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章母子的草莓鲜奶油蛋糕

五岛亚理纱此刻的心情相当烦躁。

「真是的，要迟到了，快过来这里！」

令她感到烦躁的对象是，五岁的儿子雄大。今天下午五点要到车站前的英语教室上课，时间只剩十分钟，她已经穿上大衣准备就绪，雄大却丝毫没有要出门的样子，依然坐在地上玩积木。

「你不遵守约定，妈妈要把积木丢掉喔。」

「不可以！」

「那你快点，要出门啰！」

眼见雄大还是不为所动，亚理纱使出最后手段，快步走向雄大，抓住他的右手臂强迫他起身。

「不要！我不想去!!」

雄大甩开亚理纱的手，迅速钻过她的腋下溜走。

「啊，雄大！你别跑！」

雄大充耳不闻，脚步急促地跑出走廊，随即传来啪哒的关门声，接着是喀嚓的锁门声。糟糕，他躲进厕所里，这下子他是不会轻易出来了。

厕所的门只要用螺丝起子就能从外面打开，可是硬把雄大拖出来，他就会大哭大闹。怎么能让他带着哭肿的双眼去上课？只好想办法让他自己出来了。

「雄大就要上小学啰，不乖乖听话，以后就不能变成了不起的大人喔。」

亚理纱强忍着怒气，尽可能好声好气地说。

「不知道啦！」

「妈妈说这些都是为了雄大好。」

「……」

交涉破局。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已经完全进入封城状态。

「算了，你要待在那里的话，今天没有晚饭吃喔！」

雄大的封城总是闹很久，有时是待到肚子饿才出来，有时还会在里面睡着。无论如何，今天的英语课是赶不上了，亚理纱只好无奈地打电话向教室请假。

昨天也是像这样没去上游泳课。听说从小学游泳可以增强心肺功能、不容易生病，所以才让雄大去学。亚理纱希望身体虚弱、一不小心就感冒的他，能够借此成为强壮的孩子。

英语课也是如此。在往后的国际社会，假如不会说英语就没办法找到像样的工作。不，这么说可能有点过头，不过具备英语能力一定会成为很大的优势。

亚理纱这么费尽苦心栽培雄大，真的是儿女不知父母心。

「这孩子，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既然不必接送儿子，亚理纱只好开始准备晚餐。今晚的菜色是姜汁烧肉，她把猪里肌肉用酱汁腌渍，接着切高丽菜丝。

五岛家固定在六点半吃晚餐。眼看时间接近，亚理纱将腌好的猪里肌肉下锅煎，滋滋作响的声音中伴随着姜汁的香气。闹封城的雄大也差不多快出来了吧？

「妈妈……我肚子饿了。」

果不其然！双眼红肿含着泪的雄大出现了。

虽然刚刚气到说「没有晚饭吃」，但真的让孩子饿肚子那可是虐待儿童。也许那么做会让他学乖，有这样的念头也不是一、两次，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实在不忍心让他受苦。

「手洗了吗？」

「还没。」

亚理纱关掉炉火，带雄大去洗手。洗完手后，再喷除菌液。

让雄大坐上椅子后，接着擦拭餐桌。先用抹布擦，再拿除菌纸巾擦一遍。尽管冬天食物中毒的风险没有夏天高，但因为不知道哪里有细菌，还是谨慎为妙。

当然，预防流感的对策也是滴水不漏，所以这个季节里，家中有空气清净机功能的加湿器总是会开整天。

忙了一会儿总算把菜端上桌，度过只有两人的晚餐时光。

当天晚上，也许是下午耗费太多体力，雄大洗完澡就睡着了。此时是晚上八点多。亚理纱的先生每天业务繁忙，所以这个时间还没回到家，因此她觉得自己必须努力养育孩子，结果今天又对孩子大吼。

对着不想去上课的儿子大骂「没有晚饭吃」，和他硬碰硬。每次都想要冷静面对，但遇到孩子不听话就理智断线，出声责骂。

「对不起喔……妈妈真是糟糕……」

看着静静熟睡的雄大，亚理纱轻抚他的头流下眼泪。

她出身于贫穷的家庭。要说多穷，一天只吃学校营养午餐一餐是习以为常的事。就算难得有晚餐吃，身为五个孩子之中的老么，饭菜多半会被同样饥肠辘辘的兄姐抢去，根本吃不饱。

或许是营养不良的关系，亚理纱的学业表现也不好，家里当然也没钱让她去补习。话虽如此，父母也不曾教过她功课，所以她的成绩总是在班上的后段。

她的父亲经常换工作，在家的时候通常都在喝酒。虽然没被父亲酒后殴打过，但他也从未照顾她。母亲也差不多，不只对教育漠不关心，拿考卷或成绩单给她看，也只会「哦～」地敷衍了事。也许她不关心的不光是教育，而是亚理纱本人。

由于生长在那样的家庭，亚理纱高中毕业就离开了家，之后寄住在男友家，或是找有包住的打工过日子。

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可说是人生转机的事，那就是遇见现在的丈夫。

当时亚理纱在某家公司从事兼职事务员的工作，她先生是经常出入公司的客户，因此他们很常互动。听说亚理纱的先生对她一见钟情。

能够嫁给这样的丈夫，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大胜利。尽管年纪相差一轮以上，长相也不起眼，收入倒是很不错，婚后住的大楼也是彼此认识的时候就已经买下。

亚理纱认为他让自己拥有稳定的生活，是无可挑剔的丈夫。

不过，丈夫很忙，没什么时间照顾孩子。所以，她觉得自己必须好好养育孩子。她希望儿子将来一路顺遂，即使失败，也不能让他和自己一样辛苦。

偏偏事与愿违……实际情况总是不如所愿。雄大不肯乖乖听话，参加考试也落榜，就算一星期让他上六天课也没用。

每次闹脾气，到头来总会被原谅，难道是因为这样，我说的话都不当一回事？一定是这样没错。既然如此，以后我得更严格管教他才行。

——这么做是为了不让雄大重蹈我的覆辙。

看着雄大的睡脸，亚理纱狠下心作了这个决定。

◇

「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说过很多次了吧？这里是我们的，你记得吧？我跟你说过『要赶快想办法解决』，结果你却欺骗我们，我们已忍无可忍了。」

「这是我的店！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再一点时间，情况一定会好转的，所以——」

安子正在看电视，她看的是幸福堂热卖的小说翻拍的电视剧。从事经营顾问的主角，每集都会拯救快倒闭的店家，乍看之下是很死板的题材。不过，剧中有刺激的打斗场景，也有感人的情节，穿插了许多令观众看不腻的桥段。

现在正播到重型机械逼近女店主拼命保护的店，准备进行拆除——这是今天的重头戏。完蛋了！正当众人这么想的时候——

「到此为止吧！」

伴随这句台词潇洒登场的是，由型男演员饰演的主角。高的身材配上帅气的脸蛋，简直就是阿创加日向除以二的结合。

主角将伪造公文的证据摊在穿着俗气西装的男人面前，形势顿时逆转，最后坏蛋被一起现身的警官逮捕。

后来主角发挥经营顾问的长才，与女店主联手重振旗鼓，这一段倒是很短。

在整个故事中，那一幕就像是结尾，重点是惩奸除恶的部分。

虽然不少人吐槽那又不是经营顾问的工作，不过包含那个部分在内的娱乐性仍受到观众支持。

「嗯，真是大快人心。」

安子关掉电视，拿起茶杯，但杯子里已经没有茶了。为了省电费没开暖气，离开暖炉桌去泡茶真的好冷。于是安子像蓑衣虫似地钻进暖炉桌，回想刚才看的剧情，对照起自己的境遇。

「虽然不像电视剧那么戏剧性，不过阿创和日向说不定就是幸福堂书店这个故事的主角呢……」

当初因为阿创来幸福堂找书，让她有了重新振作的念头。不光是如此，当她遇到抢匪陷入人生最大的危机时，也是阿创适时出现救了她。

每天见到日向的笑容就觉得很暖心，而且可以和他聊小说也令她非常开心。更难忘的是，他大方出资整修费用。

因为他们的加入，收入也增加了。这么想的话，安子真的好像故事的女主角一样。

「不过啊，这是《我的人生》的故事，主角必须是我才对。」

至今发生过的戏剧性变化，大多是靠阿创的创作力和日向的财力，但安子也有自尊，往后再继续依赖他们可不是好事。于是安子思考着：

「有什么是书店可以做的事呢……」

现在她仍会和日向一起构思书店的摆设，像是设置「有趣推荐书」专区介绍两人都赞不绝口的非畅销小说，以及在地作家的专区。遗憾的是，那些专区的书从没大卖过。卖得好的，果然还是热门杂志和翻拍成电视剧的人气作品。

