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第四章孤独之人

「迪亚布罗。」

某人呼唤著他的名字。

那是谁的声音呢？

感觉像是雪拉，又像是另一位少女。

——是蕾姆吗？

「迪亚布罗，起来啦。」

啊啊，这次确实是蕾姆的声音。

映入眼帘的……

「咦！？」

的确是蕾姆没错。

不过她穿的并非平时装备的《秘石大衣》。

那身打扮宛如纯白的婚纱……不，布料也未免太薄了，简直就像诱人的内衣。

雪拉也在旁边。

她同样穿著让人不知眼睛该看哪里的衣服。

两人跪在床上，一口气将身体挨过来。

「迪亚布罗♡」

——你们……想干嘛……！？

「喔……喔……呜。」

迪亚布罗连话都说不好了。现在根本无暇发挥魔王演技。

蕾姆在耳边低语：

「……迪亚布罗好坏。」

雪拉接著说：

「就是说嘛，迪亚布罗好坏喔。」

——是我的错吗！？

迪亚布罗思索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不过可以想得到的太多了。他原本就不是有自信的人，面对其他人时往往会有沟通障碍。严格说来，他可能要先为自己的出生道歉。

回顾过去，人生中尽是失败、后悔、挫折……还有逃避……

「呜呜呜……」

迪亚布罗连滚带爬地逃走。

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我要死命逃离穿著透明礼服的蕾姆和雪拉呢？

理由是……

身体突然有种腾空的感觉。

砰！头部受到重击。

由于身强体健，迪亚布罗并不觉得痛，然而羞愧之情却逐渐涌上心头。

睁开眼睛时，他已经从床上摔到地面了。

「原、原来是作梦啊。」

迪亚布罗叹了口气。

怪不得蕾姆和雪拉会突然穿著那种衣服出现。

无论是不合理的情景，还是自己古怪的行径，理由都很明确了。所谓的梦就是这样。

迪亚布罗并非第一次累到作怪梦。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窗外天色昏暗。

大马路上还听得到歌声。

看来自己并没有睡好几个小时。

就算少了现代日本的种种文明利器，生活却也意外地不成问题，不过至少还是想要个时钟啊。

砰砰砰！某人气势汹汹地敲门。

由于事发突然，迪亚布罗吓了一跳。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

然而惊慌大喊有失魔王风范。迪亚布罗做了个深呼吸，重新找回演技。

「是谁啊！？吵死了！」

『迪亚布罗先生，不好了！』

门后传来波利斯的声音。

迪亚布罗破口大骂：

「烦死了！我不是都说我不参加庆功宴了！？」

『蕾姆小姐！蕾姆小姐企图暗杀赛勒丝汀娜大人！』

迪亚布罗一下子不明白波利斯在说些什么。

他的思考停止了。

这时波利斯又接著说：

『刚才蕾姆小姐前往魔术师公会拜访！据说向赛勒丝汀娜大人报告的过程中，她以魔术发动了攻击！』

「这怎么可能！」

『我、我也这么认为……可是目击者众多……』

「蕾姆呢……！？」

『有消息说她逃往西边的城墙了。』

听到蕾姆还活著，迪亚布罗松了口气，不过他一点都不乐见这种情况发生。

迪亚布罗整顿装备。

他穿上脱掉的斗篷，套上靴子。

「赛勒丝呢！？」

『蕾姆小姐的攻击失准，在场又有冒险者公会会长出手搭救，最后袭击以未遂告终。』

——这是怎么一回事？

真教人想不透。

蕾姆一直都很感激赛勒丝。这次去报告应该也是为了回报赛勒丝放她自由的恩情才对。

难道魔术师公会想限制蕾姆的行动吗？不，如今蕾姆已经不是魔王的容器了，没有抓住她的道理。

况且魔术师公会也没必要刻意在赛勒丝面前动手……

迪亚布罗抓起魔杖走出房间。

波利斯退到一旁。

「请往西门遗迹方向去。如果移动速度不快，她现在人应该在西门尚未完全崩毁的城墙附近。」

嗯！——正要回话时，迪亚布罗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波利斯啊，你说蕾姆用魔术攻击？」

「是的。」

「不是召唤术？」

「听说是元素魔术。」

迪亚布罗顿时背脊发寒。

「那个人真的是蕾姆吗！？那家伙是召唤术士！不会施展杀人的元素魔术！」

波利斯眨眼间变得面色铁青。

「啊、啊啊啊啊！」

「这件事情也跟萝婕她们说一声！我先去了！」

平常吵得这么大声的话，大家早就走出房门一探究竟了吧。

不过纱纱拉累得睡著了。

萝婕也差不多。填充完魔力后，她处于陷入熟睡的状态。需要自我修复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艾德尔卡特呢？由于她在先前的交战中差点消灭，虽然身为魔族，想必恢复程度还离正常水准很远吧。

