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与骑士重逢

天空真的蓝得很美。

摘掉眼镜后仍清晰可见的开阔街景让妲莉亚感受到深切的喜悦。

连自己身上的橄榄绿长裤和白百合针织衫，那股微妙的配色之美她都看得很清楚。

妲莉亚今天一大早搭乘公共马车去了趟神殿。现在已恢复视力，正在确认能否从此不戴眼镜。

神殿位于王都东北部，离王城很近。外观就像她前世看过的那种有广场的教堂，但使用了类似白水晶的建材，一闪一闪地反射着阳光，相当美丽。

治疗不是在神殿，而是在隔壁名为「治疗馆」的建筑中进行。那是栋犹如医院的白色四方形建筑，患者依照伤势与疾病的种类、程度，在建筑中的不同地方看诊。

至于费用，妲莉亚一开始就听说医治双眼是一枚金币，因而付了一枚金币和几枚银币。

她当初很紧张，但治疗馆的接待员笑着说恢复清晰视力很简单。

等待时间长达两个半小时，神官的诊疗却只花五分钟。

从那之后，她的视野就像孩童时一样清晰。

回程时她没搭公共马车，而是选择悠闲走回中央区以欣赏风景。

妲莉亚决定一个人去吃美食，庆祝商会成立。

这几天她一下被悔婚，一下遇见浑身是血的骑士，一下成立自己的商会，平静的日子完全被打乱。

她吃完美食后，要买些有趣的魔导具相关书籍和甜红酒再回家。接着泡个长长的澡，慵懒地享受阅读时光，明天再开始倾全力制作魔导具——她在心里拟定了这般完美的计划。

妲莉亚犹豫了一会儿，选了昨天她和嘉布列拉聊到的一间大路上颇具气氛的餐厅。

她第一次进这种店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了勇气走进去。

店员向她朗声打完招呼后，笑着带她到户外座位。

户外座位的桌子旁立着亚麻色的大阳伞。

阳伞让午后阳光变得柔和，坐在伞下享受初夏的凉风很是畅快。

她愉快地看着店员递来的菜单，犹豫该点什么时，忽然有股奇妙的感觉。

离她稍远的客人像被吸引似的望向道路那侧，其他在场者也一个接一个抬起头来。

她好奇地往道路方向望去，正巧和一名走来的高挑青年四目相对。

「……啊！」

发生这种巧合的机率有多低啊！

妲莉亚认为对方一定没认出自己，赶紧别开视线以免失礼。

然而黑发青年却毫不犹豫地直直走到她身旁。

他依然俊美夺目的容貌配上光滑丝绸做的白衬衫和黑西装裤，显得再适合不过。

「抱歉打扰您休息。请问是达利先生的家人……不……您是他本人吗？」

「……是的。」

那人是她前几天在森林遇见的沃尔弗。他开心地眯起黄金色眼睛望着她。

「太好了，是本人。当时我视力模糊，没看清楚你的脸。」

「对不起，女人独自前往森林有点危险，我才会扮成那样。」

「不会，我才抱歉让你费心了。那天真的很谢谢你。」

沃尔弗不但没对妲莉亚隐瞒性别一事感到生气，还低下头郑重道谢。

「请问……您在森林就发现我是女人了吗？」

「我没发现，因为你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男人。不过在回程的马车上我觉得你的气味很像女性。」