该怎么做才能改变现况呢？

真希望大家挪出一些滑手机的时间来看书，也希望习惯上网买书的人到书店走走，更希望不看书的人能够拿起书本翻一翻。

安子思考着怎么做才能实现那些目标。

如果从小养成看书的习惯不就好了。那么，小时候没有阅读习惯的大人呢？被那样的父母养育的孩子，肯定很少有机会接触书……

窝在温暖的暖炉桌里想着这些事，安子的眼皮逐渐往下沉。

隔天，幸福堂开店过了一会儿。

「啊～喉咙好痛。」

安子拿起水壶喝水，接着吃喉糖。

「安子，你怎么啦？」

「昨天看完连续剧，我在暖炉桌里睡着了。」

安子醒来时，流了一身汗。糟糕！她急忙换衣服，躺进被窝，结果还是搞到喉咙痛。

「哎呀……这个季节很干燥唷。」

「是啊，但我在想些困难的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安子边用舌头转动喉糖边回道。

「困难的事？」

「嗯。现在阿创的蛋糕已经卖到他快做不来了不是吗？所以我在想接下来要改善书店的生意了。」

阿创的蛋糕仍是由他一手包办，因此制作的数量有限。安子跟他提过好几次想帮忙，总是被他用「我只做想做的蛋糕」回绝了。

就连圣诞蛋糕也不例外，能够接受的预订量一天只限十个。从二十三号到二十五号这三天加起来才三十个，难得遇到旺季却只能卖出这样的量。但阿创现在已经是从早忙到晚，他得独自处理平日的工作加上预约的订单，实在无法再增加数量。

说到圣诞蛋糕，几乎都是常客预订。生乳酪塔丢弃事件中的志保，尽管后来搬到比较远的地方，也还是来预订了蛋糕。不久前和老公在店里和解的仁美也有预订，当然是她喜欢的巧克力口味。还有一位客人不能漏掉，那就是神秘现身的高贵妇，她竟然订了五个。虽然不常来，但买蛋糕时总是出手阔绰，大概是买来送人的吧。

阿创的蛋糕很好吃，只要店开对地方就会有很多人买，安子的策略精准奏效。

目前蛋糕店的营业额已经达标，书店也得加把劲。

「原来是这样啊，书店这边确实还有成长的空间。」

「可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安子接着把昨晚思考的事告诉日向。

「没错……休闲娱乐的竞争很激烈，我每天也在想小说要如何赢过手机……这真是个难题啊。」

搭电车的时候、休息时间，以及晚上的自由时间，人们在短暂的空档会拿在手上的东西，以前通常是报纸杂志和书籍，如今几乎是人手一机。透过手机画面就能浏览电子书，那也是幸福堂的对手。

「日向也想了很多呢。」

「当然，纸本书是我们的生计来源啊。」

「不过，书又没办法像超市那样举办特价活动。」

要吸引顾客上门，举办特价活动是最快速的方法。然而，书店不能那么做，因为日本的书籍有「再贩制度」，书店必须依出版社订立的定价卖书，而书只要没有污损也能在固定期间内退回。

「是啊，不能那么做，如果降价促销，很快就会亏钱了。」

就像日向说的，书的利润比蛋糕低许多。假如被偷走一本书，为了弥补损失就必须卖出四本才行。因此，就算没有禁止降价，书也不适合作促销。

「那要不要试着摆些杂货小物来卖？那个的利润比书好，说不定有人买杂货小物的时候会顺便买书喔。」

「其实整修前我有摆过……完全卖不出去，只是生灰尘而已。」

所以现在只卖学校会用到的基本文具，而且空间大小也不似以往，目前有一半的空间属于甜点店。

「这样啊……因为我看到附近的大型连锁书店缩减书本的陈列区，摆了很多杂货小物。」

「欸，有这种事……」

大型连锁书店那么做绝对是基于合理的判断。这么说来，店内环境变整洁的幸福堂摆杂货小物应该也会卖得不错吧？可是，那不是安子的目标。

「但我还是想靠卖书一决胜负。要是还没来过幸福堂，但将来会成为常客的人能够上门就好了……」

就在此时，店门被打开，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上门了。是一位女性带着还没上幼稚园年纪的小女孩。她们在童书区东挑西选，最后买了《好饿的毛毛虫》3这本家喻户晓的名作绘本。

这本绘本是在毛毛虫吃过的水果上挖出实际大小的洞，翻阅时可将手指塞进洞里当作毛毛虫，也可透过洞窥看别人。不只是阅读，还能够亲子同乐，这正是纸本书才做得到的事。

「对了！」

送走结完账的客人，安子大叫一声。

「怎么啦？」

「你觉得办绘本的体验会如何？亲子可以一起玩的绘本有很多喔，幸好我们店里空间够大。」

安子看了看内用区。因为店才刚开，店里没有半个客人，应该好好活用这个空间。

「体验会？」

「嗯。日向知道赫克曼4教授吗？」

「我不知道耶。」

「他是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学者，他写了一本很棒的书，我记得还有库存……」

安子走出吧台，在实用书的架上找了起来。跟在后面的日向，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找到了，就是这本，《幼儿教育经济学》。就像书腰上写的一样，书里提到五岁前的教育会改变往后的人生。」

日向从安子手中接过书，随手翻阅起来。正因为书名有「经济学」三个字，所以主题是家庭经济状况等因素造就的儿童学力。此外，书中也主张除了读写计算的学习，亲子沟通的情感教育也很重要。

虽然也有简单介绍类似主题的书，但因为这是诺贝尔奖得主的著作，比较好对日向说明，于是安子选了这本。

「所以啊，亲子一起阅读绘本对孩子也是很棒的教育喔。」

「哦……总觉得有些意外呢……」

「你是指什么？」

「原来安子除了小说，对这么难的书也很懂。」

「你很失礼耶，我好歹是书店的老板。」

虽然不知道日向是怎么看待安子的，但她确实读了很多书。见到安子鼓起脸颊气呼呼的模样，日向赶紧双手合十说抱歉。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们三个都没有带过小孩的经验，如果告诉家长是根据学者的推荐，我想会有不错的反应。」

「真的吗？日向这么说的话，我就放心了。」

把书放回架上后，两人回到吧台。

「告诉客人『亲子一起读绘本很重要喔』，把他们找来这里，自然就有机会接触绘本不是吗？等孩子上小学会看有拼音的故事书，到时候也会需要参考书，然后就一起买了……不过，成天念书会感到厌烦，所以要看人气小说转换心情，这么一来就会培养出『书虫』啰。」

安子说完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你这是计划性犯罪唷。」

「这才不是犯罪呢！」

「啊哈哈，我开玩笑的啦。你的意思就是，要培养爱看书的忠实书迷啰。」

「嗯！让孩子从小体会阅读可以获得上网得不到的体验。」

那些孩子长大后，如果在工作上遇到问题，应该就会想到买商管书或专门书作参考。总之，希望当他们需要书的时候，自然会去书店——最好是来幸福堂。

「然后啊，将来等我变成老奶奶了，来过第一场体验会的客人的孩子也变成这里的客人的话，那是多棒的事啊。」

安子看着创业时就挂在店里的大时钟，想起小时候。「那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啦！」她清楚记得祖父晚年曾感叹地这么说。幸福堂的常客之中，有很多三代同堂的客人。

安子接手这家店还不到三年，做生意这条路，对她来说还很漫长。烦恼着要不要把店收起来的半年前，根本无心去想这些。如今总算有余力去思考经营的事，所以才会对遥远的将来产生期望。

