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四章被提示的选项

我再次握紧因为紧张而颤抖的手。站在父亲大人的办公室前。

父亲大人明明是休息日却到王城，晚饭后仍然待在办公室。我对于跟父亲大人谈这件事有些畏惧。

即使如此，这样下去我将无法前进。即使要寻找新的道路，如果不先说服他的话，也许我连抱有愿望都不被允许吧。

下定决心，调整呼吸后，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

从里面传来的父亲大人的声音让我吞了一口唾沫，然后打开了门。

办公桌对面的父亲大人看到我的样子后眉毛微微挑起，放下笔盯着我。

“来办公室找我还真是少见啊，尤菲。”

“这么晚非常抱歉，父亲大人。能不能稍微给我一些时间？”

我握紧拳头问道。拼命忍着颤抖的身体。父亲大人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站了起来。

“坐吧。”

父亲大人指了指来客用的沙发。我在父亲大人对面的位置坐下，中间隔着一个茶几。

“有什么事？”

父亲大人淡淡地问道。他的眼睛像是瞪着我一般，我知道这对于父亲大人来说是平常的样子。但是，一想到要说的内容，恐惧感就涌了上来。

“……我有事想跟父亲大人商量。”

“嚯，你找我，吗。”

“父亲大人。……下任国王，必须是安妮丝大人吗？”

我的问题让父亲大人身边的空气改变了。房间中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紧绷，我差点因为难以呼吸而卧倒。

我忍受着压迫感，笔直地注视着父亲大人。父亲大人跟我对视了一会儿，但突然闭上眼睛移开视线。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不希望安妮丝大人成为国王。”

父亲大人接下来的话语会是什么呢。是叱责吗，还是失望吗。无论什么反应我都要接受，因为这个想法，我挺直了背脊。

看不到父亲大人的表情变化。不知道对视了多久，打破这令人胃痛的沉默的是父亲大人的叹息。

“……事到如今的提问了，除了安妮丝菲亚王女以外没有能成为王的血统了。可以让安妮丝菲亚王女以外继承了王家之血的人来成为王，但这条件也很苛刻。总之，除了安妮丝菲亚王女就没有合适的人了。你也明白这点吧？尤菲莉亚。”

“……是的。”

“不仅如此。硬要说的话，如果有符合条件的人物也应该推荐那个人的。以前这个人是阿尔加鲁特王子。但是现在阿尔加鲁特王子不在了。那么下任国王应该是安妮丝菲亚王女。”

父亲大人的回答让我咬紧了牙关。虽然早已了然于心，但淡淡地将事实摆在我眼前还是让我有种心脏被握住般的痛楚。

“事到如今，即便说不希望安妮丝菲亚王女成为国王，那除了她还有谁？王国因为有王才成立。如果没有王的话，王国会失去国家这一形态。到那时，贵族也好平民也罢都相当于失去了容身之所。这是无论如何都要避开的。保护国家，保护人民。这是我们贵族的任务。”

父亲大人说的话非常正确。所谓王国，因为有王的治理才成立。所以为了保护帕雷迪亚王国，下一代的王是必要的。

不得不背负这一重压的就是王族。但是脑海中浮现出安妮丝大人那隐藏一切的笑容。

“安妮丝大人当国王的话，国家有可能分裂。她没有王族所要求的才能。”

“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如此……？”

“你应该理解吧？这个国家长期以来扭曲越来越大。要矫正这扭曲，出现反对也是理所当然的。”

“……您是说精灵信仰带来的贵族与平民之间的隔阂吗？”

“能够使用魔法而带来的贵族的特权意识。帕雷迪亚王国要作为国家存在，精灵的加护必不可少。但是，过度的话就会重复先王的悲剧。”

“……先王时代的政变？”

“没错。那个可谓是差点分裂国家的事件。所以陛下以和来治理国家。其结果，只不过是积蓄了更大的扭曲。但是，人民能够健全地生活也是事实。陛下也许有即便割裂国家也可以打消扭曲的方法吧。但是，陛下没有选择那条道路。”

奥尔凡斯陛下没有选择割裂国家的未来。但是，这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于是发展至今日。

过度的精灵信仰和贵族的特权意识让安妮丝大人痛苦，也让阿尔加鲁特大人走上了歪道。

“要说没办法也是没办法。陛下……奥尔凡斯有维持和平的力量，但没有跨越动乱的力量。所以安妮丝菲亚王女对这个国家来说是必要的。”

“……因为安妮丝大人是异端吗？”