气味——妲莉亚很好奇身体强化魔法是否也能强化嗅觉，但她忍住没问。

「我当时用了变声魔导具。您竟然还认得出我，真厉害。」

「我们对视时你不自然地别过视线，再来是眸色和气质。我当时模糊看见你有双翡翠色眼睛，你的气质也很像达利。我走近确认后发现气味一样，就猜你是他本人。」

「您嗅觉真好……」

她没擦香水，每天也都会洗澡，味道真的有那么重吗？妲莉亚认真担忧起这一点。

「还好达利小姐是女人。」

「怎么说？」

「当时看到你那样，我还觉得有点可爱，我以为自己的人生要转向了。」

「转什么向啦！」

妲莉亚忍不住吐槽沃尔弗，他则回以灿烂的笑容。

「站着聊天不太好，可以跟你一起坐吗？但若你和恋人有约，我们就改天再见吧。」

周遭女性投来的视线已不像针刺，比较像在拿刀捅她。她担心认识的人看见这幕会说她闲话，但仔细想想，早在她成为目光焦点那一刻就已经惹上了麻烦。

「……请坐，我是一个人来的。」

妲莉亚无奈地点了点头。

「谢谢。我正要去商业公会，就在这里遇见你。」

「去帮骑士团采买吗？」

「不，去那里找你。」

「找我？」

「我想去商业公会打听你的消息。我很想向你道谢，将药水的钱和借来的大衣还给你，所以请队长帮我写了封介绍信。」

好险。

公会的人知道以后，可能会责备她怎么一个人去森林，还会问她为什么要用假名。女性职员也很可能缠着她追问沃尔弗的各种事。

「让我请你吃顿饭作为谢礼吧，药水的钱我也会还你的。」

「呃……」

「放心，我不是要搭讪。是你说『哪天你在街上看到我就叫住我，这样我就让你请客』。我想向你道谢，可以的话，也想象之前一样和你聊聊魔剑和魔导具。」

「……好，那我就不客气让您请客了。」

「嗯，让我请吧。」

妲莉亚心想，骑士可能因为工作关系而怕欠人情吧。她选了海鲜面和番茄冷汤。

沃尔弗则点了香草面包粉烤鸡、起司火腿拼盘、马铃薯冷汤，还点了稍贵的白酒并要了两个杯子。

「点白酒可以吗？你不喜欢的话，我再加点红酒。」

「没关系，白酒我也喜欢。」

她很庆幸这座王都有丰富的饮食文化。

他国称这里为「美食之都」，可见这里的食物在这世上已算相当不错。

这里的谷物以小麦为主，料理风格近似前世的洋食。虽然没有日本料理，但有类似的餐点。魔物的肉也会流至市面，因此有很多妲莉亚不知道的菜色。

她每个月都会和父亲在外用餐两次，这是她从小的乐趣。他们会一起挑战新菜色，尝到不好吃的食物就回家再吃一顿。

现在想想，父亲过世后她就不太想去外面吃饭，也不再找新的餐厅。

今天或许是个好机会。

她决定今后不再顾虑他人，尽情探索新餐厅，吃美食、喝美酒。

「在森林相遇时，我没想到你长这么漂亮。」

「谢谢您在初次对话前的称赞。我那天是素颜，今天有化妆。」

她父亲是男爵，这种客套话她听多了。原则上贵族男子和刚认识的女性正式交谈前，都要先称赞对方。

顺带一提，她父亲参加贵族聚会的前后经常胃痛，得吃胃药。

「……达利小姐也是贵族吗？」

「不，我是平民。但我父亲是名誉男爵，所以听过这些客套话。交谈前要称赞不熟的女性，真辛苦。」

「没错，要是忘了称赞或称赞得太差，都会很麻烦。」

见到沃尔弗有些忧郁的神情，妲莉亚可以想见那有多麻烦。

他长得这么英俊，被人误解或曲解的次数应该不下十几二十次。

她正想转换话题时，白酒和起司火腿拼盘被端上了桌。

「先干杯吧，这盘起司我们分着吃。」

沃尔弗替她倒酒，倒出的白酒呈现淡淡的金色。

「首先庆祝我们重逢。」

「庆祝重逢。」

他们将酒杯碰在一起。

前世用葡萄酒干杯时酒杯不能相碰，但碰杯在这里有「除魔」之意，无论葡萄酒、爱尔啤酒或其他酒都要碰杯。

一个人喝酒时，则用酒杯和酒瓶相碰。

妲莉亚认真觉得这是玻璃业者的行销策略，但听说换做农家的木杯、贵族的银杯也会这么做。

「如何？」

「很好喝。」

这白酒虽然有点辣，但口感不涩，还带有浓郁的葡萄香。是妲莉亚喜欢的味道。

「太好了。在森林喝酒时，我总觉得你比较喜欢红酒。」

「我平常都喝红酒，我喜欢甜一点的酒。」

「那下一瓶就点甜的红酒吧。」

大白天的，才开第一瓶酒就想着第二瓶酒。

她心想现在喝酒太早了吧，但仍很享受口感滑顺的白酒。

随后料理便端上桌，他们边吃边聊。

「您的眼睛已经好了吗？」

「托你的福，现在看得很清楚。但队长还是要我休息几天以防万一。」

「是要您待在家写检讨书吗……？」

「不，纯粹休假而已。还好连检讨书都不用写。」

「太好了。」

「不过队友找了我两天，我休假完想请他们喝个酒。」

「今天这顿还是各付各的吧。」

「这我可不能答应。别担心，讨伐队的薪水还不错。」

妲莉亚边聊边吃海鲜面。切成小块的海鲜用盐和香料调得很入味，很适合这炎热的季节。

王都离海很近，吃得到很多海产。

但和前世不同的是，即使是种类相似的海鲜，大小也不尽相同。她曾看过有人在晒两公尺长的乌贼，还看过拳头大的虾子以及将近三十公分的帆立贝。点餐时若没看到实物，总是要特别小心。