「不过，刚才的小女孩就算三十岁生小孩，安子那时候还不是老奶奶吧？」

试算一下年纪，那时安子才五十多岁。

「呃……对啦。好吧，那就等她的孙子啦。」

「那时候你已经一脚踏进棺材啰——」

「讨厌！不要说那种话。」

安子用双手捂住耳朵。现在连一起共度人生的伴侣都还没有，变成老奶奶的事，实在是想太多。

「……是说，日向今天一直故意吐槽我。」

「抱歉抱歉，因为你今天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

原来是为了缓和安子的心情才吐槽。虽然觉得日向以前的反应比较温和，但她不去想那些琐碎的事了。

「算了，无聊的话先放一边。反正我认为，让孩子从小和父母一起读绘本绝对是好事。」

「嗯，我也这么想。」

后来两人开始讨论如何吸引客人上门，要举办怎样的活动。到了晚上，阿创也加入一起想了各种方案。

◇

「嗯，今天也是好天气。」

十二月第一个周六的早晨，天色明亮清爽。安子打开家中结露的窗户，见到晴朗无云的广阔天空。稍过片刻，冷冽寒风刺痛脸颊。从建筑物之间的缝隙隐约可见的北侧远山，山顶已积雪，真正的冬天近在咫尺。

今天是绘本体验会的日子。

距离安子想到这个点子已经过了两星期左右，由于再过不久就要进入年底的繁忙时期，她加快速度准备。

为了招揽平时没来过幸福堂的人，特地印制了传单。用传单揽客是重新开幕以来，不，是安子接手书店以来的初次尝试。印制数量是保守的四千张，花费约三万圆。安子原本很担心这次阿创也会反对，但或许是理解她想提升书店营业额的想法，他倒是很干脆地答应了。

「不知道传单有没有夹好？」

安子从信箱取出报纸，当场翻找起来。

「有了……」

幸福堂的传单夹在报纸里。当初为了节省费用选择黑白印刷，但在五颜六色的传单中反而变得显眼。

「客人看了会来吗……」

安子带着不安的心情准备开店。

进行体验会的这段时间，店里的内用区不开放，因此桌椅都被推到角落，地板铺上彩色软垫，以防小朋友跌倒受伤。

安子选了五本「非看不可！」的绘本，当中也包含自己小时候看过的绘本。

当然，库存也准备充足了，要是客人看了喜欢就能买回家。

另外，她也设置了给家长看的育儿书特区。

「阿创，早安。」

「早啊，今天要用的点心已经烤好啰。」

「真的吗？我想试吃！」

阿创取出的托盘上摆着熟悉的饼干和第一次见到的杯子蛋糕，以及像鸡蛋小馒头的饼干，还有为过敏小孩准备的点心。

准备点心的用意是希望今天来的客人不只成为书店的客人，也会成为甜点店的客人。

安子拿起一颗做给婴幼儿吃的鸡蛋小馒头放入口中。

「嗯～真好吃！」

阿创初次尝试的鸡蛋小馒头一入口便化开，香甜柔和的味道，是记忆中怀念的滋味。

体验会的参加费包含点心吃到饱，亲子一组五百圆。即使活动结束后卖出不少书或蛋糕，还是赚不了钱。不过，这次的目的是「培养书虫」，借由今天的活动培养日后长期买书的客人才是重点，所以不能只用一次活动的损益判断得失。

安子紧张地等待开店时刻的到来，透过玻璃窗看到一对母子。距离开店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待在外面应该很冷吧？安子开门出声询问：

「早安，您是来参加绘本体验会吗？」

「啊，对。」

对方隔着口罩以含糊不清的声音回应。

「外头很冷，请进来里面等。」

那对母子一进到店里，被带来的小男孩立刻在走道上跑来跑去。或许是觉得店内的东西都很新奇，看到蛋糕柜发出惊叹声，跑到童书区乱翻书。尽管被妈妈斥责：「喂！不可以乱跑。」但他根本听不进去。要是不小心跌倒撞到头就糟了，于是安子开口说：

「那边有很多绘本，我们去那边吧。」

「嗯！」

小男孩回道，刚刚还戴在他脸上的口罩不见了。

「你叫什么名字？」

「五岛雄大！」

「雄大啊，你好活泼喔。」

安子牵着雄大的手带他到体验会的场地，已经做完登记的妈妈正等在那里。途中她捡起掉在走道上的口罩，应该是雄大刚刚脱掉的吧？

之后随着时间过去，客人陆续上门，活动正式开始。

现场不时传出欢呼声，安子和日向说明绘本的精彩部分与玩法。没多久店内各处都能见到爸妈抱着坐在膝上的儿女，一起开心地阅读绘本。可以互动的绘本果然很受欢迎，大人小孩的笑声此起彼落。

一小时的活动很快就结束了。

成果揭晓，因为有夫妻共同参与，也有带着兄弟姐妹参加的家庭客，参加者是六组亲子共十五名。如同安子所想，有些客人买了绘本或蛋糕，活动在盛况中划下句点。

关店后，安子瘫坐在后院的椅子上，脸露疲态。从前几天的准备到今天的忙进忙出，加上下午不断招呼上门的客人，她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绘本体验会很成功，真是太好了。」

「嗯，不过……应付小孩子比我想象中还累呢。」

日向也是一脸疲惫。除了朗读绘本，他还陪家长和小朋友玩，简直就像幼稚园的保姆，表现得非常出色。

「对了，今天的收支如何？」

传单背面有蛋糕的宣传，所以费用是书店和甜点店各出一半。阿创也出了一半的钱，想必很在意成果吧。

「因为发传单又买了备品，单看今天的收支果然是赤字……但这个本来就是以长远眼光策划的活动。」

为了培养将来的书虫，这么做很值得。而且，或许是传单起了效果，下午到傍晚这段时间，内用区几乎是客满状态。从营业额来看，创下了最高纪录。安子报告完后，用撒娇的眼神看着阿创。

「我今天很努力对吧？」

「啊，是啊，你今天很努力……」

突然被那么一问，阿创感到讶异。

「所以啊……」

「所以什么？」

「这个蛋糕是我的啰！」

话一说完，安子把桌上唯一的蛋糕移到手边。

「欸，等等！那个要分成三等份吧。」

「什么～？」

安子一脸遗憾地看着眼前的苹果蛋糕，那是阿创用反转苹果塔重新调整配方的作品。

「啊哈哈，安子，我那份给你吃吧。」

「日向真体贴！」

安子说完露出灿笑，接着看向阿创。

「阿创平常也试吃很多了吧？」

「这是两回事……好啦好啦，都给你。」

在安子可怕的笑容逼迫下，阿创还是屈服了。

「谢谢！」

话才说完，安子立刻品尝把当季苹果烤成焦糖色泽的蛋糕。

「嗯～好～好吃。」

加热后甜度增加的苹果，抚慰了安子疲劳的身体。安子很快地吃掉一半后，停下手中的叉子。

「是说，有一对母子让我很在意……」

「啊，你是说那个活泼的小男孩吧？他是叫雄大吗？」

「对对，我搞不懂他们到底来干嘛的。」

尽管天气很冷，他们还比开店时间提早十分钟来。原以为是热中教育的妈妈，但她只是把绘本交给儿子，根本不念给他听。偶尔会在安子或日向有空档的时候聊几句，其余时间都在骂孩子「乖乖坐好别乱跑」，摆出一副「反正人已经带来，其他事就交给你们了」的模样。

动不动就用湿纸巾擦雄大的手，这件事也令人印象深刻。

而且，难得的点心吃到饱，吃的人也只有妈妈。试着询问「请问您的孩子有过敏吗？」她只是冷淡地说：「我家不给小孩吃甜食。」雄大只能眼巴巴看着妈妈吃，安子心想：既然这样，妈妈应该也要忍着不吃才是。

