不肯放开手。

「够了！魔王要回去了！」

「想回家的话，就得杀死我还有所有挡路的人，到时魔王大人应该就会觉醒了。」

蕾姆取出召唤兽水晶。

艾莉西亚的知识，似乎都是透过艾德尔卡特从魔族司祭身上打听来的，并非毫无根据的妄言。

——也就是说，当库尔姆杀死人族时，原本的魔王天性就会觉醒？

她一定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艾莉西亚，你为什么希望魔王觉醒呢！？」

「因为消灭人族，打造出美丽的魔族世界，是我的毕生心愿。」

她的模样一如往常。

蕾姆却觉得此时仿佛与披着艾莉西亚外皮的怪物对峙，只感到毛骨悚然。

话已经谈不下去了。

「……把库尔姆还给我。」

艾莉西亚是国家骑士，应该具有一定程度的实力。

——赢得了她吗？

蕾姆握紧召唤兽的水晶。

一对一已经很困难了，没想到又出现了艾莉西亚的同伴……

出现在小巷子里的，是她曾见过的骑士。

接着，伴随着踩踏在土地上的脚步声，一名男性悠悠哉哉地现身。他穿着厚重的铠甲，提着数支剑。

「克里史黛拉阁下，你说的是这里啊？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呢。」

青年脸上挂着爽朗到可疑的笑容，来者正是圣骑士萨多勒。

他的瞳孔里，带着比之前晦暗数倍的火焰。

上次见面时，他还散发出令人烦躁的从容感，仿佛在嘲笑世人般，现在却像只饥肠辕辕的野兽。

艾莉西亚冷淡的视线投向蕾姆。

「非常抱歉。我被这位冒险者……不，魔王崇拜者拖住了脚步。」

蕾姆杏眼圆睁。

「什么！？你才是魔王崇拜者吧，艾莉西亚！？」

「怎么可能？我卧底调查后发现你们都是魔王崇拜者，现在只是在保护这位你们不晓得从哪里拐来的小女孩罢了。」

「……你打的就是这个如意算盘，将我出卖给圣骑士吗？」

「不，我只是在拯救这孩子。」

「……唔。」

蕾姆心想——

艾莉西亚的目的，似乎是消灭人族，打造出由魔族统治的世界，因此想让库尔姆的魔王本性觉醒。

魔族的司祭说过，一旦库尔姆杀死人族，就会以真正的魔王姿态觉醒。

但是，艾莉西亚想这么做的话，为什么要将她交给圣骑士呢？

到底有什么原因必须扯上圣骑士？

她想不明白。

蕾姆以冒险者的身分累积了许多经验，谈判技巧也不生疏。尽管如此，她仍猜不透艾莉西亚的真正意图。

「……我唯一肯定的事情，就是绝对不能把库尔姆交给你们！」

蕾姆丢掷水晶，叫出召唤兽。

「……出来吧！《阿斯拉》！！」

现身的是一头拥有三支角的公牛，身体尺寸庞大得远远凌驾于普通的牛只。它拥有优秀的突击能力，每一击的撞击力道，是蕾姆拥有的召唤兽中最强的。

蕾姆在《三角耳亭》里面对萨多勒时，已经因为大意吃过一次亏，但她绝不可以在这里输掉。

她一定要夺回库尔姆！

虽说要打赢圣骑士、国家骑士，以及四名侍从骑士简直难如登天。

然而，只要透过战斗制造出剧烈的声响，一定能够被其他人注意到。

提高迪亚布罗察觉的机率——她是这么打算的。

《阿斯拉》冲向圣骑士。

萨多勒下令道：

「挡在我前面！」

命令一出，侍从骑士们就立即冲到《阿斯拉》的面前。

其中一人被角刺到后受了重伤，但是在其他三人的压制下，巨大的召唤兽失去了力量。

蕾姆对此难以理解。

「怎么可能！？他们为什么要听从这种可能丧命的命令！？」

萨多勒笑道：

「因为神『这么』希望，我们才会诞生，死亡对我们来说也只是蒙主宠召罢了……生活遵循神的意志，死后就会获得宽恕；若违背神的意志，就会遭受惩罚堕落成魔。更何况，保护我就等于保护神，所以侍从骑士中没有会因为恐惧，而不听从我命令的不虔敬者。」萨多勒缓缓地抽出佩剑，刺进《阿斯拉》的颈部。

