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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Story 1 Visit(第一话 访问)

作者:久美沙织 字数:26407 更新:2024-02-22 15:02:05

<p>盖比(园丁的儿子)找来的出租马车,正巧是平常在摄政街到大英博物馆间区域来往揽客的马车之一。既然如此应该认得路吧?威廉便将从史蒂芬那儿要来的住址纸条直接拿给车夫看,不料这位看来老实的车夫好似意外被打了一拳般满脸通红起来,被阳光晒得干燥的脸上,细细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他仅仅瞄了一下纸条的形状,好似很不愉快地痉挛起半边脸,意思似乎是要威廉赶快把那东西收回去。</p>

<p>是老花眼吧?要不就是看不懂。史蒂芬的字实在太小(似乎非得节省纸张和墨水不可),字体又龙飞凤舞地装饰得太华丽,若非看惯的人还真是难以看懂。</p>

<p>威廉战战兢兢地再以口头告知地址,这回车夫倒是立刻就点头说知道,并打开车门暗示威廉快点上车。</p>

<p>之前的举动或许伤到了他的自尊。</p>

<p>马车虽旧,倒是打扫得相当整洁,拉车的马虽已不年轻,但眼珠明亮、看来相当健康。威廉于是故意大声称赞盖比挑了辆好马车,给他六便士银币的小费。</p>

<p>即便是仅搭乘短短不到一小时的出租马车,若拉车的是匹遍体鳞伤,被虐待得只剩一口气的马;或者车夫是个拿马出气,面貌可憎的男子的话,可是会令威廉心情大坏。诺福克女士(注3)那沉静悲痛的控诉,深深打动威廉的内心。</p>

<p>※注3诺福克女士:指出版于一八七七年的《黑神驹》(BlackBeauty)作音安娜·史威尔(AnnaSewell)。在健康转坏、长年卧病的晚年,执笔写下此部生涯中唯一的作品。举出这部动物文学杰作,是用来显示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威廉在阅读过这部当代作品之后,便对工作马匹或出租马车业务不再能够视若无睹。</p>

<p>就这一点来说,即便这个车夫给人那样的第一印象,但他其实是个心地相当好的人。</p>

<p>先生赶时间吗?还是您比较喜欢悠闲一点,走比较好走的路?车夫问。威廉回以为什么这样问?车夫讷讷地说明,因为车体古旧,若是一路都走石板路只怕太过颠簸,乘坐起来不舒适。对我家的崔弟也……什么?是这匹白灰色马的名字吧……它的蹄铁钉得不是很牢,所以我尽量让它走泥土地。</p>

<p>--喔,既然如此,就别赶它吧!反正我去办这件事也不是那么乐意,威廉说道。</p>

<p>那么,既然如此,就横越摄政公园吧!车夫一抖缰绳。</p>

<p>坐在亮光漆涂装的包厢里,独自一人摇晃着前往。</p>

<p>街道依旧是潮湿阴郁的漠样,从美特兰公园穿越康敦,到达樱草山时,视野豁然开阔,云隙间恰巧射出一片灿烂阳光。</p>

<p>因为选择了一条好路,于是得到这个意外的收获。</p>

<p>尚未沾染绿意的公园草地略有起伏,可以看到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在此悠闲散步,其间有年轻的保姆跟随着,却没派上多大用场。不论怎么看,那披着昂贵毛皮的七、八岁小女孩看起来要来得能干多了。</p>

<p>她应该是这一家的长女,也是年纪最大的孩子吧?她牵着一对看来刚学会走路,包裹着毛衣的双胞眙,并严厉地走在最前头,神气十足地率领所有人。年幼不听话的弟妹(或者其中也混有亲戚或邻居的孩子)鱼贯跟从,有的东张西望、交头接耳,有的弯进小路、停下脚步玩着路边的东西。披着毛皮的女孩为了避免大家散开、或像木雕般呆站着、甚至是跑得不见踪影,不断高声发出指令要大家注意,并以手指确认每个小孩的状态与人数。她稚幼的脸庞也因为义务和兴奋而通红。手忙脚乱,服装朴素的沉默保姆,虽然比幼小的主人年长十岁左右,却完全成为她的手下,一路负责抓回四处乱跑不听从命令的小孩。如果是牧羊犬,用不着一个一个下命令也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吧?</p>

<p>看着这个小不点,她简直和葛蕾丝小时候一模一样。</p>

<p>威廉以戴着手套的手,掩饰唇边溢出的笑意。</p>

<p>年幼两岁的大妹,与自己相较之下是个认真可靠的女孩,具备担任一族之长的资质。例如责任感、认真的态度,她总是事先做好计划,并且在计划产生冲突时能够当场机敏地加以变更。说到这点,小妹薇蔽安也有着好强不服输的个性,如果让她去从军,一定能够成为优等的士兵,头角峥嵘出人头地吧!</p>

<p>记得曾听过父亲不知对谁抱怨,看来我家女孩们的气势远胜过男孩呢。</p>

<p>马车继续向前奔驰。</p>

<p>那些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们,现在已散落在半枯黄的草地上,挑选阳光照耀之处一一坐下,闲适地仰望天空。金发小男孩呆呆张开嘴,毫不厌烦地看着住水道上画出V字涟漪往前划动的野鸭,阳光穿透他的头发,好似天使的光圈一般。</p>

<p>的确,春天已经到了呢,威廉心想。</p>

<p>虽然只不过是早春时节,冬季光秃秃的树枝依旧相当显眼,但过了告知节(注4)(3月25日)之后,太阳升起的时间明显地愈来愈早,连泰晤士河的雾气也疲倦地减弱了气势。</p>

<p>※注4相当于节气中的「春分」。</p>

<p>到了这个季节,渗骨透寒的绵绵细雨已大为减少。伦敦著名的昏黄黏稠空气,或许也略略提高了明度。</p>

<p>孩提时代,每次从宅邸所在的汉普斯德郊外前往市区,在接近市街时,总能看到眼前街道上空的异状……尤其是那种独特怪异的颜色,每每让威廉感到排斥,总觉得好像踏入飞舞着毒蕈孢子的蕈伞下方似的。</p>

<p>对了,这么说来……</p>

<p>替觉得伦敦空气很怪异而感到畏怯的自己,详加说明空气的特质,以及为何会如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史东纳太太。</p>

<p>平均气温低,全年湿度高的气候特征,再加上与纬度、标高、植物层等的相关关系。这个岛国与多佛海峡对岸广袤的大陆、蜿蜒的泰晤士河容易起雾的原因;以及每天早上街道上几乎所有家庭同时燃起煤炭炉的热烟,当它与天亮前冷却的大气混合在-起时,究竟会造成什么现象?</p>

<p>史东纳老师一一分别说明的那些道理,正是在这个世纪末以破竹之势不断发展的崭新「科学」语言,这个近来受到重视的思考方法,无疑是探讨世界上最尖端事物的方法。</p>

<p>华生,这只是初步调查而已!</p>

<p>若是河岸杂志中的著名小说主角的话,他或许会说出和这个差不多的话吧。</p>

<p>史东纳老师即使面对那位福尔摩斯,也一定是势均力敌,甚至更胜一筹呢!</p>

<p>在她漫不经心的发言之中,常混杂有别处从未听过的单字,例如重力、比热、对流之类的,当威廉困惑地询问那是什么意思?老师便会皱起眉头说,请到这边坐下。接着再串联出更艰涩的言词,有时还必须辅以图表或模型来详加说明。之所以必须特意在某处坐下,是因为说明常会花上不少时间,难以简短说明。这些问题实在无法从一脚踏入就极其深奥的科学之中被分割出来。</p>

