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中场

睡前——

鲁玛琪娜的房间里。

蕾姆坐在女仆帮她搬来的床上检查装备。

她将召唤兽水晶收进袋子里，把刀子与铁爪摆在枕边。

「…………」

「蕾姆，谢谢你。」

「怎么了吗，鲁玛琪娜？为什么突然道谢？」

「多亏了你们，我才能来到这里。」

「……要谢就谢迪亚布罗吧，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用现金报答我们。」

「确实如此呢。」

「……不过，等平安度过危机后再说吧。」

她注意到门外的气息。

蕾姆立即装备好已经卸下的刀子与铁爪。

来访的是圣骑士长巴杜塔。

他手持油灯烛台，不晓得燃料是不是使用了植物油，空气带着淡淡的花草香氛。

这间房间大约十步宽，并为鲁玛琪娜准备了较大的床，蕾姆的则是张小床。

房里还摆着造型漂亮的圆桌与两张椅子。

窗户紧闭，覆盖着丝绒窗帘。

蕾姆坐在床上。

她悄悄召唤出《影蛇》，使其躲在床的阴影处待命。

虽然这么做会消耗MP（精神力）,但是遇到高等级战士系的对手时，最该避免的就是在叫出召唤兽前被打倒。

——如此一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态应该都能夺得对应的先机。

就算赢不了，也能够制造混乱吸引迪亚布罗的注意力，他肯定会立即赶过来。

鲁玛琪娜坐在椅子上。

「请坐？」

她示意巴杜塔在她对面的椅子就座。

「谢谢。」

他将烛台摆在桌上，缓缓坐下。

接着先低下头开口：

「抱歉深夜前来打扰。」

「没关系，你帮我准备了食物、衣服与卧室。这些帮了我大忙，谢谢你。」

「能够为鲁玛琪娜大人奉献，我深感荣幸。」

「我有话想和你谈谈。」

「是的，早些时候听到鲁玛琪娜大人这么表示，所以我特来询问。不过，非教会人士在场是否适宜呢……？」

巴杜塔以冰冷的视线望向蕾姆。

鲁玛琪娜伸出单手制止道：

「蕾姆值得信任，当然，另外两位也是。」

「他们将鲁玛琪娜大人带来此处，确实值得信任……好吧。那么……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呢？身为大主神官的您未事前通知就莅临这种边境，而且没有圣骑士护卫，还穿着庶民的服装。」

「这是因为……」

鲁玛琪娜露出沉思的表情。

她思考了一段时间后，开口说道：

「巴杜塔，你先回答我白天问过的问题。圣骑士队是什么？是谁发出许可的？」

「抱歉，是我擅作主张。」

「教会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喔？」

「我愿接受惩罚。但这里是块危险的土地，不仅神官无法独自上街，连其家人都可能遇到危险。」

「是这样吗？」

「因为神官能够使用神明大人的奇迹，因此会有人想强拉神官一起去地下迷宫探险，强盗也想抢夺钱财。此外，魔兽出现的频率也比东侧高上许多。」

「原来如此。」

「我一开始雇用了一批冒险者对抗这类威胁，没想到……受雇的冒险者竟然袭击神官。」

「怎么这样！」

冒险者隶属于冒险者公会，若犯下袭击护卫对象等罪，不仅将遭到公会放逐，全国各地的一城镇也会张贴《悬赏单》。

巴杜塔叹气道：

「来到旧魔王领地的人根本就不怕危险……不少人都把金钱看得比性命更重要。」

「原来是这样啊。」

鲁玛琪娜哀伤地低下头。

蕾姆能够认同这段话。

旧魔王领地是个充满危险的地方，自愿来到这块土地的人，想必都不是等闲之辈吧。

巴杜塔继续说道：

「为了保护神官们与无战斗能力的市民，我雇用了值得信任、兼具实力的人，并称其组织为圣骑士队……结果他们却萌生了特权意识，粗鲁的行为惹人侧目，这都是我教导不周……但是希望您能够理解，在这块土地很难兼顾礼节。」

「与其说是礼节……应该说是道德问题吧……」

鲁玛琪娜望向蕾姆。

她没有开口询问，是为了避免露出不信任巴杜塔的态度，不过这道视线仍代表她不晓得该怎么判断。

蕾姆微微地点头。

——巴杜塔应该没有说谎。

生活在这样险恶的地区，如果能够练就强悍的实力，往往极难同时要求对方具备道德心。

相较于那些安全城镇里丰衣足食的人们，希望这些人拥有道德感的困难度高上许多。

鲁玛琪娜将指尖抵在嘴边说：

「看来真是如此呢，我的确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对不起。」

「不、不会，怎么这样说呢……我才是没有遵照教会的方针，擅自雇用人手。还因为督导不周，让部属对您诸多无礼。」

「我能够理解你的苦衷。」

「谢谢。」

这个男人出乎意料值得信任——蕾姆暗忖。

她对巴杜塔的看法已经大幅改观。

因为他率领着那群看似强盗的男人，所以蕾姆对他的印象非常差，甚至感到失望，心想：「我们都千里迢迢来这里了……」

然而，听完他的苦衷后，她都能够理解。

要求捐献金是因为神官人数不足，加上特异领主的政策所影响。圣骑士队的粗暴行径也是这块危险土地独有的性质，虽然对市民如此粗暴不好，可是相较之下，预防神官遭恶人或魔兽袭击更为重要。