他将第一把剑留在《阿斯拉》的体内，接着从腰间拔出第二把、第三把剑，毫不留情地接连刺了进去。

「呼哈！呼哈哈！真是顽强的召唤兽啊！」

《阿斯拉》疯狂挣扎，侍从骑士们则拼命地压制它。

承受了大量损伤的召唤兽终于消失，回到泛黑的水晶里。

就算《阿斯拉》陷入无法抵抗的状态，但变回水晶的速度仍然太快了。

蕾姆不仅对侍从骑士愿意以身为盾这件事感到惊愕，同时也深刻感受到——能够这么快打倒巨大召唤兽的萨多勒，实力肯定非比寻常。

他身为战士的实力，该不会足以与领主加尔弗德匹敌吧？

等级高强至此，已经超越蕾姆可以推测的程度。

他与街上平常的警备兵、摘药草的冒险者等，实力差异有如天壤之别。

——而且圣骑士还会使用魔术！

「唔……出来吧！《岩石人》！」

蕾姆再度叫出召唤兽。

其实她应该逃走。

就算对手只有萨多勒一个人，蕾姆手上的召唤兽仍不太可能打赢他。

再说对手还有四名骑士——能战斗的只剩下三人，而且又加上了艾莉西亚。

库尔姆似乎还不了解事态严重性，只是以不愉快的表情冷眼旁观。这场景对她来说，似乎只是出不够有趣的余兴节目罢了。

《岩石人》挥舞着巨大的石拳——

打飞了侍从骑士。

艾莉西亚挑眉道：

「您该不会需要我出手相助吧，萨多勒大人？」

「不不，那对我构不成伤害。」

「但是再拖下去会吸引其他人过来，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喔？」

「呵呵……真令人意外，我还以为克里史黛拉阁下不希望我出手呢？」

「我认同不能放过魔王崇拜者的想法。」

「这样啊，前些日子怀疑你真是抱歉。看来国家骑士艾莉西亚·克里史黛拉，是能够正确理解天意的优秀人才。你的义行，神都看在眼里喔。」

「谢谢称赞。」

「不过，不管怎么说，你都没必要担心。差不多该收尾了……那个男人侮辱了我，我可不会放过他的同伴！」

萨多勒向侍从骑士下令道：

「快点逮捕她！小心一点，别让她受伤。如此一来，她等会儿尝到的痛苦才会格外甜美。」

「是！」

虽然侍从骑士这么回答，但是以他们的实力来说，很难对《岩石人》的坚固身体造成致命伤害。

蕾姆趁这个时候又叫出其他召唤兽。

连续召唤出强大的召唤兽，同时让它们同时运作，会消耗非常大量的魔力。

然而，现在非战斗不可！

库尔姆开口询问：

「什么啊？你该不会想杀死这些人吧？既然如此，拜托魔王就行了。反正这些穿着铠甲的家伙和饼干没什么关系，我能够瞬间将他们化成灰——」

「住手！」

蕾姆叫道。

库尔姆吓得缩了一下身子。

近来感到心里五味杂陈的蕾姆，终于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

她将心中的情感化为言语，开口说道：

「……库尔姆……请你不要杀人……请你继续吃着饼干，和大家一起欢笑，与雪拉一起唱歌……这才是我的心愿。」

「你是真心的吗？凭你是打不过这些人的喔？」

「……我不希望你杀害人族。唯有这一点，我不希望你忘记。」

「虽然我不太懂，不过我知道了，我向你保证。」

库尔姆叹了口气。

蕾姆则扬起微笑。

「……我原本……很害怕你，甚至还夹杂了憎恨。但是，这几天我们就像一家人……我并不排斥那样的感觉。所以我现在不愿意失去你，就算要赌上我这条命也一样！」

她再度丢出新的水晶。

召唤出的《影蛇》扑向圣骑士。

宛如影子的黑蛇缠住萨多勒的身体，紧紧束缚着他。

紧接着，蕾姆将铁爪装上拳头，仿佛追赶《影蛇》般地突袭萨多勒。

「喝啊啊啊啊——！！」

萨多勒唇角勾起一道冷笑说：

「呵呵，真不愧是位在最前线——法德拉市的冒险者，战意真是旺盛。既有勇气又具备实力，非常优秀。」

他拔出腰间的剑，挥个几下就斩断了《影蛇》。

蕾姆装有铁爪的右拳击向他。

然而在击中他的前一秒，她与萨多勒四目相交。

——完了，是《无咏唱》！？

「呼唔！！」

「跪倒在神的跟前吧，崇拜魔王的堕落者！」

她的身体失去了自由，倒地不起。

「啊唔……！！」

蕾姆的掌心贴在地面，身体使不上力。

姿势就像臣服于萨多勒一般，变得无法战斗。

又是《麻痹》吗？

萨多勒在她耳边低语：

「你真是太棒了。不抱持希望就不会绝望，但是你竟然抱持着可能打赢我这等愚蠢的希望，真是太优秀了。接下来你只要尽情地绝望就行了。」

