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03 世上不全是恶人，应该有办法生活下去吧

芙兰姆和米露吉特牵着手走在城内。

虽然无处可去，但想至少远离那个商人的据点。

明明只是走在路上，总觉得人们望来的视线相当冷漠。

披着斗篷，脸颊枯瘦，头发蓬乱，而且脸上还刻着奴隶印记的两名少女。

不难理解人们看到两名奴隶牵手走在一起，心中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

米露吉特的印记虽然被绷带遮盖住，不过光看她的模样以及和芙兰姆走在一起，就能猜出一二。

话虽如此，难道她们就该特意肩并肩，满脸笑眯眯地走路吗？

「我说米露吉特，奴隶平常总是受到这种对待吗？」

边穿梭在人群缝隙中，芙兰姆边开口这么问。

米露吉特闻言一脸不解。

「这种……是指？」

光听她这句回应就够了。

明明她刚才差点被人伸脚绊跌倒。

然而却还是这种反应──恐怕对她而言，无条件遭受虐待正是家常便饭。

代表所谓的奴隶，无论是少女也好少年也罢，都是鄙视也无所谓的对象。

不──或者该说正是为了用来鄙视，用来满足欲望而制定出的身分吧。

芙兰姆忍不住用空着的左手摸了自己的脸颊。

指腹感受到原本不该存在的细微起伏。

即使拥有再生能力，经特殊涂料处理甚至染出颜色的奴隶印记想必也永远不会消失了吧？

自从肌肤遭到烙印已过了一星期，触摸时仍感到刺麻。

不过当意识到印记存在之时，精神的伤害比起肉体的痛楚来得更剧烈。

「主人，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米露吉特见芙兰姆一脸阴沉，礼貌性地关心。

「我只是重新确认，这就是所谓的奴隶罢了。」

「……？」

米露吉特再度一脸不解。

对于奴隶观念根深蒂固的她而言，恐怕无法理解身为正常人的芙兰姆的感觉吧？

多亏被赶出队伍，也表示从讨伐魔王的义务中解放，但是这张脸已让芙兰姆回不了故乡。

到头来，名为芙兰姆•艾布利科德的人物已等同从人间蒸发。

可是她还有这条命。

芙兰姆依然照自己的意志，脚踏实地走着。

而且并非孤单一人。

尽管彼此的价值观有点差异，身旁仍有个陪自己共苦的伙伴。

「为了活下去，首先得赚钱才行呢。」

「是的……果然唯有出卖身体一途吗？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很担心能不能顺利办到。」

没想到最先冒出的念头竟然是卖春。

芙兰姆大大叹了口气。

「米露吉特，多珍惜自己的身体一点。」

「珍惜？我不太明白。」

「意思就是把卖身当成最终手段啦。」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首先往西区去吧。那边应该能找到工作。」

「奴隶也能接下的工作……」

在这个王国中，只有一种不问身分的赚钱手段。

米露吉特虽然没有头绪，只要去到那栋建筑物前，相信她也能明白。

芙兰姆稍微加重了手握的力道，同时加快步伐前进。

◇　◇　◇

王都被划分为中央区、东区、西区和北区这四个区域。

最广大的中央区内除了大大小小的商店，远离大马路的地点还有大量住宅栉比鳞次。

东区内有贵族与大商人等各式各样的富人居住的高级住宅街，北区则齐聚了王城与大圣堂等等具备重要职责的设施。

然后，西区则充满大量贫困阶级的人。

奴隶商人的据点位于中央区西边，已相当靠近西区。

距离芙兰姆的目的地也相对较近。

走了约二十分钟，停在某个地点的两人仰望建筑物上挂的招牌。

「这里是……冒险者公会吗？」

米露吉特看了上头画的标志这么问。

冒险者公会──正如其名是冒险者们聚集，接受委托任务的设施。

之所以用「冒险者」这个称呼，是这座设施在王国尚有多处未开之地的时期，支援那群不惜冒险前往开拓怪物肆虐的大地的勇敢群众留下的影响。

「对，我听说过有冒险者是奴隶出身，如今的我也有力量战斗了。想说或许能接一些简单的委托啊。」

杀死食尸鬼和商人的经验成了芙兰姆的一种自信。

尽管有股跨越生死一线间的感觉，一个已经脱离正轨的人若想活下去，这点只会有利而无害。

「的确，若拥有一击打倒食尸鬼的力量，或许能用来赚钱。可是主人，您那股力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一握住剑的瞬间伤势迅速痊愈，还变得能轻易挥舞那种大剑，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