<p>随便一讲也要将近一个小时,充满各种新奇用语,壮阔得难以想像的世界大道理,威廉只能够静静闭口倾听。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两次。</p>

<p>如果能够顺利理解的话,一定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吧?威廉对于神秘的世界以及秘密的真相有着相当大的好奇心,可以的话他很想要了解。为了自己,为了将来,他很想知道并加以理解。</p>

<p>然而,老师的话题屡屡太过晦涩难解,因为那些本来就非亲眼所能见的,再加上如果不能理解基础的道理便摸不着头绪,因此威廉常常很难以信服。</p>

<p>和老师谈过之后,只是增加劣等感与自我嫌恶而已。</p>

<p>除此之外,女性的谈话中也总是充满着威廉无法理解的单字。例如,母亲的女性朋友们喜欢谈论的话题总是谁和谁似乎有某种关系</p><p>;谁在何时继承了多少财产之类,充满臆测的流言;要不就是谁在何时穿怎样的服装,戴怎样的宝石,好看不好看,有没有品味之类,用来品头论足的话题。老太太们怀念裙撑架(注5)与腰垫(注6)的时代,女孩们则讨论最新流行的线条为何?素材为何?颜色为何?哪家店进了哪些新货?哪些快缺货,谁又已经买到了等,她们对于这些别识之丰富着实令人惊叹!</p>

<p>※注5裙撑架(oline):将裙子撑闸的骨架,或指以此方法撑开的裙子。</p>

<p>※注6腰垫(Bustle):用来强调礼服腰部至臀部曲线的腰垫,原本是填塞羽绒或棉花的垫子,后来使用鲸骨使其加大。</p>

<p>不过在这些话题交错的同时,威廉可以不用那样惊慌失措,他完全知道该怎么对应。作为一个绅士,对于新奇崭新的流行服饰世界不可太过深入,不过完全不关心、不经心也会被嘲笑是个木头人。被问到时要点头称是,五次中有一次要回应:啊,是这样吗?这个……然后睁大眼睛,或者若有所思地捻捻胡髭。万一被要求给点意见时,要不时赞美女性们的审美眼光,即便一窍不通也没关系,总之只要对她的选择表示赞同,当感觉到微妙的变化或特别的用心时一定要指出事实,但绝对不可批评,否定的语言也绝对不可说出口。总之要适当地哄哄她们,不要表现出好恶判断就好了。反正服饰的流行为何根本无关紧要,不需眨眼的工夫就又马上改变了,实在没有详细了解并一一追随的必要。</p>

<p>但是,对于史东纳太太所说话题的「搞不清楚」,明显的和这类的话题是完全不同的种类。因为不了解所以感到不甘心,对于无法理解的自己感到丢脸,当多次问到相同的问题之后,还会感到扭捏与焦躁。</p>

<p>难怪……原来是因为这样。或许因此才会有这样的反应!自己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但那种不知如何对应又不能说是「不喜欢」或「没兴趣」。</p>

<p>希望能够得到史东纳老师的认同,希望老师能够认为自己是个聪明、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个出色的绅士。</p>

<p>但是,却一直做不到……总觉得自己做不到,而且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不满。然而。如果只是因为这样就夹着尾巴逃走,那更是不可原谅。放弃挑战视同败将残兵。</p>

<p>越是敬而远之,只怕会距离「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更加遥远吧?</p>

<p>或许会让她不悦,或许可能会让她觉得啰唆,但还是要忍耐着接近她,以获得知识与经验的传授。虽然威廉心中暗暗感受到她内心之中对自己似乎颇为轻蔑,因而觉得自己真是个没用的可怜家伙,但在表面上却完全不露一点痕迹,他必须保持较高阶级的威信与自尊。简单来说,就是绝对不可以让脆弱动摇的自我意识给打败。既然如此,就必须听懂她那深奥的说明,对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必须注目,即使心存排斥也非这么做不可。</p>

<p>威廉认为,史东纳太太八成是自己有生以来遇到过最聪明的人,甚至胜过拥有夸张头衔的学校教师、或是教会相关人士。</p>

<p>她实在太特别了,如果生在另一个时代,恐怕会被称为魔女而被施以火刑吧?</p>

<p>这么说来……「为什么」会这样呢?她究竟是在从哪里得到这么渊博的知识与学问的</p>

<p>呢?威廉小时候总以为这位老师是天生如此。</p>

<p>或许她的父亲是这方面的相关人士吧?或者她去世的丈夫是位知识分子?若是他能够活</p>

<p>久一点,毫无疑问能够名留青史,在十九世纪思想的产业革命中担任要角,成为为我大英帝</p>

<p>国带来更佳发展与繁荣的伟大天才科学家或大发明家?</p>

<p>虽然不清楚,</p>

<p>但不论如何,</p>

<p>她一定比我更觉得拘束吧?</p>

<p>居住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的一隅。</p>

<p>一定活得很痛苦吧?</p>

<p>对她这样的人来说,严格的道德规范与严密的阶级意识,「世界工厂」(指因为蒸气机</p>

<p>而成为最强的工业国家的英国)造成的物品过剩与朴实简约美德之间的冲突,生活在这样的</p>

<p>时代里……</p>

<p>十九世纪末的英国首都--伦敦。</p>

<p>因工业革命而产生变化的与革新的时代……</p>

<p>旧有的生活习惯与阶级社会仍然根深蒂固。国内各地虽已铺设铁路,逐渐实现大规模运输的理想。然而,在这个时代,人们在日常生活上依旧习惯乘马车往来……</p>

<p>这个故事的舞台,就架构在这样的时代。</p>

<p>出租马车绕过池塘离开公园之后,拐进街道之中。蹄铁在潮湿的沥青上溅起飞沬。</p>

<p>因为阳光与心中所想的事情而感到困倦,威廉下俯的脸孔半隐在圆顶硬里帽中打着盹。当他听到叩叩敲着车厢的声响时,随即惊醒坐正,揉了揉眼睛。马车已经停下来。</p>

<p>「到了喔,先生。」</p>

<p>「嗯……啊,谢谢!」</p>

<p>车门打开,威廉伸直腰身,鞋子踏在狭窄的金属踏板上,等着眼睛适应外面的光线,仔细确认下车地点。可不能因为睡眼惺忪而一脚踏上水洼或马粪。</p>

<p>「多少钱?」</p>

<p>「这个嘛……二先令六便士可以吗?」</p>

<p>与搭乘公共马车(一趟一先令)的收费相比实在太便宜了!威廉于是交给车夫四先令,并嘱咐不用找零。车夫特别脱下帽子行礼,并说他叫卡士伯,通常都住这一带行驶,有需要的话请再找他。他一定希望能够说得更热络一点吧?</p>

<p>威廉举起一只手往前走,一边轻吹着口哨,转动手杖,故意装作并非特意前来拜访,只是个绅士出门散步一般。但是四处张望的视线背叛了他的计策,没办法,这一带的标示实在不明确。</p>

<p>122小梅利本街N.W。</p>

<p>车夫的方向感果然是正确的,标示在建筑物墙角上的地址的确和史蒂芬所写的纸条一样。</p>

<p>看来老师的住处是从道路经由短短的阶梯直接连到专用玄关的形式,是典型的城区住宅中的一户。三户独立门户的人家共用同一个屋顶,以墙壁相隔的连栋住宅。门与扶手是近来随处可见、有如经过烟熏的黑色铸铁。</p>