萨多勒的手触碰蕾姆的头。

只在敌我接触时才能施展的魔术效果非常强大，其中也有能够夺去人意识的魔术。

一阵宛如后脑勺遭到殴打般的冲击力窜过，让蕾姆眼前一黑。

她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伸出手——

库尔姆瞪大了双眼。

艾莉西亚则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

「我需要的……就是憎恶。」

蕾姆一失去意识，召唤兽《岩石人》的魔力来源便中断，立刻变回水晶的模样。

†

蕾姆恢复意识后——

首先感受到自己正被摇晃。

蕾姆睁开双眼。

她看见昏暗的光线。

还有一个窥看着自己的人。

一道小小的人影，身上穿着长袍。

「你没事吧？」

「库尔姆？」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确认库尔姆是否没事。

视线从头到脚扫视，检查她的全身。

库尔姆看起来没有受伤。

「……你没事啊！天啊……太好了。」

「魔王不可能会有事吧？你突然睡着才奇怪。」

「……那应该是受萨多勒魔术影响的关系。」

「喔～刚才那道奇怪的光原来是魔术。那个人的魔力那么少，你竟然还会输，真是丢脸。」

「……就是说啊。」

身为这个城市的冒险者，蕾姆其实小有名气，但是最近却屡战屡败。

输给了迪亚布罗、魔族、圣骑士……

叹气声不自觉地从嘴里流泄出。

她环顾四周。尽管光线昏暗，却仍隐约可以看见周遭事物。

原来这是个笼子——困住她们的是一组拥有铁栏杆的笼子，连上下都用铁栅挡住。

高度非常低，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连库尔姆都几乎要撞到头。

笼子外盖着厚布，难怪光线这么昏暗。

她的手脚没有任何束缚。

因为对方觉得没有必要吗？反正身上的武器都已被夺走。

为什么四周会在摇动……？

她猜测笼子正被载在马车的货架上。

「……我昏迷了多久呢？」「大约是我吃完一袋饼干的时间吧？」

就算身陷囹圄，库尔姆依然津津有味地吃着饼干。

看来，他们对待库尔姆时，采取与对待艾德尔卡特相同的态度，成功地驯服了库尔姆。

如果以库尔姆食用饼干的时间来算，难道说还不到一○分钟吗？

就算用最快的速度把她们搬上马车，应该也还没出城才对。

微弱的阳光从笼子上的厚布隐约透入，既然这个时间点阳光从左侧照进来，就代表马车正往北方前进吧？

这里是中央地区吗？

不对，应该是再远一点的北区吧？

北区是人类活动的地方，比以亚人为主的南区还要富裕。

由于蕾姆很少前往北区，因此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里的建筑物长什么样子。

现在大声喊叫的话，或许可以引起街上的人注意吧？

例如：大喊『绑架』的话？

——毕竟对方是圣骑士与国家骑士，这招没用吧？

对方远比她们更受到这个社会信赖。

蕾姆冷静地沉思。

——仔细想想，这情况似乎很诡异。

细想刚才的对话过程，让她不禁怀疑艾莉西亚没有说出真相。

库尔姆杀死人族的话，魔王本性就会觉醒？

既然如此，只要在蕾姆昏倒后攻击库尔姆就可以了。别看库尔姆这个样子，她恐怕依旧具备魔王的力量。

不管是从她能够赋予魔族魔力，还是从她经历无数场战斗却面不改色，抑或是从她认为萨多勒『魔力那么少』来看，库尔姆应该非常厉害。

艾莉西亚只要攻击库尔姆，就能够如愿以偿，成为『克雷布斯库尔姆第一个杀死的人族』。

难道她又舍不得死了吗？

既然如此，她也可以利用侍从骑士呀？

虽然手上资讯不足，无法肯定实际上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是蕾姆不由得推测——『库尔姆杀死人族就会觉醒』是艾莉西亚的谎言吧？

那么，『想让魔王觉醒』这等魔王崇拜者的言论也是谎言吗？

这么想的话，似乎又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毕竟事实上，艾莉西亚已经亲手将她与库尔姆交给圣骑士萨多勒了。