「大概如同那个商人所说，这把剑是史诗级装备。或许是靠着上头的附魔效果让身体能力提升了吧？」

「可是前一个握的男人全身融化死亡了。」

「这点也令我在意，不过我没有魔力，没办法用扫描啊……」

只要对剑施展魔法，就能确认装备名称和附加的附魔。

「嗯？等等喔。既然身体都变轻了，该不会魔力也有提升……？」

尽管没有用过，好歹也知道怎么用。

「过来一下。」芙兰姆牵着米露吉特的手走进冒险者公会旁的小巷内。

接着在没人经过，四下昏暗的巷内心想默念「出来吧」，她的掌上便出现打转，扩散，逐渐变化为剑的形状的粒子。

对剑真的跑出来这点吃惊的同时，芙兰姆暂缓一口气，试着朝剑发动「扫描」。

使用魔法时基本中的基本，就是感受全身流动的魔力并加以操作，再集中到任意的部位。

至今为止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掌握不住的感觉──但此刻确实感受到体内有股像烟一般流动的不定形物体。

芙兰姆扬起嘴角。

至今为止十六年来，再怎么努力都没能得到的力量此刻就在体内，会为了目前的状况高兴也是难免。

只不过当意识掺杂一点杂念，原本掌握的魔力险些散去。

连忙重新集中注意力，浮现往上方举起的印象──就这样移动至头部，凝聚到双眼附近。

「扫描。」

接着宣布发动魔法。

─────────────────

名称：噬魂双手剑

品质：史诗

［这项装备减少你318力气］

［这项装备减少你96魔力］

［这项装备减少你293体力］

［这项装备减少你181敏捷］

［这项装备减少你107感官］

［这项装备融化你的肉体］

─────────────────

「噬魂……」

芙兰姆不禁念出眼前显示的恐怖文字。

实在是很符合诅咒装备的字首。

恐怕原本只是把普通的双手剑吧。

在透过某种形式将死者的怨念，甚至连握了这把剑而死之人的悔恨都吸进去，最终才沦为一把拒绝任何持有者的剑。

「可是为什么？既然有减少能力值的附魔，我根本不可能用得了这种大剑啊……」

「减少是吗？」

「嗯，看装备上显示的情报是这样啦。米露吉特，妳也用看看扫描啊？」

「恕我婉拒，因为我不会用。」

不可能。

若非像芙兰姆这样所有能力值变成0的特殊情况，哪怕魔力只有1都能使用扫描才对。

原本是这么心想，但她马上发现到扫描的确是基础魔法，但也不是那种不需任何人教，靠自己就懂得用的魔法。

简单来说就是至今为止连最初步施展魔法的方法都没人教过她。

「而且我想就算看得见也无法理解。因为我不识字。」

啊，自己其实还算很幸福呢──芙兰姆痛切体会。

「读书写字的话我有办法教妳，等安定下来后再一起学习吧。」

芙兰姆笑着说。

米露吉特听了不吭一声，愣住数秒。

接着稍稍垂下头，把视线移开芙兰姆身上。

眼眸中浮现的情感，是困惑。

「假如主人说这是必要的，我愿听主人安排。」

这番消极过头的说法令人在意。

相信这就是这女孩的个性吧──芙兰姆选择接受。

「就这样决定了喔。我会好好教妳的，尽管包在我身上吧！」

有点得意的芙兰姆自信地保证。

「……对了，都忘记装备的谜团还没解开。为什么只要握住就会减少能力值，甚至融化身体的剑，在我手上反而提升身体能力，更能治好伤势啊？」

「是的，若能找出原因，是否也能明白让主人变强的方法呢。」

「那样当然最好啦。本该减少反而增加，会融化的反而治好，嗯……」

「完全颠倒了呢。」

「对啊，逆向……颠倒……」

逆向颠倒──换言之，翻转。

正是芙兰姆持有的稀少属性。

让她的能力值变成0的罪魁祸首，毫无用武之地的糟糕属性……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此时此刻，若让芙兰姆能力提升的真的是这项属性──

