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第一次来到这个家,是我十二岁的时候。</p>
<p>爬上长长的楼梯,走到尽头位于屋顶正下方的仆役专用房间,这是一个又旧又小、地板凹凸不平、到处有钉子露出来,而且只要下大雨就会漏水的房间……老实说,虽然称不上是个非常舒适的地方,但是能拥有自己的房间,不用说当然是有生以来头一遭。</p>
<p>属于自己一个人,可以自由使用的房间。</p>
<p>难以置信的奢侈行为。</p>
<p>「你就用这个房间吧。」</p>
<p>史东纳夫人对我这么说。</p>
<p>我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站在中央,慢慢确认周围的东西。严重倾斜的天花板、吱嘎作响的地板……又旧又小的床、小小的架子、小桌子、衣柜……还有装上玻璃的细长窗子!</p>
<p>心里七上八下地走近窗边。手指压着、手掌碰着,近到连鼻子都快贴上去似地,眺望着窗外。</p>
<p>窗子对我来说,是种总是把我赶到外面,不让我进去的东西。</p>
<p>窗子里有明亮的灯光、温暖的暖炉与美味的食物,还有看起来一脸幸福的家庭。</p>
<p>这些都是之前我一直被阻挡在外……只能从小巷的暗处,在下着雪的夜晚被冻得发抖的寒冷之中……一边呵气暖和冻僵的手指一边眺望的事物。</p>
<p>从里面看着窗沿,发现上面有个突出物。</p>
<p>笨拙地拨弄着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夫人伸出手来,告诉我握住它的方法。这是个把手。</p>
<p>「这个需要一点诀窍,要这样……一边压……没错。」</p>
<p>……窗子……打开了。</p>
<p>风像突如其来的吻扑上脸颊,把我的头发全往后吹……然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窗子这个东西是可以这么容易打开的。</p>
<p>吃了一惊。</p>
<p>……打开了……</p>
<p>接着,</p>
<p>「这是你的房间哟!」</p>
<p>夫人这么告诉我。</p>
<p>一颗颗磨得亮晶晶的球互撞得弹起来,厚实又清澈的声音响遍房间。</p>
<p>发出喀嗞一声,现在被击中的是蓝球,随着滚动的声音,掉在球台角落的袋里。</p>
<p>「扣分。」</p>
<p>威廉以忧郁的表情这么一说,然后用斜线在记分表上属于自己的那栏的分数画掉一分。</p>
<p>罗伯特呵呵地露出微笑,慢慢绕着球台,寻找重新出杆的位置。过了一会,把左手指在深绿色细羊毛的台面上,大大张开以作为支撑,把球杆放在关节与关节之间的凹陷处。放低身子以保持重心平衡,像是轻轻打开惯用手的肘关节似地一挥,皮头把罗伯特的母球,也就是白球撞出去,之后白球撞到红球,把它弹开。</p>
<p>哈基姆的眼睛眯了起来。</p>
<p>这是一张巨大的长方形球台,四个角落与长边的中央的六个位置都有球袋。朝着其中一个角落的球袋,将红球直直地击出。虽然只是些微的小疏忽,但是很不幸的力道太弱了一点。球滚动着,在只差那么一点点的地方停了下来。</p>
<p>「啊啊,失败了。」罗伯特笑了。「又是哈基姆赢了。」</p>
<p>现在在玩的是称为美式撞球的游戏。罗伯特选了白色,哈基姆选了红色,威廉选了蓝色作为母球。对方的母球就是自己的目标球。把母球打出去,如果让目标球落袋,对方就会被扣一分。被扣三分的话就输了。</p>
<p>威廉和罗伯特所属的俱乐部并不流行打撞球。虽然很高兴撞球室常是空的,但是哈基姆这个撞球高手所认可的红球数量太少,所以没办法用金字塔(注27)来玩。</p>
<p>※注27金字塔:使用十五颗红球和白色母球的胜负游戏,融合了美式撞球玩法的就是英国流行的斯诺克,因为直到一九○○年才首度记载于正式规则,因此在艾玛所处的时代尚未普及。</p>
<p>「真无聊,这个太简单了。」哈基姆边着重排球的所定位置边说:「你们不会玩三边克朗球吗?」</p>
<p>以白球瞄准两个红球,撞出一颗后,必须最起码碰到三次台边,然后再碰到第二颗球。这种玩法需要精密的计算与高度的技巧,在撞球里算是难度最高的游戏。</p>
<p>「我的三边克朗球是一群驻印的英国军官教我的,头两年输得好惨,我父亲的藏宝库被我败掉不少,不过最近只有我赢的份。前阵子我还赢了堆满两个仓库的军用手枪,因为他们哭着向我求饶,所以就还给他们了。」</p>
<p>罗伯特露出苦笑。</p>
<p>「那可不得了,不过球台不一样吧?」</p>
<p>「没错,大小也不一样,而切也没有球袋。」</p>
<p>「哎呀呀,我们俱乐部好险没有三边克朗球的球台,真是救我们一命。」罗伯特把球杆夹在手肘往后退。「威廉,该你了。」</p>
<p>直到刚才还发着呆的威廉,边吸口气边走向贴着绿色羊毛毡的球台。拿起球杆,为了打出直线而眯起一只眼睛,不断地目测母球和目标球的角度。</p>
<p>插图073</p>
