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二十六章【侦探助手】

「——好意外，该说是普通吗……」

「是个让人感觉随处可见的建筑物呢……」

——我们为职场体验，来访町田出版社。

在本部建筑的前面，柊同学、细野一副习惯的样子，我和秋玻在旁边仰视。

大概有……七层吧。无机质的建筑有点年头。

虽然有写着『町田出版』的牌子，像是书籍的宣传垂帘、有名角色的迎接广告之类的，完全看不到……

「我满以为，出版社感觉是更容易看出来的」

「说到底只是个中层的公司呢……」

柊同学在旁边苦笑着说道。

「虽然大公司似乎是那样的，但町田大概不是。漫画和轻小说都在出版，但主要还是文艺，印象上比较沉着，也可能是想展示成这样吧……」

「啊，原来如此啊……」

我点着头，注意到自己已经有点放松下来。

不知不觉中，我感觉出版是我无法触及的世界。

高学历、有能力的编辑，具有天才般才能的作家，聚起来在闪亮亮的楼里创造出热门作……我以为是这样。

不过，眼前的楼，不如说气氛和我们平常上的宫前高中并没有多大差别。

在这种地方，诞生了数个我喜欢的作品——

这么一想，我感觉我似乎对小说这种东西有了比以前更多的亲近感。

「好，那就走吧」

柊同学说着，走向入口。

我轻轻呼吸了一下，也跟在她后面怯生生地迈开步子。

——在前台说自己是宫前高中的学生后，我们拿到入馆证，得知要我们去文艺部所在的五层。

柊同学和细野一副习惯的样子接过证件，走向电梯。

「……话说，柊同学很习惯我倒是懂，细野你也经常来这？」

「啊……算是吧」

我一问，细野就在电梯的一角露出苦涩的表情。

「你看，那个……因为我当主人公的小说也有在出。那时候，经常被叫来说好多事……」

「啊—，那个时候吗……」

「因为他菜，取材的次数可能也比我多……」

旁边，柊同学有些抱歉地笑着。

「我在家也能聊，而且因为是姐妹，姐姐好像大概能明白我在想什么，但细野君是基本上没见过的男孩啊……姐姐好像也在把握感情上费了功夫」

「喔……原来要有这么踏实地努力，书才能完成啊……」

事到如今我才感慨这理所当然的事情。其间电梯到达了目的地五层。

出了电梯间，我们用固定在这的电话打内线叫接待。

来到这里，紧张感又复发了。

会是什么样的人来呢……？

小说和漫画里描述的编辑，感觉有很多特别有个性的类型。

至少别是个可怕的人……

我想着这些，忐忑地等着迎接——里面走来了一名男性。

「——呀，你们好。欢迎来到町田出版文艺部」

一看——那里有一位随意穿着的男性。

个子有点高，脸的印象是稳重而疲惫，但是柔和的笑容又给人一种亲近的印象——

他站在我们四个人面前，从口袋里拿出名片夹：

「我是今天指引大家，文艺部所属的野野村九十九。请多关照哦」

说着——他把名片递向我。

我一看，确实上面这样写着：

町田出版股份公司

文艺部一般文艺科

野野村九十九

——啊

这个人是野野村先生——

柊户倾的责任编辑，千代田老师的丈夫。

我第一次接触的，专业编辑——

「是、是！我收下！我叫矢野四季！」

我慌张地按照之前查好的方式接过了名片。

「我一直在享用町田出版的书！今天能来见习，十分高兴……」

「真、真的？那真是开心啊。仔细看看书是怎么诞生的吧」

「是……！」

我点了头，重新看向接过来的小卡片。

……哇，我也许是第一次收到名片。而且，是与出书相关的人的名片……

总觉得手中的名片像是宝物一样，我小心地将它放入制服的胸部口袋。

野野村先生接着向秋玻递出名片，稍微问候了一下之后：

「小时子和细野君之前我给过名片了吧？」

「是」「我收到了」

「那就不用了吧。总觉得很久没见啊，有一两个月没见吗……」

「是呢，我想是忘年会以来就没见了……」

——我听着这样的对话，

听着他们一副熟悉的样子对话——我莫名地感觉十分吻合。

是吗……是这个人。

这个男人，是千代田老师的丈夫吗……

千代田老师，现在虽然印象上是稳重的大人，但她处处给人一种略微神经质的印象。文化祭的时候直播也是如此，她过去似乎还做过『失恋侦探』这种东西，对我和秋玻／春珂的关系莫名敏锐的地方亦是如此。