“异端吗，确实是异端啊。但是她作为异端做了什么？敌视安妮丝菲亚王女的只有贵族。国民会接受安妮丝菲亚王女吧。安妮丝菲亚王女身上有奥尔凡斯所没有的革新的力量。我们的时代没能实现的未来，而她身上有能够引导这一未来的力量。”

“……父亲大人真是非常认同安妮丝大人呢。”

“能让我感到害怕的人很少，安妮丝菲亚王女就是其中之一。”

……父亲大人对安妮丝大人感到害怕？预料不到的评价让我瞪大眼睛看向父亲大人。

这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父亲大人也有感到害怕的人，以及这个人是安妮丝大人的双重惊讶。

“我认为你也明白，安妮丝菲亚王女是烈性药。没有必要的话就不站在表舞台上会更好。安妮丝菲亚王女会加速时代。”

“……时代。”

“我国的传统是由精灵信仰和魔法的权威形成的，这与魔学水火不容。但是，我认为魔学带来的变化才是我国所必要的。这就是推荐她的理由。”

父亲大人双手握住，背靠在沙发上看向我。视线中有着无法动摇的意志。

“但是，安妮丝菲亚王女没有成为王的意志。也许这是因为有阿尔加鲁特王子在吧。王女从小时候起就显得很聪明呢。所以我觉得很遗憾。因此王家要求你成为婚约者的时候，我觉得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在阿尔加鲁特王子成为国王，你成为王妃后。再让你们了解现状，安妮丝菲亚王女采取魔学的政策，我作为你们的后盾。再此之上，期待王子能像奥尔凡斯一样为了和平努力。但是，教育的，特别是学院的方针被魔法省控制了。这点非常可恨。”

父亲大人淡淡地述说，目光向下垂着。从这样子可以看出父亲大人的疲劳，这让我感到惊讶。不会露出空隙的父亲大人表现出疲劳的样子，就是如此值得惊讶。

“真是不如意啊。我也想过要是安妮丝菲亚王女表现出要成为王的气概该有多好。但是她要成为王的话，太过温柔了。这是优点，同时也是缺点，特别是对于成为王来说。”

“父亲大人……”

“但是，即使有可能让国家分裂，如果没有替代的话也只能让时代的指针继续向前走下去。照这么发展就只会腐败下去，唯有毁灭一途。这个国家需要契机，尤菲啊，因此必须要让安妮丝菲亚王女完成王族应尽的责任。”

父亲大人睁开眼睛看向我。其中有着无法动摇的意志。

“让安妮丝菲亚王女坐上国王的座位。这是作为头号贵族的我必须要尽到的责任。你听了我的想法，仍然还要寻找安妮丝菲亚王女即位以外的道路吗？”

“……我。”

父亲大人问了我后就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我虽然移开了一次视线，但还是咬紧牙关，与父亲大人面对面。

“即使如此，如果有什么手段的话。即使这是多么微小的可能性……我也无法放弃。”

“为何？”

“——因为这对我来说是绝对无法退让的。”

因为这个愿望不是玛泽塔公爵千金的，而是尤菲莉亚·玛泽塔个人的愿望。所以直到最后我都不会放弃。

还是第一次如此渴望实现，心里在呐喊着不想放弃。

我无法无视这个呐喊。即使作为贵族的女儿是不正确的，即使被其他人否定。

“安妮丝大人成为王的话会拯救许多人，同时也会被许多人投以恶意吧。而这会带来繁荣还是衰退不得而知。但是，有件能够肯定的事。”

“是什么？”

“在那里，没有安妮丝大人真正的笑容。”

我不再从父亲大人那里移开目光。父亲大人以贵族的责任宣言了要让安妮丝大人成为王。所以我摆出忤逆的态度就被劝谏了吧。

我说不定会陷入无法行动的状况。但是，如果不说服父亲大人的话不会有任何改变。

“安妮丝菲亚王女的笑容吗。这……比国家的未来还重要吗？”

“不想说因为是为了国家所以没办法这种话！”

我提高声音，捂住胸口，像是反瞪回去一般盯着父亲大人。

“我也知道国家的未来很重要，不是一个人的笑容可以比较的。但是我也不会说这是没办法的！因为不会这么说所以不想放弃！如果确实没有安妮丝大人成为王以外的道路的话，直到自己放弃为止，我都无法扭曲自己的意志！即使这作为贵族……作为您的女儿失格也是！”

即使舍弃至今为止积累的东西也没关系。立场也好，家族也好，即使失去一切也没关系，这份思念如此之强，这个愿望在生根发芽。

这份思念不断壮大，甚至我自己都无法阻止了。正因为这不是其他人的要求，而是我自己的愿望才无法抑制。

“……即使失去一切，吗。”