番茄冷汤比想象中甜，不过罗勒香气十足，让整碗汤喝起来很清爽，也很适合夏天。

沃尔弗优雅地将香草面包粉烤鸡切片，一口烤鸡、一口白酒。从他满足的表情看来应该很好吃。

「吃点这个吧。」

「谢谢。」

沃尔弗要她吃点起司火腿拼盘搭配白酒。

盘中有两片颜色偏红的起司，连切面也是红的，应该不是起司外层的蜡。妲莉亚连在前世也没看过这么红的起司。

「这种红起司我第一次见到。」

「这是红牛起司。」

「红牛<crimson cattle>？」

「对，邻国将那种魔物牛驯化成家畜，它身上有红白斑纹，牛奶也是粉红色的。最近很受欢迎呢。」

「我吃一片看看。」

她咬了一口发现意外地硬，味道很像米莫雷特起司，但更甜、更浓郁。

比起白酒，搭配红酒会更适合。

「还是加点红酒来配这种起司吧……」

沃尔弗也在想同样的事，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将大衣借我，没被令尊骂吗？」

「不要紧，我父亲已经过世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他的遗物。」

「不会，我现在只偶尔拿它来挡雨，放着也是放着。」

「我请洗衣业者洗过后就还你。原来那不完全是砂蜥蜴做的，内侧还贴了飞龙皮。」

「您不用费心，我可以拿回家再洗。我父亲经常刮破大衣，我只是将零碎的飞龙皮拼贴在上面，用来固定大衣、补强结构而已。」

「用飞龙皮补强……」

沃尔弗惊讶地张着嘴盯着她。

说是飞龙皮，也只是将废弃素材切碎后，加入少许蓝史莱姆粉，再用药剂和魔法让它固定而已。用大片的飞龙皮太贵了。

「是的，但那其实是废弃的飞龙皮素材，而且手肘内侧固定得不太好所以破破的。」

「达利小姐，你从事的是服饰或素材相关行业吗？」

「抱歉，忘了向您正式自我介绍。我叫妲莉亚·罗塞堤，是个初出茅庐的魔导具师。」

「原来你是魔导具师，难怪对魔导具那么了解。我那天竟然向内行人发表对防水布的看法……真丢脸。」

青年用单手遮住半边脸。他连做这种动作也美得像画一样，令妲莉亚心生赞叹。

「我很高兴能够听到使用者的心声，因为防水布就是我发明的。」

「你发明了防水布？」

「是的，听完您的意见，我打算将防水布改得更通风、更轻便。」

「谢谢你，这样野营时就轻松多了……神啊，我打从心底感谢您让我遇见妲莉亚·罗塞堤。」

「别这样。」

沃尔弗突然双手交握，闭起眼睛祷告，妲莉亚忍不住认真吐槽。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面前的青年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他的外表和行为完全不符。和他在一起时妲莉亚的步调总会被打乱或被他影响。

又或者，只是白酒让她意外地有点醉了？

「白酒快喝完了，再点一瓶吧。」

可能因为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店员迟迟不来户外座位。

「我去找店员加点。」

沃尔弗在妲莉亚开口前就先站了起来。

他的反应很自然，不知是习惯在骑士团里替长官这么做，还是习惯在女性面前如此，妲莉亚决定不去思考背后的原因。

美酒佳肴、聊得来的同伴。

徐徐吹来的微风让她觉得身心舒畅。

◆ ◆ ◆ ◆ ◆ ◆

「……妲莉亚？」

可惜这时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个直呼她名字的，正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男人。他瞪大眼睛，呆愣地望着她。

妲莉亚假装没发现他，立刻别开视线。

「妲莉亚小姐！」

边喊边跑过来的不是托比亚斯，而是一名宛如小动物的少女。

她有着蓬松而明亮的蜂蜜色头发，眼角下弯的茶色眼睛。个子不高，手脚纤细，容易激起他人的保护欲。

那张化了妆的稚气脸庞相当可爱，容易吸引男性目光。

「对不起！伤害了你。我一直想向你道歉……」

「爱蜜丽雅没有错！是我不好。」

周围的视线一同聚了过来，妲莉亚的不悦指数一下子飙升。

为什么不若无其事地经过就好？

为什么非得在这里道歉不可？

妲莉亚看着泪眼汪汪道歉的少女，心里没有一丝起伏，也没兴趣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我害你被悔婚的，真的很抱歉！」

「都过去了。」

她虽然在道歉，但这么做根本是想向周围的人说明并宣传悔婚一事，借此在伤口上撒盐——妲莉亚认真地这么想。

「真的很抱歉……请原谅我……」

「妲莉亚，请不要责备爱蜜丽雅。」

妲莉亚刚才只说「都过去了」。

她真想问问托比亚斯，这句话哪里听起来像责备？

甚至想请他用高等学院的论文专用纸，写一篇详尽的解说。

陪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既没意义也没必要，但她又不想给沃尔弗添麻烦。正当她不耐烦地这么想时，沃尔弗回来了。

不只托比亚斯和爱蜜丽雅，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从妲莉亚身后走来的他。

毕竟他长得可不只引人注目而已，还会夺走所有人的视线和声音。

他用只有妲莉亚听得到的音量，从她身后低声问道：

「还有留恋吗？」

「完全没有。」

她用最小的音量简洁地回答。

「……妲莉亚小姐既然解除了婚约，现在就是单身吧？」

沃尔弗走到妲莉亚身旁，口气为之一变。

他露出名画般的笑容，整个人随即变成怪里怪气的戏精。

「诚挚感谢幸运女神。我之前也曾邀请妲莉亚小姐共餐，可惜您一次也没答应。今天碰巧在您恢复单身后相遇，我感到欣喜万分。」

独特的说话方式，配上犹如糖果裹满蜂蜜般的甜腻嗓音。

妲莉亚听得脸颊僵硬，背脊发凉。

「妲莉亚，这位是？」

托比亚斯皱起眉头问道。妲莉亚心想他已经没资格直呼自己的名字了，也没资格问她身旁的人是谁。沃尔弗抢在她开口前回答：

「我是隶属于王城骑士团的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二位是？」

「！」

妲莉亚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他哪里是低阶贵族？

斯卡法洛特伯爵家的名号，王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二十多年前王家发起的「供水大改革」中，斯卡法洛特家族仅凭一族之力确立了水魔石的量产体系，因而从子爵晋升为伯爵。