我虽然一直无法想象，她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但这样看到野野村先生，我理解了。

是吗，千代田老师——和这种有包容力的人相称。

「——好，那赶快」

说完一番话，野野村先生重新朝向我。

「我来导览编辑部，大家跟上来——」

「——这里是编辑部的桌子」

「喔、喔喔……」

我们被带到的地方——让我不由得叫出来。

之前的地方，没什么来到出版社的实感。

建筑外观、前台、电梯，都一副说是普通办公楼也没有违和感的样子。

不过，

「抱歉啊这么乱……哎呀，我是跟大家说过，有学生要来所以弄干净点呢……」

眼前——是拍成长列的桌子和上面堆成山的资料。

还有，仿佛要被埋在那山中、朝着电脑的便装大人们——

——和印象里一样。

那里，是和印象里一样的编辑部。

而且，墙上贴着电视剧化作品、电影化作品的海报，近处的书架理所当然地摆着町田出版刊行的书籍——

而且，

「——这里是我的桌子」

野野村先生带我们来到他的桌子。

和其他桌子一样，杂乱地堆着资料——但中央放着打印出的原稿叠和红笔，似乎是在工作中。

第一张上，写着暂定标题和作者的名字——

「……啊，这个？」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野野村先生笑着说。

「这是小时子的姐姐，柊户倾小姐的新作原稿哦。正好，刚才还在做修正文章——」

「喔、喔喔喔……」

新作、原稿……

意思是说，还没出世的作品的原稿。

而它，现在在我的眼前……「看，就这种感觉」

说着，野野村先生给我们翻了翻原稿。

「就像这样，确认收到的原稿，用红笔写疑问点和改善提案。别看户倾小姐那样，她其实是非常想要意见的呢。我会写得多一些。根据人不同，可能会少很多，不是文艺而是轻小说的话，似乎会比这个要多很多呢……」

——要说率直的感想，我觉得挺像考试打分呢。

在打印出的文面上，用红笔写评论。

当然，作品和答题有区别，写上去的评论也有完全不同的含义。

可是……怎么说呢。我之前无意识中感觉『洗炼作品』是别的世界的事情，现在我能感觉到，那对自己来绝不是遥远的，那是在进行我们似乎也能做到的工作。

「而且特别是这次……可能有稍微大一些的变更呢。我想仔细写……」

野野村先生好似给做得不好的卷子打完分一样，似乎有些不安地笑着。

「希望改稿能顺利呢……」

这么一想——这个编辑部或许也像是学校的职员室。

十分杂乱这一点，在这个数字社会仍然被纸山围着这一点，都很像。

「还有，我正好和户倾小姐聊了下一部新作。虽然是在聊天软件上。看，下一作实际上，她似乎是想做一次有点类似传奇战斗的东西。……啊，这个问过她可以看的，可以读一读哦」

「……那、那么……」

我听他这么说，大概看了一下聊天交流。

那里是——随意的语言。

和我们聊Line一样轻松地讨论新作的记录被显示出来。

看来，户倾小姐下一作似乎想做成『以大正时代为舞台的魔法少女故事』的感觉。她好像是看到西荻自家里的老书，从其中获得了灵感。然后野野村先生回复她说，『那下次或许也可以当成轻小说出呢』……