<p>到底要往球的哪一边撞去?要用多大的力道?除了这两点外,球和羊毛毡的摩擦力也会让球的动向出现复杂的变化。可能出现旋转、在半空形成弧度、快速前进或者后退,有时候甚至被撞得飞起来。</p>
<p>再加上也要考虑母球以什么角度撞击目标球,所以说撞球台上不管常见或不常见的事,任何情况都可可能发乍。绝非只是几颗球互相撞来撞去,事实上,而是交织出一场意想不到的精彩好戏。</p>
<p>意想不到。</p>
<p>难道你要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不顾这些责任义务吗?和你从出生就得到的恩惠比起来,对你的要求根本就微不足道,难道你连这些也要拒绝?</p>
<p>父亲的话让威廉觉得很沉重。</p>
<p>以父亲的角度来看,这些正是问题的所在。</p>
<p>但是,对自己来说,</p>
<p>……已经好一段时间没见面了。</p>
<p>你过得好吗?艾玛小姐。</p>
<p>如果又能在什么地方偶然相遇就好了……</p>
<p>「太慢了。」</p>
<p>哈基姆冷冷地说。</p>
<p>「你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p>
<p>威廉不由得苦笑。</p>
<p>「不好意思,我现在就打。」</p>
<p>笔直地伸出球杆撞击静止不动的球,虽然说起来是这么简单,但做起来却是格外困难。功力浅的人就是会出太多力,以致常常撞偏。撞球最需要的是集中精神,一旦瞄准位置,最好能屏气凝神直到打出去为止。</p>
<p>当威廉打算挥动球杆的那个瞬间</p>
<p>「艾玛。」</p>
<p>印度王子突然吐出这两个字。</p>
<p>……铿……!</p>
<p>球杆从白球的侧面滑了过去。</p>
<p>「这……这算什么!」威廉显得满脸通红。「太过分了,你刚才说了什么!」</p>
<p>「我在想……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不过,反正你不也是正在想她吗?」藩王的儿子把球杆拿起来,搓着皮头的皮制部分。「都是你不好,谁叫你动作慢吞吞的。」</p>
<p>因为被说中了,威廉就算想回嘴也无话可说。</p>
<p>「接下来该我了,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顶级的曲球,(注28)」</p>
<p>※注28曲球:从高处撞击球身使其快速旋转,让母球产生很大的弧度撞到目标球的技巧。</p>
<p>凯莉·史东纳的身体每况愈下。</p>
<p>自从脚痛而变得走路困难以后,就愈来愈容易疲劳,体力也愈来愈差。连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看书或刺绣,这两项以前几乎可耗上一整天的嗜好,也变得愈来愈索然无味、兴致缺缺了。</p>
<p>对于凡事喜欢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凯莉来说,举凡用餐……就应该换上整齐的服</p><p>装,抬头挺胸地坐在餐桌前,遵守着餐桌礼仪用餐。即使身体有些不适、也并非要和什么人见面,只要这么做就觉得心情愉快,不这么做的话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因为她的一生,都是这样活过来的。</p>
<p>如果一直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无论如何是提不起食欲的。</p>
<p>话虽如此,要她起床好好整理仪容……实在也没这个心情。本来就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如果要大费周章把自己打扮得当,还非得吃点什么不可,那么光是想就倒尽胃口了。</p>
<p>不吃东西的话,就会愈来愈没有体力,脚上的伤口也好不了。虽然心里很清楚,但是自己对那种全身像是被一张看不到的网子所罩住的压迫感、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倦怠感,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每当一早醒来睁开眼睛时,光想着一天又要开始了,就觉得疲惫不堪。</p>
<p>担心的艾玛想尽各种办法。调理了即使躺着也容易下咽的食物,不然就是到市场拚命张罗凯莉以前喜欢吃的东西。</p>
<p>因为不想辜负艾玛的好意,多少会用汤匙舀些来吃。就算只有一口,也希望艾玛看到自己有在吃的样子。</p>
<p>但是,这么做大概还是无济于事的吧……</p>
<p>艾玛不可能没发现其实自己几乎完全没吃,也不可能不感到心痛。</p>
<p>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呢?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您可以吃得下的……?</p>