不能指望她们。

迪亚布罗冲出旅馆。

——蕾姆，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消息是正确的。

从崩毁的西门往北望去，在听得到城内喧嚣的距离下，有一群人面色凝重地站著。

士兵和看热闹的人围成一圈。

好几把火炬熊熊燃烧，把周围照得像白天一样亮。

人们的视线集中在倾斜的城墙上。

有人。

城墙上有个黑发少女。

是蕾姆吗？

歪曲的城墙上只有她一个人。尽管士兵们在下方列队，却无人试图爬上城墙。

站在士兵前方的是拉姆尼堤斯和希比吗？

「投降吧，蕾姆•嘉蕾邬！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蕾姆小姐，把话解释清楚吧。我不会害你的！好吗？」

——这两人最棘手了。

不可以被她们的美色或可爱骗了。拉姆尼堤斯和希比其实脑袋相当顽固，会为了组织不吝牺牲。

她们是以法律为优先的好人。

虽然是好人，却重视法律胜于一切。

要说服她们让迪亚布罗处理恐怕不可能吧。搞不好还会以共犯名义先把他抓起来。

「只好……从上面过去了。」

迪亚布罗将魔力注入SSR级的靴子装备《虚空舞蹈》。

装备发挥飞翔魔术的效果，使他身体轻轻地悬空飘浮。

迪亚布罗飞到了城墙上。

士兵见状为之哗然。他之所以没被误认成魔族，是因为拉姆尼堤斯也会飞翔魔术的关系吧。

幸好经过先前的战斗，不少士兵都知道迪亚布罗，没有人随便朝打倒大魔王的他发射箭矢或子弹。

迪亚布罗抵达了偏斜的城墙上。

城墙龟裂歪曲，好像随时都会坍塌。

迪亚布罗提高警觉，降落在大约离她十步的位置。

「蕾姆！」

「……！？」

她惊讶得瞪大双眼。

不知该说庆幸还是遗憾……那确实是她没错。经过将近一年的朝夕相处，迪亚布罗光从举止和气质就认得出本人。

「……迪亚布罗……你来啦。」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降落到城墙上后，迪亚布罗这才明白士兵们为什么只从下方仰望，没有人试图爬上来。

城墙微微晃动。

哗啦哗啦……随时都有碎片掉落。

这部分的城墙倒塌恐怕只是时间的问题了。虽然不晓得是现在还是几年后，但可以肯定的是，『重装步兵大举涌入，便会立即崩毁』。

迪亚布罗保留飞翔魔术的效果，调整成不对城墙施加负重的状态。

蕾姆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可能无法相信……」

「喔？」

「……如今……莫蒂纳拉姆就在我体内。」

迪亚布罗咂了咂舌。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

「呃，你相信吗……！？」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怀疑呢？我不也相信你体内封印著克雷布斯库尔姆的灵魂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对赛勒丝……」

「听说她没事喔。再说得更详细一点，魔术师公会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蕾姆撇开视线望著地上。

士兵毫无动静。见迪亚布罗出现，他们似乎打算默默观望情况发展。

带头的拉姆尼堤斯和希比面露险色。

蕾姆开了口：

「……在魔术师公会的办公室和赛勒丝交谈时，我的意识一瞬间飘走了。那种感觉很像爱困。毕竟我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太好，就算没参与战斗，或许还是累积了疲劳——我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嗯。」

「……可是回过神来，我的右手却握著……黑色的魔术长枪。」

「《Black Lance》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对那方面瞭解不多……不过意识到时，魔术已经快要发动了。我好不容易才让目标偏移，以免打中赛勒丝。」

「原来如此。」

「……因为有过经验，我马上就发现魔王在自己体内。不过这倒是第一次身体受到操控。」

「差别可能在于克雷布斯库尔姆是被封印，而莫蒂纳拉姆是逃进去吧。」

MM十字幻想曲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件。

蕾姆垂下了头。

「……只要我一死，克雷布斯库尔姆就会复活。」

「好像是吧。」

「看来……莫蒂纳拉姆似乎会在我睡著时觉醒。」

为什么老是蕾姆遇上这种鸟事？

迪亚布罗虽然对不合理的境遇感到愤慨，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必须想办法处理。

「库尔姆或许知道解决办法。」

库尔姆是魔王的碎片，具备了被神粉碎以来的各种知识，对于其他魔王的能力也知之甚详。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其实我已经到极限了。」