这段显赫的功绩还被记载在初等学院的历史课本上。

斯卡法洛特家现在仍职掌水魔石供给与下水道净水。

他们的水魔法能力是王都第一，甚至有传闻说他们下一代就能从伯爵升为侯爵。

托比亚斯和爱蜜丽雅的表情完全僵住。

「抱、抱歉失礼了！我叫托比亚斯·奥兰多，是奥兰多商会的成员。」

「我、我叫爱蜜丽雅·塔利尼，在奥兰多商会担任接待。」

「这样啊。」

沃尔弗只回了一句，就不再对他们说话也不再看他们。

他优雅地走向妲莉亚，朝她伸出手掌。

「妲莉亚小姐，要不要去我推荐的店转换一下气氛呢？我有很多话想对您说。」

餐点他们才吃了三分之二，但沃尔弗应该是想邀她脱离这场闹剧。

他以完美的动作伸出手，妲莉亚毫不犹豫地将手交给他。

「好的，我很乐意。」

沃尔弗的手摸起来很温暖。

◆ ◆ ◆ ◆ ◆ ◆

「刚才很谢谢您。」

他们离开餐厅走了一会儿后，妲莉亚向沃尔弗道谢。

「你不必道谢，我只是想早点离开那里而已。不过我刚才那番话，会不会对你的工作或生活造成不便？如果会——」

「完全不会。只是您说得太顺口，让我有点惊讶。」

「但我没有说谎喔。我上次在城门邀你喝酒真的被拒绝，马车来的时候，我也说了『还想一起聊天』。」

原来后方马车驶来时，她没听见的那句话是「还想一起聊天」。

妲莉亚也有同样的想法，因此听了觉得很开心。

「对不起，当时下雨所以我没听见，也对假扮男人欺骗您感到抱歉……」

「你完全不需要有罪恶感。当时如果知道你是女性，我就不会下水洗澡，眼睛一定会更痛。我也不会和你一起吃饭、喝你的白酒了。」

沃尔弗停下脚步，微蹙眉望向妲莉亚。

「不过……你现在应该想独处吧，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不会，我只是出来吃顿饭。虽说被悔婚，但这门婚事其实也是双方父亲决定的，对方在结婚前说他找到『真爱』就离开了。」

「『真爱』啊……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也是。」

见沃尔弗毫不掩饰他的诧异，妲莉亚点了点头。

以这种形式展现出的「真爱」似乎不怎么受世人欢迎。

「难怪你对他毫无留恋。」

「对，完全没有。」

「还好这是发生在结婚之前。」

「是的，我也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妲莉亚点着头，真心笑着说道。

「老实说，刚才那件事打断了我品尝美酒的兴致，我还聊得不够，也喝得不够。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下一间店呢？」