<p>让我想想看……</p>
<p>汤怎么样?还是水果?就算只有红茶也好,加点蜂蜜喝起来甜甜的。</p>
<p>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吃。</p>
<p>请稍微吃点什么东西吧!</p>
<p>就算艾玛苦苦哀求,吃不下的东西就是吃不下。</p>
<p>凯莉自己也无能为力、充满着愧疚感,看到艾玛为了照顾自己而变得有些湿润的疲惫双眼,不禁别过脸去。</p>
<p>艾玛默默地工作着。尽可能维持以往的生活步调。洗衣服、扫除、泡茶,像平常一样认真工作。</p>
<p>一板一眼、认真地过日子,平静无波的日常生活。</p>
<p>因为,这是凯莉的期望。</p>
<p>即使小到微不足道,只要是变化,都会打乱原有的秩序,就算多少有些突发状况,只要不急着改变,始终保持镇定,那么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还是可以维持正常的生活,这样比较好。</p>
<p>话虽如此,但艾玛一心想着如何让凯莉的心情变得开朗,哪怕只有些微改变。除了勤快地更换装饰房间的花朵,只要是和风煦煦的日子,更是出出入入房间好几次,配合风向的改变一下子开窗一下子关窗。</p>
<p>特别是很难入睡的夜晚,除了点上芳香蜡烛,就算要延后其他工作的时间,也会为女主人朗读她心爱的书。</p>
<p>比平常多了一点点的奢侈,些许的放松。</p>
<p>虽然凯莉不可能没注意到,但她并没有出言阻止。没有被凯莉严厉指责身为女仆却擅自作主,想到这里,就让艾玛觉得有点寂寞、悲伤。</p>
<p>每个星期固定来诊好几次的医生虽然没有明说,但还是可以从一些蛛丝马迹感觉到凯莉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不仅如此,而且还持续恶化下去的样子。好像随时会从医生嘴里听到,你也差不多该为那个时候作准备了。就算医生这么说,自己无法、也不想相信,更不想面对。或许,艾玛的内心是故意在逃避这个问题吧?</p>
<p>到女主人房间打地铺,不知道已经是第几天的事了。</p>
<p>某天早晨,艾玛突然觉得有异而醒了过来。</p>
<p>周围还一片黑暗,暗得什么都看不到。</p>
<p>比黎明还早。</p>
<p>除了平常的家事还要照顾凯莉,再加上不得不强颜欢笑,使得艾玛不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累积了相当的疲劳。因此就算醒了但意识也无法马上运作,于是一边轻轻翻个身,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醒了……</p>
<p>啊!的一声,猛然跳了起来。</p>
<p>迅速找着眼镜,却遍寻不着。情急之下,不知道把枕头旁边的什么东西弄倒,发出声响。但是……却还是一片寂静无声。静的太不自然了。</p>
<p>故意压着耳朵倾听自己的呼吸声。</p>
<p>一片漆黑。不论把眼睛睁得再大,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不论哪个地方都是暗的,因为这么暗,所以有没有眼镜已经毫无关系了。凭着长年在这个房间工作的经验,照着自己的直觉,顺利地来到女主人的床前。</p>
<p>「夫人。」</p>
<p>艾玛蹲着,对着应该是凯莉的所在之处轻声唤着:</p>
<p>「夫人。」</p>
<p>稍微加强了音量,放在床边的手稍微摇晃了一下。</p>
<p>没有回答。</p>
<p>没有回应。</p>
<p>艾玛在一片漆黑中伸出颤抖的手,摸到了什么。</p>
<p>冰凉的。</p>
<p>艾玛的心脏像鱼儿一样怦通怦通地跳着。</p>
<p>悄悄地移动,摸索着。直到自己摸到鼻子和嘴唇,一动也不动,没有呼吸。</p>
<p>已经没有气息了。</p>
<p>艾玛的身体突然失去所有力气,深陷在黑暗的最底处,当场跌坐在地板上。</p>
<p>暗到不能再暗的黑暗之中……但是……不知道是天快要亮了,还是眼睛一直在黑暗中凝视所以习惯了,艾玛隐约看得到模糊的形状。</p>
<p>就算不戴眼镜,也觉得自己看得很清楚。阖着眼、静静仰卧的女主人,这是心里的眼睛所看到的。</p>
<p>连死的时候,也保持自己规律,没有发出一点骚动或混乱。好像完全没有痛苦得叫出声来的任何迹象。</p>
<p>即使这样……或者说,到了最后一刻,是不是喃喃说了什么,或者呼吸出现异常?……艾玛心想,也许就是这些微弱的讯息把熟睡中的自己给摇醒了。</p>
<p>孤独地,安静地,谨慎地死去。</p>
<p>非常符合夫人的一贯作风。</p>
<p>艾玛双手合十,作出祈祷的姿势低着头。垂下眼帘,任凭眼泪不断滑落。</p>