「你说什么！？」

「……莫、莫蒂纳拉姆的意识变得愈来愈强了。」

「蕾姆！振作点！你不是优秀的冒险者吗！？」

「……我知道。我也是有自尊心的。我可不想……随便被人当作垫脚石……所以……」

她走到城墙外缘。

然后瞪视著远方。

「……魔族。」

「什么？」

「他们……肯定知道莫蒂纳拉姆将再度觉醒吧。所以才会留在原地。」

「或许吧。」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那当然。你体内的魔王就交给我解决吧。」

呵呵，蕾姆露出淡淡的微笑。

痛苦的神色从她脸上消失了。

她的表情显得相当愉快。

「……谢谢你，迪亚布罗……最后能见到你，我真的很幸福。」

——最后！？蕾姆，你想做什么！？

她咬紧牙关。

准备从城墙上朝外纵身一跃——

迪亚布罗大叫：

「蕾姆！不准死！」

镶在她脖子上的铁环对命令产生反应。

《奴隶的颈环》

蕾姆已经往城墙外探出半个身体了，这时却宛如石化般停止动作。

赶上了吗？

她的眼里流出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迪亚布罗！！我……我不想与你为敌啊……」

「我乃魔王迪亚布罗！不管你受什么东西支配，我都一定会将之击灭！！」

「！！」

蕾姆四肢逐渐脱力。

差点就要一头倒下。

然而彷佛有条线从上方悬吊一般，她就这样保持倾斜的姿势动也不动。

黑色的雾霭笼罩了蕾姆的身体。

她的身型产生变化。

头侧长出角状物。

指甲也变得像小刀一样尖锐。

衣服原本就稍嫌暴露，如今却变得更加猥琐下流。而且质感有如紧贴著肌肤的鳞片。

样式类似库尔姆复活时的服装。

看起来简直就像魔王……

改变样貌的蕾姆背后展开紫黑色的翅膀。左右二对，总共四只。

翅膀宛如烟雾，形状飘忽不定。其中一只翅膀上浮现了黑山羊的脸。

——莫蒂纳拉姆！！

那张浮现出来的脸开口说：

「啊啊……汝实在愚蠢。竟耽溺情爱，错失消灭吾的最后机会。」

†

迪亚布罗举起魔杖。

莫蒂纳拉姆占据了蕾姆的身体吗？

自己说不定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然而迪亚布罗并不后悔。

「莫蒂纳拉姆啊，我要让你后悔对我的所有物出手。我会打倒你，把蕾姆抢回来！」

「不，吾已超越了完美的境界。」

「唔？」

「之前输给汝有两个原因。首先是知识的差距——吾不认识汝，汝却对吾和其他魔王瞭若指掌。」

的确，那恐怕是分出胜负的要因吧。

迪亚布罗大致掌握了莫蒂纳拉姆的各种招数。

那都是MM十字幻想曲的魔王在对战中用过的攻击技法，迪亚布罗暸若指掌。

相反地，对手却不知道迪亚布罗能够反射魔术。

可是敌方阵营里有魔族奥罗，照理说应该早已得知这个情报才对……

仗著自己够强就趾高气昂的缘故吗？

敌方并未共享资讯。

这就好比没人会为能够轻松过关的游戏制作攻略网站、在网路上交换意见吧。

「吾获得了知识。透过这个豹人族，吾已经把汝摸透了……」

「为什么是蕾姆？既然要像这样窃占他人的身体，你大可以直截了当地冲著我来啊。不过本魔王绝不会向你这种家伙屈服的！」

蕾姆背后展开的翅膀飘忽摇曳。

「这个豹人族是容器……乃可以容纳魔王灵魂的稀有存在。如今刚好空下来了，对吾来说实属庆幸。」

据说远在上古时期，神将克雷布斯库尔姆封印在蕾姆一家的血脉之中。

是当时被赋予了作为容器的能力吗？还是因为有作为容器的能力才被利用呢？

无论如何，取出克雷布斯库尔姆后，蕾姆体内似乎出现了空缺。

而莫蒂纳拉姆入侵蕾姆的身体，透过她的记忆得知了迪亚布罗的战术。

已经不能寄望莫蒂纳拉姆一时失算，趁机施展大规模魔术了。

莫蒂纳拉姆说：

「第二个理由是——部下的差别。魔族跟人族不同，不会无礼地挡在大魔王面前。」

「哼……毕竟勇将手下无弱兵，是这样说的吧？」

虽然迪亚布罗语出挑衅，但这终归是文化的不同。

魔族的袖手旁观是出于『出手帮忙有失分寸』的价值观吧。

蕾姆伸手指向自己。

「根据这个豹人族的记忆……汝现在没有部下。」

「哈！愚蠢的家伙。就算没有部下，本大爷也会亲手宰了你！」

迪亚布罗不改强硬的态度。