「……唔……如果我再强一点就好了。」

库尔姆将饼干递给她说：

「吃吧。」

「咦？那个，谢谢你！」

现在是晚餐时间，她的肚子确实饿了。蕾姆凝视着手中的饼干。

「……你好像为魔王吃了下少苦头喔？蕾姆。」

「咦？」

蕾姆对她的话语以及她叫唤自己的名字感到讶异。

库尔姆垂下双盾说道：

「艾莉西亚告诉我了，她说蕾姆因为魔王吃了很多苦头。不只蕾姆，连蕾姆的母亲还有母亲的母亲都……一直一直……不过她又说你刚才是为了守护魔王而战。」

「……是啊，但结果还是输了。」

「你竟然会为了魔王而战，以你的过去来看，就算怨恨魔王也不奇怪吧？」

「……我不否认自己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你现在也是因为受到魔王连累，才会被关在这里的吧？魔王虽然不懂得人族的事情……可是，我非常赞赏，你对魔王表现出的忠诚。」

「……那才不是什么忠诚。」

「嗯？」

蕾姆抱着膝盖垂下头。

即便感到迷惘，她还是决定游说自己的心情。

「……神明把《魔王克雷布斯库尔姆》的灵魂，封印在我们家族中，好几代之前的祖先身上。正因为如此，每代的女性都必须过着掩人耳目的生活。为了避免解放魔王，我们必须珍惜自己的身体，而且一定要生出女儿来传承……每个人都牺牲了自己的人生。放弃许多事情，无法在任何地方定居，必须与其他人保持距离，过着孤独且恐慌的一生。总是想着……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只有我变成封印《魔王克雷布斯库尔姆》灵魂的容器？」

库尔姆歪着头问：

「也就是说，你因为魔王而无法自由地生活吗？」

「正是如此。」

「原来如此，没有自由可不行啊，会很烦躁的。」

她意外地能对蕾姆产生同理心。

「……仔细想想，我们饱受煎熬的同时，你也过着被封印的日子呢。」

「被封印时是半梦半醒的，但是我能够理解自由被剥夺的怨恨。」

「……你也恨我们吗？」

「魔王憎恨的对象是神。」

「这样子啊？」

蕾姆赫然惊觉，床边故事般的神话，是曾发生过的事实。

而且还是由魔王本人亲自游说……

库尔姆落寞地说道：

「嗯……你恨魔王也是正常的，讨厌魔王也是应该的……」

蕾姆叹了口气。

真希望她别露出那么哀伤的表情。

库尔姆如果真的是个危害人族的极恶之王，她就没必要苦恼了。

迪亚布罗一定会为她打败魔王，帮她绵延了无数代的憎恨出一口气。

但是，复活之后的克雷布斯库尔姆，却是个天真无比的孩子。

蕾姆低下头说：

「……我以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你也不过是以魔王的身分出生罢了。」

「唔，什么？确实，魔王生出来就是魔王。」

「……你不是自己选择要打乱我们的人生……而且我发现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都只是背负着不寻常命运的……普通人。」

「虽然魔王不是人族，但我懂蕾姆想表达的意思。」

「……所以我想保护你。或许——艾莉西亚说的不是真话，库尔姆觉醒时真的就意味着残杀人族的时刻降临吗？抑或是还有其他关键？总而言之，她确实计划着要让魔王觉醒没错。」

「似乎是如此，真受不了，我明明告诉她魔王已经完美地复活了。」

她一边咬着饼干一边说道。

你这个模样既非完美也非完全更非完成——蕾姆实在说不出口。

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要说给蕾姆自己听般的低喃。

「……我们回去有大家在的地方吧，一定回得去的。」

「如果魔王可以出手，就能够破坏这种铁箱，一击把那些穿镗甲的家伙烧成灰烬！」

蕾姆抱住库尔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接触库尔姆。

好温暖。

「……不可以这么做喔。好不好？我们约定好了对吧？」

库尔姆虽然有些迷惘，却仍点点头回答：

「嗯，约定好了。」

†

过没多久，马车停了。

似乎已经到达目的地。

有人粗鲁地扯下笼子上的厚布，发出很大的声响。

西下的太阳即将没入法德拉市的城墙。

笼子被打开，萨多勒向她们招手说：

「出来吧，已经到达救赎你们的地方了。」

「…………」

侍从骑士们伸手抓住蕾姆的手臂，将她拖出笼子。

这里是座墓园。

周遭尽是坟墓，杳无人烟。

天色明明还没全暗，却完全听不见街上的喧嚣，此外，距离城墙也非常近。

这里是法德拉市的北端吗？

这么说来，蕾姆终于想起这是上流社会居民专用的墓园。平民使用的墓园在城墙外，虽然设有栅栏，但仍经常遭受水灾或野兽侵袭。库尔姆仍继续啃着艾莉西亚准备的饼干，表现得很乖巧。