<p>先确认家里的百叶窗是否已经拉了下来,再连窗帘也一并关上,让挂钟停止运转。把床单拿过来,覆盖住所有的镜子。</p>
<p>天才一破晓就急着出门,赶往医生的家,请医生家的佣人传话后,又马上回去了。</p>
<p>悄悄握着女主人再也不会动的手,等着……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艾玛完全没听到玄关的铃声。</p>
<p>等看到医生自己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原来玄关好像一直是开的。</p>
<p>医生量了量脉搏、用了听诊器,皱起眉头。再量了一次以后,叹了一口长气摇摇头。从背心口袋拿出怀表确认现在的时刻,写在自己的手掌上。这是为了开立死亡证明书吧?艾玛心想。为了把医生确认的正确日期与时刻写在上面。</p>
<p>……不要!</p>
<p>发不出来的叫声纠结成块似地梗在喉咙。</p>
<p>不要开!</p>
<p>不要开什么证明书!</p>
<p>一旦交出去就成为事实了,就成为已经结束的事情了,就成为再也无法更改的事……!</p>
<p>医生感受到艾玛专注的视线而抬起脸,以悲伤的眼神凝视她一会儿后,寄予深深的同情并点着头。</p>
<p>艾玛有种一切都要崩溃的感觉,满溢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全身变得虚脱。太阳穴周围出现麻痹的感觉,仿佛置身于非现实当中。</p>
<p>医生把手轻轻放在艾玛的肩膀上,什么都没说就走出房间了。</p>
<p>得走到玄关送人家出去,还得把帽子与手杖交给人家才行。虽然艾玛脑海里的一小部分还保持女仆的意识在运作着,但是身体却无法动弹。</p>
<p>艾玛待在凯莉的身旁茫然失措。最早来到的是隔壁家的仆役,接着附近的人们也陆续来了。这</p><p>是因为医生担心艾玛,回去的时候向他们打过招呼。</p>
<p>连只是见过几次面的点头之交也来了,大家鱼贯进出,向自己说了什么,虽然自己也和他们交谈了几句,但所有的人看起来就像水中倒影,摇晃又模糊,让艾玛看不清楚。真是意想不到啊,你一定也吓了一跳吧?不论大家说了什么同情之语,却无法分辨谁是谁,连敷衍性的回答也答不出来。</p>
<p>和凯莉一起从事募款等社会公益活动的老小姐夏绿蒂·葛拉罕带着梗犬过来,耳朵隐约听到因为没人阻止,所以那只梗犬在家里任意奔跑又故意发出吓人的吠叫声,但是连这些听起来都好像不干己事。</p>
<p>因为艾玛动不了,所以就由某个对这方面悉之甚详的人来统筹,由他和葬仪社联络。</p>
<p>像是为了让灵魂离开肉体前往天国,安置遗体的房间门扉是一直开着的。遗体的胸前放了净化过的盐,头顶上方放着一个插着一根蜡烛的烛台。这道烛火在吊丧期间绝对不能熄灭。外面的楼梯铺了稻草,这是要让过路人一眼就知道这个家正在办丧事。</p>
<p>等到回过神来,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p>
<p>黄昏时刻,艾玛无言地走在杳无人迹的庭园。些微泥泞的通路上出现了很多来来往往的脚印。这是附近得知凯莉死讯、前来吊问的每个人所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各种脚印。艾玛捡起了好像不知道是谁丢下的纸屑。</p>
<p>这时……</p>
<p>身体微往前倾地把手指伸向地面时,脸上出现一丝阴霾。</p>
<p>位在榆树根部,半掩在泥土里、被踩扁的一抹绿意出现在艾玛的视线前方。不知被谁的鞋子给大剌剌地踩了过去,根本没注意这里有它的存在,虽然没有恶意,但是一条生命就这么被夺走了。</p>
<p>是那朵钤兰。</p>
<p>虽然仔细地查看还有没有办法挽救它,但是它的茎已经被拦腰完全折断了。保留球根的话许还有机会复活,但是今年应该开不了花了吧?</p>
<p>可惜这朵小小的,还不能确定是不是钤兰的花,已经快要开花了。</p>
<p>艾玛微微摇着头,抬起脸好让眼泪不掉下来。一群鸟儿飞过天色即将昏暗的伦敦,眼睛追随它们而去。</p>
<p>眼睛看着鸟儿出了神。</p>
<p>周围一片寂静。</p>
<p>开始说些什么。</p>
<p>走进窗帘被拉下来的昏暗房间,艾玛在遗体旁边坐了下来。</p>
<p>女主人穿的不再是去世时的睡衣,而是换上了生前最喜爱的浅紫色洋装,全身打扮得整整齐齐。</p>
<p>虽然凯莉养病的时候瘦了不少,但梳好发髻,整理好遗容后,那个凛然不可侵犯的凯莉又好像再度出现了。</p>
<p>好像等一下就要睁开眼,坐起上半身,开始说些什么。</p>
<p>--明明看起来和平常都一样……</p>
<p>艾玛心想。</p>
<p>虽然每个地方看起来都没有任何不同。</p>
<p>夫人已经不在这里了。</p>
<p>一直到昨天为止、到晚上为止,那个装着温暖生命的容器,现在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空壳了。</p>