『加上漂亮的插画，包装得年轻人也能读——』

「喔哦哦……」

这种交流——让我莫名地有感慨。

这就是故事诞生的瞬间吗——

原来就是这样，我所读的小说呱呱坠地——

看到这样的光景，

看到现实的出版社比想的要更平易近人——我一下子感觉原本无法触及的出版，就在身边。

——之后，我们被带着看过设计师和编辑长的桌子后：

「好，那么——进入问答时间吧」

野野村先生看着我们，如此说道。

「我预留了会议室，在那边说吧。我想除了机密事项以外什么都可以回答——所以有在意的事情都可以问哦！」

＊

——我们被带到紧邻编辑部的会议室。

宽广的空间大概能容纳十个人。野野村先生坐到了大桌子的一侧，我们四个人坐到了另一侧。

据说是大学生的打工拿来了茶，这时候野野村先生开口说：

「……那么，之前看了实际的编辑部，如果能得到作家允许，我想待会让你们也见习与作家的讨论——」

——与作家的讨论!?

连那种事情都让我们看吗!?

这想不到的优待，让我不由得正襟危坐。

「别、别太过期待了啊……实际上我是想给你们看轻松的讨论的，不过看样子要有点份量了……作家那边或许会不允许」

「完、完全没问题！可能给我们看就可以……」

我自己兴奋着，向野野村先生如此回答。

原本这样费心带我们本身就有点意外。选这里作为职场体验地点真是太好了……

「好。那么作家……户倾小姐来之前，我想来回答大家的问题。怎么样？只要和机密事项无关，什么都可以回答……在做怎样的工作、进入公司的流程之类的，有没有想问的人？」

「……啊，是。那我先来」

打头阵的是柊同学。

「和野野村先生之前也聊了不少，但没有问过进入町田出版的经历、理由呢……野野村先生是考虑了什么，进入这里的呢？」

「进入町田的经历吗……」

野野村先生抱起手臂，靠在椅背上。

「本来，高中的时候我就喜欢书。特别是悬疑。我想这部分和今天来的大家完全没有区别。但是，我并没有考虑做出版的工作，也没有自己能做的印象。但是……有一天，被后辈说了。说『感觉前辈将来会去出版社工作』。因为这句话我开始有意识……大学找工作的时候，感觉试了不少出版的呢……」