刚才她们已经认真地做了约定……

蕾姆感到不安。

——艾莉西亚该不会拿饼干当作交换条件，要魔王杀害人族吧？

眼前的建筑物响起钟声。

正好是六下，宣告着已经傍晚六点了。

原来这里是教会。

它虽然老旧，却保养得很好。石墙残留着补修过数次的痕迹，窗户嵌上了新的彩绘玻璃。

钟楼的屋顶高挂着教会的圣印，以圆形为中央基准，绘着往三个方向延伸的直线。大型的木门敞开，背后有个力道将蕾姆与库尔姆推了进去。

教会的内部一如外观所见，老旧却整理得很好。

然而，内部飘散一股奇妙的臭味。有些黏腻、甘甜，令人觉得诡异的气味，有点像铁锈的味道……

这股臭味，源自于摆在教会深处的器具。

部分椅子已经挪开，摆上了各式各样的器具。

蕾姆看不出这些器具有什么用途。

不过她想起了围绕着萨多勒的传闻。

据说，只要萨多勒认为谁是魔王崇拜者，就会施以严刑逼供，甚至处决对方。

蕾姆睁大双眼。

——这么多带着红锈的物体，都是刑求道具吗！？

蕾姆睨向萨多勒说道：

「……我不是魔王崇拜者，无论多么痛苦，都不会说出假话的。」

「这样啊，太好了。」

「……什么意思？」

「很多人听过跟我有关的传闻后，光是看到这些道具，就立刻哭着求饶，不断说着『我虽然曾经是魔王崇拜者，但是已经改过向善，请容我展现对神的信仰』之类的话。但是我怎么可能相信这种随口说出的话？你绝对是欺瞒我们圣职者的魔王崇拜者！」

「唔……你无论如何都打算刑求我吗？」

「不不不，虽然这是很常见的误会，但是我从来不刑求人的。」

「……那这些道具是什么？它们可不像厨具喔？」

「即便一般人都误以为我在刑求他们，不过……我做的事情其实是『救赎』喔。身为人族却崇拜魔王是种错误，我是为了帮助这些灵魂污秽的人们才这样做，我希望拯救所有人族。」

他的嗓音充满自信。

内容却令人难以理解。

无论是有着密密麻麻金属尖刺的器具、铁板还是锯子等，表面都布满干掉凝固的红黑色污垢，看得出来频繁地被拿来使用。

虽然他宣称这是救赎，但是由此可知，他会杀死刑求过的人并非只是传闻。

「……你把杀人称为『救赎』吗？」

萨多勒摇摇头说：

「我不杀人的，这只是救赎的结果——获得神的宽恕之后，让他们蒙主宠召。」

「你在说什……！？」

「那副模样总是让我感动得泪流满面喔。看到污秽的灵魂在我的救赎下变得洁净，并受到神宽恕的那一瞬间，真的很感动。」

「……那不过是因为……他们承受不住拷问而死不是吗！？」

「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他们，所以神也宽宥了他们。从这个角度来看，死是被迎接至天上所造成的结果，是非常幸福的。」

他竟然将自己的原谅视为神的宽恕？

多么扭曲的逻辑啊！

「……你自视为神吗！？」

教会里应该严禁以神为对象的胡言乱语才对。

然而，萨多勒的表情丝毫未变。

他浮现了和善的笑容说：

「是啊，这其实不太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我总是很努力地隐藏，可是——事实上，我似乎真的是神。」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是降临在这个世界的神，你还不懂吗？」

「……我无言以对。」

「我诞生在受到恩泽的家庭、拥有蒙受眷顾的肉体，并以备受恩宠的智慧为傲——可谓天之骄子的我，一定是神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降临的化身。」