<p>这个……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应该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极了。这具现在已经不动的身体,原本能发挥各种机能、拥有生命的,例如听她说声晚安,艾玛……但现在都感觉像梦一般遥远,成了难以置信的回忆。</p>
<p>原本以为今天早上也可以和平常一样,向夫人说声「您早」的。</p>
<p>晚安,艾玛。</p>
<p>就只有这样,只说了这些。事后回想起来,这是夫人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p>
<p>如果还能说句「明天可能会是好天气呢!」。「再不久这花就要开了吧?」之类的……多谈一点就好了。完全没想到这句话竟成了最后的遗言。这句不经意的晚上招呼语,就只有这么一句。</p>
<p>连谢谢您都没有机会说出口。</p>
<p>再也没办法向她道谢,谢谢她让自己在这么舒适的地方服务了一段那么长的时间。</p>
<p>除了寂寞与悔恨,一股热流不断地从喉咙涌出,但艾玛心想或许对凯莉和自己而言,这样是最理想的。那种充满客套的对话并不适合两人,或许没有特地开口道别的必要吧……</p>
<p>因为两个人所一起共度的,就是每天的日常生活。</p>
<p>因为除了一天又一天的日子,此外就别无所有,甚至说不上和前一天有什么差别,平凡至极的一天。</p>
<p>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有多么幸福、多么珍贵。</p>
<p>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p>
<p>擦拭着再度夺眶而出的泪水,深呼吸了好几次,拚命想要打起精神。</p>
<p>走出走廊,一股香烟的味道扑鼻而来。</p>
<p>转头一看,阿尔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暗处抽着烟斗。</p>
<p>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了呢?</p>
<p>「你还好吧?」</p>
<p>艾玛默默地点点头。</p>
<p>「你要不要到外面走走?喝杯咖啡吧?」</p>
<p>艾玛摇头。</p>
<p>「……你哪里也不想去,是吧?那么到厨房就好,陪我一下吧。」</p>
<p>茶是阿尔泡的。泡出来的是非常浓,变成漆黑的茶。虽然苦得可怕,烫到舌头部要烧起来,但却是非常好喝的茶。</p>
<p>沉浸在悲伤里的情绪得到很大的抚慰,也镇定多了。</p>
<p>「--听说是你早上起来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吗?」</p>
<p>果然是阿尔一贯不加修饰、有些嘲讽的说话方式。虽然冷傲但绝非残酷。为了去除病根,他一定不是选择锯子慢慢锯断,而是用锋利的刀子爽快地一刀两段,这就是他表现温柔的方式。</p>
<p>「嗯,这么说是有点不敬啦,不过这种方式也满像凯莉的作风。一想到就马上做,一刻也不能等,根本不管人家方不方便。」</p>
<p>「说得也是。」勉强作出微笑的样子。</p>
<p>「所以就来不及了。」</p>
<p>「我也没能跟她道别。」</p>
<p>「啊,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她拜托我的事情,有关你的事。」</p>
<p>阿尔这么一说,艾玛露出「咦?」的表情。</p>
<p>「她要我帮你留意哪里有好的工作机会,还要我亲自和对方见面,好确认对方的人品怎么样。可以的话,也要问问艾玛本人有没有在那里工作的意愿,不过这样一来,等于被女佣面试呢。做雇主的应该无法接受吧?」</p>
<p>丧礼的颜色是黑色,对女佣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颜色。载着遗体的灵车,里面坐着一身黑衣、打着黑色领结,手持长鞭的车夫。连马儿们也把原本不是黑色的毛染成黑色,身披黑天鹅绒服和镶着银饰的马具。</p>
<p>那天早上,小梅本利街122号的玄关前,站了一群身穿有如黑夜般的黑大衣的男人们。这些别着肩带、打着黑色领结、头戴黑色丝帽的男人,是被雇来的丧葬业者。左右各一,活像柱子似地昂然站立,谨守工作本分的让每个通过的人看到他们脸上沉郁的表情,这也是为了把气氛催化得更为哀伤。</p>
<p>少数的熟人朋友和同一教区的教友组成送葬队伍前进着。阿尔走在队伍中间,艾玛在最后尾随着。</p>
<p>等到灵柩降到墓穴之后,葬仪社的男人把手杖折断丢了下去。当盖棺的那一刻来临时。艾玛把银币放了进去。她把银币放进女主人的手中让她握住,双手包住她的手,凝视着凯莉的脸。</p>
<p>再见了,夫人。</p>