对方是她不熟识的男性，而且是贵族。

若是原来的妲莉亚，就算没有婚约在身应该也会拒绝。

她差点又低下头打算回绝，但想和对方多聊一会儿的心情在背后推了她一把。

妲莉亚抬起头，回应沃尔弗。

「好，我也想再吃点东西。」

两人再度迈开步伐后，突然想起似的松开了牵着的手。

◆ ◆ ◆ ◆ ◆ ◆

妲莉亚和沃尔弗稍微走了一会儿路，前往中央区的南方。

他们要去沃尔弗推荐的店，那间平民取向的店提供多种酒类，还有重口味的料理。

走进红色屋顶的酒馆后，沃尔弗向店员指定要坐最里面的包厢。

那并非封闭式包厢，三面是墙，一面用屏风挡着。

「终于能好好吃饭了。你要点什么酒呢？这里红酒种类也很多喔，但希望你别点桶装酒就是了。」

她接过厚厚的菜单，内容有一半都是酒类，令她相当惊讶。

「桶装酒……真的有耶。」

菜单最后面写着红酒、白酒、粉红酒这三种桶装酒。

「那是多人聚餐时点的。」

在这个世界，平民没有穿礼服举行婚礼的习惯。

新人通常会在登记结婚不久后的假日，邀请亲友来家中或店里用餐，举办庆祝派对。

不过她没机会体验这项活动，就解除婚约了。

「我要白爱尔啤酒。」

「那我点黑爱尔啤酒。菜呢？要不要多点几道一起分？」

「好啊，这样可以吃到比较多种。」

店员前来点餐，他们摊开菜单边看边点。

「爱尔啤酒黑白各一，海鲜串烧两份，酥炸猪肉蔬菜拼盘和白斩鸡。妲莉亚小姐呢？」

「我要黑胡椒脆薯和烤蚕豆。」

店员离去后，沃尔弗突然端正坐姿。

「不好意思，可以让我放个防窃听器吗？」

他从口袋拿出一个银色的小三角锥，那是贵族和富商常用的防窃听魔导具。

「请放，但我们应该不会讲什么秘密就是了。」

「我也不会用它来讲秘密，而是想跟队友轻松聊天的时候用。」

沃尔弗用手轻触，银色三角锥便发出淡淡蓝光。

「我想先拜托你一件事。万一我醉倒了，请让接送马车送我回王城的军营，并跟车夫说抵达后再付款。」

「好的。如果我不能动了，请让接送马车送我回西区的绿塔。」

乍听之下会以为他们是以喝醉为前提，但其实是因为他们不熟，才必须先讲好这种事。

若不知道对方的家，就不知道该送对方回哪里。商店街和闹区附近有类似计程车的「接送马车」，招一辆接送马车送对方回家比较好。

「我至今还没醉倒过，你呢？」

「我也没醉倒过，因为我从来不曾过量饮酒。」

「你最多喝过多少酒？」

「喝完四瓶红酒还能正常工作。」

「哇，这已经是一般人眼中的王蛇<king snake>了吧。」

这世界说的王蛇，相当于前世日语中用来比喻酒豪的蟒蛇一词。

王蛇是一种沙漠魔物，它容易被酒精的气味引诱，而且很能喝。据说人们会在大壶里装酒引诱它，再趁它喝醉时将它抓起来。

「我几乎不会喝超过这个量。沃尔弗先生能喝多少？」

「我喝了二位数的白酒都还没事。」

「二位数……根本是大海蛇。」

二位数就是十瓶以上。

大海蛇比王蛇还能喝，指的是「基本上千杯不醉」的人。

不知是体质的差异还是魔力的关系，这世界酒量极好的人很多。妲莉亚如今的酒量也比前世好很多，但在这世界还称不上特别好。

「骑士团里的大海蛇可多了。」

「请他们喝酒很花钱吧？这餐还是各付各的好了。」

「我好像说错话了，请让我收回那些话。但如果你想喝桶装酒的话我们就各付各的。」

看来沃尔弗今天打定主意要请妲莉亚，她决定老实接受。

「再次庆祝重逢。」

「庆祝重逢。」

酒和餐点一一上桌，他们便用爱尔啤酒干杯。

冰过的白爱尔啤酒味道很淡，但喝得到啤酒花香气，混合着些许苦味流过喉咙，留下爽快的尾韵。酒里的气泡不多，但和酒的味道很合。

沃尔弗喝着黑爱尔啤酒，第一杯已在干杯时喝光，瓶中的酒应该很快就会被他喝完。

「对了，你能放轻松和我聊天吗？只要用了防窃听器，就不必担心被周围的人听见。」

「您是伯爵家的公子，这么做不太好吧……」

「我虽然是斯卡法洛特家的一员，但我是老么，家里很放任我，没有派人保护或监视我。我母亲是没有身份的三夫人，我在别邸长大，现在住在军营。所以我很不习惯正经八百的说话方式。可以轻松点吗？」

黄金色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妲莉亚。

他明明是个英俊青年，不知为何却让妲莉亚想起她前世养的中型犬。

「……好吧，我这个平民也不懂贵族的礼仪，就尽量轻松点吧。话说这种防窃听魔导具是什么原理呢？」

「城里的魔导师说，这是用声音去盖过原本的声音，让它们相互抵销。虽然无法消除整段对话，但会不规则地使声音消失，离得太远就听不清楚。不过如果在桌与桌靠得很近的地方就会显得很不自然，没办法用。」

「原来如此，所以也无法对付会读唇语的人吧。」

这个魔导具似乎不能完全防止窃听，只能让声音变得难以被人听见。

「咦，妲莉亚小姐，这方面的工作你也有经手吗？」

「我不知道你指的这方面是哪方面，我只在商业公会制作生活类魔导具。像是吹风机、防水布。防窃听魔导具比起魔导具师，更像魔导师的范畴。」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魔导具几乎都是魔导具师做的。」