「那、那位后辈……！」

——她似乎是不知不觉间，从秋玻切换过来了。

春珂眼中闪着灿烂的光，紧抓野野村先生的发言。

「难、难道说……是千代田老师吗!?」

……春珂这么快就切入到那边了吗。

我以为她嘴上那么说实际上会顾虑，看来她是来真的要问野野村先生的恋爱八卦。

「……真敏锐啊」

听到春珂的猜测，野野村先生睁圆眼睛，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

「啊，是啊……有一天百濑突然这么说，我就好像有了那种意向……」

……百濑，吗。原来野野村先生是这样称呼千代田老师啊。

虽然他们是夫妇，大概是当然的，但我还是不习惯，有点心里痒痒。

「那、那时候野野村先生和千代田老师已经在交往了吗!?」

「诶、嗯……怎么说呢。我想大概没在交往……」

「那，开始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个！」

真是太过深入了……！

我慌张地用问题打断。

「具体而言，为了进入出版社的学习之类的，是高中大学开始的吗？感觉那种，去编辑的工作室、写文艺批评博客之类的……」

「不，那种的没做过呢……」

野野村先生手托下巴，露出一副思考的神情。

「还算努力地学习进入了相对好的大学，学部也选了文学部……但不是最初开始就那么指着编辑去的感觉哦」

「那，在大学也并不是学习文艺创作，而是广泛全面学习文学吗？」

「嗯，专业是日本文学，但基本上范围很广呢。虽然脑袋的一角有成为编辑的想法，但我想那时是十分普通的大学生——」

「——在大学和千代田老师也是同样的学部、同样的社团对吧!?」

——春珂还没放弃，插嘴进来。

「当时的千代田老师，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和现在一样稳重的大姐姐吗!?」

「诶，这和进路的事情完全没关系吧……」

野野村先生苦笑道。

不过，他似乎没有打算无视问题：

「百濑她……哎呀，当时完全不是现在这样稳重呢。是个有点怪的家伙，又刺人又难办……所以，不在身边就会担心。可能有这种感觉吧」

「喔喔！那就是那种担心增长，变成恋人关系了!?」

「……大概，有这个原因吧……」

「好像是好几次交往分开，那是什么理由!? 难道说，是劈腿之类的……!?」

「没有没有，不是那样的……单纯是因为异地的时期长吧，百濑则是变得担心起来，好像还大哭过……」

「那，野野村先生决定和千代田老师结婚是因为——」

「——等、等下！」

到了这一步——野野村先生终于说出了这种话。

一看……他脸微微红着：

「那个……百濑的事情，就这么饶了我吧……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诶—！」

春珂不满地撅起嘴。

「那，最后只问一个……！」

「……是什么呢？」

野野村先生一副无奈的表情，春珂仿佛在严选问题一样皱起眉毛。

然后，她一副好似在说“就这个！”的表情，向野野村先生这样问道：

「……求婚，是说了什么样的话!?」

——野野村先生似乎已经无法出声，静静地趴在了桌子上。

＊

——我感觉能看到一点未来了。

我一直非常喜欢故事。而出版业界在诞生出故事。

这一切，我以为处于遥远的世界。

业界与自己无缘，当然也不可能触及……正因为如此，我才一点都没有想过在那里工作。

可是，我看了町田出版的一角，这似乎是很平易近人的职场。

然后，在那里工作的野野村先生，也是会被春珂的问题压倒的直爽大哥哥——

作为一种可能性。

我开始觉得，可以在脑子里留下出版业界，作为一个进路考虑。

所以——

「——呀，野野村君，久等」

——这位女性在问答时间后，立刻进入会议室。

黑发、黑连衣裙、黑女鞋，作家柊户倾以全身黑色的搭配出现了。

既然能看到她和野野村先生的讨论——我想尽可能多吸收一些，鼓起了劲。

不，不仅是吸收。

或许……也可以说点意见。

或许，可以作为一个读者，想到户倾小姐和野野村先生没有想到的点子，让它获得重用——

——或许，只有自己没有将来的展望产生的焦急在影响，我开始感到有极大的机会走向这个发展。

「你们好，时子，细野君。好久没在这见到你们了呢。还有……」

说着——柊户倾看向我。

那目光中的深邃，不知为何让我有点感到恐怖。

「矢野君也好久不见。大概是暑假以来吧。然后，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水濑同学吧」

「你、你好，好久不见……！」

「是，初次见面！我是水濑……」

确实……我和户倾小姐只见过一次。

那应该是暑假，大家要一起写作业，在柊同学的家里集合的时候。她神秘又有点得意忘形，那时候也让我十分困惑。顺带一提，那时候秋玻和春珂在老家的医院住院检查，所以这次是初次见面。

「……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讨论呢」

她有点害羞地说着，坐在了野野村先生对面。

「不过……虽然这么说，工作就是工作。拜托你和往常一样哦，野野村君」

「嗯，顺便问一下，没问题吗？真的展示出来」

大概是最后的确认吧，野野村先生以认真的语调问道。

「也有似乎需要挺多讨论的变更点，给宫前的大家看没问题吗？」

「肯定可以的啊」

户倾小姐浮现出游刃有余的笑容，点头道。

「好的地方和坏的地方都让他们看，肯定会有用吧？所以，姐姐帅气的样子，仔细看着吧，时子」

这么说完，户倾小姐向柊同学小小地眨了个眼。

野野村先生看了，苦笑了一下后：

「那么，和往常一样做吧。拜托你了」

「啊，拜托了」

——他简短地问候了一下，开始了讨论。

这次讨论的对象，是之前野野村先生桌子上的柊户倾新作。

看上去那似乎是去年中旬出的『十六进制之花』的续篇。

那是浸染数字世界的女孩与一直讨厌那种东西的女孩间不可思议的友情故事，内容好像是要从前作的结尾直接继续。

在等户倾小姐的时候，我大概看了发到手边的复制原稿，已经了解内容。因为前作已经读过了，我可以立刻看出角色的关系有什么变化、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话……果然我或许也可以说点什么意见。