<p>双手交握,低着头在心里悄声地说。</p>
<p>谢谢您长久以来的照顾。</p>
<p>夫人是我的宝物,也是我的救世主。</p>
<p>然而,我却老是做出不知感恩的事情,只会惹麻烦、常让夫人为</p><p>我操心、真的非常对不起,请您好好地安息吧……</p>
<p>不知被谁在后面戳了一下催促着,艾玛只好站起来走出墓地。</p>
<p>棺盖被关上了,看不到凯莉的脸。</p>
<p>虽然艾玛紧闭着眼睛,但是却无法阻止男人们掘土的声音进入耳朵。</p>
<p>天上的父,愿您能够让我们从死罪中获得新生,</p>
<p>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时,愿主耶和华能赐予我们安息。</p>
<p>向您的爱子·我们的救主耶稣基督恳求,</p>
<p>愿离开这个尘世的亡魂,能够得到主的垂怜而安息。(注29).</p>
<p>阿门</p>
<p>※注29:出自《日本圣公会祈祷书》。</p>
<p>第一次来到这个家的时候,我十二岁。</p>
<p>「这是你的房间哟!」</p>
<p>听到夫人对我这么说,我才知道……是吗,从今天开始,我就可以睡在这里了。</p>
<p>真是太幸运了。</p>
<p>只要有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就不必为了找到落脚处而到处走来走去、不必被人觉得碍事而像野猫一样地被赶走、不用怕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会被人偷走而必须得特地藏起来、不管多重也不需要再把所有东西都带在身上。</p>
<p>不用再每天烦恼着要怎么样才能活过今天?该如何从恶人的手上逃脱出来?</p>
<p>也不必站在路旁、尽可能发出可怜的声音,冀望路过的妇人们或绅士们能大发慈悲。</p>
<p>安身立命之所和工作都找到了。自己应该侍奉的对象,不论她说什么只要照做就好的理想对象已经决定了。最起码有一段时间是可以待在这里的,就先在这里落脚,看看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吧。</p>
<p>虽然为了意想不到的幸运降临感到喜悦,但我还是紧紧的关着心门。</p>
<p>已经好久一段时间没有遇到任何幸运之事的我,根本不可能打从心底觉得安心,因为只要稍有疏匆,就会有人陷害自己的恐惧感已经渗入骨髓了。</p>
<p>发现我并且把我从这种有如泥沼般的生活中解救出来的夫人,虽然是我的大恩人,但是一开始对她并不怀着感恩的心情。</p>
<p>只是感到恐惧。</p>
<p>姿势端正、站得笔挺的夫人,她的身影看起来是如此高大、气势逼人。看起来是如此一板一眼又有洁癖。当我看到她严峻又有如清教徒般的禁欲表情,心里想的是……</p>
<p>被这个人打的话,一定很痛。</p>
<p>不过,夫人一次也没打过我。</p>
<p>因为她不是一个会殴打别人的人。</p>
<p>当我知道这件事,终于了解她是个这样的人,我才渐渐感到高兴起来。</p>
<p>家事也好,读书也好,该做的事情堆积如山,想要不负夫人的期望是很费力的。</p>
<p>即使如此,</p>
<p>意料中会出现的痛苦,却一次也没有发生。</p>
<p>夫人确实是很严格,但却是个温柔、品德高尚的好人。</p>
<p>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p>
<p>我的房间有窗子。</p>
<p>虽然……需要一点诀窍,但是是一扇可以打得开的窗子</p>
<p>是一扇我想开就开,我想关就关的窗子。</p>
<p>可以把窗子全打开,让外面的空气流进来,也可以只留一点空隙;站在窗边的话,就能聆听来自街道每个角落的各种声音。</p>
<p>也可以把额头和脸颊贴在窗子上,一直眺望着即将破晓或暮色渐深的街道景色。看着这些好像隔得很远却仿佛伸手可及的景物,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p>
<p>好像在和伦敦说悄悄话,</p>
<p>仿佛在和私密的好朋友倾诉着心事,</p>
<p>就是这样的感觉。</p>
<p>我喜欢这里。</p>
<p>渐渐喜欢上这个地方,已经和它融为一体了。</p>
<p>这里是我的巢,我的窝,我的安身立命之地。</p>
<p>可以住在这里是一种幸福。</p>
<p>非常非常的幸福。</p>
<p>最后的早晨,我像平常一样醒来,穿好一身制服,戴着白色的女仆帽把头发包起来。为了完成最后的工作,现在,我要走出这个房间。</p>
<p>最后的工作是扫除。为了把房子还给房东,要先把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p>
<p>尤其是厨房一定要保持清洁。先把餐具架等清空,再用刷子仔细清洗每个地方。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刷洗着,尽可能用力地擦着。</p>