不过有纱纱拉和萝婕在先前的战斗中担任前卫，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

——真棘手啊。

过去都只有迪亚布罗单方面地知道敌人的资讯。

透过MM十字幻想曲的知识，以及事前收集情报，他才能稳居优势。

如今莫蒂纳拉姆对迪亚布罗十分熟悉。

而且他不像野兽或幼儿那样容易冲动。

反倒相当理智。

过去迪亚布罗也有几次被计画周全的敌人逼入绝境。例如领主加尔弗德、圣骑士长巴杜塔……

比起只有能力值高的敌人，善用脑袋的对手更加难缠。

莫蒂纳拉姆斩钉截铁地说：

「吾稳赢不输！」

蕾姆举起了右手。

手里出现漆黑的大剑。

《God Breaker》

莫蒂纳拉姆打算展开近身战。

毕竟魔术会被反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和莫蒂纳拉姆交谈的同时，迪亚布罗已经预知接下来的战况发展了。

他下令道：

「我以魔王迪亚布罗之名命令！蕾姆，不准动！」

《奴役的颈环》再度发动。

她就这样举著大剑僵住了身体。

「嘎……什么！？」

原本莫蒂纳拉姆操控著蕾姆，准备劈出漆黑大剑，他忍不住错愕地大叫。

——很好！就连大魔王也无法轻易解除《奴役的颈环》。

蕾姆的身体受迪亚布罗支配。

虽然迪亚布罗不愿逼她听从命令，但当她受他人操控又另当别论了。他卯足了劲嘲弄莫蒂纳拉姆。

「就算山羊头获得了知识，不会用也没意义啦！蕾姆隶属于我！只要待在那副躯体里，你就是本魔王迪亚布罗的奴仆！」

「呜呜……强制力竟如此强大……！？」

「别动啊，蕾姆。我现在就粉碎那些碍眼的翅膀。」

迪亚布罗握紧右拳。

——要用接触系的魔术吗？不，如果是《雷电风暴》或《绝对零度》的话，别说那对黑色翅膀了，与之相连的蕾姆也会承受严重的伤害。

不然用《Darkness on》呢？

这魔术可击发贯穿力强的炮弹。

小心避开蕾姆，从极近的距离下重创对手吧！

瞬间决定好战术后，迪亚布罗便拔腿狂奔。

一口气往敌人逼近。

她背后展开的翅膀突然变形，转化成有如巨人拳头般的型态。

「吾赢定了！」

虽然《奴役的颈环》可以限制蕾姆的行动，但跑出身体外的莫蒂纳拉姆当然能发动攻击。

翅膀化为巨大的拳头，朝迪亚布罗挺进。

「也是！你只能这么做了！」

由于早有预料，迪亚布罗轻易地闪过攻击。

不过还是稍微擦到了边。

光是掠过肩膀，迪亚布罗便承受了彷佛整个上半身都要被拖走的冲击。

要是没做过战士修行，恐怕接下刚才的攻击就已经完蛋了。

莫蒂纳拉姆的目的或许只是牵制，不过对迪亚布罗而言，那却是足以致命的一击。

举例来说，那就好像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下突然被卡车撞上。

——以我现在的装备有办法防御吗？

《雷霆皇帝•里贝列》挡得下来吗？

此举或许可行，可是风险太高，一旦失败便会当场毙命。

蕾姆背后出现了黑色怪物。

宛如猩猩般的肉体顶著一颗黑山羊的头——不过情况跟白天交战时不同。

敌人的轮廓飘忽不定。

像是雾霭，又像是灵光。

那是魔力的凝聚体吗？还是灵体呢？

迪亚布罗从记忆中搜寻MM十字幻想曲里是否有性质相似的怪物。

至少会雾化的魔王还没被加入游戏当中。

然而形状不固定的怪物却有好几种。

拥有形体时适用物理攻击，而魔术基本上都是有效的。

——不过，还是先用小招数逐渐摸清楚对手的性质吧。

「《Lightning Arrow》！！」

光弹飞了出去。

虽然威力不足以对付魔王，但子弹速度极快，命中精度又高。

巨大的拳头一挥，光弹瞬间烟消雾散。

黑山羊的头眯起眼睛。

「是吗……汝无法伤害这个人族……所以用不了大规模魔术。」

「我自有打算。」

「惟有胜利代表一切！」

「嗯，这点我有同感。」

迪亚布罗往地面一蹬，拉开了距离。

他点了点头。

「莫蒂纳拉姆，你有三点误判。」

「…………」

尽管从山羊头的表情看不出想法，对手却停止了动作。

迪亚布罗竖起一根手指说：

「你以为操控蕾姆可以封住我的大规模魔术……不过要打倒你根本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少骗人了……」