鲁玛琪娜似乎也相信了巴杜塔的说词。

便开始谈起正题：

「你对王都教会的现况了解多少？」

「咦？我被派遣到旧魔王领地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情。当时，呃，教会征收捐献金的态度多少有点强硬……不过比较令我在意的也只有这一点吧。」

「你是否认为教会有索求不当高额捐献金的情况呢？」

「您指的是什么？」

「像是宣称『这间房子有鬼魂作祟』，明明不需要祈祷，却依旧举行除魔仪式，索求高昂的捐献金之类——我听过这样的传闻，也听说他们向商人收取贿赂。」

「太不像话了！」

巴杜塔双臂环在胸前。

「而且，有部分圣骑士会称无辜的人们是『魔王崇拜者』，以『净化』的名义杀死对方……」

「太愚蠢了！这会不会是编出来的！？」

「真是如此就好了……」

「至少我在王都的时候，没有见过那么奇怪的圣骑士！」

蕾姆几乎要出言反驳。毕竟她遭圣骑士萨多勒冠上罪名，差点被杀掉，不过就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右臂留下的伤口还隐隐发热。

「………………」

但是在没有任何物证的情况下，说出『圣骑士曾怀疑我是魔王崇拜者，差点杀死我』的话会怎样呢？更何况圣骑士萨多勒还在魔王复活的骚动中消失了。

他遭失控的魔王克雷布斯库尔姆杀死，在迪亚布罗的极大魔术摧残下，连尸块也不剩。

要是她没解释清楚的话，还会招致不必要的怀疑。

也可能使鲁玛琪娜陷入更恶劣的情况。

所以她选择沉默，继续听下去。

鲁玛琪娜轻启唇瓣：「并非所有圣骑士都信仰坚定……非常遗憾，这是事实。有些圣骑士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您确定吗？」

「……我……差点惨遭圣骑士杀害。据说是首席枢教官彼休斯买通下令的。」

「您、您、您说什么！？是真的吗！？」

巴杜塔惊讶得几乎要站起来。

「你认为我在说谎吗……？」

「不！我怎么会这样想！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怒火让巴杜塔涨红了脸，额头爆出血管。坚实的肩膀与握紧的拳头不停颤抖。