<p>虽然说不上奢华,却也并不穷酸。</p>

<p>这点让威廉不知不觉中松了一口气。</p>

<p>122,对着印有小小数字的门板,威廉调整呼吸。</p>

<p>确认领子与帽子的角度,咳咳,清了清喉咙。</p>

<p>他打算敲门,将随身携带的手杖挂在右肘内侧,却突然为这样胆怯的动作与自己的体格,甚至手杖本身不够气派而感到后悔,身为晚辈自然应该以戴着手套的手敲门,但是在这样的场合,总觉得似乎太过吝啬,太过谦逊了一些。他突然很想要干脆像个自尊自大、不知礼仪、傲岸不逊的贵族大爷般,用手杖的握把部分叩门,敲出冷硬的声响。</p>

<p>到底是为什么紧张成这样呢?又不是要来考试,也不足有事相求,更不是要来蛮横回收出借的东西。应该没什么困难,只不过是纯粹无垢的社交拜访罢了。毫无预告前来偷袭,只不过是想要瞧瞧老教师惊讶的表情,大快人心。虽说心中密谋要让那自大的老师吓一跳,说实在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行为,实在用不着有罪恶感。</p>

<p>史东纳老师真的有这么恐怖吗?</p>

<p>到现在还是这么觉得?</p>

<p>不知不觉中叹了口气,垂下视线,毫无防备……就在这时--</p>

<p>突然某个东西迫近眼前,当威廉心中这么想着时,砰!地一声,头盖、鼻梁、牙根这三点同时因为震动与冲击而发出声响。</p>

<p>有人说痛到极点时眼前会有星星或火花爆开,都是胡</p><p>说八道!威廉这么想。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只有一片黑暗。那一瞬间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受到惊吓,下意识想要闪开。身体反射地往后仰,只差那么一点就要像个木偶般向后倒地,于是急急忙忙地转动双臂。</p>

<p>威廉为自己这样孩子气的动作感到丢脸,心中想着千万不能被别人看到,全身的血液突然上升到脸上,反而对刚受到撞击的患部提供多余的血液,幸运的是鼻子与额头已开始麻痹,迟来的痛意怪异地拓展,他立刻感到剌痛起来,双眼充满眼泪。</p>

<p>视野一会儿变暗,一会儿变亮,又近又远,之后才感受到强烈光线刺激着眼睛,甚至还能感受到轻飘飘的浮游感:</p>

<p>哎呀,糟糕,我要晕倒了,真是太丢脸了,又不是女人!振作点,提起精神来!</p>

<p>立刻转向侧面弯下腰来,握紧生锈粗糙的扶手,以手轻轻压按脸的中心部分,虽然只是微微轻按,但一接触就是难以忍受的刺痛,只好屏住呼吸尽量忍耐过去。</p>

<p>没想到……</p>

<p>「对不起,您没事吧?」</p>

<p>有个声音响起,而且是女性的声音。</p>

<p>「我没想到门后竟然会有人!」</p>

<p>挥掉晕头转向的感觉,拚命睁开盈眶泪眼,威廉抬头看。</p>

<p>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年轻女性。</p>

<p>她就站在门廊与大门之间,朴素的黑色女仆装上系着围裙,挽起的头发戴着便帽型头巾。她突然凑近过来。</p>

<p>对一位尚未经过介绍的女性,在这样贴近的距离内面对面失礼地直盯着瞧,对于这样的举动,威廉找出三个理由来辩白。其一是这件事情实在发生得太突然,而且方才还因为疼痛而一时失神,在惊吓之余才做出这种事来。其二是她先前想必刚刚在布料上喷洒过水,令人联想起薰衣草水,清新又华丽的宜人香气让威廉不禁停止思考。其三是她戴着眼镜,这或许是最大的重点吧!</p>

<p>奢侈的黄铜色圆形金属外框,嵌有厚厚玻璃镜片的视力矫正器,戴在美丽的妙龄女性脸上,给人一种完全超乎想像之外的意外感。</p>

<p>如果是戴在编织、阅读,或写信的老妇人脸上还算正常,但这一位看来应该尚未结婚的年轻女孩竟然使用像眼镜这样珍奇的工具。这样的事实令威廉更加惊讶。况且她怎么看都是个仆人,贫穷且身份卑下的人一般都是能省就省,如果说没有多余的奢侈品就不能完成主人交付的工作的话,这个女仆也就是所谓的次级品,是瑕疵品。</p>

<p>原本眼镜这种煞风景的东西,通常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拿出来轻轻架在鼻梁上,或者像观赏歌剧用的望远镜般以单手优雅地持用,并不是日常生活中一直挂在身上的物品,尤其是必须挂在脸上。至少对女性来说,一般是不会这么做的……至少在威廉的认知当中是不会这么做的。</p>

<p>从来没有看过任何女性这么做,至少在亲朋好友里,在身边的人里面没有。</p>

<p>因此,太多出人意表之处,令人不知如何是好。无色透明的玻璃凸透镜因为有特殊的外框,对于女性的脸孔,尤其是眼睛四周这非常私密又性感的部分……若是正人君子,除非得到本人的许可,绝不能热情凝视的部分……注意力却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并投以长时间的瞩目。只因为有生以来从没有想到竟有这样的东西存在,直到这一刻之前从来不曾发觉到的珍奇之物,令他不由得死盯着不放。</p>

<p>看到的却是出乎意料,令人心跳不已的光景。</p>

<p>因为是近视用的眼镜,对于互相对望的人来说,看到的应该是比实际上还要「小」的一对眼眸,但因为瞬间意识过度集中,反而看到异常扩大的景象。</p>

<p>圆滚滚带着健康的蓝青色的眼白、上下眼睑边缘围着卷翘的黑色睫毛,这些并非不够吸引人;然而让威廉心动不已,直盯着舍下得移开目光的却是……那种好似能攫人灵魂的感觉……她眼球当中的虹彩部分!好像浓稠的蜂蜜流进榛色宝玉,再散落着金、绿、蓝色的细小光点,一定就是这种感觉吧!简直有如透明琥珀打造而成的天球仪,描绘着秋日森林的极小尺寸彩绘玻璃。</p>

<p>哇!好美。</p>

<p>威廉哑口无言,屏住呼吸,像个孩子般无心地盯着那眼瞳的颜色看。</p>

<p>多么不可思议的颜色,多么柔软、温暖、深邃下见底的眼神呐……!</p>

<p>插图019</p>

<p>相对来说,因为威廉自己拥有的是缺乏色素的淡绿色眼珠,非常不容易适应刺眼光线的强弱变比,因此常在较暗的地方阅读。虽然说在新月的夜里,半夜出门也不至于绊倒是一大方便之处,但是与眼瞳颜色较深的朋友相较,不能说不在意自己看东西时感觉上好似比别人差了一截。与暖色系的棕色……就像这女孩的虹彩这样独特的色调……相比较,辨识力是弱了一些。在遥远的印度认识的好友哈基姆,就有着近乎纯黑色的黝黑眼瞳,甚至能够分辨咖啡或红茶颜色上的微妙差异。</p>