「听我说完——另一点误判是，我并没有将全部的战术告诉蕾姆。」

「唔！？」

「我还准备了这个！」

迪亚布罗从小袋子里取出圆筒。

他觉得很羞耻。

使用前一直咬紧了牙关。

「呜……本大爷……居然要依赖这种东西……！！」

——依赖课金的转蛋道具！！

砰地一声。

圆筒射出发光球体。

蓝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围。

山羊头侧向旁边。

「是照明吗？」

「蕾姆果然不知道啊。这也难怪。」

毕竟那是游戏里稀有的SSR级转蛋道具。

转蛋转出SSR级道具的机率是百分之三，而且光是SSR级道具就超过了三百种。单一机率实在让人不敢想像。

浮在空中的蓝白色球体宛如月亮。

迪亚布罗扭曲著嘴角说：

「莫蒂纳拉姆啊……是你先耍阴操控蕾姆的，想必不会说我卑鄙吧？不过就算你敢说，我也只会耻笑你而已。」

「这光是什么！？」

「呵呵呵……我就告诉你吧。这魔导器名叫《领域改变弹》，可对这场域设下某种条件。」

「某种，条件？」

「当心啰——条件是《物理限制》！即刻起，现场的物理攻击效果下降百分之九十！」

「…………！？」

莫蒂纳拉姆的脸依然看不出表情，然而从沉默中却感受得到他的动摇。

迪亚布罗冲了出去。

「而你的第三点误判是——自以为赢得过我！」

他再度逼近至触手可及的距离。

莫蒂纳拉姆挥出巨大的拳头。

「喔喔喔喔喔！」

咆哮。

面对犹如巨岩般朝自己而来的拳头，迪亚布罗以右拳正面迎击。

「《Volo on》！！」

魔术让右拳喷发滚烫的岩浆。

两者的拳头势均力敌。

在一般环境下，即便受超高温灼烧，莫蒂纳拉姆恐怕还是能凭藉著破天荒的威力突破岩浆，一拳打碎迪亚布罗的上半身吧。

然而如今他的攻击威力却大幅降低。

迪亚布罗瞪大眼睛。

「呵呵呵……莫蒂纳拉姆啊，我说过物理攻击效果降低了吧？除了挥拳以外，你就没其他本事吗？放个魔术如何？不过我都会反射回去的。」

「咕……迪亚布罗————！！」

迪亚布罗逐渐被逼退。

——威力减至一成居然还这么强！

不过这样就能击败他了！

「《Rock Ca……！？」

对手突然从视线中消失。

迪亚布罗一瞬间陷入了混乱。

如今莫蒂纳拉姆不可能快速移动。因为蕾姆充当他的双腿，而迪亚布罗已经命令她不准动了。

身体有种腾空悬浮的感觉。

紧接著传来一连串宛如地鸣般的轰声。

——城墙坍塌了！？

†

幸好没解除《虚空舞蹈》的飞翔魔术，迪亚布罗才不至于被崩毁的城墙波及。

他降落到城外的地面上。

长达一百公尺左右的城墙倒塌，城里的人们乱成一团。

附身在蕾姆身上的莫蒂纳拉姆拍打著黑色翅膀，朝这边落下。

蕾姆依然受到操控吗？

她背后的翅膀再度化为山羊头猩猩的形状。

迪亚布罗心想。

——许多魔族正在城西观战。要是莫蒂纳拉姆逃到那边，事情就有点棘手了。

不晓得是受限于目前的型态，还是《物理限制》的关系，莫蒂纳拉姆飞得不快。

尽管重新摆好了架式，情势依然没变。

等到再度接近后，这次一定要收拾掉他。

迪亚布罗握紧拳头。

莫蒂纳拉姆呻吟起来。

「该死的家伙……」

「嗯？」

「吾乃大魔王！吾吸收了众多魔王！乃臻至《始祖魔王》境界的终极魔王！最大的魔力！最强的臂力！最多的魔王军！这一切……竟然！竟然不敌区区人族！？」

巨大的手抱住了小小的山羊头。

头颅嘎吱作响。

开始扭曲起来。

莫蒂纳拉姆以呕血般的声音大叫：

「为什么！？本大魔王竟屈居劣势！？为什么————！！」

迪亚布罗斩钉截铁地说：

「因为你准备得不够充分啊。」

「叽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迪亚布罗……呜喔……呜喔！呜喔喔！？呜喔喔……喔！？」