天下父母的育儿观念百百种，况且安子还没养育过孩子，但她还是觉得那位妈妈的做法很奇怪。

◇

三天后，雄大再次造访。小小的他用双手打开沉重的店门，独自进到店里。

「咦，雄大？你妈妈呢？」

「我来帮忙买东西！」

活力十足地回答完问题后，雄大随即从童书区拿来一本战队英雄的书。

「请给我这个！」

「雄大会自己买东西，你好棒喔！」

「嗯！」

雄大从挂在脖子上的小钱包取出图书卡结账后，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去。

可是，才过了一分钟，泪眼汪汪的雄大跟着母亲亚理纱上门了。

「不好意思……我儿子买错东西了，请问这个可以退货吗？」

「啊，这样啊，当然可以……」

那本书才刚卖掉，几乎等同新品，小孩子买错东西也是难免的事。但已经扣款的图书卡无法退款，所以安子从收银机拿出现金，结果亚理纱拿了别本书来。

「其实我是叫他来买这个……」

摆在吧台上的，是小学二年级的生字练习簿。上周他们来参加的绘本体验会是针对学龄前儿童举办的活动，现在学这个对雄大来说应该还太早。

「雄大有哥哥或姐姐吗？」

「没有，他是独子。」

「这是小二生在用的练习簿，您确定要买吗？」

「啊，没关系，他已经学会小一的生字了。」

超前学习的家庭确实不在少数。安子把扣除差额的图书卡还给亚理纱。

「雄大，回家啰！」

本来还在想怎么没看到雄大，原来他站在安子背后那一侧的蛋糕柜前。

「妈妈，我想吃蛋糕！」

「不可以，我不是说过吃甜的会蛀牙。」

「讨厌！人～家～想～吃！」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雄大闹起脾气，亚理纱抓住他的手臂，拉着他走出店外。

几天后的下午，雄大又独自来到幸福堂。今天他穿着幼稚园的蓝色罩衫，大概是下课顺道过来的吧。可是，没看到接送他的亚理纱。

「雄大，你今天也是自己来吗？」

「嗯！」

回完话，他马上跑到童书区。今天也是来帮忙买东西的吗？安子离开吧台，走到雄大身边。他又在看前几天那本战队英雄的书。

「好酷喔！」

「嗯！超酷的。你看，像这样，要这样做喔。」

雄大表演英雄变身时的动作。

「哇啊，你好厉害喔！对了，雄大今天也是来帮忙买东西的吗？」

「不是喔！」

的确，他不像上次那样脖子上有挂小钱包。那他到底来干嘛呢？这么说来，他今天也没戴口罩，感觉很神经质的亚理纱一定会让他戴才对。所以，他是自己一个人从幼稚园来这里啰？正当安子陷入思考时，雄大已经放下翻开的书，跑到蛋糕柜前。

「我最喜欢蛋糕了！白白软软，又香又甜，很好吃喔。」

「对啊，蛋糕很好吃呢。」

安子边回话边想，亚理纱到底在哪里。上次她很快就来退货，应该就在店的附近等候，可是今天丝毫没有那种迹象。

之后又过了几分钟。

安子对看着蛋糕柜的雄大逐一说明蛋糕的口味，这是生乳酪蛋糕、这是巧克力蛋糕……就在此时，店门被用力地打开。

「雄大！真是的，你怎么跑来这里！快点去上游泳课了。」

怒气冲冲的亚理纱快步走向雄大。

「不要！我不要去！」

雄大躺在地上挥舞手脚奋力抵抗，一副我就是不去的模样。看他这个样子，以亚理纱的力量很难拉得动他。在店内其他客人的注视下，亚理纱蹲下身想安抚雄大，但他完全听不进去。

最后，等到雄大静下来被带走时，已经过了十分钟以上。他来得及上游泳课吗？

到了隔天。

雄大终究还是做出了脱序行为。

「日向，他又来了。」

店外出现小小的人影，安子拉拉日向的衣角，日向也朝门口看去。

「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时间是快要关店的晚上七点前。现在是冬季，天色已全黑，虽然商店街被闪亮亮的灯饰和灯光照得通亮，但那么小的孩子不该在这个时间独自在外走动。他穿的不是昨天的幼稚园制服，应该是从家里来的。

「这个时间你怎么会来？」

安子蹲在雄大面前，看着他这么问。

「我来看漫画。」

「你妈妈呢？」

「她不在喔。」

无视于安子的担心，雄大自顾自地跑向漫画区，在书架前走来走去。他好像在找什么。为了不惊动雄大，安子躲在他背后观察。

没多久，他似乎是找到想看的漫画，将平放的书当作桌子摆在上面翻阅起来。说到这儿，一般书店会为了防止客人看免钱书，把书用塑胶袋封装，但幸福堂并未那么做。安子的祖父曾说看免钱书也是一种文化，她父亲遵从那样的交代，所以她也想延续下去。

观察了一会儿后，正在翻书的雄大停下手。大概是看到有兴趣的一页，但他没有继续看下去，反而频频偷瞄吧台。

这感觉怪怪的。

正当安子打算出声叫他而走上前的瞬间——

「咦?!」

她忍不住惊讶轻呼。雄大竟然从漫画上撕下一页，塞进口袋里。

「喂！你在做什么！」

安子的怒斥让雄大吓了一跳，他马上往门口的方向跑去。虽然对方是小孩子，但因为彼此有保持距离，安子还是追不上他。

「日向，快抓住他！」

「怎么啦？」

「抓住他就对了！」

听到安子的呼叫，等在门口的日向抓住了雄大。尽管雄大拼命想挣脱，但日向是男人，毕竟和亚理纱不同，瘦归瘦还是很有力气。或许是明白抵抗也没用，雄大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安子，发生什么事了？」

「你看这个。」

安子把被撕页的漫画拿给日向看。这么一来，这本漫画已经不能卖了。日向了解状况后，默默点头示意。

安子看着在日向怀中的雄大开口问：

「可以让我看一下你放进口袋里的东西吗？」

「我什么都没拿！」

雄大的回答仿佛默认偷了东西，但安子不想强迫他，希望他主动交出来。

「如果是这样就好。我只是确认一下，让我看一下好吗？」

安子直盯着雄大的双眼。也许是受不了那样的注视，雄大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变得绉巴巴的漫画内页。

「你知道不可以做这种事对吧？」

雄大点点头不发一语。

「为什么要这么做？」

「……」

雄大低着头，不愿意开口。安子让他坐在内用区，即使花时间等待，他始终保持沉默。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

已经过了关店时间的七点。

「怎么办才好？」

安子看了看坐在身旁的雄大，叹了口气这么说。

「嗯～伤脑筋，也不知道怎么联络他的家人。」

「就是说啊，上次他妈妈只留下姓名和年龄……」

因为没办法联络亚理纱，安子试着问雄大住在哪儿。但可能是怕被骂，他只说「我不想回家」，然后什么都不肯说。

安子心想，这下子得找警察了。

「雄大！原来你在这里。」

「砰！」的一声，店门被用力打开，亚理纱出现了，面色憔悴的她快步走向雄大。孩子在这个时间不见，她想必急坏了，她一定很想紧紧抱住心爱的儿子。为了不打扰这对母子重逢，安子站起身，和雄大保持些许距离。

没想到亚理纱却是站在雄大面前，气呼呼地瞪着他。

「真是的，你为什么跑掉？妈妈觉得好丢脸。」

「……」

实在太奇怪了，这不是担心孩子的母亲会说的话，而且雄大依然低着头。

「那个……亚理纱小姐，可以请您过来一下吗？」

看来这件事不会太快结束。安子请亚理纱坐到雄大旁边的椅子上，原本想要拉走雄大的亚理纱一脸困惑地坐了下来。

「听您刚刚说的，雄大是上课上到一半跑来这里是吗？」

「是那样没错……」

「他为什么会跑来这里呢？」

「这要问他才知道。」

你是怎么了？亚理纱摇晃雄大的肩膀，但他还是一个字也不说。

「其实是这样啦，雄大把这个的内页撕下来打算带回家。」

安子拿起放在桌上的漫画，翻到被撕掉的那一面。

「我儿子才不会做那种事，请你不要故意找碴。」

父母肯定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但这是事实，于是安子把刚刚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告诉亚理纱。

「你有证据吗？」

亚理纱双臂交叉于胸前，摆明不相信安子的话。

「有喔。」

这店虽然不大但还是有装监视器，是整修的时候装的。安子用日向拿来的笔电播放拍到的影像，亚理纱这才接受了事实。

「雄大……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吗？」

她抓住想逃跑的雄大的手，紧盯着他瞧。

「……」

雄大仍然不发一语。亚理纱用力摇晃他的身体不断逼问「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这一幕看了真教人揪心。