「多么愚蠢！我没想到现在的枢教院竟然会腐败到这个地步！」

「真令人悲伤……」

「他们会遭受天谴的！」

他的愤怒不像演出来的。

蕾姆还没完全相信巴杜塔，毕竟圣骑士队的事件让她心里依旧存有疙瘩。

——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他和枢教院无关吧。

如果他想杀死鲁玛琪娜，应该没必要特别演这出戏。

鲁玛琪娜继续说道：

「我为了逃离暗杀的危机……成为改革教会的力量，特前地来吉尔肯塔向你求助。」

「原来如此。」

「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

「不，我很感谢鲁玛琪娜大人这么信赖我，请放心吧！不管是枢教院或圣骑士，我都不会让他们对您出手的！」

「……谢谢你。」

鲁玛琪娜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她忽然想起某事似地询问：

「这里有种名为『告死病』的疾病吧？身体会浮现×形记号……」

「没错，一旦浮现九个就会没命，是非常可怕的疾病。」

「疾病？你也这么认为吗……？」

鲁玛琪娜一脸狐疑。

巴杜塔不解地问道：

「您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那才不是疾病，而是诅咒吧？」

蕾姆的背脊顿时窜过一阵寒意。

她的肌肤出现鸡皮疙瘩，尾巴的毛与头发都倒竖而起。

——诅咒！？

巴杜塔按着额头说：

「怎么会……这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呢？」

「不可能，我听见神明大人告诉我那不是疾病，而且被诅咒之人的身上还散发出水的味道……这座城镇的水源只有湖水吧。」

「……是啊。」

「此外，我还看见深入地底的黑暗，诅咒的来源恐怕藏在地下吧。」

「……原来如此，您竟然连这情报都知悉了。」

「巴杜塔，这里出现了威胁整座城镇居民性命的大规模诅咒，必须尽早处理才行！」

蕾姆双脚往床上一蹬，跳了过来。

「为什么不告诉迪亚布罗这件事情！」

「咦！？咿呀！？」

蕾姆将鲁玛琪娜从椅子上拖走，远离巴杜塔，接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保护。

同时操控《影蛇》袭向巴杜塔。

凭这只召唤兽的等级，连圣骑士萨多勒都打不过，所以她不认为能够成功《拘束》巴杜塔。

但是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召唤出更强大的召唤兽。

如果是中型召唤兽，就算被巴杜塔打倒，应该也能够引起相当大的骚动。

——迪亚布罗应该会注意到！

巴杜塔却任由《影蛇》缠上身体，并未动手击破。

「…………哼。」

「什么！？」

《拘束》成功了。

蕾姆感到困惑。

巴杜塔歪头问道：

「这是做什么呢？冒险者。」

蕾姆斩钉截铁地说道：

「……如果真的出现……鲁玛琪娜说的那种咒术，犯人除你以外，别无他人。」

「咦咦！？」鲁玛琪娜大吃一惊。

蕾姆粗声吼道：

「……真是的……你到底是聪明还是蠢！你也太迟钝了吧？完全没察觉他人的欲望。」

「咦？」

「那种咒术一旦扩散开来，你说谁会是既得利益者！？」

「咦？利、利益……？」

「罹患告死病的人们，都得向教会付出捐献金喔！」

「……唔！！」

鲁玛琪娜瞪大双眼。

她似乎完全没想过『针对想索取捐献金的人下诅咒』这件事情。她会这样也在所难免，正是这份纯真将她推上大主神官宝座的。

鲁玛琪娜不敢置信地望着巴杜塔。

「…………这是怎么回事？」

「伤脑筋……这只不过是那个冒险者狂妄的空想。我诅咒市民？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诅咒者应该是对这座城镇怀有仇恨的人吧。」

「怀有仇恨的人？」

「没错，人类的憎恶可怕到令人难以想像。」

蕾姆顿时泄气。

——不好对付！

虽然她认为这个男人就是主犯，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鲁玛琪娜露出悲伤的表情开口：

「人……」

「嗯？」

「你为什么会认为是其他人施展咒术的呢？」

「唔…………」

巴杜塔顿时语塞。

鲁玛琪娜进一步追问：

「我只说过告死病是种咒术，为什么你会认为施术者是人族呢？」

巴杜塔撇了撇嘴角回答：

「这该怎么说呢……我听到咒术这个字眼，直觉反应就是……怀疑人族。毕竟这里是旧魔王领地，也有可能是魔族干的，这只是我思虑不周，非常抱歉。」

他彻底否认自己的嫌疑。既然都已经否认成这样，蕾姆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推测错误？

鲁玛琪娜双手合十说道：

「真的吗？你能够对神明大人发誓吧？」

「是的，当然，我向神发誓，绝对没有做出施展咒术之类的行为。」

巴杜塔也合掌这么说。

「我知道了……我就相信你吧。」

「您的理解让我感到安心。」

蕾姆的心情十分复杂。如果巴杜塔值得信赖最好不过，不管从他的立场还是实力，蕾姆都不希望对方是坏人。

但是他真的太可疑了。

尽管如此，鲁玛琪娜选择相信对方，她也没办法。

好不容易成功拘束对方，现在却不得不解除《影蛇》。

鲁玛琪娜面带笑容开口说道：

「那就请迪亚布罗大人他们过来这里吧。」

「咦！？」巴杜塔惊讶地反问：

「这是为什么呢？」

「我接下来想和大家一起去探望告死病患者，他们夜晚也在帐篷前排队吧？只要治愈多点患者，肯定能听到更多神明大人的声音，就能够得知那么强烈咒术的来源了。」

「怎、怎么会！」

「你认为办不到吗？巴杜塔，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大主神官喔。」

「唔唔唔……」

「怎么了，叫迪亚布罗大人来有什么不便吗？那就由我亲自过去吧。蕾姆，准备外出。」

「呵呵……干劲来时就会立刻往前冲呢，鲁玛琪娜。真有你的。」

蕾姆闻言更加紧张，将手指探向收在袋子里的水晶。

巴杜塔叹了口气说：

「原来如此，你的能力竟然到达那种程度……真是出乎我预料啊。」

他冷冷地瞪了过来。

蕾姆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这是什么！？

强烈的睡意袭来。

让她突然浑身乏力，只能以手撑着地板。

身后的鲁玛琪娜也应声倒地。

这让她无法集中精神施术，《影蛇》随即解除，水晶散落一地。

——这是怎么回事！？我得赶快叫出下一只召唤兽！

她成功拿起水晶，却无法集中精神施展召唤术。

发生什么事情了？

蕾姆当时与圣骑士萨多勒交手时，因对方施展《无咏唱》而落败。因此，她在这段旅程中请迪亚布罗教了她应对方式。

她虽然没办法看见魔力的流向，却透过修练习得感知魔术的能力，然而……

「你、你应该……什么都，没做……才对啊……」

「我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用了点安眠药而已。」

是桌上的烛台。

他似乎对油灯的油动过手脚，还事前做好准备，让自己不会跟着中招吧。

他说那些借口都只是要拖时间！为的就是让她没机会引起骚动……

「唔……」

——可恶。

巴杜塔走了过来。

他站在已经失去意识的鲁玛琪娜面前，用穿着皮革靴子的大脚踩住她的头。

「臭丫头！」

「住、住手……」

蕾姆喃喃说道，她伸手抓住巴杜塔的脚踝，却没办法进一步阻止他的行动。

巴杜塔俯视着她开口：

「我不会在这里杀了你们。你们的魔力十分强大，也拥有正义感，我对你们抱持着很大的期望。」

「唔……」

期望？这是什么意思？

蕾姆连问都问不出口就昏了过去。

第四卷 中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