劈哩！山羊头裂开了。

剎那间鲜血四溅。

莫蒂纳拉姆以巨大的双手压碎了头颅。

——自杀吗？

不过可怕的气息并未消失。

而且蕾姆还没有恢复清醒。

——可恶！这次又怎么了！？

该趁现在把她抢回来吗！？

当迪亚布罗往前踏出一步时，蕾姆的身体里窜出了一条黑蛇。

「呜！？」

迪亚布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施展魔术。

蕾姆刚好位于发射轨迹上。

若是攻击穿透蕾姆，她将承受严重的损伤……

不过威力太弱的话，自己也会来不及回防……

头顶上落下雷光。

雷电贯穿了黑蛇。

紧接著传来女孩子吶喊的声音。

「退下，迪亚布罗！你会被波及的！！」

「库尔姆！？」

——难道要丢下蕾姆不管吗！？

话虽如此，现在只好相信库尔姆了。迪亚布罗施展飞翔魔术回到城里。

不一会儿，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蕾姆体内涌出好几条黑蛇。数量愈来愈多，把蕾姆整个人都埋没了。

「那是什么！？」

「《扰乱心志的魔王莫蒂纳拉姆》露出本性了！」

库尔姆跑到身边后说。

雪拉也一起来了。

「蕾姆呢！？蕾姆怎么样了！？」

「冷静点，雪拉！莫蒂纳拉姆还在她体内，想必是没事的。假使容器在还没完成复活的准备时坏掉，寄生的魔王也会跟著消灭！」

「我听不懂库尔姆在说什么啦！！」

「啊——意思是蕾姆一死，莫蒂纳拉姆也会一起死掉，所以她应该还活著。」

「咦……？这样说来，如果想打倒莫蒂纳拉姆的话，蕾姆就非死不可啰？」

库尔姆摇了摇头。

「那家伙休想得逞！本魔王会把那家伙从蕾姆体内拖出来！」

「太好了！」

「不过莫蒂纳拉姆也明白这点——就算拿蕾姆当垫背，他也赢不了迪亚布罗。如今容器反倒成了他的弱点。他现在那副样子，恐怕是为了寻求下一个型态吧。」

迪亚布罗开口问道：

「库尔姆，那家伙想干嘛？」

「为了得到足以战胜迪亚布罗的强大身躯，莫蒂纳拉姆打算搜集魔力。他分明知道这么做只是自取灭亡。」

「这话是什么意思？魔王体内不是会源源不绝地涌出魔力吗？」

「嗯，状况好的时候确实拥有无限的魔力！可是莫蒂纳拉姆原本的肉体遭到破坏，如今又逃到蕾姆体内，凭著剩下的魔力肯定赢不了迪亚布罗。」

原来莫蒂纳拉姆状态这么糟啊。

「搜集魔力又是什么意思？」

「已经开始了。你看了就知道。」

库尔姆伸手一指。

无数黑蛇朝魔族飞了过去。

悲鸣声传来。

惨叫四起。

另外还看得见魔术或武技造成的爆炸。

即使如此，黑蛇仍未就此罢手。魔族和魔兽接连被吞噬了。

「呜……」

雪拉摀住了嘴，冷汗从迪亚布罗的背脊滑落。

「魔力……是指魔族吗！？」

「是不是觉得很幸运啊？人族里无人拥有如此强大的魔力，所以莫蒂纳拉姆才会往那边去。」

魔族和魔兽为数众多，想必魔力也不少吧。

†

黑蛇出现时，率先飞走的是大将军奥罗。

参谋拉兹普拉斯大叫：

「不妙！撤退！快逃啊！」

魔兽使玛奴艾拉敲了敲脚下的龟壳。

「地龟，快逃吧。」

「靠这只大龟会来不及的！」

拉兹普拉斯把玛奴艾拉夹在腋下，沿龟壳滑行一般地离开巨龟。

魔族和魔兽大多都没逃走，他们正观望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由于个别战斗力极高，他们心中没什么恐惧和戒心。