他们将刚烤好的蚕豆各分一半，配爱尔啤酒吃。蚕豆很烫，要花点时间才能剥开，但里头的豆子又热又香，尾韵也很甜。这种撒了很多盐，烤得焦焦的蚕豆，味道和前世的一样。

「沃尔弗先生，刚才的你简直判若两人，让我吓了一跳。」

「我认为那样有助于脱身，那是我要表现出贵族感的时候用的。你想要我用那种方式说话吗？」

「千万不要，不然我一定会……尽全力远离你。」

「太好了。这才是我本来的声音，一直用那种口气很累。要是我的外表也和个性一样随便就好了。」

一般男性听到这句话应该会想大声抗议。

但美男子也有美男子的烦恼。妲莉亚在学院念书时有个亲近的朋友，也因为长得漂亮而遇到很多麻烦。

「你应该很常被搭讪吧？」

「我今天从军营走到那间餐厅，就被搭讪了三次。」

「连走路也没办法好好走……」

「所以我平常独自行走时，都会穿着有兜帽的斗篷，或是戴上眼镜。今天是因为……想说有可能被你认出来，才刻意以引人注目的方式走在路上。」

「抱歉……早知道就告诉你我的全名，这样你就能透过商业公会联络到我。」

「我才觉得抱歉，让你见到我丢脸的一面。我并没有责怪你，真的只是想再和你多聊聊天……」

沃尔弗伸手搔了搔头。

「好不容易重逢，我们转换心情，开动吧。」

「也对。」

沃尔弗将海鲜串烧分了一半给妲莉亚，她按照顺序开始吃起。

盘子里有大虾、小鱼、帆立贝和克拉肯，每种都是盐烤的。

虾子呈现圆形，虾肉很有弹性，而且有拳头那么大，口感相当好。

鱼则是一整条，有点像柳叶鱼，颜色却是红的。鱼肉的甘甜和内脏的微苦简直绝配。这说不定也是一种魔物。

帆立贝则是一般大小，但烤过后仍然很甜、很软。

最神奇的是克拉肯。

克拉肯是种魔物，渔夫和佣兵会定期组成大型船队出海捕捞，因此市面上有便宜又大量的克拉肯作为食材和素材。

盘中的克拉肯已经切成小块，只是它的一部分，但就外观而言有一面带有些许红褐色，很像章鱼，不过吃起来又很有嚼劲，很像香烤鱿鱼。

听说克拉肯有股臭味，但不知道是这间店处理还是调味得宜，妲莉亚完全没感觉到。

「你会不会很纳闷，克拉肯到底像章鱼还是鱿鱼？」

「我懂，它外观像章鱼，吃起来却像鱿鱼。只吃这点可能没感觉，但一只克拉肯可供好几个人吃，真是庞然大物。」

「对啊，天气这么热，真想帮冰魔法的魔导师们加油打气。」

克拉肯大小各异，不过一只至少要占好几个仓库。渔夫会先在海里将它们大致解体，但卖到市场前还得切得更小才行。

因此除了寒冬外，都得仰赖会用冰魔法的魔导师变出整仓库的冰，让仓库变得像冰箱一样再进行解体。妲莉亚在高等学院念书时，会用冰魔法的同学也会接这种打工。

接着他们又吃了酥炸拼盘和黑胡椒脆薯，再加点爱尔啤酒。这次他们都点红爱尔啤酒。

「……真的是红的。」

「因为原料里有红大麦。」

妲莉亚忍不住变换玻璃杯的角度，欣赏那红宝石般的美丽色泽。

她喝了一口，果香浓厚，气泡也偏多，适合搭配油炸物。

尤其是那道将大块马铃薯油炸后，撒上盐和大量黑胡椒的脆薯，和酒搭配起来让人欲罢不能。

差不多该将腰带松开些了。

「对了，魔导具的魔法赋予通常只有一种吗？」

「对，一般来说，每样魔导具只会有一种。只有技巧高超的魔导师和炼金术师能够进行多重赋予。」

「高阶魔导师进行多重复赋予时，是怎么做的呢？你听说过吗？」

沃尔弗边说边拿起随盘附上的刀子，将去头的整只白斩鸡直直切成两半，分装到盘子上。鸡的内脏虽然已经去除，但料理风格还是很豪迈。

「每位魔导师和炼金术师应该都有自己的秘密做法，但我猜可能是先赋予一种魔法后，加工将魔法固定，然后再在那上面赋予另一种魔法。不过加工用的是魔法还是药品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啊，果然不容易。之前听你聊到菜刀时我还想，如果讨伐队用的剑有硬度强化和洗净功能就好了，还希望携带时能变轻。」

「……嗯？」

妲莉亚一直盯着切完白斩鸡的刀子。

她以手扶额，想了一下剑的形状，向沃尔弗问道：

「沃尔弗先生，部队里用的剑，剑锷和剑鞘是可以替换的吗？」

「对，可以替换。因为有时候会用到裂开。」

「我在想如果这些部件可以替换，就能当作不同物体处理吧？虽然还不知道可不可行，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试过后失败了……但或许可以将剑分解，对剑刃进行硬度强化，对剑锷用水魔法或风魔法赋予净化功能，这样收剑时就会自动清洁，再对剑鞘进行轻量化，和剑组合在一起。」

「对耶……」

他睁大黄金色眼睛后，嘴角弯成了漂亮的U字型。

「如果做出来就太棒了，不但我们部队会比较轻松，而且等于做出了一把人工魔剑！」

看来最后一句才是他的真心话。他不小心说得太大声，连忙捂住嘴。

聊到魔剑时，他时常会露出孩子般的表情，眼中浮现浓浓的好奇心和冒险色彩，让人看了觉得很有趣。

「抱歉，不小心说得太激动了……」

「沃尔弗先生，你真的很喜欢魔剑呢。」

「嗯，魔剑和魔法赋予的武器让人觉得很浪漫。我虽然不会赋予，但光用想象的就很开心了……」

「我也喜欢魔导具，觉得想象新东西很开心，所以很了解这种心情……」

妲莉亚理解到，这个男人和她在这点上很类似。

眼前的男人似乎也理解了这点，黄金色眼睛开心地笑着。

「你时间上还行吗？」

「嗯，没问题。」

「我觉得这酒越喝越香。」

沃尔弗一口气喝光杯子里剩下的酒。

「边吃白斩鸡边聊吧。」

两人一同在聊天的同时吃起白斩鸡。

白斩鸡虽然有点冷掉，但鸡肉相当软嫩，吃进嘴里就化开且完全没有腥味。无论直接吃，或淋点洋葱和香料做的酱汁都很美味。

「加点酒吧。我要阿夸维特加冰块，你呢？」

「阿夸维特是怎样的酒？」

「是马铃薯做的蒸馏酒，还用姬茴香等香料增添香气，喝起来很顺口。」

「那我也要点一样的。」

沃尔弗前去加点，店员立刻拿了酒瓶、酒杯和整桶冰块过来。

「让我们用新的酒干杯吧。讲句老套的话，为明天的幸运祈祷。」

「为明天的幸运祈祷。」

他们说完常见的干杯词，干了今天第三杯酒。

加过冰块的阿夸维特喝起来温和顺口。酒本身味道不错，但更迷人的是酒流过喉咙那瞬间，会有一股姬茴香的植物香气。

不过这种酒很烈，喝多了可能会让人站都站不稳。

「……我知道这么问很失礼，但我可以叫你妲莉亚吗？你也叫我沃尔弗就好。」

「你可以这么叫我，但我可不敢，毕竟我是平民。」

「好吧，那我只好找公证人来签一份文件，声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失礼，好让我们在民间可以当对等的朋友。」