<p>琼斯家手足的眼瞳全都属于这个类型,乍看之下似乎非常冷酷、淡薄。但是,或许是因为可以看得到血液流动的缘故,大家都属于在感情波动时眼珠会变色的类型。冷静自持时是冷淡的翡翠绿,气愤时会突然变得带有紫色,爆怒时看起来就像是蓝色。如果意识上感到轻蔑或无聊,偏向冷笑的方向时,会从绿色偏向金色……然后变得倾向无色。可以说是在「不可将心事表现在脸上的社交界」中完全无法适应,太过正直的眼瞳。</p>

<p>「对不起,真的很抱歉!」</p>

<p>她这么说着,那对温柔的褐色眼瞳敏感、温暖地再次强调她所说出的话。</p>

<p>「您受伤了吗?」</p>

<p>被这么一问,才意识到原来对方在要求回答,威廉总算回过神来。</p>

<p>「啊……没关系,我没事。」</p>

<p>虽然边说边笑着,威廉还是无法放开按在鼻子上的手。一想到自己不知道会不会像跌倒的小鬼一样,鼻水带血水一道流下来,就既丢脸又害怕,完全不敢将自己的眼睛从她的视线移开。</p>

<p>当威廉盯着脸红急着道歉的她时,又迅速地偷瞄她脸部的其他部分……也就是眼睛与虹彩之外的部分……</p>

<p>撇开眼镜与其下媚惑的虹彩部分不谈,可说是一张朴素少有主张的脸蛋。鼻子、嘴巴秀气而平凡,并无夸张过剩之处。骨架与头发相当清爽俐落,除此之外并没有值得一提之处。隐在眉际的担心表情并未带有讨好或夸张的感觉,象牙色的肌肤只怕再多晒些阳光便会浮现星群般的雀斑,但因年轻尚不知修饰容貌,或者说让人感受到她对于容貌并不在意。这么说来,她似乎并未化妆,真可谓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p>

<p>大多数细微、因场合容易被忽视的缺点,因为那双特别的眼瞳(以及眼镜这个或许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特殊小配件)而被充分补足,让她显得非凡、独一无二。成为一种简直是令人痛恨的抢眼存在。</p>

<p>眼镜这种东西对于美容与在乎外表的年轻女性而言,明显是个碍事的多余之物,暗示着与年龄不相衬的虚弱或病痛……人们不希望有的缺点,有损女性魅力,一般来说不可能有相反的用途。但是她是个女仆,是个佣人!无法以健康眼力工作的佣人,岂不是与脚有毛病的马一样吗?很明显的就是不恰当、不适任与不合格。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因为这样的缺陷而招致不测的事态或损伤。这样的危险应该尽早排除才是!</p>

<p>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威廉对于这许多的不利因素,却不可思议地完全不在意。还不如说因为如此,反而令他的热情加倍。当四目相对,威廉突然有一箭射入,贯穿心脏的感觉。好像看到小动物无邪的眼神般,不过这么说似乎对她有些无礼。</p>

<p>只因为愚蠢的客人要</p><p>求,为了漂亮好看,于是小黑(前述《黑神驹》中,主角仍是小马时的名字)硬被装上它最厌恶的辔头。这实在是太过悲惨,让年幼的威廉觉得痛苦又悲伤,甚至连作梦都梦到自己完全变成马,眼泪流个不停,从那时起,威廉就特别同情「认命接受,而且无力自主命运的人」。他们身处恶劣环境仍然不畏辛苦、努力不懈,这点总是会让威廉特别感佩。</p>

<p>不会说话的动物,总是拥有拚命诉说着什么的眼神。这时,这位戴眼镜的女仆透过镜片的眼神,看来也是如此。</p>

<p>这些辩解、理由,和分析都是事后才想起的,这时的他只感到无可言喻的安心。</p>

<p>贯穿心脏。</p>

<p>也就是说,</p>

<p>坠入情海。</p>

<p>她街下楼梯。因为他无意间脱下的帽子被风吹走,滚落到街道上,她急着要将帽子给追回来。敏捷地追上前去的她很自然地提起裙子,裙摆扩展开来,露出下方纯白衬裙的裙摆花边,与被黑色袜子和短简靴包裹着的脚。那双脚(有如预料般)纤细得楚楚可怜,肌肉结实却又秾纤合度。她迅速机敏且轻快的动作,让威廉再度涌起好感与遥远的欲望,并且立刻嫌恶起自己来。</p>

<p>看到漂亮女仆立刻就盘算着怎么下手,我可不是那种俗物。</p>

<p>「怎么了吗,艾玛?」</p>

<p>门廊深处,玄关门后头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前方的状况。</p>

<p>血液立刻逆流,后颈毛发站立起来,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听到这个声音,威廉立刻回过神来,拚命动脑。即使过了这么久,行星的运行方程式与拚命背诵的华兹华斯已经列队在脑中游行,简直就是条件反射。早就可以忘掉的东西仍然残留在记忆的一角。</p>

<p>当威廉转过头时便看到了她,这座宅邸里的另一位女性。</p>

<p>并不像想像中那样年老,也不像想像中那样羸弱的史东纳太太就站在那儿。只有她的头发,鼠灰色的比例比记忆中占更大多数,衣着与其说是朴实不如说是严格的配色,看来并不舒适,脊骨与头伸得挺直,好似从天上垂吊下来一般,与过去一模一样,完全没变。</p>

<p>是的,史东纳老师习惯的是女王初及位时非常流行,连椅背部没有的坚硬椅子、纹风不动地维持挺直即被、挺胸缩下巴的拘谨姿势,坐在在椅座面略偏前方。在维多利亚时代前期,洁癖又压抑至异常程度且专注于宣扬道德的人们,强调椅背乃是颓废堕落的象征,对于健全的肉体并非必要……然而对于老师来说,应该是自尊心的问题吧?</p>

<p>在学生的面前不想有任何一瞬间显露出破绽,想要展现最完美的模样。</p>

<p>「好久不见了,史东纳太太。」</p>

<p>「哟,我还以为是谁呢?」</p>

<p>老师轻笑,假装正经时嘴巴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大,但是一装出笑容,薄薄的嘴唇却扯开得比预料中还要大,而且眼睛并不带笑意:刚刚认识她时,一看到她做出这样的表情,心里便惧怕着有一天一定会被她抓去吃掉,那对犬齿说不定一到夜里就会变长,一想到这里就膝盖发抖。</p>

<p>「这不是琼斯家的威廉少爷吗?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你已经长这么大了!」</p>

<p>「呃……」</p>

<p>「不过……你的脸真奇怪,额头和鼻子是怎么了?」</p>

<p>「这是……」</p>

<p>眼光望外头一扫,正好看到那位女仆回来,手中还拿着帽子。</p>

<p>她轻轻喘着走上楼梯。因为剧烈运动而微喘的脸颊看来更美,预感到她会再度接近,威廉开始心跳加速。</p>

<p>艾玛。</p>

<p>刚才老师无意间呼唤的名字,威廉一听到便珍惜地记了下来。就像是饥饿的小狗,桌边掉下的面包屑就算再小也不放过。</p>

<p>她的名宁叫艾玛。</p>

<p>知道名字之后再看着她,比不知道时盯着她还要高兴,好像增加了一点点亲密感。</p>

<p>哎呀,多么愚蠢的行为呀!真糟糕,无法控制表情,我竟然会感到难为情。</p>

<p>在微笑回礼,接下帽子的那一刹那,后颈感到一阵尖锐的视线。</p>

<p>对喔!她是「这位老师」家里的人……如果想要接近她的话,就必须得到史东纳老师的许可才行,至少也必须要瞒过老师的眼睛:要想办法越过老师这道铜墙铁壁才行!</p>