——这下肯定全军覆没。

拉兹普拉斯拔腿狂奔。

黑蛇首先吞噬了军团前方的大型魔兽。

「大魔王大人！？为、为什么……」

其他魔族也在惨叫声中被吞噬了，接著轮到魔兽。

玛奴艾拉面色苍白。「为什么大魔王大人会！？」

拉兹普拉斯移动沉重的身体死命逃跑。

「那已经不是大魔王大人了！只是渴求魔力的毒蛇罢了！」

「身为祭司者竟敢对大魔王大人不敬！？」

「等保住一命再来听你说教吧！」

肥胖的蛙头魔族啪嗒啪嗒地拔腿奔跑。虽然速度不快，不过黑蛇正大啖著其他魔族和魔兽。

拉兹普拉斯他们逃进了森林。

没多久——

黑影笼罩了两人头顶。

「啊……」

是黑蛇。

†

雪拉大叫：

「又变形了！」

「唔！看来那就是莫蒂纳拉姆选择的最终型态了！」

库尔姆粗声粗气地闷哼一声。

那是城堡。

迪亚布罗曾见识过。

「……是魔王城。」

话虽如此，实物恐怕比这要大得多。在游戏里，魔王城也比要塞都市法德拉还大。

不过最终迷宫比故事中盘的城市大也是理所当然的。

城堡上竖立著好几座宛如尖枪的塔，外头围绕著高耸的城墙。在一阵嘎吱声中，正面的门逐渐开启。

库尔姆说：

「那恐怕是在呼唤迪亚布罗吧。」

「唔……」

「莫蒂纳拉姆认为在城里就赢得了……不，所谓的思考能力八成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了。他只是一心想和迪亚布罗交手。」

「蕾姆也在里面吗？」

库尔姆点了点头。

「嗯。本魔王跟蕾姆相处很久了，所以从味道认得出她。」

这时其他人也从城里出来了。

不过城墙已化为一堆瓦砾，荒野与城市的交界变得暧昧模糊。

「嗨，迪亚布罗先生。」

是希比。

拉姆尼堤斯也在。

「那座城堡是怎样？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那好像是大魔王莫蒂纳拉姆的化身。」

听了迪亚布罗的说明，拉姆尼堤斯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不过她并没有加以否定。

希比向库尔姆问道：

「那是魔力的聚合体吧？没有肉体，可以维持这么久的时间吗？我想听听正牌魔王的意见。」

言下之意是有『冒牌魔王』吗？虽然迪亚布罗这么心想，却没把话说出口。

库尔姆点了点头。

「嗯！那是从魔族身上搜刮魔力所建构的，不过已经开始逐渐溃散了！大概明天就会消失了吧。」

「果然没错！」

「可是……如果一味等待的话，这个城市也不会平安无事喔。」

「啊——果然没错。」

希比搔了搔头。

仔细一看，伪魔王城里又涌出了黑蛇。而且尽管速度缓慢，城堡却逐渐朝这边逼近。

拉姆尼堤斯瞪视著城堡。

「以那速度来看，一小时后就会接触法德拉市。虽然不清楚黑蛇可以延伸多长，假若射程和魔枪相当，大概三十分钟便能抵达城市。」

她是驾驶砂船的魔枪使，目测能力值得信任。

很遗憾，再这样下去，众人恐怕无法平安看见明天的日出。

拉姆尼堤斯对守在背后的地方骑士下令：

「以伤者为优先，让居民们往东门避难！想逃往王都的人就让他们去吧。不过我们没有兵力护送他们离开，所有人都要死守这里！」

「瞭解！」

希比瞪大双眼。

「要跟那玩意儿打吗！？那可是吞掉整批魔王军的大魔王耶！？」

「管他敌人是什么……八座结界塔有六座依然健在，还可以修复。如果是两座塔的话，三天就能建好临时设施。魔术师协会的中央塔也完好无缺。为了守护人族的领土，我们绝不能失去法德拉市！一旦被攻破了，哪怕大魔王消失，其他魔族恐怕也会对毫无防备的城市展开侵犯。你敢肯定魔族没有后援吗？」