可是，雄大还是毫无反应，亚理纱转而看向安子。

「这个……我会买下来，请你不要报警……」

雄大只是个幼稚园的孩子，安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那么做。

「我当然不会报警。」

比起那个，她更在意雄大这么做的理由。

「亚理纱小姐，可以请教您一件事吗？」

「什么事？」

「您是不是为了养育小孩感到相当烦恼？」

尽管做错事的是雄大，原因却是身为母亲的亚理纱。安子不禁这么想，所以才会那么问。

「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和我聊聊吗？」

此时机灵的日向立刻说：「我们去那边玩吧？」巧妙地带走雄大，雄大因而幸运逃离现场。看着离去的雄大，亚理纱开了口：

「其实……那孩子完全不听我的话……」

大概是在参加绘本体验会的时候，看到很多家长找安子商量，又或许是一直没机会向人倾诉烦恼，亚理纱毫不犹豫地说出心里话。

「像是什么情况呢？」

「他很讨厌上课，总是静不下来，像今天这样中途跑掉已经好几次了。我是为了他的将来，才让他每天去上课的……」

「您是说，每天吗？」

「嗯，几乎是每天，除了星期一。」

没想到雄大还那么小，一星期要上六天课。

「他每次跷课我都会骂他，结果却变成硬碰硬。骂完他后，我会觉得很沮丧，然后又忍不住动怒……不过，我不说他就不会做，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乖乖听话。」

「这样啊……」

由于母亲的过度期待，使雄大承受了许多压力。说不定是因为想反抗，所以才会做出跷课、撕书的行为。

小孩子出现那样的行为，也有可能是想引起父母的注意。不过，这种问题要找专业的心理咨询师解决。安子是书店店员，她想着自己能为这对母子做些什么。

「对了，亚理纱小姐，您知道《北风与太阳》的故事吧？」

「当然。」

「为了让旅人脱掉斗篷，北风猛力地吹风，结果遭到抵抗；另一方面，太阳发出温暖的阳光，却让旅人主动脱去斗篷。」

亚理纱听了，露出「现在说这些干嘛」的表情。安子话中的涵义，她似乎没听懂。

「想让孩子变得聪明懂事，不是只有用力吹风那种强硬的方式。」

说到这里，亚理纱总算察觉自己做得太过头，她面露惊色，用左手遮住嘴。

「我是……北风……」

「如果您是为了雄大不听话而烦恼，应该打造让他想要主动去做的环境。」

「那我应该怎么做……」

「您身边有可以商量的人吗？」

「我娘家有点远，要搭飞机才能到，我老公每天都加班，六日经常不在家……」

看来她身边没有可以商量的人。现今已是小家庭为主的时代，这种情况不足为奇。

「那么，我们试着请教其他前辈吧。」

请您等我一下喔。安子说完后，从书店那边拿来几本育儿书。

「您看过这类的书吗？」

亚理纱摇摇头。

「孩子还小的时候我看过育儿杂志，最近都是看教材，这类的书很少看……」

「这样的话，您看看这本。」

安子拿起《幼儿教育经济学》。

「这本书简单扼要地说明重要的事，像是除了智商那样的认知能力，干劲、忍耐力、协调性这些非认知能力也很重要。」

「意思是……」

「读写计算的学习固然重要，但懂得忍耐、能够和周遭的人合作也很重要。你想想，就算会计算，假如静不下心坐不住，考试还是会考零分对吧？」

「没错……」

亚理纱的视线游移不定，应该是想到今天跷课的雄大。

「书里提到为了发展非认知能力，亲子的互动很重要。一起去公园玩，或是念绘本给孩子听都是不错的方法。」

「不过，上次来这里我有给他看绘本了啊。」

那天亚理纱没有念绘本给雄大听，那么做只是把一叠纸交给他而已。

「不能只是给他看，要把绘本当作一种媒介，亲子一起开心地体验。」

亚理纱认为带雄大来参加绘本体验会，就是尽了父母的义务。但，那是错误的想法。

「可是……」

「您不知道怎么做对吧？这种时候可以参考这本书。」

安子交给她一本日本女性作者写的书，内容更浅显易懂。

「这类书的作者都和亚理纱小姐一样有过育儿的烦恼，他们反复尝试、经历失败，以教育者的身份努力想办法克服。每本书都是前人的智慧结晶，看了就能从别人的经验获得相同感受，您觉得是不是该读一读呢？」

不过，每个人的想法各不相同，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因此，必须以适不适合自己的考量去选择取舍。市面上类似的书太多，有时反而会不知道该看哪本好。这种时候您可以问我，安子如此说道。

「请您看看那边。」

安子看向店内，雄大正在和日向玩。

「刚刚看起来很伤心的雄大，现在玩得那么开心喔。」

他们用卷起来的纸当作武器，玩起战队英雄游戏。当然，扮演怪物的是日向。他被只有他们看得到的光束射中后，夸张地往后仰，两人的表情生动活泼。

「没想到雄大他……」

看到雄大活蹦乱跳玩耍的模样，不知道亚理纱的内心有何感受，但她的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学习很重要，不过让孩子去体验现在才做得到的事也一样重要喔。亚理纱小姐很用心在养育雄大，可是您太认真了，所以会不自觉地勉强自己。这样勉强自己当个好母亲，您不觉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吗？这时候放松一下没关系的。既然讨厌老是生气的自己，那就减少发生会生气的事，陪雄大开心地玩一玩，那也是一种教育。」

「玩也是……教育……」

活动身体可以锻炼体力，身体撞到某处会记住痛的感觉，和朋友一起堆沙堡可以学习如何社交。没有玩具就自己创造游戏，培养无限的想像力。孩子就是像这样边玩边学，逐渐成长。

「不过，『生气』和『责骂』是两回事喔。所以，当孩子做错事时，请好好骂他；反之，当他很努力的时候，请好好称赞他。看到妈妈开心，雄大也会开心；看到妈妈难过，雄大也会难过的。您也不想让雄大伤心对吧？所以，您要让自己开开心心才行。」

始终看着雄大玩耍的亚理纱，转过头对安子说：

「我一直以为育儿是一种试炼。我小时候过得很辛苦，所以我不希望这孩子和我一样辛苦。我希望他获得幸福，所以才会拼命地……」

亚理纱让雄大一星期上六天课，其余时间还要学习国小的课业，她狠下了心进行严格的教育。

——这都是为了雄大将来的幸福。

「可是，我反而让雄大那么辛苦……」

说完后，亚理纱的眼泪一颗颗滑落。安子轻轻把手放在她肩上。

「亚理纱小姐，没关系的。雄大长大后，小时候的回忆会变得很美好，因为他知道亚理纱小姐是很认真养育他的妈妈啊。」

「但是……雄大可能只会记得被我骂的事……」

「您别想太多，要是您觉得让雄大感到很辛苦，那就用快乐的回忆来消除。以后请和雄大一起制造许多愉快的回忆。」

即使无法改变过去，还是可以改变未来。不仅如此，过去伤心的回忆也可以用快乐的回忆来消除。

两人的人生还很漫长，现在开始慢慢去做快乐的事，日后回想起来，心中会充满多采多姿的温暖回忆。

「你说得没错，只要以后制造愉快的回忆就好了……」

「就是说啊。您快过去雄大那边吧。」

安子轻轻推了亚理纱的背。

「……好。」

亚理纱用手帕拭去眼泪，走向雄大。她蹲下来看着雄大，他玩到满脸通红，眼神闪闪发亮。这样的他对亚理纱来说，是无可取代的宝贝。

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会想伤害自己的心肝宝贝。

「雄大，对不起喔。」

亚理纱抱住搞不清楚状况而愣住的雄大。面对突如其来的拥抱，感到困惑的雄大起初有些抗拒，但他很快就接受拥抱，将脸靠在母亲的肩上。

亚理纱更用力地抱紧雄大。

此刻的拥抱比以往的力道更强烈。

也更加温柔。

◇

十二月已经过了三分之一，正是年底忙碌的时期。

商店街的米店、酒铺，以及超市这些店家都为了岁末年初的预约和商品准备，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去年，幸福堂始终与这股忙碌的气氛无缘，不过今年有圣诞蛋糕的订单要处理，只是蛋糕的预订已经结束，今年果然还是没那么忙碌。