「——那么，这第一稿，我已经拜读过了」

我正忐忑不安，野野村先生一边翻页一边用随意的语调开始说：

「大概的走向，我想基本没有问题。角色大致的行动、主题和脉络也没有问题吧」

「唔，可红笔写了不少啊」

户倾小姐翻着原稿，皱起眉头。

「因为主要是细节的指摘。你分别看完判断，如果觉得不改就好，不改也没有关系。只是提案的程度吧」

「……唔嗯」

柊户倾露出似乎有点不满的表情，撅起嘴唇。

「就算你那么说，有这么多红色还是有点不安啊。一眼看上去就感觉做得不好一样啊……」

「但是户倾小姐是没有被指摘才更会不安吧？」

「……被看得这么透也真不爽啊」

——户倾小姐这么说着，却是一副有点开心的表情。

野野村先生似乎说中了。

原来如此……长年组队，这些地方都十分契合呢。

「虽说如此，你也说过有需要商议的变更提案吧？是哪里？」

「嗯，是呢。那么，虽然只是个提案……」

说着，野野村先生轻轻吸气——

「这个角色——新角色，留美子」

「嗯，这次的主要角色啊。她怎么了？」

野野村先生仅仅用平淡的语调回答她的问题。

他没有停顿、没有犹豫，静静地说道——

「——要不要裁掉？」

「……裁掉？」

柊户倾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然后，她用试探的语调说——

「——也就是……全面打回的意思吗？」

「是这样呢」

——沉默，降临在会议室里。

铅一样的沉默中，手指一根都动不了，呼吸一口都做不到。

空气的沉重，连我们这些外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然后，隔了一段令人窒息的停顿后：

「…………嚯」

——柊户倾简短地回答。

「把留美子……全面打回吗。比想得要厉害啊」

那是沉稳的声音。

不过……我感觉似乎能从那不稳的平稳中，清晰地感受到柊户倾内心感情的激荡。

然后我自己——听到野野村先生的提案，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留美子，如户倾小姐所说是这次关键角色。

她是与主要的两个人纠葛，微妙地推进她们关系的重要角色。

读起来她也十分愉快，把她打回——我完全无法理解。

可以想到故事会完全不一样，甚至不知道能不能作为故事成立。

「……怎么样？果然还是改日再谈吗？」

野野村先生用关心的声音问道。

「要不要把这件事推迟到能冷静下来好好说的日子，现在讲其他的变更点？」

果然，内容上他似乎是想顾及户倾小姐的心情的。

即便如此：

「……不，就这样说！」

户倾小姐强硬地说着，死死瞪着原稿。

「让他们好好看，也有作家的意见通过的时候！所以野野村君……首先，让我问问目的吧？」

「……我知道了」

野野村先生仍然一副带着抵抗的表情，点了头。

然后，他用极其冷静的语调开始说：

「作为大前提，这个故事是阿佐和TOKO的关系对吧？并不是两个人在众人中怎么变化，而是纯粹的一对一关系的故事。这是前作执笔时共有的理念」

「……嗯，是这样呢」

「然后这次，为了让两个人的关系推进到新的层次，将留美子这个新的存在放在外部，产生出了前一卷没有的反应」

「的确是这样」

柊户倾迅速却又有力地点头道。

「有必要，这个角色才在这里。如果去掉也成立，企划阶段就去掉了」

「的确是这样呢。我也这么想——直到读了这份原稿」

说着，野野村先生举起原稿示意。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比任何人、

比作者本人还要自信的表情：

「现在——我是这样想的。这个故事，可以仅用两个人的关系性变得更加洗练。现在的柊户倾是可以做到的」

「……唔，这么说听上去倒挺好」

话是这么说，户倾小姐的语调却明显不耐烦。

「她留下的空缺，你真的觉得仅靠两个人就能堵上？」

「嗯。我试着模拟了一遍。技术上我想确实有难的部分和需要技巧的部分，但即便如此，现在的户倾小姐能做，而且这样做故事的纯度大概会提升」

「……这里要怎么做？」

户倾小姐翻起原稿，指向文字列。

「84页。阿佐从TOKO的举动中看出恶意的地方。这是有留美子这个欺诈之星才会产生的疑问吧？」

「这里特地写成阿佐自己自发地感觉到。她经过前卷的经验是可能的，而这微妙之处一定会变成美丽的东西」

「不，乱来的吧！阿佐不会这么猜疑！那这里呢!? TOKO过于嫉妒跑出房间的场景。这里没有留美子留下的邮件，嫉妒本身都不会有的吧！」

「这里，在房间里留下让人觉得阿佐的心意有动摇的东西就可以了。留下虽然对本人来说不值一提，但紧张中的TOKO会猜疑也没办法的东西。具体选择物品有难度，但应该不是不可能」