「嗯——……老实说，我觉得有。」

魔族之中似乎也有行事谨慎，迟迟不肯出面的家伙存在。

所以由军队和冒险者们负责保卫城市吗？

地方骑士匆匆忙忙地跑开后，紧接著又有人朝这边跑来。

雪拉挥著手说：

「萝婕！艾德尔卡特！」

†

萝婕在迪亚布罗面前深深低下了头。

「真是非常抱歉。请您处罚萝婕吧。主人忙著对付敌人的时候，我竟然在睡觉……」

「算了，休息是必要的。纱纱拉人呢？」

「她怎么样都叫不醒。」

——真的假的！？

一行人之间弥漫著微妙的气氛。

明明人族正面临存亡危机，到了晚上还是要睡觉吗！？

迪亚布罗突然想到——这么说起来，尽管大主神官鲁玛琪娜贵为神选之人，却也承担了『治愈奇迹对自身无效』的特殊限制。

「虽然很意外……但还是别勉强她了。剑要磨过才会发亮。如果有必要的话，就让她睡吧。」

「遵命。」

另一方面，艾德尔卡特带著复杂的表情注视著伪魔王城。

「…………」

「怎么了？」

面对库尔姆的发问，魔族少女沉吟著说：

「好多～～……伙伴……消失了。」

「啊啊，对喔。你原本是魔王城的魔族。」

「是的……可是……呃——……呜——……」

艾德尔卡特寻找著词汇。她不太擅长说话。

谁也没有催促她。

最后艾德尔卡特说了一句：

「遗憾？」

「嗯……是啊。」

艾德尔卡特低声说完，库尔姆闭上双眼，两人沉默了片刻。

啪！接著库尔姆拍击掌心。

「好了！迪亚布罗，废话说够了吧？下决定吧！你打算怎么办？」

迪亚布罗环顾众人。

雪拉、库尔姆、艾德尔卡特、萝婕、希比、拉姆尼堤斯……

然后是魔王城。

——蕾姆。

「我当然要拿回自己的所有物！而且莫蒂纳拉姆似乎也想做个了结。」

库尔姆咧嘴一笑。

「这样才像本魔王的主人啊。反正破坏核心后，那玩意儿也会停下来吧。狠狠干掉他吧！」

哎呀？雪拉疑惑地歪著头。

「库尔姆不去吗？大家不是要一起去救蕾姆吗？」

「我自己一个人去。」

迪亚布罗很清楚莫蒂纳拉姆的实力。

《物理限制》恐怕无法在城内发挥效果。因为《领域改变弹》的光照不进去。

如果像先前那样对战，自己恐怕没有余力保护旁人。

这时迪亚布罗突然想到某件事情，赶紧下达指示：

「目前物理攻击在这一带没有意义。用枪剑的人最好先赋予魔术攻击化的效果。」

其实要是莫蒂纳拉姆早点发现这件事情，迪亚布罗就得另想其他对策了。

因为还有几分实力，莫蒂纳拉姆大概没多花脑筋设想吧。

希比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这太乱来了，迪亚布罗先生！士兵和冒险者大多都采物理攻击，而魔术攻击化的赋予又属高等魔术……我只能勉强帮几个人施术啊！」

「唔……」

这点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这么说起来，迪亚布罗还没调查过这个异世界的赋予魔术。

由于《魔王的戒指》会反射赋予魔术的效果，迪亚布罗对此兴致缺缺。

假使大部分战力都派不上用场的话，恐怕很难保护城市免于黑蛇的荼毒吧？

这时背后传来声音。

「我来施展赋予魔术吧。」

回过头去，只见一群地方骑士和魔术师来到附近后，人墙随即倏地往左右两边分开。

美丽的女性面带笑容，手中握著长杖。

「迪亚布罗先生，好久不见。」

「赛勒丝！？」

不晓得是不是用了昵称称呼她的关系，负责护卫的魔术师们蹙起眉头。

加尔弗德也在她身边。

「我听过战况报告了。魔术师协会将全面提供协助。这里就交给我们吧……人族仍面临存亡的危机，惟有制止那座冒牌魔王城，我们才能赢得胜利。」

「加尔弗德啊，既然你话说得这么满……你总派得上用场吧？」

「要试试看吗？」

加尔弗德的杀气未曾衰减，失去的手臂也复原了。

明明身受重伤大量耗损，竟然不到半天就重新振作起来！这就是经历过大战的人吗？

赛勒丝介入两人之间。

「迪亚布罗先生。」

「嗯？」

「我会加油的。」

「啊——嗯，也对……你尽管去帮忙那些小喽啰吧。」

她温吞的语气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在这种情况下算是各有利弊。

赛勒丝说：

「拜托你，迪亚布罗先生……请你务必救救蕾姆小姐。」

「这话是认真的吗？你不是差点被蕾姆杀掉？」

「蕾姆小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一定是大魔王暗中搞鬼。那女孩责任心重、个性压抑……又很孤单。我希望蕾姆小姐可以真正获得自由。」

尽管身为魔术师，她的话听起来却彷佛向神明祈祷。

用不著别人拜托。

迪亚布罗取出魔杖。

「一切都交给我吧！」

第九卷 第四章 孤独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