即便如此，心情还是很亢奋，大概是因为附近的车站有大型的圣诞树灯饰，店外的街道到了晚上会发出闪耀的灯光。

就在年关将近的某一天。

「我想预订生日蛋糕。」

上门的客人是亚理纱和雄大。

「您是说，生日蛋糕吗？」

安子忍不住复述了那句话。

「这个月二十号是这孩子的生日。」

「我记得您说过甜食……」

安子记得亚理纱禁止雄大吃甜食。上次雄大说想吃蛋糕的时候，她拒绝了他的请求，参加绘本体验会那天，就连点心也不给他吃。

「我解禁了，反正吃完再刷牙就好啦。」

亚理纱说完后，展开笑容。那天过后还不到一星期，她已经有了惊人的转变。可见亚理纱改变了对待雄大的方式，安子也跟着露出微笑。

「太好了，雄大。」

「嗯！」

「请问您要订怎样的蛋糕呢？」

安子拿出常备蛋糕的目录，可是雄大看都不看就说：

「白白软软的蛋糕！」

那不会是——

「我要订草莓鲜奶油蛋糕。」

听到亚理纱那么说，安子整个人僵住了。

——草莓鲜奶油蛋糕——那是阿创坚持拒做的蛋糕。

该怎么办才好？想找人商量，偏偏日向出去买东西不在。要是问阿创，一定马上会被回绝。安子不知如何是好，非常苦恼。接下这笔订单好吗？她是很想接，可是不能接受无法完成的订单。两种不同的想法在安子心中激烈碰撞。

然而，见到雄大闪闪发亮的双眼，安子实在无法拒绝。

「该怎么办才好……这个……」

当她回过神时，早已写好预订单，亚理纱母子也离开了。

约莫一小时后，安子立刻拉住买完东西回到店里的日向。

「日向，我该怎么办！」

「怎、怎么了吗？你怎么这种表情。」

「我接下了草莓鲜奶油蛋糕的预订。」

「蛤？阿创答应了吗？」

「……还没。」

她很害怕根本不敢问，想也知道阿创一定会说他不做。

「这下麻烦了……」

「因为是那孩子订的，我实在没办法拒绝……」

安子把预订单交给日向，他仔细地从头看起。商品是草莓鲜奶油蛋糕，价格是时价，取货日是二十号的下午四点左右。看到最后的预订人姓名后，日向总算明白了。

「虽然那对母子来订蛋糕是很大的进步，但你也不能接下无法交货的订单啊。而且，二十号是店休日喔。」

「啊……」

满脑子想着草莓鲜奶油蛋糕的事，完全忘了店休日那么重要的事。

「可是我真的拒绝不了，看到雄大期待的脸……」

那对母子的关系好不容易改善了，她实在不想泼他们冷水。

「好吧，我们一起拜托阿创看看吧。」

「嗯……」

来到厨房，阿创一如往常专心地制作蛋糕。

「阿创，打扰你一下……」

「什么事？」

「我接了一笔蛋糕的订单。」

安子拿出写着草莓鲜奶油蛋糕的预订单，阿创停下手边的工作，看了看那张预订单。

「我拒绝。」

阿创背对安子，继续未完的工作。虽然预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但安子心中仍抱有一丝期待，所以遭到拒绝，她还是很难受。

「安子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你可以听一下她为什么要接受这笔订单吗？」

「哥你很清楚吧？我不能做的理由。」

「嗯，我当然清楚，但还是想拜托你。」

「总之就是这样了。」

阿创一副「不用多说」的模样，冷冷地拒绝了他们。可是，不能就此妥协，于是安子对着阿创的背影，说明接受订单的始末。

「你听我说，上次不是有提到一个叫雄大的小男孩吗？他母亲一直不让他吃甜食，而且他才念幼稚园大班却每天都要上课，搞得亲子关系很紧绷。前阵子他们在店里和解了喔。那对母子第一次预订了蛋糕，我怎么能拒绝他们嘛！」

「……」

阿创听了毫无反应。

「阿创，一次就好……就做这一次，拜托你！」

「……」

阿创依旧没有回应，像个机器人似地继续做他的工作。

「……算了。既然这样，我去买别家的蛋糕来卖他们。」

「不可以。」

「那，我自己做。」

「我绝不答应。」

「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取消这笔订单。如果改成别种蛋糕我就做。」

阿创还是很坚持。

「算了！」

安子气到甩头离去，匆匆冲出厨房。

◇

几天后，距离取货日只剩一星期的周三。

这天是店休日。安子搭电车到车程约二十分钟的总站，在某家餐厅和朋友们开尾牙趴。平时因为工作很少见面的朋友，大伙儿嬉笑胡闹玩得很开心。不过，想到明天还得开店，只好忍痛放弃续摊，踏上返家的路。

下电车后，伫立在车站圆环的植物三兄弟装置艺术，今天还是一副装模作样的表情迎接安子归来。她徒步返家，吹着冷冽的晚风让喝了酒发烫的脸颊降温。

过了红绿灯，穿过站前商店街的拱廊，白色的灯饰照亮安子，从这里走回幸福堂还有数十公尺。

当她从后门进入后院时，看见厨房透出灯光，但今天明明是店休日。

「咦？是阿创，今天休息他还待到这个时间……」

不过，安子很犹豫要不要和他打招呼。自从那天接受草莓鲜奶油蛋糕的订单后，她和阿创的关系变得很尴尬。已经连续好几天，彼此之间只有工作上的对话。

她很清楚不能再这样下去。先不管草莓鲜奶油蛋糕的问题，为人们庆祝喜事的蛋糕店，店员怎么能面带愁容？客人一定会察觉店员内心的烦闷。

所以，她必须和阿创和好才行。过去几天都开不了口，现在正好借酒壮胆，安子下定决心走进厨房。

「阿创，这么晚了你还在忙啊？」

「嗯？啊……已经这么晚啦。我想到一款加了白兰地的点心。」

没想到他的反应就和平常一样，安子松了一口气。不过，一想到什么就马上动手做，果然是职人性格。

阿创身旁摆着像是长崎蛋糕的四方形长条蛋糕，大概是他试作的点心吧。从切面可以看到有葡萄干。

「这个，我可以试吃吗？」

「喔，可以啊。」

为了方便安子吃，阿创把蛋糕切成约两公分厚的大小，拿起来才发现比外表更有份量。表面的色泽烤得很漂亮，偏黄色的蛋糕体相当扎实，看起来好好吃。

「我要开动了。」

吃下一口，湿润的蛋糕所含的馥郁白兰地酒香充满口腔。然后，藏在蛋糕里的碎果仁——大概是核桃的风味接续而来。这是成熟的大人滋味，好想搭配酒体厚重的葡萄酒。

「真好吃……」

店休日的夜晚，时间缓慢流动，安子沉醉在短暂的成熟时刻。

阿创做的甜点，味道真是一等一。

吃了之后，越来越想吃了。

——阿创做的正统草莓鲜奶油蛋糕。

「阿创。」

「干嘛？」

「我好想吃阿创做的草莓鲜奶油蛋糕喔。」

「又来了……」

「你为什么……不肯做呢？」

上次阿创不是说「不做」草莓鲜奶油蛋糕，而是「不能做」。为什么不能做？安子很确定不是技术上的问题，可是不知道根本的理由，她就无法解决眼前这个大难题。

「你也会有一、两件不想跟别人说的事吧。」

「这个嘛……」

的确是有。于是，安子改变问的方式。

「既然这样，理由就算了，你不能想成是为了喜欢幸福堂的客人去做吗？」

「办不到。我不是任人使唤的杂务工。」

阿创的固执令安子不禁面露苦色。她认为尽可能达成客人的期望是专业人士的义务，这才不是杂务工。让她了解到这件事的人，正是阿创。

「那我问你，你是为了谁做蛋糕呢？」

「我只做想做的蛋糕，就只是这样而已。」

「你又来了。你知道吗？蛋糕是为了客人而存在的喔。」

家庭聚会、派对，还有结婚等重要节日，蛋糕的周围总是有一群开心欢笑的人们。

「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

「我说我知道!!」

阿创的声音响遍厨房，但安子没有被他吓到。

「做出客人期望的东西不是职人的义务吗？阿创拒绝去做，就是因为你不为客人着想啊！」

「不是这样。」

「就是！」

「我说了不是！」

阿创揪住安子的左手臂，把她拉近自己，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右肩。

「看着我的眼睛。你觉得我像是不在乎客人的人吗？」

安子抬头看阿创，看着他那双仿佛会吸人的深邃黑眸。好近，太近了，近到似乎可以看见他眼底浩瀚的宇宙。稍过片刻，飘来一阵像是奶油混合糖浆的香甜气息，阿创出乎意料的举动让安子心脏狂跳。