「那……确实。这样的话……或许……能行但是……」

户倾小姐一边胡乱前后翻着页，一边使劲挠着头发。

然后，

「嗯————!! 总觉得不能接受！」

她已经在发出孩子一样的声音，找着反驳野野村先生的材料。

可是——我。

听了这番话的我，开始逐渐感受到——

野野村先生的方案——是不是可行？

是不是可以用那种内容修正，那样做更能增加故事的美……？

不，我当然不知道。

我终究是外行，原稿也不过是短时间大概读了一下。

可是……他所言的方案中，确实存在某种东西的触感。

——野野村先生从这本原稿中想到了如此大胆的改稿方案，我完全搞不懂原因。

为什么能注意到，去掉那里就会变好呢？

我感觉，一般怎样都不会想到消除关键角色。

为什么，野野村先生能做到这种事情……？

之后，户倾小姐和野野村先生也继续着往返意见。

「——那这里！」

「——那里也是，和之前一样做就能行」

「——这里绝对需要留美子！」

「——不如说，我觉得这里无视掉比较好。用只让读者想象的形式」

「——本来，故事整体上就是留美子的诡计才成立」

「——那个诡计真的是户倾小姐你在这个故事里寻求的东西吗？有没有乐于从角色展开点子？」

然后——

「……就是这样，我想要提案，把留美子开掉」

反驳的地方似乎用尽了。

此时户倾小姐已经不再发出声音，野野村先生有点抱歉地说道。

「……怎么办？虽然有困难的地方，我想能变得更好」

——正如他所言。

我听着两个人的话，几乎是确信了。

野野村先生的意见有道理，按他说的做故事的质量就能上升一两个阶梯——

可问题是——

「……即便如此!!」

户倾小姐额头上显出青筋，像小孩子一样发着脾气。

她似乎想回嘴，但已经是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改！绝对！我不会删掉留美子的！」

她说着，从椅子上猛得站了起来。

然后，

「——野野村君这个笨蛋————————!!」

她只喊完这句——便喘着粗气走出了会议室。

被留在会议室……我十分茫然。

讨论……原来会变成这样啊。

大人会那样子变得吵架走人一样……

＊

「……姐姐每次都给您添麻烦……」

我们准备回去，正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

柊同学一边将椅子放回桌子下，一边抱歉地说道。

「一直以来，对改稿提案这么倔强……」

「没有没有。内容上，这次我也有心理准备……」

野野村先生回答道。他也一副“服啦服啦”一样轻快的表情把手放在脖子上。

「所以，我才犹豫要不要在这说呢……」

「我也好久没看到那种感觉了啊……」

连细野都远望着户倾小姐走出的门。

「那么孩子气的人能写出纤细的小说，真是不可思议啊……」

……看来，柊户倾似乎不是第一次变成这样。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这气氛似乎更像是每次惯例，改稿指示时的必然反应……

可是，

「……没、没关系吗？」

即便如此，我也感到不安。

「她那么生气，要是因此过度拒绝改稿……最坏，给原稿抬价……」

我想我是第一次看到大人那么厉害的吵架。

我感觉这样一来已经无法冷静地改稿，野野村先生的意见也可能会被无视……

我明明觉得难得是个好点子……

可是，

「不，没关系啦」

极其轻松，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野野村先生如此断言。

「为、为什么没关系呢？那样子，就不会真的无视提案吗……」

「……嗯—是呢」

野野村先生抱起手臂，思考着。

「确实，我不知道之后户倾小姐会不会受我的意见影响呢。或许会改，也可能不会改。但我的预想中——她这次大概，会采用我的提案」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对她来说……」