父亲大人听了我的话后，静静地伏下目光。没有责骂我，也没有露出失望，仅仅只是听完了我的话语。

“失去一切也没问题。你对她的感情之深到了赌上一切的地步吗？”

“是的。”

“这是忠义？还是恩义？或者是同情？为何能够做到这地步？”

父亲大人静静地向我问道，我调整呼吸伏下目光，然后再次睁开眼睛，回答道:

“——我只是，爱慕着她而已。”

忠义、恩义、同情。也许无论哪个词都可以形容吧。我的感情就是如此复杂，我的一切都是如此期望的。我只是爱慕着她，到了赌上一切的地步。

一开始对我伸出手，在无可奈何的状况下给予了我名为希望的光。我只是想保护，自豪地述说着名为未知的可能性的她而已。

理由什么的仅此便足矣。理由也好，道理也罢，超越这一切也想保护她。就像她对我做的一样，我也想自由地生活。

父亲大人仅仅只是盯着我。然后，突然放松表情叹了口气。

“……你果然有玛泽塔的血脉啊。”

“……什么？”

父亲大人说完后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玛泽塔的血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因为不明白而歪了歪脑袋，这时父亲大人开口说道：

“你不希望安妮丝菲亚王女即位吧？如果能够立下其他王的话。……并非没有方法。”

“诶！？”

父亲大人的回答实在太过意外，我不禁发出狼狈的声音。

还有让安妮丝大人以外的人成为王的方法！？我无法完全相信父亲大人说的话，盯着他的脸。

“安妮丝菲亚王女作为国王有个决定性的欠缺。”

“……魔法的才能吗？”

“没错。保持王家之血，也就是要保存那个力量。所以，就算安妮丝菲亚王女获得了再多的魔学功绩，拘泥与传统的人也不会认同她。可以在这个地方抓住机会。”

“抓住机会……？”

“王家的存在是为了继承由精灵赐予的魔法才能。如果不能做到这点的话，极端来说，无论谁成为王都没关系。虽然血脉浓一些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但也有方法超越这血脉的正统性。”

“还有这样的方法吗……！？”

我不禁探出身子向父亲大人问道。如果有这样的方法的话，安妮丝大人就可以不用当国王了。这个期待让我心跳加速。

“虽然是非常不现实的方法。”

“到底是……？”

“虽然是继承下来的东西，但现在失传了。只要再次让其重现就好。就像帕雷迪亚王国的初代国王一样。”

察觉到父亲大人说的手段为何的瞬间，我失去了话语。就像父亲大人说的那样，那实在是过于非现实的手段。

我喉咙颤抖。我一边感受着咽下的唾沫落到腹部的感觉，说出了那个答案。

“——精灵契约。”

对于我说的话，父亲大人就像在说正是如此一样点了点头。

精灵契约，与即使在精灵之中也拥有巨大力量的大精灵缔结直接契约。建立帕雷迪亚王国的初代王国的传说之一。

有精灵契约者的话就能建立新的王家。安妮丝大人有可能让传统失传的话，这也是一个手段吧。

但是，同时这确实也不现实。精灵契约者们对于自己是如何达成的一直保持秘密。

精灵契约者如同心血来潮一般出现，生活在与世俗保持距离的地方。听说也只有王家允许与他们直接联系，做得非常彻底。

“精灵契约者获得王家的承认，创立新的王家。如果是重现传说的话就能让大家接受吧。更进一步说，王家的血脉有远亲也是这其中一个理由。”

“这是……”

虽然说不出话，但我还是漏出了呻吟一般的声音。握住的拳头颤抖着，不一会儿就演变成全身的颤抖。

父亲大人只是盯着我看。仅仅隔着茶几的距离，却让我感觉无限遥远。然后，父亲大人对着颤抖的我说出了决定性的话语。

“如果能做到精灵契约的话——你就有可能坐上女王的宝座吧。也可以成为王家的养子。原本你就是阿尔加鲁特王子的婚约者。受到了足以进入王家的教育。比任何人都要具有条件的就是你。”

父亲大人说，虽然是远亲，但玛泽塔公爵家流有王家的血。如果有重现传说这一手牌的话，我成为王位的继承者也不是不可能。

“你有觉悟成为女王吗？尤菲莉亚。”

——我无法回答父亲大人的问题。

在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僵住的时候，父亲大人静静地叹了口气，说道：

“即便有觉悟，精灵契约也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达成的事。但是，如果没有觉悟的话，就没有资格说不让安妮丝菲亚王女即位。”

对于这句话，我只能低着头。

＊＊＊

我因为父亲大人冲击性的发言说不出话，结果就这样被父亲大人催促着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连衣服也没有换就倒在了床上，闭上眼睛。但还是没有睡意，只有思考在脑海中打转。