他似乎对此坚信不已，话语间充满了自信。

蕾姆决定放弃沟通。

「……简直是对牛弹琴。」

萨多勒指了指蕾姆的耳朵说：

「没有这回事。和我对话不可能没有意义，光是这样对谈，就能够了解你的罪孽有多么深重。」

「……无聊！我才不是魔王崇拜者！」

「你……都是这种耳朵的错。」

「什么！？」

蕾姆吓得一缩，双手遮住头上的三角形耳朵。

背脊不由一阵发寒。

「你的尾巴也不好。」

「……这是豹人族的特征，即使黑色的豹人比较少，不过这并不奇怪！」

「不不不，我懂。你不可能瞒过神的耳目，那么就赶紧切除它们吧！」

「什么！？你刚才不是说不刑求的吗！？」

「是啊，我不刑求，只会切除让灵魂污秽的源头。但是我很珍惜没问题的部分，因为那是神所赐与的部位，所以我在切除的时候会尽量切得细致、完整。」

「……怎、怎么这样。」

蕾姆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害怕得双腿颤抖。

这家伙想将他认定为污秽源头的部分，都切成碎泥吗？

萨多勒从头到尾打量着她，眼神宛如舔舐她一般。

「嗯～朝我丢出召唤兽的手也不好。」

「……你会下地狱的！」

「这张嘴也不好，试着拔掉牙齿吧。」

在萨多勒示意之下，三名侍从骑士立即靠近。

「对了对了，都是因为你的召唤兽，让我一名忠诚的骑士身受重伤，现在我已经赋予其治愈的奇迹，让他沉睡了。真是的，你可是做了非常严重的事情喔！」

「是你自己叫他挡的……」

侍从骑士抓住她的两只手腕。

她身上没有召唤兽与武器，也想不到对抗萨多勒的方法。

太不甘心了！

蕾姆看向艾莉西亚说道：

「……我不懂。你为什么想要帮助这种人？甚至不惜背叛我们！」

艾莉西亚耸耸肩回答：

「我有我的目的，要是您怕痛的话不如选择求救？」

她将手搁在一旁的库尔姆肩膀上。

或许是感受到蕾姆的恐惧，库尔姆神色凶狠，罕见地停下往嘴里送饼干的手。

「你现在该不会是需要帮助的时候吧？」

「……我、我……不需要！请你遵守约定。」

「唔，嗯。」

她再次强调不让库尔姆出手。

但是，面对这个状况，她该如何是好？

艾莉西亚苦笑道：

「蕾姆大人还没明白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吗？」

「……我知道。我搞不懂的是你的目的，你竟然想复活魔王让人族灭亡？为了这个目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萨多勒望向艾莉西亚。

她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

「您说我想让魔王复活？果然，魔王崇拜者的言论总是非常奇怪。」

「……艾莉西亚……你在我面前表现出的同理心，还有一起救雪拉的事，都是假的吗？」

「真的是……满口怪异的言论呢。」

艾莉西亚转身背对着她说：

「萨多勒大人，我不擅长看这些令人痛苦的场面，剩下的交给您就行了吧？」

「没错，剩下的都交给我吧。此外，我也会为克里史黛拉阁下的清白做担保的。」

「谢谢，那么我去用餐后再回来。」

「我知道了，到时候这名魔王崇拜者肯定已经获得神的宽恕了吧？」

他的话仿佛在宣告蕾姆的死期。

艾莉西亚将手搁在库尔姆的肩膀上加了一句：

「对了对了……这孩子只是被魔王崇拜者们绑架的受害者，希望您不要伤害她喔？饼干吃完的话要记得买给她。」

「好的，这是当然的，毕竟她是我们救出来的可怜孩子呢。」

蕾姆被两名侍从骑士强押至一张设有扶手的木椅。

双手当然也被他们压制住。

库尔姆站在房间一角，凝视着这里。

表情仿佛在询问她：「你真的不向我求救吗？」

蕾姆试想——要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向库尔姆求救，却导致魔王觉醒的话怎么办？

她绝对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事态发生。

毕竟自己的母亲与祖母费尽千辛万苦，才避免让魔王克雷布斯库尔姆觉醒。再者，现在库尔姆消失的话，雪拉肯定会很伤心的，毕竟她曾说过库尔姆就像她的妹妹一样。

萨多勒取出一把巨大的剪刀。

「呵呵，你可以尽情惨叫喔！这里是位于墓园深处的教会，而太阳西沉之后的墓园，是不会有任何人出没的。」

「……你真是恶毒……你的良心难道不会受到谴责吗？」

「当然会喔！如果不救赎魔王崇拜者，我就会感到心痛。那么就让我赶紧救赎你吧！我要先剪掉你那恶心的耳朵……」

利刃逐渐靠近豹人族特有的耳朵。

「唔唔唔……」

「如此一来，你的身体就能稍微恢复正常，接近真正的人类。」

「……将人类视为正常的标准，不过就是歧视亚人罢了！」

「将污秽视为污秽，有什么不对吗？」

蕾姆缩起身体想闪躲，却被侍从骑士揪住颈环，扯回原本的位置。

「不准动！」

侍从骑士怒吼。

萨多勒阖上剪刀的利刃。

啪嚓！

蕾姆瞬间身体一震，耳根发热。被切掉了吗！？

但是痛楚不算强烈。

似乎因为她的闪躲，耳朵并没有被完全剪掉。

萨多勒粗声道：

「都叫你不要动了，听不懂吗！」

他一边怒吼一边抽出腰间的剑——

从正上方笔直地刺入蕾姆被压住的右腕。

剑刃唰地插入。

贯穿蕾姆的手。

萨多勒的剑，刺穿蕾姆的右腕，直达椅子的扶手。

「—————————！？」

剧痛让蕾姆的脑中一团混乱，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鲜血滴滴答答地沿着椅子滑落。

库尔姆跑了过来。

「蕾姆——！？蕾姆！蕾姆！很痛吗！？很痛吧！为什么要任他处置！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这家伙！你不会介意吧！？」