「本来以为完全没用的属性，其实是有用处的……？」

「属性吗？」

「其实啊，我的属性叫做翻转，正是所谓的稀少属性喔。能力值变成0也是受它影响，本来以为完全没用……这样吗，原来有这种用处啊……」

也就是说，减少变为增加，融化肉体则变为治愈肉体。

或许要形容是将诅咒翻转成为祝福也行。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没用的力量……哈哈，根本是因为不会主动去尝试使用诅咒装备才没发现到嘛……哈哈、哈哈哈哈！」

独自高兴到忘我的芙兰姆笑声高高响起。

米露吉特似乎是不太理解，显得一脸茫然。

「啊，抱歉，一个人兴奋过头了。总之就是多亏了我本身的属性，让我用越多诅咒装备就会变得越强！」

「这样子吗？虽然不太明白，不过主人好厉害呢。」

反应好微弱。

芙兰姆忍不住垂头丧气。

这也难怪。

毕竟才相识没多久，加上她本来就不擅表现情绪。

虽然没能获得共鸣有点可惜，不过现在不是兴高采烈的时候。继续混下去天都要黑了。

为了今晚能住旅店，希望至少能赚到最基本的酬劳。

在冒险者公会里，假如想登记当冒险者，最初必须先接简单的F级委托并达成才行。

只要完成后便能得到执照，另外也算是达成一项委托，因此应该能获得足以住进便宜旅店的酬劳。

再度回到公会前的两人打起精神，走过门口。

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干净的设施内，明明正值白天，已经充斥着浓浓酒味。

因为里头还开了用来招募伙伴，名为「介绍所」的酒吧。

可以看到数名表情凶恶，体格壮硕的冒险者就聚在那。

他们一看到芙兰姆和米露吉特，以及刻在脸上的奴隶印记，同时露出下流龌龊的表情。

受理柜台位于入口正前方。

一脸无趣地玩着指甲，化着浓妆的柜台小姐一看到芙兰姆，更不悦地嘟起嘴来。

「奴隶跑来这里干嘛？看起来也不像来帮哪个贵族跑腿的呢。」

「我是想当冒险者才来的。可以麻烦妳替我发行执照吗？」

芙兰姆一说完，不只是柜台小姐，连那群喝着酒的冒险者们都不禁失笑。

「别开玩笑啦，妳活腻了是吗？妳们还是去当妓女比较适合喔。那边那个噁心的绷带妹妹就算了，妳还年轻，能卖个好价码呢。不然我帮妳介绍那方面的工作如何？」

眼前的女人露出充满恶意的奸笑说道。

芙兰姆逼着自己把怒气吞下肚，但仿佛在对她落井下石似的，一旁的冒险者开始叫嚣。

「那棕色头发的小妞我可以啊。今晚疼疼妳如何？啊，绷带那个我不行，就不必了。」

「太过分了吧欸。」

「那种长得像怪物的家伙你就可以喔？。」

「是不行啦……不对，最近积了不少，或许可以啊。」

「咿哈哈！现在你这家伙连路边母狗都可以吧！」

「要是不会得病啊……」

「你在认真啥鬼啦，嘎哈哈哈哈！」

咬牙切齿的芙兰姆握拳忍耐。

但实在是气不过的她瞪向男子，眼看就要冲上前去──米露吉特揪住了她的衣角。

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

「主人您只会吃亏，请住手。」

「我先说清楚，我生气不是只为了妳。我也对我自己被说的话火大好吗！」

话虽如此，几乎九成是因为男子对米露吉特的龌龊言行而动怒。

米露吉特正是注意到这点，才会制止芙兰姆。

「我说认真的啦，既然他们都说愿意买您，何不接受好意呢。那样赚钱会比较轻松喔？」

「我拒绝。」

「喔是吗。」

冷冷应完声，柜台小姐继续处理起手边的资料。

「不是，我说妳在干嘛？我希望妳发执照给我耶？」

「……」

「喂，听到没啊！」

「吱吱喳喳啰哩八嗦的，这里没有工作介绍给无视别人好心奉劝的奴隶啦。听懂了就认命点，两脚开开去求男人吧。」

被语带讥笑地如此羞辱，芙兰姆实在忍不下去。

打算一把揪过她的胸口而凑近柜台。

「喂喂喂，别这样说嘛。」

结果这时从介绍所走出一道人影。

比芙兰姆高一个头，身形高瘦的男子。