<p>「门打开时正巧站在后面?」</p>

<p>史东纳太太在一张垫有座垫的椅子坐下。连盘一起端起红茶茶杯,无声啜饮着;而且,竟然靠在倚背上!威廉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p>

<p>这绝对是这过去十年中的巨大变化,老师的确是上了年纪,变弱了,今非昔比了。</p>

<p>笑吧!高兴吧!品尝胜利感!不是应该更兴高采烈地庆功才对吗?</p>

<p>为什么脑筋却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实际感呢?</p>

<p>「还真是不巧呢!不过的确像是你会做的事……艾玛,我和你提过吧,我以前曾经当过住宿于别人家中的家庭教师。这位就是那户人家的少爷,排行老大。你可是用门板打到了鼎鼎大名的琼斯家重要继承人,不知道他会向你要求多少金额的损害赔偿呢!」</p>

<p>她并不理会这挖苦,好似已经决定不发一语般用力抿紧双唇:脸颊略红,安静地继续奉茶的工作。她以眼神暗示,要再来一杯吗?威廉递出杯子。</p>

<p>她的手指安静地伸出,接下递出的杯盘。她的手臂弯曲,慢慢倾倒看来相当有份量的茶壶,黑衣上出现一些皱纹,浆得挺直的围裙有些下垂。</p>

<p>「对了……说到琼斯家还真是不得了啊……近来以破竹之势,在最好的地段一家接着一家开起了店铺……」</p>

<p>茶送到时,威廉说了一声谢谢。她微微笑了一下,脸上小小不起眼的酒窝似乎浮起又即刻消失。</p>

<p>「真是叫人怀念啊,你那精明的父亲……还好吧?」</p>

<p>她行走时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裙子(八成是和衬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多么娇小的头颅,多么纤细的颈子啊!</p>

<p>「威廉。」</p>

<p>「啊……是!」</p>

<p>「我在问你父亲的事情,他还好吗?」</p>

<p>「呃……」威廉急忙坐正。「他很好,比我好上百倍呢!」</p>

<p>「是吗,也对,小人当道嘛……」老师松开交叉的十指,前后对调,直盯着威廉的脸:</p>

<p>「对了对了,我该向你说声恭喜毕业。学校如何?」</p>

<p>「那里简直是地狱。」</p>

<p>「……真是无聊的回答。」</p>

<p>「那该怎么说才好?;」</p>

<p>「您的教育对我有很大的帮助,或者是在您的锻炼之下,有幸能够成为优等生。」</p>

<p>「才不是呢!」威廉冲口而出。「老师教我的反而是妨碍。」</p>

<p>「上课时无聊得受不了,每一个同学看起来都是无药可救的笨蛋。这全都要拜学校的老师所赐。」</p>

<p>史东纳老师仅仅抬起嘴唇右端,斜睨着表示,那真是抱歉,太遗憾了。</p>

<p>「看来你的强词夺理和调皮捣蛋到现在才发挥出来。你的近况如何?偶尔总该来看看我吧!可是你却装做不知道,我寄过几次信给你也没消没息。我心想我可是悉心照顾你长达四年,你竟然对我如此冷淡无情,现在又像这样突然出现,得意洋洋地跑来说一堆客套话,是伊顿公学把你磨得更尖酸刻薄吧?对了,你尿床的毛病治好了吧,小少爷?」</p>

<p>真过分!</p>

<p>竟然把这过去的耻辱拿出来说嘴。</p>

<p>「早就治好了。」</p>

<p>「是吗,那真是太好了。」</p>

<p>不过给几个钉子碰,就以短剑回报。没错,这位老师的性子就是这样,</p><p>威廉回想起来。她绝对不会因为对手是小孩就手下留情。</p>

<p>奇袭的计划到此完全溃败。老师坚持的原则竟然变得软化了,允许自己靠在沙发上,但还没有变得垂垂老矣,也还没有变得怀旧。虽然马虎了点,容易屈服了点,但还能够大力反击。别提要让她感动佩服,甚至连能够与她对等往来的那一天究竟会不会来临,根本都还不知道呢!</p>

<p>实在不该来这种鬼地方的。威廉的头垂下,却从眼角看到无声无息的黑衣横越而过,他这才发现喉咙干渴,脸颊发红。不对,应该说这一趟来得好,命中注定就是要走这一趟,非得来这一趟才行!</p>

<p>为了找到她。</p>

<p>为了知道她的存在。</p>

<p>「艾玛,把窗帘拉过来一点,这边的阳光剌到我的眼睛了。」</p>

<p>「是。」</p>

<p>她俐落地走到窗边,她那富有弹力的背部,颈上垂着几丝溢出的秀发,解开沉重的布料,将皱摺拉好的手指,粉樱色而清洁的指甲修剪得短短的。她向窗外微笑着点头,看起来似乎是有朋友经过,侧脸看来天真无邪。</p>

<p>是啊!</p>

<p>她是多么可爱呀!一举一动都充满魅力。÷</p>

<p>视线怎么都离不开她,不知不觉间变得一副色眯眯的表情。突然感受到视线射过来,威廉吓了一跳。不出所料,史东纳太太以熟知内情的表情盯着他。</p>

<p>他急忙把眼光抽开掩饰,但威廉知道这么做一点用处都没有。</p>

<p>「怎么,女仆你应该看多了吧?你从用餐到更衣,从早到晚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一群女仆的围绕服侍之下长大的。」</p>

<p>「还是说,你对包办家中所有杂事的杂役女仆感到稀奇?对了,你从以前就喜欢珍奇罕见的东西。总足充满兴趣……想要做与众不同的事情……我以为过了十年你应该会变得更多的……」老师狠狠瞪了威廉一眼,降低声音。「难不成……」</p>

<p>「夫人。」</p>

<p>门大大打开,艾玛手持着访问卡(注7)迅速横越过房间,史东纳太太吞下正要说的话,深深坐入椅子里调整坐姿,抬起已恢复淡漠表情的脸问道,怎么了?接着收下卡片,点了点头:</p>

<p>※注7访问卡:当时在拜访或会面时,时常被用来代替名片。</p>

<p>「是葛拉罕夫人,有关义卖的事。」</p>

<p>「可以请她先回去吗?」</p>

<p>「不行,今天我就在庭院和她见面吧,她的小梗犬会把地毯蹂躏得不成样子……请你稍等一下。」</p>

<p>站起身来。</p>

<p>原来如此,怪不得不知何处传来神经质汪汪叫个不停的狗吠声。</p>

<p>史东纳老师以迅速的脚步离开房间的那一刹那,还偏过肩膀,回头瞄了威廉一眼,眼神有如发射出钉子般。</p>

<p>砰!</p>

<p>「……呼呼……哈啊。」</p>

<p>威廉不由自主摸摸脸,摇晃身子,全身放松般舒了口气。不知不觉之中肩膀到后背已经变得僵硬,趁现在拉松领口,呼!一声做了个深呼吸。</p>

<p>突然暴露出这样的行为,艾玛看在眼里不禁噗嗤而笑。</p>

<p>「哎……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是好。」</p>

<p>与其否定,不如承认还来得轻松。</p>

<p>「我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位老师,只要被她一瞪,我就觉得好像被丢进饿虎的栅栏里。」</p>

<p>「你说夫人吗?」艾玛依旧垂着眼,将夫人的茶具收在托盘里,以布巾擦拭周边。</p>

<p>「以前还更有魄力更恐怖呢!我怕她甚至超过父亲,总而言之她很严厉,绝对不会让人有机可趁,全世界恐怕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逃开她的法眼吧!」</p>