他们就这样互相凝视对方。

安静的厨房内只听得到水龙头滴落的水滴声。

十秒、二十秒。

站在冰冷的厨房里感受到阿创的体温，甚至是他的心跳，安子觉得身体逐渐发热，但她的视线没有离开阿创。

三十秒、四十秒。

阿创的眼神始终坚定，这双眼睛肯定不会说谎。对了，阿创虽然手艺好，对其他事情都很笨拙，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大概过了一分钟，阿创的大手仍然紧抓着安子纤细的手臂和肩膀。

「……我的手，好痛喔。」

阿创一惊，赶紧放开安子。

「抱歉……」

被阿创放开后，冰冷的空气抚过脸颊，发烫的脸颊稍稍降温。

「我也……有点说得太过分了。每次我边吃蛋糕边说好吃的时候，阿创都会露出开心的表情，这样的阿创怎么可能不为客人着想。」

刚刚还靠得那么近，现在分开了反而害羞到无法直视阿创的脸。

「对了。你等我一下。」

安子转过身，凭借厨房透出的灯光，走往漆黑的店内，接着从吧台取出一个资料夹走了回来。

「你看，因为你很少到外场，我就收集了这些，全都是客人的意见。」

安子手上拿的是收集了客人意见的资料夹。为了平时没和客人互动的阿创，安子作了问卷调查。虽然当中有严格的批评，但大多数都是「好好吃！」、「还想再吃」等夸奖蛋糕的好评。

阿创接过资料夹，坐在板凳上翻阅。看到其中一页，他的手突然停下，那是以生日蛋糕为主角，一家人围着蛋糕欢笑的照片。阿创直盯着那张照片看。

安子也拉了张板凳坐在阿创身边，低头看向资料夹。

「我们做了受到这么多人感谢的事喔。」

尽管平时是为了客人做蛋糕，但他应该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做的蛋糕被客人的笑容包围吧。阿创目不转睛继续看着那张照片。

「……老实说，如果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要是没有遇到你，我也许就会一直在那家寒酸的店过着怨天尤人的人生。」

阿创缓缓开口，双眼仍紧盯着手上的资料夹。

「我啊，抛弃了原本要继承的家业，下定决心成为甜点师。」

「就是你上次说大学休学的时候吗？」

「是啊。后来我边打工边去制菓学校上课，毕业后马上去实习，到一家规模满大的甜点店工作。可是，那里简直把人当作机器。不，应该比机器更不如。我每天都在打草莓鲜奶油蛋糕要用的鲜奶油，但我还是忍了三年，毕竟这是我背叛父母选择的路。不过，有一天我终于崩溃了。我想出来的点子被盗用，而且竟然变成那家店的招牌商品。我大概知道是谁盗用我的点子，可是身为基层员工的我再怎么据理力争也没用。后来我变得意志消沉，成了一个废人。那时是哥救了我。」

「然后，你们就在那个地方开了店。」

「嗯。不过，因为发生过那样的事，我实在无法再做草莓鲜奶油蛋糕。虽然我告诉自己，正统的甜点店才没有草莓鲜奶油蛋糕，其实只是对蛋糕怀有恨意。我想如果试着去做，可能做到一半就会毁掉它。」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阿创坚持不做草莓鲜奶油蛋糕的理由，如今总算弄清楚了。

「我……很庆幸能够来到这里。我心里……一直很感谢你。」

——一直很感谢你。

没料到阿创会说出这样的话，安子顿时心跳加速。

「等、等一下。阿创，你是怎么了？」

「我希望今后能和你还有哥，继续经营这家店，继续做出让客人开心的蛋糕。」

「这样的话——」

「不过，我也有不能妥协的事。我只做有把握完成的蛋糕给客人，如果那是客人用来庆祝重要日子的蛋糕更是如此。」

原本以为有一丝希望，但听懂阿创话中暗指不能做草莓鲜奶油蛋糕，安子不禁失望。

「这样啊……」

看样子不管怎么说，阿创都不会做草莓鲜奶油蛋糕了。距离取货日只剩一周，要是继续拜托阿创做，结果来不及准备蛋糕，雄大一定会很难过。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阿创不愿意做，也不能买其他店的蛋糕来卖，剩下的方法只有请亚理纱改订别种蛋糕。可是，安子做不到。对她而言，蛋糕就是草莓鲜奶油蛋糕。小时候，妈妈做得有点丑却非常好吃的蛋糕，最后放草莓的时候，她也一起放的那个蛋糕——

那一瞬间，安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

她站起身，双手在胸前用力拍了一下。

「你干嘛？」

「我们来办亲子一起做蛋糕的活动吧！」

既然阿创不做，让亚理纱他们自己做就好啦。要准备的材料有草莓和鲜奶油，海绵蛋糕的话，阿创平常就有在烤，组合起来就是草莓鲜奶油蛋糕了。幸好那天是店休日，应该可以跟阿创借用厨房。

「什么意思？」

「阿创只要把海绵蛋糕烤好，再教他们怎么做就好。做蛋糕的人是那对母子，这么一来就不是阿创做啦。」

阿创坐在板凳上思考。安子看着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然后过了十几秒。

「——那就这么办吧。」

「阿创！谢谢你！」

安子展开双臂想抱住阿创——

「欸，别这样。」

安子扑了个空，阿创巧妙地闪过身。安子接着坐下，阿创低头看向她。

「真～可惜，我还以为可以报刚刚的仇。」

刚刚，是指被阿创揪住手臂拉到他面前的那时候。

「我刚刚……大概是吃错药了。」

「反正我们也和好了，来喝一杯吧？」

时间才刚过十点，喝一杯的话应该不会影响明天的工作。

「好啊，偶尔这样也不错。」

安子把酒菜放在平常开反省会的桌子上，下酒菜是刚才试吃的白兰地蛋糕，还有厨房里现有的几种坚果。

「来，干杯。」

铿！玻璃杯的碰撞声穿透后院的墙壁。

结果，安子和阿创喝酒聊天聊到很晚。

隔天早上。

安子梳洗整装后，进到店里时，阿创和日向早就到了。

「阿创，早安啊！」

「喔。」

「日向也早安啊。」

「安子，早安？」

日向疑惑地歪头看着安子，接着又看了看阿创和安子。直到昨天还闹得很僵的两人竟然笑着打招呼，也难怪日向会有这种反应。

「你们和好啦？」

「嗯。那个草莓鲜奶油蛋糕，阿创已经同意我们透过亲子体验会的方式制作。」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讲好的……」

「昨晚我们谈了一下。」

安子腼腆地笑着回答。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说了算，还要取得亚理纱和雄大的同意才行。

到了傍晚，安子打了通电话给亚理纱，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体验会的事。安子的担忧就此消除，接下来只期待那天的到来。

◇

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三，终于到了蛋糕制作体验会的日子。虽然今天是店休日，但因为接近年底，是以临时营业的方式开店。厨房里已经备妥材料，迎接雄大上门。为了以防万一，阿创烤了三个海绵蛋糕备用。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亚理纱和雄大提早了十五分钟来。

「雄大听到要自己做蛋糕，一早起来就干劲十足。」

雄大的脸上散发着藏不住的期待，今天一定是他第一次和最爱的妈妈一起做蛋糕。

「快点做蛋糕！」

按捺不住的雄大不禁出声催促。「那我们去厨房吧。」

安子引导两人前往厨房。进入厨房后，阿创正默默地做着其他工作。或许是觉得眼前的一切很新奇，雄大兴致勃勃地看了看阿创，然后四处走动巡视营业用的大冰箱和其他厨房器具等物品。