「唔唔唔……不行……」

「你这家伙！再这样下去你会死掉喔！？」

她很怕死。

即便如此，也不能让库尔姆变成魔王……

萨多勒从腰间拔出另一把剑，突击库尔姆。

「滚开！」

挥动的剑锋，割破了库尔姆的长袍，布料顿时唰啦地落在地上。

露出了她的角。

紧接着是蜥蜴般的尾巴。

库尔姆并非普通人类的事实，顿时在萨多勒等人眼前曝光！

蕾姆顿时忘却右臂的疼痛喊道：

「唔！快逃！」

然而，库尔姆丝毫没有要逃的意思。

那个瞬间，萨多勒与侍从骑士，都凝视着库尔姆发愣。

接着才扬起沸腾似的盛怒嗓音大喊：

「这家伙是魔族！」

库尔姆的瞳孔里，爆满愤怒的颜色。

「蠢货！魔王就是魔王！要我让你们化为灰烬吗！？」

「这对角……好像那个混魔族……对了……那家伙肯定是魔族，我今晚就要向领主调动军队讨伐他！」

那个混魔族——是指迪亚布罗吗？

蕾姆朦胧的视线中，看见萨多勒持剑往前迈步，逼近库尔姆。

「真是令人生厌……这对让我受尽屈辱的角……太污秽了！」

「你这家伙说什么？」

「克里史黛拉阁下看到那对角与尾巴的话，肯定也会认同我吧……你这个魔族，竟然假扮成人类儿童，太龌龊了！」

萨多勒高举手中的剑。

库尔姆睥睨着他开口：

「你想伤害魔王吗？也好！既然你伤了蕾姆，就拿自己的命来赎罪吧！」

「魔族的臭小鬼，不准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会弄脏我的耳朵！我要打碎你那对角！」