<p>无事可做的艾玛并末退下,而是竖起耳朵倾听。对于威廉来说,不得不抓住这个机会多说点话,所以多少也就夸张了一些。</p>

<p>「万一被她发现我敷衍了事或是偷懒,就会遭受轻蔑的对待。而且她还会做出真的很伤心,失望到家的表情,她甚至还会揪着心口沉默不语……让我怀疑都是因为我的关系而让她如此悲伤叹息,大受打击以至于生不如死,害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反省的时候,她会把这样的椅子面对墙壁,要我坐在上面。她的意思是要我面壁思过,好好反省。不过,我总觉得我宁愿她对我大吼大叫或者鞭打我,因为这样的惩罚只要一瞬间就过去了,不是吗?」</p>

<p>或许是鞭这个单字太过吓人,艾玛沉默不语,略为颤抖了一下。</p>

<p>「这是因为老师一向通情达理,贯彻始终,只怕从来不会激动吧……?像是我父母或其他的大人,其实都马马虎虎,即使之前说过绝对不行,开什么玩笑之类的话,下一次再遇到还不是一样可以蒙混过去。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所以只要看准大人心情好的时候去撒个娇或道个歉就没事了。但是这样的事情,在老师身上可是完全行不通。」</p>

<p>把长年以来偷偷蔽在心中的想法吐露出来,再一次确认。其实我很喜爱这位老师的,我真的很喜欢老师。</p>

<p>一想到自己现在坐在喜欢的人的客厅里,呼吸终于变得平缓轻松了一点。想到再也不是被交代功课的学牛,也不再会被老师斥责,威廉总算松了一口气。</p>

<p>再一次从肺腑发出叹息,把沉重阴暗的想法全部吐露出来。在那一刹那,威廉的视线突然停驻,那是排列在暖炉上用以装饰的相框。</p>

<p>不知为何被吸引住目光,站起来凑近去看,并且拿在手中看着:</p>

<p>对于那张照片还留有记忆。</p>

<p>「是我…」</p>

<p>骄傲地摆出姿势,在照相馆拍摄的一张独照。</p>

<p>「哇啊!这张照片……原来在这里啊!」</p>

<p>「哪一张?」</p>

<p>薰衣草的香气扑鼻而来,艾玛就在这里,就在身边,近到可以抱住她的距离。</p>

<p>她的耳朵、发辫掠过嘴唇。她的胸部几乎触到肩膀。只不过单纯想要越过威廉看他手上拿着的照片,其实是很自然、无邪,并未考虑太多的行动。</p>

<p>这对威廉而言,却是出乎意料的一瞬间。从与陌生女性可被允许的距离来判断,很明显这样的距离已经打破常规,他于是反射性地弹开。</p>

<p>心脏的鼓动无法抑制。</p>

<p>恐怕心跳激烈得连她都可以听到。</p>

<p>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向她解释,并不是排斥、并不是不想亲近她,这只不过足下意识的习惯而已。</p>

<p>甚至想要再一次主动凑近到相同的距离。</p>

<p>但是,十几年禁欲主义教育的成果,束缚着、主宰着他全身的神经与叽肉,无论如何都无法越过理论上那不可侵犯的界线。</p>

<p>艾玛不知何时已经拿起那张照片,热切地看着,至少从远处以手指着说明吧!</p>

<p>「这张照片的确是在我满十三岁时,为了纪念而拍的。被硬逼着穿上这种难看到家的五分裤,配上一双硬说我穿起来很好看的鞋子,痛死我了,简直是一场灾难!」</p>

<p>为了博取她的一笑,威廉故意说得很夸张。</p>

<p>「挤得要命,连脚趾都弯曲了,光要站好就痛苦得不得了,只好借了那个奇怪的花台,把手撑在上面。你看,是不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才会以『真是够了,快点放了我吧!』的表情瞪着相机。」</p>

<p>艾玛手指摸着嘴唇,好似若有所思。</p>

<p>我只是想要博取她的一笑而已。</p>

<p>看到她一脸正经地思考着,威廉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p>

<p>「唉~!」无计可施,只好装出开朗的模样。「真伤脑筋,那时候真是年幼无知呐……说真的,在今天之前,我完全忘记行这张照片存在……老师也真是的,何</p><p>必把这东西那么煞有介事的放在这里。」</p>

<p>艾玛凑近照片,再拿远,最后再对着威廉的侧脸比较着。</p>

<p>「……的确看得出来昔日的模样呢!」</p>

<p>「呃……」威廉呻吟一声。「那副别扭的模样?」</p>

<p>「我明明每天都在看……每天都为它掸灰尘,却完全没认出是您呢!」</p>

<p>「是吗……」</p>

<p>「也就是说,」艾玛直视着威廉,「我们并不是初次见面。」</p>

<p>明明只要微笑就可以,艾玛却出乎意料带着一付安静而认真的表情:当她作出这样的表情,榛色的眼瞳不可思议地深邃,或者说是带着忧郁,</p>

<p>无言以对,无法思考,只是心跳不已……威廉仅能点头同意,尴尬地扯扯嘴唇笑着。</p>

<p>艾玛沉默地转过头去,把威廉十三岁时的照片丝毫不差地放在暖炉上原本的位置,接着又再次拿起来,用围裙的边缘仔细擦掉沾在玻璃表面上的指纹。</p>

<p>「因为夫人没有子嗣……」再一次小心放好,以各种角度确认相框是否放在正确的位置。「她应该是把您当成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吧?」</p>

<p>对,就是这里,放这里就可以了!</p>

<p>她似乎总算可以接受,大跨一步离得远一点,再次检视整个暖炉,点头表示赞同。</p>

<p>「因为会装饰在这里的只有家人的照片。」</p>

<p>「是这样吗?她以前老是对我发怒。」</p>

<p>「应该是吧,夫人的个性就是这样。」</p>

<p>艾玛这样解释,端起放着茶具的托盘并轻轻告退,打算离去。</p>

<p>这是理所当然的,既然这里的事情做完了,就该到别的地方去:因为整个家里就只有这位杂役女仆而已,还有很多事情该做,恐怕从早到晚都没有机会休息。</p>

<p>「呃……我想请问……」</p>

<p>威廉以胆怯的声音发问。该说什么才能够把她留下来?该说什么才能让她感兴趣呢?根本无法好好思考,只能发出毫无意义、呻吟般的声音。</p>

<p>什么事呢?艾玛轻轻偏着头。</p>

<p>她的姿势就像是个顺从并忠实地倾听主人指示的仆人,威廉的胸中仿佛沾满了黑色的墨迹,心里充满了不快。他不希望让她做这样的事,简直就像是个女仆般的事!</p>

<p>可不可以再多留一会儿呢?</p>

<p>请继续留在这里,留在我的身边。请让我再多听听你的声音,让我看看你的模样。</p>

<p>这么说就太愚蠢、太直接了吧?应该说在老师回来之前,陪我打发无聊的时间之类的,这样不着痕迹的话才行……</p>

<p>可恶!这种话哪说得出口啊!</p>

<p>问问她对工作是不是有什么不满,什么时候休假?有没有交往的对象?情定终身的是怎样的人?喜欢哪一种类型的男性?</p>

<p>觉得我怎么样?</p>

<p>没错,其实这才是我真正想问的事情。不嫌弃的话,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恋人?如果劈头就这么问的话,你究竟会怎么回答呢?</p>