「这位帅气的大哥哥是甜点师阿创。」

听到安子的介绍，阿创转而看向亚理纱母子。

「年底这阵子特别忙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请多多指教。雄大，你也来打招呼。」

「大哥哥好！」

「喔，你很有精神呢。」

两人洗好手后，开始准备做蛋糕。设想周到的亚理纱带了亲子同款的围裙，

大概是她自己做的吧。她帮雄大穿好围裙后，赶紧围上自己的围裙。

「雄大你来，站到这个上面。」

安子让雄大站到踏台上。由于眼前所见与刚刚看到的不同，雄大发出惊叹声。

「那就开始啰。」

工作台上已备妥海绵蛋糕和草莓等材料，只要打发鲜奶油、涂抹蛋糕，放上草莓就完成了。

于是，亚理纱和雄大开始动手做蛋糕。

首先是打发鲜奶油。他们把称好的鲜奶油和砂糖倒入各自的调理盆，底部隔冰水用打蛋器搅拌。下厨经验丰富的亚理纱俐落地操作，雄大的动作则显得迟缓。

他努力模仿亚理纱的手势，鲜奶油却没有打发。

「给我一下喔。你要这样搅拌才对。」

一旁看不下去的阿创出手协助雄大，他用惊人的速度打发鲜奶油。雄大看了惊呼「好厉害！」两眼紧盯着看。

鲜奶油打发后，接着是在海绵蛋糕上涂鲜奶油、放草莓。这个步骤和打发鲜奶油不同，即使是六岁小孩也不会觉得难。雄大听从安子的指示好好地涂抹鲜奶油、放上草莓，不过放草莓的时候，手指不小心沾到鲜奶油。雄大立刻把手指塞进嘴里。

「好～甜！」

「雄大，你……」

亚理纱当下本来想出声斥责，但今天的主角是雄大，所以她忍了下来，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蛋糕的制作进行得很顺利。叠完三片海绵蛋糕后，接着涂抹外侧的鲜奶油。雄大用他小小的手握住抹刀，认真地涂着鲜奶油。他的眼神仿佛是小小甜点师。不过，毕竟他没做过这种事，所以蛋糕涂得凹凸不平。

「这里要这样弄……」

阿创再次出手相助，他从雄大身后扶着他的手帮忙修饰。不一会儿的时间，蛋糕的表面变得光滑平顺。

最后是装饰蛋糕。亚理纱母子你一言我一语，各自在喜欢的地方挤鲜奶油、放草莓。不过，雄大实在不太会用鲜奶油挤花，阿创见状又想上前帮忙却被安子悄悄制止了。

「阿创，装饰就交给他们吧。」

「喔，好……」

说是这么说，阿创的手还是蠢蠢欲动。雄大在他面前把蛋糕挤上大小不一的鲜奶油，然后随意放上草莓，一旁的亚理纱则在巧克力牌上写字。

「雄大，做好了吗？」

写完巧克力牌的亚理纱看了看雄大。

「嗯！」

「那么再摆上这个就……完成啰！」

听到亚理纱那么说，安子随即鼓掌，雄大和亚理纱也跟着鼓掌。

纯白的鲜奶油上，摆着数量和年龄一样多的艳红草莓，还有妈妈亲手写下「雄大生日快乐」的巧克力牌。他们完成了这世上找不到也买不到、独一无二的蛋糕，雄大眼神闪闪发光地看着自己努力做出来的作品。

「我们来拍纪念照吧。」

在安子的提议下，两人站到蛋糕旁。拍照是用亚理纱和安子的手机。

「阿创，你也一起。」

少了甜点师就看不出来是在蛋糕店完成的，安子硬是拉阿创一同入镜。

「那我要拍啰，1、2、3——」

安子按下快门，发出啪沙的声音。

拍好的照片以蛋糕为中心，亚理纱母子露出灿笑，阿创略显窘态。就算蛋糕吃掉就没了，但美好的回忆永远都在。

——今天对雄大来说，一定会成为永生难忘的回忆。

「妈妈，我想吃蛋糕！」

「等等要在家里办生日派对，你再忍一下喔。爸爸也说今天会早点回来。」

亚理纱试着安抚雄大。尽管不甘愿，雄大没有像之前那样大吵大闹，乖乖地接受了。这么看来，他们俩今后应该没问题了。放下心中担忧的安子把蛋糕放进纸盒，附上蜡烛后，交给亚理纱。

蛋糕制作体验会转眼间就结束了。

结完账后，安子和阿创以及一直独自看店的日向一起到门口送他们离开。

「大姐姐、大哥哥，谢谢你们！」

「我们也谢谢雄大来喔。」

「掰掰！」

雄大用充满活力的声音道别后，和亚理纱踏上返途。途中他频频回头挥手，

站在安子右边的日向也跟着挥手回应。安子看了看站在左边的阿创——心跳突然加速。

目送两人离去的阿创，脸上竟浮现平时没见过的温柔笑容，虽然他笑得有些拘谨。

「这样笑也是很好看嘛。」

安子的语气仿佛是对着空气说。

「嗯？你说什么？」

「没有，我在自言自语。」

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安子才踩着轻飘飘的步伐回到店里。

◇

「欸?!阿创？」

关店后，当安子走进厨房，眼前出现令她不敢置信的景象。没想到，都已经是关店时间，阿创还在做蛋糕。一旁的日向，正感触良深地看着他。

为了研发新蛋糕，阿创经常在关店后继续工作，然而今天的他令人十分吃惊。

「那个……你在做什么啊？」

「看就知道了吧。」

的确是一目了然。阿创正在做的是，草莓鲜奶油蛋糕。

「为什么……？」

一直以来明明那么抗拒，没人拜托他，他却主动做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我应该可以做了。」

「现在啊……」

这应该和白天的体验会有关吧。见到亚理纱母子的笑容，究竟让阿创的内心起了怎样的变化呢。

「自从来到这里，阿创变了好多喔。但我还真没想到，他会愿意做草莓鲜奶油蛋糕……」

日向感慨万千地说。认识阿创许久的他比安子更有感触吧。

「和安子一起工作，每天都不无聊，真的很有趣喔。看到阿创因为安子有所改变也让我很开心，把店搬来这里真是太棒了。」

「我也真的很感谢你们愿意来喔。」

不，简直是感激不尽。

「起初真的很担心，看到营业额顺利成长后，我想照这个情况下去，店应该不会有事，而且每天都很刺激又有趣。」

「对齁，那时候的你很消沉。」

阿创看着安子露出窃笑。那时候应该是指，阿创第一次上门那天。半年前的某天，成天担心将来的安子，确实变得意志消沉。

「可是，阿创之前不也一样。」

「呃，也是啦。」

安子回想起和阿创和好的那个店休日晚上发生的事，她很意外阿创有那样的过去。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故事。

「不过，阿创已经告诉我很多事了，日向你呢？」

「欸，怎么扯到我这里来？」

「因为日向也很神秘嘛。」

为什么阿创会叫他「哥」？他是怎么学会做和菓子的技术？还有，那一大笔整修费是怎么筹出来的？安子心想，既然阿创都愿意说了，日向或许也会说。

「还不到说的时候。」

「还不到说的时候？那你什么时候会说？」

「嗯～等故事再稍微有进展之后。」

「故事？什么意思……」

讲得好像他们出现在故事里。正当安子想问个清楚时，阿创停下做蛋糕的手。

「好了，完成了，快来试吃吧。」

阿创说出安子期待已久的话。

三人移动到平时那张桌子前，准备开反省会。不过，眼前的景象不同以往。

海绵蛋糕和鲜奶油，加上草莓的朴实蛋糕，对安子而言却是很特别的蛋糕。梦寐以求的阿创做的草莓鲜奶油蛋糕就在眼前。

「嘻嘻，是阿创做的草莓鲜奶油蛋糕耶。」

安子还没吃就已经笑容满面。做了小巧可爱装饰的草莓鲜奶油蛋糕，吃起来会是怎样的味道呢？

「我要开动了。」

安子用叉子叉起一口满满鲜奶油的蛋糕送入口中，闭上眼细细品尝。

那是一股柔和又令人怀念，充满温暖回忆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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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作者为艾瑞·卡尔（Eric Carle）。

4.James Joseph Heckman，美国芝加哥大学经济学家。

第一卷 第四章 母子的草莓鲜奶油蛋糕

第一卷第四章母子的草莓鲜奶油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