“……精灵契约。”

可以说是这个国家开端的传说。而如果能够实现的话，我就有可能成为女王。我以前从没有思考过这个可能性。

感情胸口深处涌上来，这暴走的感情究竟该如何命名。这感情毫不留情地袭向我，完全夺走了我的睡意和食欲。

我能够代替安妮丝大人成为女王吗？这不安让我心脏紧绷着。我轻轻捂住胸口，曲着被缩成一团，打算面对自己的感情。

“如果我成为王……能够完成作为王的责任吗？”

与作为王妃支持国王完全不一样。自己的选择关系到国家的命运，这样的重压压在身上。

这重压让我有种想吐的感觉。但是，一想到安妮丝大人背负着同样的重压，我就握紧了手。

我也许是在恐惧，混乱吧。所以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好。我究竟缩着身子，躲在自己的壳中过了多久呢。

即使感情渐渐缓解，我也无法让其消失。要是干脆没去问的话，要是不知道这个可能性的话，我不禁这么想到。

但是，这恐怕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道路吧。我如果能够成为下一个王的话，就能保证安妮丝大人的自由了。她就不用背负王的责任了。

我成为王的话能够治理国家。也能够提出关于安妮丝大人的魔学和魔道具的政策。

我认为这一定是安妮丝大人本来所期望的情形。

但是，为此有着不得不跨越的事。那就是精灵契约。所以这只是假定的结局，属于梦话的范畴。

“但是……如果真的，我能够实现这样的未来的话……？”

就在我在脑海中描绘着这样的想象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歌？”

我坐起身子侧耳倾听。结果能听到不可思议的歌声。那是没听过的歌声。实在是不像人的声音，这样的感觉袭向我。

这违和感让我睁开了眼睛。歌声听起来没有停顿，像是低语一样的声音。

“……这歌声是……？”

在沉浸于夜晚的黑暗的房间之中，我靠着月光起了床。

这时，我眼前有一阵光晃了一下。我反射性的看向光的方向，结果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存在。

那是只有掌心大小的，缠绕着光芒的小人。背上有着翅膀，在我周围飞来飞去。它给我一种亲近的感觉。所以，我对于这存在惊讶地嘟哝道：

“精灵……？”

对于我的嘟哝，带着翅膀的小人——精灵露出了满脸的笑容。为什么精灵会有这样的形态，还会带着意志一般微笑？

我在混乱中凝视着精灵。精灵见我察觉到它后，一副满足的样子穿过窗口向外飞去。

我追在它后面打开窗户，结果，那里已经见不到精灵了。

“……刚刚的，到底……？不对，比起这个……歌声……”

虽然也很在意突然出现的迷之精灵，但听到的歌声仍在继续。到底是谁在哪里唱歌呢？

就像是回答我的疑问一般，公爵家的庭院，从窗口往下可以看到的广场处，有光芒在跃动着。

那光芒就是我刚刚看丢的精灵。更让我惊讶的是，像是精灵的光不止一道，而是有好几十道。

——在精灵聚集的中心，月光照耀下，有着一名少女。

差不多及膝的白金色长发晃动着的姿态，仿佛童话中的魔女一样。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女，就是这不可思议歌声的主人。

精灵们就像是配合她的歌声一般聚集起来，然后一边放出光芒一边跳舞。我因为这幻想的光景失去了话语，这时少女看向了我这边。

虽然有一段距离，但这名少女就像是发现我一般微笑着。我的直觉告诉我，散发着非常不可思议的气息的少女并非等闲之辈。

“——突然的拜访真是让人困扰啊。”

突然听到的声音让我吃了一惊。在庭院广场的入口处，向迷之少女搭话的是父亲大人。

看向我这边的少女转向父亲大人那边，头发随着她的步伐晃动，他们面对面后。

“很久不见呢，古兰兹。”

从少女口中说出了亲切的招呼。究竟要让我吃惊多少次，我只能守望事态的发展。看向少女的父亲大人一瞬间抬头看我，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您会从‘森林’出来啊。到我们家究竟有什么事啊？”

“你察觉到了吧？能不能介绍给我？为此我才来这里的。”

“……那么，请进吧。——琉米大人。”

被称为琉米的少女，一副被尊敬是理所当然一般的态度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抬头看向我，亲切地对着我挥手。

“尤菲，给你也介绍一下她。”

父亲大人对着从窗口探出身子的我这么说道。

“这位大人是——‘精灵契约者’琉米大人。”

父亲大人所说的她的身份让我因为惊讶而发不出声音，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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