<p>脑袋里的烦闷让威廉出了一头冷汗,但实际上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艾玛也不知所措。然后,她像突然想起般地说了一句话。</p>

<p>「太好了。」</p>

<p>「……咦?」</p>

<p>「幸好您有注意到那张照片,如果说我们初次见面的招呼,竟然是被门打的那一记,也未免太可惜了。」</p>

<p>「啊……的确……是啊!没错,正是这样,原来如此!」</p>

<p>仿佛有个好似小精灵所乘坐--长着翅膀的小马般的东西,从胸部绕着螺旋直冲向脑袋飞舞而上。</p>

<p>她注意到自己了!即使被门给打了一记也不要紧,即使「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也不要紧。</p>

<p>我们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p>

<p>是啊,没错!就是这样!</p>

<p>她竟然会这么想,真是令人欣慰。</p>

<p>我也是,说不定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以某种神秘的方法认识你了。在我来到这里以前,不,或许是住我出生之前也说不定。在久远以前我们就认识了,一直在等待可以像遇的那一天……一直等待着。</p>

<p>相信总有一天会遇到「那和人」。</p>

<p>谢谢你,十三岁的威廉!有着怪异表情的小时候的我,被收藏住照片里,并且被放在那个地方,让她每天都来掸灰尘。</p>

<p>威廉的心情越来越高昂,甚至微微逸出常轨。他完全忘掉了困窘、客气、不解风情、不知所措,自然地脱口说出恋爱中年轻人依着纯粹本能在热情中会说出的话。</p>

<p>「艾玛,呃,在你下次休假的时候……」</p>

<p>就住这时。</p>

<p>「艾玛!」</p>

<p>与刚才史东纳老师走出去的门不同的另一个门唐突打开,老师的脸露了出来。</p>

<p>「我本来以为她送个东西就走,看来没办法。她说要我和她一起出门,所以我得外出一下,拜托你看家了。」</p>

<p>「是。」</p>

<p>「就是这么一回事,」史东纳夫人转过身来,「今天的拜访就到这里为止,你回去吧!」</p>

<p>「咦?」</p>

<p>威廉舔舔嘴唇,嘴唇已经干得好像快裂开了一样。</p>

<p>这么突然!?</p>

<p>「那是之前就约好的,我负责举办复活节的义卖会。为了挹注教堂的修缮费用,得多收些义卖的物品才行,所以必须四处拜访,请人家多捐点东西出来。」</p>

<p>看到威廉摆出感到无聊的姿势,史东纳老师接着开口:</p>

<p>「难得你来了,真是可惜。不过你突然来拜访也不应该,就算我这个老太婆是在过退休生活,还是会有预定好的行程。下次请你事前务必捎个信来询问是不是方便,这是社交的常识不是吗?没有预先告知就上门来拜访太没礼貌了,人家会说你家教不好,这么一来丢脸的可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父亲与担负教育责任的我……这件事你懂了吗?」</p>

<p>「……」</p>

<p>「你的回答呢?威廉。」</p>

<p>「是!」</p>

<p>跟随着夫人往前走,威廉已经被带到玄关前方。艾玛递上手杖与帽子,静静伫立一旁。</p>

<p>被老师开口催促着快点离开。</p>

<p>陷入恋爱中的青年,他的一颗心被撕扯开来,碎成片片,喷出鲜血。</p>

<p>「别一脸失望,最近有空再来吧……下一次我会好好地和你聊聊的,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你呢!这样可以吗?」</p>

<p>威廉看着艾玛。</p>

<p>从表情到眼瞳,看不出任何端倪。</p>

<p>即使是谎言或演技都好,如果能够看到她显现出--不得不回去真是遗憾……之类的表情,早已经碎成片片的心至少也能够尽早缝补起来呀!</p>

<p>夹杂着叹息,从她小巧而白皙的手中接过帽子,再一次又闻到隐约的薰衣草香味。</p>

<p>威廉只愿再也不用离开她。她是有着薰衣草香味的女性,薰衣草便是她的象征。当我每次偶然嗅到这个香味时,就会想起她吧!她是这么一个让我难以忘怀的可人儿。或许自己将会因为梦见在那恒久的琥珀眼瞳星空中游泳而哭泣吧!</p>

<p>威廉为自己突然变得娘娘腔,又文绉绉地充满诗意而略为感到羞耻,深深戴上帽子,下定决心。算了,这次就放弃吧,下次还有机会,这只不过是开始而已。</p>

<p>「这样可以吧?」</p>

<p>又被问了一次。</p>

<p>「……是。」</p>

<p>「很好。」</p>

<p>这时,威廉再度站在脸被打伤的现场,他心里想着再把这件事拿来当话题拖点时间,但是史东纳太太已经俐落地挥手道别了,好像恨不得早一步把他赶走似的。他只好死心,别再磨磨蹭蹭了</p><p>,走吧。</p>

<p>幸好,因为主人急着把他赶走,结果把东西遗忘了。这么一来就可以安排个小插曲,虽然还不知道管不管用,但也只能听天由命。</p>

<p>「那么,告辞了。」</p>

<p>手扶着帽沿告别,威廉急忙走下楼梯。</p>

<p>默默等待的老妇人夏绿蒂·葛拉罕被安排坐在后院阳台的庭园椅上,连个茶点都没有。在史东纳太太露脸说了句:「我现在就去准备。」之后,因为害怕再度被丢下,她急急忙忙站起身,怀里抱着神经质且汪汪叫个不停的杂种梗犬,紧跟在史东纳太太背后,拚命地跟上脚步。</p>

<p>「凯莉,刚才我好像听到男人的声音,是谁啊?」</p>

<p>在这个年岁的女性中,凯莉算是高头大马,相较之下葛拉罕太太的脚相当的短,只得连走带跑。</p>

<p>「你耳朵真灵,那是琼斯家的长子威廉。」</p>

<p>「咦?……这就是说,喂,等一下!你说的琼斯家,难不成是那个海外贸易商『琼斯』?」</p>

<p>「是呀!」</p>

<p>「就是靠着阿萨姆红茶和丝绢衣料,在短短的时间内赚得大笔财富的那位鼎鼎大名的琼斯先生?真的!原来你认识他啊!」</p>

<p>「是呀!」凯莉一个劲儿往前走,头也不回。「我以前难道没提过我曾经在他家当家庭教师吗?」</p>

<p>「我从来没听你说过。没错,这种事情我要是听过绝对不会忘记的,因为呀,这真是件不得了的事情呐!」</p>

<p>在兴奋与好奇心驱使之下,完全没注意到已经尾随着踏入朋友寝室。甚至毫无顾忌就坐在朋友铺得平整的床罩上(一对短腿就在半空中晃着)。怀中紧紧抱着的梗犬毛乱成一团,因为它不停到处乱窜,所以无意识地就把它给放开了。</p>

<p>狗立刻在床罩上到处嗅闻。</p>

<p>「因为琼斯家的公司可是大赚特赚呐!在皮米里科那儿又开了新的分店喔!光是在伦敦就已经是第四家店了呢!我妹妹家的萝丝在店开了不到三天就去逛过了,我自己是还没去过啦……听说那家店里最新流行的蕾丝布不是论码来卖,而是以完整图案为单位来贩卖的哟,真是体贴顾客,很棒对吧?萝丝那小妮子明明买不起,还邀我一起去,说反正光看又不用钱,赏心悦目也好啊!不过要上那种从来没上过的地方,对我这把年纪的老骨头简直是折磨啊,走得久一点关节就痛起来啦!」</p>