这玩笑真令人害怕。

她不能为这种事特地聘请公证人，而且他们对这个问题的理解也有微妙的差异。

妲莉亚主要是担心其他女性的看法，其次是伯爵家等贵族的观感，再来是怕会对工作有影响。

「可是……」

「我是四兄弟中的么子，母亲是男爵家出身。她已经不在了，她娘家也已降为平民，没有后盾。我虽然是斯卡法洛特家的成员，但别说水魔法，连任何五要素魔法都不会。我打算之后放弃贵族身份到民间生活。所以签署文件时只要说是为未来做准备就好。」

五要素魔法指的是火、水、风、土和治愈魔法。

贵族一般都很重视这些魔法。

「你没有打算入赘到其他贵族家吗？」

「子爵以上的贵族若没有五要素魔力，出路很不好。结婚是可以，但必须由养子或其他男人的小孩来当继承人。毕竟如果没有五要素魔力，通常就无法继承家业。就算入赘到别人家也明显会被当作花瓶。不过也有人期待自己能有女儿，好让下一代嫁进豪门。」

「完全是我不懂的世界……」

后来她又听沃尔弗说，放弃贵族身份的人其实还满多的。

高阶贵族一般由长子或优秀的儿子继位，再留一人候补，其他的都会选择入赘或是降为平民。

贵族女性则会挑选好人家出嫁，诸如其他贵族家、富商，或有公职在身的市民。贵族整体人数不会增加，可见他们基本上都遵守着上述原则。

妲莉亚的父亲虽是名誉男爵，但仅限一代，因此身为平民的她不懂这些。

「贵族也很辛苦呢。」

「有些想要轻松过活的人会去当已婚妇女的情夫。我们国家虽然接受一夫多妻和一妻多夫，但女性很少像男性那样，有二丈夫、三丈夫，大部分还是会选择包养情夫。」

顺带一提，今世令她惊奇的还有结婚制度——这里叫做婚姻申请，和前世差异甚大。

在这个国家，向公所提出婚姻申请时，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同性婚姻都是被认可的。