<p>擦不掉的斑点或稍微烧焦的地方,就用砧板或刀子把它磨掉。</p>
<p>虽然已有了裂痕,但还是舍不得丢弃的茶杯。</p>
<p>不论是多么小的东西都隐藏着回忆,充满了对凯莉的回忆。两人共同度过的漫长岁月已经在这些东西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先用水濡湿再擦,虽然花了很多力气拚命擦,还是无法消除所有痕迹。</p>
<p>为了稍作休息而上楼,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爬到一半时停下脚步。想到女主人过世的寝室,在那里迎接最后一刻的床铺,又折回去把床重新整理好。来到门口望着。</p>
<p>那里已经看不到凯莉的身影了。</p>
<p>不论看几次,还是不在。</p>
<p>茫然地靠在窗框上,然后听到脚步声。</p>
<p>回头一看,阿尔正站在那里。</p>
<p>「玄关是开着的呢。」</p>
<p>「啊……是的。已经……」</p>
<p>「从那之后就一直是这样吗?这样很危险。」</p>
<p>艾玛用力摇头。这里并没有太多被偷走了会伤脑筋的东西。</p>
<p>多少值点钱的东西,已经当作遗物分给大家了。</p>
<p>家里还飘着一股烧碱(注30)的味道,阿尔的鼻子不住地嗅着。</p>
<p>※注30烧碱(Sodiumhydroide):就是氢氧化钠,无色透明的钠碱液体,易于水中溶解,也是制造肥皂的重要原料之一。</p>
<p>「你整理得差不多了吧?」</p>
<p>「还有少部分还没弄好。」</p>
<p>「你不要太劳碌而累坏了身体。」</p>
<p>「谢谢您所做的一切。」</p>
<p>「你拿到了什么?」</p>
<p>「几件衣服和一些小东西。」</p>
<p>「这样啊……」</p>
<p>阿尔一直看着床。</p>
<p>像是在寻找已经不在的凯莉。</p>
<p>或许他还是看得到凯莉吧,艾玛心想。</p>
<p>如果看得到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呢?如果不是生病以后的样子就好了,如果在他眼里的是还很有精神,可以铿锵有力地回话时的夫人就好了。</p>
<p>「……你还好吧?」</p>
<p>阿尔不经意地询问。</p>
<p>「咦?」</p>
<p>被阿尔有如祖父般慈祥的目光所抚慰的瞬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在脑海里苏醒,灵魂被撼动着,艾玛忍不住握紧双拳。</p>
<p>「我已经差不多平静下来了,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记得不是很清楚……总觉得好像神智不是很清楚,一定是因为我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吧。」</p>
<p>阿尔微微耸了耸肩。</p>
<p>「那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吧……我会再过来的。」</p>
<p>那就再见啦。当他举起手打算离去时,阿尔又回过头来。</p>
<p>「那套衣服应该可以不用再穿了吧?」</p>
<p>艾玛的眼光落在胸前。</p>
<p>女仆的制服。</p>
<p>「我已经习惯了。」</p>
<p>「毕竟也很长一段时间了。」</p>
<p>艾玛也随着阿尔下了楼梯,站在玄关旁边目送他回去。</p>
<p>「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我都在老地方。」</p>
<p>「好的。」</p>
<p>已经是下午了。</p><p>把灯具类集中起来,把玻璃灯罩擦干净,也注满了油。</p>
<p>把晒衣场的绳子拆下来,放在库房(注31)。</p>
<p>※注31库房:通常设置于室外的储物小屋。</p>
<p>为了不占空间,把家具都集中在一起,上面覆盖着旧床单。</p>
<p>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该做的事情,最后打算清空饰品架上面的东西。先把家人的照片拿下来集中起来吧!因为对接下来要住在这个家的人来说,这些都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无用之物。</p>
<p>准备了箱子,把相框一个个往上叠。</p>
<p>眼光停留在年轻时的凯莉与丈夫的照片。自己曾靠着这张照片,修好摔坏的首饰。能够让夫人高兴,那个时候自己也稍稍开心了一下。</p>
<p>……请容我保留这张照片吧!</p>
<p>手碰到一张威廉小时候的肖像。艾玛的手停止工作,坐下来仔细凝望。</p>
<p>因为太过震惊,还没把夫人的事情通知琼斯先生。</p>