<p>「是吗?」</p>

<p>凯莉在衣柜里翻找着,想要拔件外出时穿的外套,她几乎把整个身体埋在衣柜里听葛拉罕太太说话。</p>

<p>「不过嘛,」够不到地的脚摇摇晃晃,」说是这么说,所谓的体贴客人,不就是讨好的意思?所以说,那家店也不过是给一般大众去的地方,根本抓不住所谓真正的上流客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再怎么财大气粗,额上冒汗地工作实在是件卑贱的事呐……高贵的人是一生都不用做任何工作,只要靠着祖先的遗产和广大领地的收入就能够过着随心所欲的优雅生活不是吗?在这一点上,暴发户总是难掩丑态,像是不论做什么事情都非得要让别人看到他们的成功不可……这类卑陋的性格。这么说是不太好啦,但他们好像不论做什么总会带有这样的意味,我觉得这种积习是很难改的。」</p>

<p>「让你久等了……」总算找到要穿出门的外套,凯莉一边披着一边转过头来,她立刻皱起眉头。「夏绿蒂!把那只狗抓住!」</p>

<p>「咦?啊?多比?小多比你真是的,你要去哪里?」</p>

<p>梗犬听到「狗」这个字,似乎也知道是指自己,原本以两只前脚用力夹住史东纳夫人那古旧却颇有格调的床单边缘的豪华流苏,仔细热情地清理臼齿的多比突然抬起头,立刻被瞪了一眼,小梗犬跳起溜下床,突然停脚颤抖一下,在梳妆台前滑倒,吓得四脚发软站不起来,并发出哼哼的不适叫声,开始全身痉挛。在装饰用小地毯上,吐满由小小的胃中所逆流出来的东西。</p>

<p>「哎呀,」夏绿蒂不知所措,「我的老天!」</p>

<p>吐出一堆东西之后,那只狗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逃了出去。</p>

<p>「艾玛!」凯莉呼唤。」艾玛,你过来一下。」</p>

<p>女仆从门口探进头来。</p>

<p>「它又来了。」凯莉指着还冒着热气的恶心物体。「真抱歉,可以请你把它清理掉吗?」</p>

<p>「我知道了。」艾玛点头,「不过,这个……」</p>

<p>「什么?」询问时才看到艾玛好似抱在胸前的手中拿着一个没看过的物体。纯白富有光泽,应该是小羊皮制的吧?非常柔软,看来应该非常合衬,而且是全新的。「……手套?」</p>

<p>「少爷好像忘了把手套带走了。」艾玛说。」我整理椅垫时才发现。他才刚刚离开,快点追上去的话可能还追得到。」</p>

<p>「没关系的,这种小东西。」史东纳夫人挥挥手:「他说过还会来拜访的。」</p>

<p>夏绿蒂·葛拉罕总算追上逃跑的小梗犬,并且把它抱起来,故意尖声责骂你这坏拘狗、真是只坏狗狗给凯莉听。</p>

<p>「家大业大的琼斯家继承人,居然会忘了一只手套?反正丢了也不会太麻烦……」</p>

<p>艾玛的手。</p>

<p>将那柔软的手套珍惜地,轻轻握住的手指:</p>

<p>凯莉·史东纳停住视线并微笑起来;</p>

<p>哈哈,那孩子也真是的,怎么净学了这种小手段呢?</p>

<p>「说得也是,他应该还没有走远,你可以追上去把手套送还给他吗?那个糊涂虫,搞不好会因为把这样昂贵的东西遗失而吓得半死,为了逃避被恐怖的老爸打屁股的命运而打算离家出走呢!」</p>

<p>把这讽刺的玩笑当真,艾玛和正在假装惩罚小狗,但其实竖起耳朵偷听的夏绿蒂·葛拉罕都吃惊地睁圆了眼。</p>

<p>「快去吧!」</p>

<p>「啊……是,我这就去。」</p>

<p>目送着艾玛连裙子都掀了起来,急急忙忙冲出去的背影,凯莉浮起满足的笑容。「夏绿蒂!」史束纳太太低头看着娇小的朋友。「请拿到那边的角落去。」</p>

<p>「咦?我吗?」</p>

<p>「没有别人了,不是吗?」史东纳太太冷冰冰地宣布。「在渗进深处之前要快点处理才行,今天你可别想溜,过来帮忙吧!」</p>

<p>太阳被云朵遮蔽,天气突然变冷了。</p>

<p>威廉躲在建筑物的角落,只露出眼睛窥视着马路,搔着上衣的前方。嘶嘶嘶嘶,感受到股温暖的鼻息凑近,转过头去,黝黑柔软的鼻子就在身旁抽动着。是白灰色马崔弟和马夫卡士伯。</p>

<p>「哟!先生,要搭一程吗?」</p>

<p>「现在不用,我正在等人。」</p>

<p>嘿,卡士伯眯起另一只眼睛。「您等人的方式还真奇怪。」</p>

<p>算了,或许真的是这样吧?神经紧张,八成还露出别有用心的表情。</p>

<p>这是怎么回事?</p>

<p>我到底在做什么呢?</p>

<p>要想个办法才行。姑息的演技?或骗人的技巧?看起来成功的机率都不高,要死命地绞尽脑汁想出个说词才行。</p>

<p>本来威廉的个性就相当正直甚至到愚直的地步。春夏秋冬明明白白,一向是首尾一贯,不论对谁都毫无隐瞒、表里合一,「骗不了人」指的就是自己这种人吧?</p>

<p>特意跑到这种冷飕飕的地方来埋伏,其实也就是赌赌看,真的遇到了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老鼠,没遇到就……</p>

<p>喔!</p>

<p>哎呀哎呀,真是可喜可贺,看来幸运女神打算要助我一臂之力。</p>

<p>她握着手套,轻盈地奔跑过来。眼镜不时反射出闪光,微微喘着气。制服裙与围裙一道扬起,她跨着脚步的模样,有如年轻的小鹿般。跑了一段路程之后,她</p><p>停下脚步左右张望。</p>

<p>威廉悠闲地迈步向前,故意装出意大利歌剧中帅气男性洒脱走路的模样,臀部略微用力,伸直脊背像是轻轻弹起般。只不过再加上转动手杖的动作的话,就显得太做作了。</p>

<p>「加油!」</p>

<p>低声喃喃自语时,卡士伯的马车从身旁通过,发出答答的马蹄声。</p>

<p>蹄铁的声音远去,轻盈奔跑的脚步声明显地愈来愈接近背后,不过不可以太注意身后的声音,不可以太快发现,也不可以露骨地以兴高采烈的表情回过头去。</p>

<p>当她拿出手套来时,一定要做出非常惊讶的表情,知道吗,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会遗忘手套,根本完全没有想到!</p>

<p>绝对不可以说出唐突的语言。不可焦躁、不可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今天一定要符合她特意追上来的亲切举动,表现出由衷的礼貌与诚实的举止。</p>

<p>要有绅士风度。</p>

<p>要有男子气概。</p>

<p>要气定神闲!</p>

<p>呃……可是,如果再一次近距离看到那张脸孔,那双眼瞳。</p>

<p>我真的能够做到吗?在面对她时可以隐藏得住吗?</p>

<p>这杂乱无章的心跳,不由自主浮起笑意的脸颊,满心的赞美与仰慕,一见钟情。</p>

<p>可以隐蔽得住爱上她的事实吗?</p>

<p>插图03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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