不过平民仍以一夫一妻为主，富商的一夫多妻则占总体第二多。

贵族除了一夫多妻外，之所以衍生出一妻多夫制，是为了让稀有魔力得以传承，或者让继承人、领地或财产有所保障。

贵族外表华丽，但生活也过得很不容易。

「抱歉聊歪了……」

沃尔弗在彼此的杯中斟满阿夸维特后，露出苦笑。

「妲莉亚，我可以拿部队的剑，让你试试刚才说的魔法赋予吗？过程中的费用和工钱都由我支付。」

沃尔弗自然地直呼起她的名字，但她意外地没有感到丝毫不快。

「名字……我们俩独处时可以这样称呼没问题。话说如果魔法赋予失败，剑就报废了，所以还是从便宜的短剑开始试起吧，沃尔弗。」

听完妲莉亚的回复，青年睁大黄金色眼睛并露出灿烂的笑容。

「好，麻烦你了，魔导具师妲莉亚。」

◆ ◆ ◆ ◆ ◆ ◆

他们喝光瓶子里的阿夸维特后，离开了那间店。

这时正从黄昏逐渐转为黑夜。

「我帮你叫接送马车吧。」

「不用了，我想散步回家，顺便醒酒。」

在这初夏的晚餐时间悠闲地走回家也不错。还好妲莉亚今天穿的是裤装，容易走动。

「那我送你回家吧。放心，我没有要进你家。」

「我家在西城墙附近，离这里很远，而且在王城的反方向耶。」

「现在虽然还早，但女性独自行走还是有点危险。」

沃尔弗似乎是真心为她担心，她在包包里翻找了一下。

「谢谢关心。你看，这是护身用的结冰手环，戴着这个就没问题了。」

「那是冰魔导具吗？」

「对，市面上的结冰手环只能将人的手脚冰冻，这个我提升过强度，冰两三个人都没问题。」

结冰手环是其他魔导具师发明的，妲莉亚取得对方同意后，改良出自己用的版本。

手环原本只能使一层抽屉结冻，改良后竟能轻易变出一台大冰箱的冰。

妲莉亚只要看到魔导具都会想确认其能力的最大值与极限值。

毕竟她小时候明明想做吹风机，却做成火焰喷射器，她觉得自己长大后会这样也很正常，但她不打算告诉别人。

「原来如此。这样就能将坏人的脚冰冻起来，趁机逃走。」

「冰块融化要花一段时间，所以可以呼叫卫兵或逃进附近的屋子。顺带一提，冰冻起来的部位一揍就会碎。我听过有几位遇袭的女性直接敲碎色狼的身体部位，不让对方再犯。」

「唔哇……」

妲莉亚笑着说完，沃尔弗想象了一下那个情况，害怕地摇了摇头。

这段话似乎可以回敬他之前说的那个「春天大衣」的笑话，妲莉亚笑得更开心了。

这座王都的治安相当好。

不过女性在夜晚独自行走还是很危险，因此大部分人都会搭接送马车。

也有些人会随身携带结冰手环，或学习防身术。

妲莉亚还曾听说有歹徒误以为女魔导师手无寸铁便袭击了她，结果全身被烧到半焦。

在这个国家，强盗或色狼被逮捕后，若身上有伤会先经过简易治疗，接着就成为犯罪奴隶，被派去开垦荒野或矿山，在严苛的环境下工作到死，可说是国家重要的劳动力。

「如果我的目的不是送你回家，而是想跟你聊天，这样也不行吗？」

「我是没问题，但对你来说是在绕远路吧？」

「放假这几天我都没锻炼身体，很容易退步……就算现在直接回去，我也打算稍微运动一下。」

黄昏的天空只剩一道红霞，两个人聊着天迈开步伐。

零星设置的魔导具街灯还未点亮，看不清路上往来的人。

「魔物讨伐部队的训练应该很严格吧？」

「算是吧，通常会先跑一阵子，再做仰卧起坐和伏地挺身，再用剑或长枪对打，一直重复这个循环。有时还会被魔导师吹跑。」

「最后一句怎么听起来有点恐怖……」

跑步和对打都属于训练的范畴，但被魔导师吹跑是什么意思？

「很多魔物都会喷火或刮风，所以我们会做模拟训练，请几位魔导师施展大规模的魔法，让我们试着回避或迎战。还有人直接被送进医务室。不过能提前练习还满不错的。」

「原来是模拟训练。那你经历的讨伐中，最难对付的魔物是什么？」

「还是飞龙吧，有翅膀的家伙都满麻烦的，飞走了就很难追到。」

「大型魔物也很难对付吧？」

「如果大得刚刚好就不成问题，越大反而越容易命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怎么觉得他好像将可怕的魔物当成了活靶。

而所谓「大得刚刚好」又是多大？妲莉亚有点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心情很微妙。

「对了，说到难对付的魔物，还有大蜈蚣那种脚很多的家伙。完全看不出它会怎么移动、从哪边攻击，很讨厌。」

「那种东西我光看到也很想逃……」

「像独眼巨人<cyclops>只有双手双脚，就算被追，只要躲开就没什么危险。」

沃尔弗说得容易，但那种鬼抓人游戏普通人绝对没有胜算。

她真的觉得魔物讨伐部队的成员很厉害。

「今天都让你请客了，回复药水的钱就算了吧。你们听起来真的很辛苦。」

「我又说错话了，我要收回。我还委托你为剑赋予魔法，你大可对我说『尽量拿钱来』喔。」

「我才不会说那种话！」

这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的吐槽。

之后的对话应该还会持续这种模式，妲莉亚也懒得再数下去。

◆ ◆ ◆ ◆ ◆ ◆

他们一路上聊了很多，花了快一小时才走到绿塔前面。

天色已经昏暗到可以清晰地看见皎洁的月亮。

「是这里啊。我从西门出发去远征时，曾远远地看过这座塔。还以为里头住着魔法师，原来是你家。」

沃尔弗看见绿塔后，讶异地眨了眨眼。

「对，人们都称它为『绿塔』。」

「感觉就很像魔导具师的家。」

「是啊。以前这一带建有王都外墙，外墙拆毁后，我祖父向国家要了那些石头，建了这座塔。」

「用来做研究吗？」

「不完全是。我祖父当时为了制作魔导灯而购入大量火魔石，他想在民间安全地做研究，才建了这座塔。」

「也对，在木屋里制作火魔导具很危险。」

「对，发生火灾就糟了。」

实际上不只是怕火灾。

更重要的是因为若将一定数量的火魔石一起加工，就会造成类似炸弹的效果。例如一个不小心，吹风机就会变成火焰喷射器。

不过她听父亲说，魔导具几乎没有发展为兵器。

原因在于「魔导师」。

魔导师的能力和威力各异。单就水魔法而言，有人能变出整个浴缸的水，有人能变出整个游泳池的水，有人能变出冰，还有人能结合风魔法，刮起暴风雪。

就某方面来说，强大的高阶魔导师就像兵器一样。

她曾在王国举办的游行中惊讶地见到一名魔导师单独朝天空施放火焰。那火焰的威力大到能变成一只巨龙，占据整片天空。

妲莉亚由衷感激现在没有战争。

「就是这里吧？」

来到大门附近时，沃尔弗停下脚步。

他将身上的皮袋交给妲莉亚，里头装着回复药水的五枚大银币，还多加了五枚。

「太多了。」

「那是餐费和马车费。你真的帮了我大忙，拜托你收下，不然我会被队里的人骂的。」

「……好吧。」

「啊，差点忘了。我后天拿大衣来还你，方便吗？」

「好的。」

「中午之前过来可以吗？我想去北区的魔导具店逛逛，你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

北区有很多专做贵族生意的店。

那里的魔导具店她只和父亲去过几次，这一年来还没去过。

说不定那里引进了一些她还没见过的魔导具。一思及此，她就满心期待。

她下意识地开口答应。

「我要去，我那天在家等你。」

「那就后天见。」

沃尔弗点头道别后，准备沿原路离开。

「啊，虽然有点早，但还是跟你说声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晚安，祝你有个好梦——这是他们国家的人睡前会对家人或朋友说的话。

他似乎没想到妲莉亚会说这句话，回过头来时笑容有些羞涩。

「……晚安，妲莉亚，也祝你有个好梦。」

第一卷 与骑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