他持剑砍下。

这时，蕾姆踢了椅子一脚。

侍从骑士专注于眼前对峙着的萨多勒与库尔姆，压制蕾姆的力道减弱，因此她趁机挥开他们，将身体往前倾。

右腕感到剧烈疼痛。

贯穿至扶手的长剑，宛如在她身上打下钉桩一样，痛楚深入骨髓。

但是，蕾姆已经顾不得自己的疼痛。

她疯狂地踢着椅子。

就算腕肉撕裂、骨头切断都无所谓。

「库尔姆！！」

蕾姆扑上前的时候，正好是萨多勒的剑要往库尔姆头部劈下的瞬间。

蕾姆冲进两人之间。

她成了盾牌，在迫近的利剑之下守护了库尔姆。

她将库尔姆紧抱在怀中。

右肩灼热无比。

简直就像烧烫的铁，烙印在肌肤上一样。

她被砍伤了。

冰冷的刀刃，没入她的体内。

大量的鲜血飞溅而出。

溅湿了库尔姆。

「……呼……」

蕾姆开口却只吐得出空气，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库尔姆悲鸣般地叫道：

「蕾姆————！？」

蕾姆已经站不住了。

她倒在地上，鲜血宛如地上的积水般，从她身体周遭扩散开来。

蹲在她身旁的库尔姆，不断呼喊她的名字。

「蕾姆！蕾姆！蕾姆！」

「……快……逃！」

「蕾姆也一起逃！我会带蕾姆一起走！我会杀了这些家伙，让你活下来！」

「……约，定……」

「我、我是和你……约定过没错！」

「你敢阻扰我！？区区亚人竟敢这么做！」

萨多勒的剑仿佛要置她于死地般从蕾姆背后刺入，贯穿到地面。

「——唔！？」

鲜血以惊人之势飞溅。

是蕾姆的血。

艳红的鲜血。

库尔姆瞠大双眼，身体颤抖。

库尔姆知道——人族会死，流这么多血就会死。

流出这么多鲜血的话，蕾姆必死无疑。

血、血、血。

她的生命要消失了。

克雷布斯库尔姆放声嘶吼。

蕾姆只能趴倒在地面，聆听这道震撼整个教会的声音。

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但除此之外，似乎还发生了某件严重的事情。

她想起艾莉西亚在小巷子里对她说的话——

『我需要的……就是憎恶。』

她是这么说的。

——她需要什么呢？那个要素会造成克雷布斯库尔姆的觉醒吗？

在事态演变至此之前，蕾姆想破头也不明白，艾莉西亚打算怎么制造名为憎恶的情感。

她现在终于了解——

憎恶之情，会在重要的人被夺走时诞生。

†

圣骑士萨多勒仰望天花板一带。

原本身形娇小的孩子长有奇妙的角，还有蜥蜴般的尾巴……大概是亚人的杂种吧？

但是他决定将她当成魔族。

然后一如往常地处死她。

她本应是个只能任他宰割的孩子，此时却变得比自己还巨大。

她真的是魔族吗？

倒在地上的豹人族鲜血直冒，她呻吟着：

「……克雷布斯库尔姆……」

那是魔王之名。

萨多勒再次正眼望向巨大的怪物。

那个孩子口口声声说着什么？是『魔王』吗？

「怎么可能……竟然自称魔王……愚蠢……不可能……」

克雷布斯库尔姆伸手向旁横扫——

立即产生一道冲击波。

侍从骑士们顿时低叫一声护住头部。

教会的墙壁和屋顶被掀翻，碎片燃烧了起来，在坠落前化为灰烬。

萨多勒连这招式是不是魔术都难以判断。

这栋历史悠久的教会转眼间就消失殆尽，无论是钟楼、圣印、石墙、屋顶，还是彩绘玻璃，都一丝不剩地化为乌有。

只剩下与人同高的墙壁与地板。

接着，克雷布斯库尔姆的背后伸出巨大的光之翅膀，仿佛直达天际似地向外展开。

眩目的光之翼往天空伸去。

那处展开一幅宛如画在天空上的魔术阵。

随着魔术阵的扩大，上面出现了从未见过的线条与记号，并与法德拉市的结界碰撞出四散的火花。

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真的是魔王克雷布斯库尔姆吗？

萨多勒将三把剑刺进地板，向侍从骑士下令：

「我要施展大范围魔术！挡在我面前！」

「好、好的！」

三名侍从骑士立即站到萨多勒的跟前。

「呵呵呵……就算你是真正的魔王……对上我施展的大范围魔术，仍旧会连灰都不剩吧！」

萨多勒自信满满。

即便魔王当前，他仍保有冷静与从容。

他那坚贞的信仰，代表着坚定不移的自信，以及对胜利的肯定。

萨多勒自认为神。

他就是神。

所以他深信与魔王的对战，只是丰富自身传说的一个插曲罢了。

克雷布斯库尔姆睨视着萨多勒。

憎恶的火焰在紫色的瞳孔里摇曳。

「吼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那是一道连空气也为之撼动的叫声。

即使如此，萨多勒仍带着从容的笑意。

「呵呵……你注意到我的魔力了吗？魔王……但是已经太迟了。」

蓄积的魔力已经成形，魔术浩然完成。

他将施展究极魔术。

「消失吧，《Flare Burst》！！」

爆炸的火焰覆盖克雷布斯库尔姆的身体。

然后——

没用。

魔王身上丝毫没出现任何肉眼看得见的损伤。

萨多勒双手朝着魔王，浑身冻结。

「咦？」

克雷布斯库尔姆挥动拳头，击向萨多勒。

——还不要紧！

萨多勒如此确信。

自己是神，就算面临可能致命的危机，也能够安然度过。因为，他就是神。

挡在他身前的侍从骑士，上半身已然蒸发。

热风烧灼萨多勒的脸。

尽管如此，他仍相信自己会胜利。

——等着看吧，神之力很快就会降临，一举打倒魔王！

——我是绝对不会死的，因为我是神！

——看吧，很快就会降临的！魔王之拳已经迫近眼前，现在正是神之力觉醒之时！

——啊啊啊，快点，快点，降临吧！降临吧！来吧，来吧！神之力，就是现在！

「……咦？难道我不是神吗？」

克雷布斯库尔姆的拳头，落在萨多勒的头上。

尽管施有强大防御魔术的铠甲努力抵抗，他顽强的肉体也奋力想保住生命。

但这一切都是白费工夫。

萨多勒再怎么强，也还不出人族的能力范围，因此魔王的一拳立即让他粉身碎骨。

防御魔术遭击破，肉体化为血水四散，甚至连飞溅的血水都一并蒸发。

消失殆尽。

萨多勒与化为盾牌而死的侍从骑士们一样，都只遗留下半身的残骸。

趴俯在地上的豹人族少女抬头仰望。

她的身体逐渐变冷。

望着她的身影，魔王克雷布斯库尔姆再度发出憎恶的吼叫声。

但是，她已经想不起憎恶的理由了。

只有杀意不断地膨胀。

她已经完全觉醒了。

魔王克雷布斯库尔姆诞生于世的声响，响彻整座墓园。

第三卷 第四章 蕾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