话虽如此，男子全身仍肌肉结实。看样子并非瘦得弱不禁风，而只是锻炼得结实罢了。

一头浅棕色短发理得整齐，给人清爽的感觉。

或许是今天没在工作，身上虽没穿着冒险者装备，腰际仍佩着一把看似昂贵的单手剑。

「喔小姐，抱歉突然插嘴啊。我名叫戴因•斐尼亚斯，在这间公会当A级冒险者，多多指教。」

芙兰姆虽显得讶异，仍回握伸来的手。

宽大手掌上皮肤厚实，摸起来相当粗糙。

无论是脸上伤疤还是锐利眼神，即便面容和善仍具有确切实力吧。

不然实在没办法攀升到A级。

毕竟冒险者是从F级起步。

标准是随着获得的酬劳累加来提升等级，不过若非信用足以一再承接高酬劳委托，是很难抵达A级的领域。

「伊菈，难得有新人来我们这个治安差得要命的西区公会，不好好欢迎怎么行呢？」

「可是……」

「等拿到执照后，往后能否存活下来也各凭本事。我觉得不该分奴隶或贵族等身分，应该对前来挑战之人来者不拒喔。」

「……既然戴因先生都这么说了。」

看样子这个名叫戴因的男子，在公会中拥有十分强大的权力吧。

刚才还在酸言酸语的伊菈竟轻易让步了。

「这个或许适合吧？」接着他更把身体探进柜台，伸手指向伊菈手边资料，直接指定委托。

「呃，这个实在……」伊菈不知为何显得困惑，但似乎没有立场反驳，随即点头答应。

就这样，递到芙兰姆面前的文件写着「缴交狼人牙一根」。

委托等级是F。

接着还拿到上头标记怪物出没地点的地图。

「拿去，完成委托的同时就会发执照给妳。」

「谢啦。」

芙兰姆压低声音回应并收下地图，伊菈则显得一脸厌恶。

若要成为冒险者，往后还得和她长久相处下去吧。

对于早早建立天敌这点，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可以称你为戴因先生对吧？非常感谢，多亏你的帮忙，似乎能拿到执照了。」

在走出公会前，芙兰姆转向戴因鞠躬道谢。

「不用在意喔。」他回以爽朗笑容。

接着他便走回介绍所内疑似同伴的冒险者坐的桌子去。

芙兰姆望了戴因好一会，才开口对米露吉特说：

「好，差不多该走了。」

「是的，主人。」

芙兰姆自然牵起米露吉特的手，离开了公会。

目的地是地图上标记的狼人栖息地。

◇　◇　◇

直到两人的身影从公会消失为止，戴因都面露爽朗微笑目送──然后等她们一从视野消失的瞬间，随即「噗！」地喷笑出来。

「你在干什么呀，戴因先生。」

同桌的男子问起他来。

「如你所见，我只是帮忙她们接下发行执照的委托而已啊。毕竟我这人很体贴的。」

「太假了啦，反正肯定是在委托内容里加了什么料吧？」

「就……替晚辈的未来着想，稍微把墙变高了一点呀。」

边说的同时，边大口喝起玻璃杯中的浊酒。

「噗哈！嘿嘿！你们想，本来是规定达成F级的委托就发行执照对吧？」

「的确是呢。」

若是戴因中意的对象，甚至连委托的步骤都能省略。

不过若像这次碰上看不顺眼的对象，也能反其道而行。

「我把那标准提升啦。」

「提升了多少呀？」

「一点点，就一点点，只是把D级的委托说成F级交给她们而已。我觉得啦，真有才能的话，狼人这点小意思也能轻松解决喔。」

听完戴因说，男子有点傻眼地表情僵硬。

「D级怪物可是比F级强上三倍，甚至将近五倍耶。那两个小妞死定啦。」

「那也没办法，谁叫她们和我不同，没有才能嘛。」

「哈哈！不愧是戴因先生啊！」

冒险者们便谈起奴隶少女们凄惨的死状来当下酒菜，喝了个痛快。

与公会串通，违法承接高额委托──「勇猛的卑鄙小人」戴因•斐尼亚斯。

率领西区的其他冒险者，将他们获得的一部分酬劳当成自己的功绩替等级灌水。

另外还用了其他各种肮脏手段，尽管本身实力不够格也能爬升到A级的男人。

手牵手出了城的芙兰姆和米露吉特，就在不晓得他的真面目和恶意之下，前往地图上标记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