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序章 萌生自尸骸的生命

<p>茂密的林木遍地丛生。虽然是白天，却依旧昏暗的森林深处——</p>

<p>邬尔莉洁意识到自己的最后时刻即将降临。</p>

<p>「……啊……」</p>

<p>空虚的瞳孔睁得大大的，映照出暗绿色的世界。</p>

<p>身边没有其他的人，也没有鸟兽的踪影。阳光穿透树梢的空隙倾泄而下，将微暗的空间分割成好几个部分，描绘出奇妙的图案。</p>

<p>这恐怕就是自己的双眼所见到的最后一幕吧。</p>

<p>「……啊……啊……」</p>

<p>甚至连有意义的字句都说不出口了。</p>

<p>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倾倒木的树枝深深插入邬尔莉洁的太阳穴。她如今依然保有意识，反倒算是一大奇迹了，只是有些……模糊。</p>

<p>「……呜……啊……」</p>

<p>如果倒下的地方刚好有根直指天空的尖锐树枝是她的不幸，身体朝着侧面倒下的事实也代表了她的运气欠佳。太阳穴是头盖骨当中最薄的部分，视角度和力道的条件，就算是树枝也能够轻易贯穿。</p>

<p>是的，邬尔莉洁单纯是运气不好。</p>

<p>她原本只是到森林中采集蘑菇罢了。</p>

<p>采集蘑菇与下田耕作不同，不需要太多的劳力，大部分都是交给小孩子来负责。应该采集的蘑菇种类以及生长区域就不用说了，哪一带经常有危险的野兽出没、哪里有危险的岩石或是悬崖，邬尔莉洁都了若指掌，就算闭上眼睛也不会迷失方向……当初她就是带着这份自信进入森林的。</p>

<p>结果这种轻忽的态度——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要了她的命。</p>

<p>一直下到前一天才停止的大雨，让部分斜坡的地基产生滑动的现象，结果她并未察觉。</p>

<p>邬尔莉洁一如往常地打算『抄近路』，在零星散落于斜坡的几块大石头上面跳跃前进。腐质土向来松软，双脚容易陷入土中，走起来格外辛苦。</p>

<p>就在邬尔莉洁跳上一块大石头的瞬间——附近一带的斜坡突然崩落。</p>

<p>邬尔莉洁情急之下伸出来的手掌抓了个空，只能无计可施地被卷入崩落的土石之中。她滚落斜坡的途中，轻盈的身体好几次撞上大石头，弹上了半空。</p>

<p>于是——在最后一次的弹跳之际，倾倒木的树枝刚好位于她坠往的地面。</p>

<p>「……啊……呜啊……啊……」</p>

<p>邬尔莉洁不太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p>

<p>她只感觉到身体已经毫无知觉，没有疼痛，也没有苦楚。</p>

<p>视界逐渐被染成红黑色。</p>

<p>(……我……就要……死了……)</p>

<p>她心里仅剩下寂静而奇妙的觉悟。</p>

<p>说也奇怪，她并未感到害怕。只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父母，心中有些寂寥罢了。</p>

<p>诞生于世之后历经了十年多的岁月——邬尔莉洁的人生绝不算漫长，记忆的片段还是自脑中闪过。生活虽然称不上富足，不过打从出生之后就过着这种生活的她早已视为理所当然，对这种日常没什么不满。</p>

<p>享用浓汤之后，母亲露出微笑的时候。</p>

<p>将父亲的农具偷偷拿了出来，被痛骂一顿的时候。</p>

<p>为了一点小事跟朋友吵架的时候。</p>

<p>第一次将才刚出生不久的小猫抱了起来的时候。</p>

<p>大半的树根被土石流扯断的时候。</p>

<p>好几根树枝禁不住积雪的重量，应声断裂的时候。</p>

<p>还有——</p>

<p>(……这是……什么……？)</p>

<p>夹杂在追忆之中的——异物。</p>

<p>不光只有自己的回忆，明显夹杂了其他人的『记忆』。不，并非其他人，而是其他东西。这不是人类的记忆。人类没有根茎叶，更不会感受到阳光的『甜美』。</p>

<p>(…………我……)</p>

<p>意识缓缓扩散，就像是落到水中的一滴血逐渐稀薄、慢慢化开似的。</p>

<p>就在这个时候，邬尔莉洁突然发现到眼前的倾倒木，树干中冒出鲜绿色的小小嫩芽。</p>

<p>它沐浴在自枝叶间狭窄细小的缝隙倾泄而下的阳光之中，勇敢地张开两片叶子。</p>

<p>那是稍一碰触就会折断的嫩芽。然而形成这一片森林的无数巨木，追根溯源也是像这样从新芽开始成长的。</p>

<p>「…………」</p>

<p>邬尔莉洁突然想起，父亲在进行农务时所说过的话。</p>

<p>若只有阳光和水，草木是不会成长的。就算成长，也不会结出丰硕的果实。</p>

<p>其中必须有名叫肥料的东西——它是鸟兽的粪便或是尸骸腐烂之后，与土壤混合而成的产物。因此以草木为食的动物总有一天也会死亡，化作土壤，成为让草木成长茁壮的肥料。</p>

<p>(……我……也是……)</p>

<p>死亡，腐烂，有一天成为这片森林的树木。</p>

<p>不，不必等到腐烂。眼前的倾倒木让自己跟那棵嫩芽互相结合，现在的自己正逐渐成为嫩芽的养分，化作那棵新芽的一部分——邬尔莉洁这么想着。</p>

<p>邬尔莉洁没有足够的智能与知识正确理解这到底代表了什么，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她也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去思考这种复杂的问题了。</p>

<p>「…………」</p>

<p>邬尔莉洁的心脏停止了跳动。</p>

<p>不久之后，森林的上空降下雨水，彷佛是在哀悼她的死亡。</p>

<p>雨滴穿过枝叶所形成的厚实屏障，落在少女的遗体之上，同时也滋润了在一旁歌颂诞生的小小生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