野野村先生看向我。

他的脸上，浮现出绝对的信赖，他如此说道——

「——因为比起自己的意见没有通过，『无法以故事最好的形态出版』远远更加可怕啊」

「无法以最好的形态……出版？」

「嗯」

点头的野野村先生，似乎是有些自豪的表情。

「她，作家，果然是在强烈地希望，想让作品以最好的形态出世。所以，即使反射性地无法接受被提示的改稿案……她也无论如何会在脑中考虑。它是不是可能，实现它会变成什么样……结果，如果她本人认为有必要，无论之前怎么吵她都会改稿啊。意见被推翻的羞耻，比起推出不完善的作品根本不值一提。实际上，迄今为止也是如此」

「是……这样吗」

「……啊，但是」

之前一直沉默着的柊同学，以抱怨似的语调说道：

「有时候呢，吵完结果意见没有改变，这时候她会像取了鬼的首级一样来报告呢。她会说『野野村君说了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我无视掉了!!』……」

「……那样，没问题吗？」

我怯生生地问，野野村先生便支起脸、眯起眼睛：

「那样也当然没问题哦」

目光仿佛注视孩子的家长一样，他点头道：

「那也就是说，户倾小姐考虑的结果是驳回吧。我也不是总能说出正确意见的啊。也有这种时候啊」

「……有没有，被驳回是提案还是感觉正确的时候呢？有没有认为客观来看，自己的考虑更妥当的时候呢」

「那当然也是有的」

「那要怎么办呢？」

「虽然也取决于内容……最终，我会随她的判断吧。不会勉强她改稿。最后的最后，比起我认为的客观性，我相信户倾小姐的主观性」

「那是……为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野野村先生微笑了一下。

他露出了今天看上去最幸福的笑容，然后这样回答——

「因为我才是——这个世界上，她最大的粉丝啊」

＊

「——受教了，真的非常感谢」

在归途的总武线，各站的停车的时候。

秋玻似乎十分满足这次的职场体验，有点兴奋地向柊同学道谢。

「野野村先生和户倾小姐都好厉害……有他们的努力，我们才能每天享受故事呢……」

「没错……能被你这么说，我邀请你们真的太好了……！」

秋玻微微眯起眼睛，柊同学在旁边绽出笑容。

「回去以后，又要照顾姐姐挺忧郁的……我觉得她又要狠狠喝酒缠着我……但我感觉有点被救赎了……」

「矢野怎么样啊？」

坐在旁边的细野，看着我这样问道。

「你说过没什么将来的计划吧？今天，怎么样？能当作参考吗？」

「啊，是呢……」

我稍微考虑了一下，回他以笑容。

「……真的好厉害啊」

——真的，很厉害。

出版业界，还有在其中工作的人，远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厉害。

「……最开始啊，我有点觉得自己似乎也能行呢」

已经没什么好藏的了。我老实地向他讲出我的误解。

「建筑感觉挺普通的，野野村先生也看上去是普通的温柔大哥哥……的感觉，我就觉得我也能干。还有，讨论的时候，其实我甚至觉得自己也能讲意见」

「啊—，我也懂啊。总觉得，意外地普通啊，第一印象上。就觉得，这是普通的公司嘛」

「是吧？但是啊，听了讨论还有之后的话，我想了」

我回想起眼前展开的讨论——

「——啊，层次不一样」

将率直的感想说出来。

——层次不一样。

嗯，我想这样说大概是正确的。

我和野野村先生的层次不一样。

对故事的理解，改善它的能力，对作家的理解，对他们的信赖——

是吗……那就是专业吗。

那是制作故事的专家……所谓的，编辑吗。

「所以嘛……」

我靠在座位的靠背上，

「感觉没法简单地去那啊—……」

窗外，高元寺的夜景流过。

我恍惚地望着夜景——仿佛又一次迷失了快要抓住的东西。

我感到失去落脚点一般的心慌。

第五卷 第二十六章【侦探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