<p>--这张照片……原来在这里啊!</p>
<p>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威廉看到这张照片时很讶异地这么说。</p>
<p>--在今天之前,我完全忘记有这张照片的存在。</p>
<p>……也就是说,琼斯先生没有这张照片。艾玛思考着,这样的话,就把照片还给他吧。</p>
<p>也要把夫人的事情告诉他……写封信吧。</p>
<p>汲了水把抹布浸在里面拧干,开始擦拭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把架子和横木的灰尘都擦干净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地陷在椅子里。</p>
<p>等到想起来不能不吃饭呐……这时周遭的天色已经变得有些昏暗。</p>
<p>从食物储藏库里拿出一把朝鲜蓟,这时因为凯莉喜欢所以看到马上就买了,结果一忙就忘了,已经不那么新鲜了。</p>
<p>在一大锅沸腾的热水里加了盐巴和柠檬汁,开始咕嘟咕嘟地煮起汤来。大约煮了四十分钟后捞起来,把花蕾倒着放在盘子里,沥干水分。放凉后,再从花瓣上把可以食用的部分剥下来,作为汤料。最后把剩下的芯稍微烤一下。</p>
<p>一个人在厨房静静吃着饭时,可能是闻到味道吧,一只灰色的猫静悄悄地滑了进来。灵巧地卷着长尾巴,喵喵的叫着。</p>
<p>「卡蓝迪努,」艾玛眯起眼睛。「你又来啦。」</p>
<p>把起士加在汤里,把剩下的面包撕成小块。</p>
<p>艾玛蹲在地板上看着专心一意地吃着、脸都快要陷在盘子里的猫咪。</p>
<p>「我快要不住在这里啰,以后去别家找东西吃吧!」</p>
<p>猫咪抬起脸。用舌头舔着嘴巴周围。</p>
<p>「知道了吗?」</p>
<p>喵呜。</p>
<p>真是个老实又简洁的好答案。艾玛吃吃地笑了,却突然觉得非常悲伤。</p>
<p>「你还要吗?」</p>
<p>喵呜。</p>
<p>猫咪向自己撒娇的样子实在很可爱,忍不住把自己的份都给了它。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食欲。</p>
<p>到了晚上。</p>
<p>比白天更加安静。除了自己以外空无一人的家,寂静得好像死去一般。</p>
<p>因为觉得点蜡烛太浪费,所以很早就睡了。从拆下布帘的窗子望出去,看得到皎洁的月亮。但从屋顶下面那个需要点诀窍才打得开的窗子所望出去的月亮,看起来比较近。</p>
<p>不禁想起,之前像现在一样望着月亮的时候……</p>
<p>是在水晶宫。</p>
<p>艾玛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感觉、什么都不要想。</p>
<p>因为一想就觉得害怕,会感到不安。</p>
<p>嗒!</p>
<p>不知道从何处传来水声。</p>
<p>像是要唤醒沉睡中的耳朵,又一声。</p>
<p>嗒!</p>
<p>啊,是厨房的水龙头。活栓已经松了,如果不用力旋紧就会漏水。</p>
<p>之所以声音听起来这么清晰,是因为四周一片寂静无声。</p>
<p>嗒!</p>
<p>艾玛起身把水龙头关紧。风灌进楼下,风势又强又冷。虽然在睡衣上披了披肩,还是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因为这个地方几乎没使用过火炉,是家里最冷的地方。</p>
<p>艾玛在客厅漫无目的地走着。</p>
<p>不论哪一个角落,和平常都没有什么不同。女主人凯莉的气息依然浓厚,凯莉以前常坐的椅子、凯莉生前喜欢的那扇窗户。</p>
<p>手指触摸着已经空无一物的暖炉架。</p>
<p>艾玛悄悄地叹了口气,在地板上坐了下来。</p>
<p>暖炉里遗留着煤炭。因为还可以用很久,丢掉未免可惜,所以没有清理掉。艾玛点了火。</p>
<p>火焰和光,点燃了温暖。</p>
<p>刚来这个家的时候,根本没办法顺利点燃暖炉,而现在几乎不用思考就可以做得到,熟练的手法简直和机器没有两样。</p>
<p>火焰跳跃着,像精力旺盛的小狗一样不停地烧着,毫不休息、兴奋地跳着。黄色的灯和燃烧的味道,还有手掌贴在脸颊上的热度。一切是那么安全又舒服,这火焰让人觉得有被保护的感觉。百分之百的温暖。</p>
<p>--窗子里有明亮的灯光、温暖的暖炉与美味的食物,还有看起来一脸幸福的家庭。</p>
<p>这里曾经是我的家。</p>
<p>允许我住在这里的「窗子里面」。</p>
<p>--但是,现在已经不存在了。</p>
<p>艾玛用披肩裹住头,双手抱住膝盖开始哭泣。</p>
<p>因为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将是孤单一人。</p>
<p>猫咪凝视着在这个家中点燃的灯光看到出神。暖炉点燃了黄色的光芒。</p>
<p>看了一会儿,猫咪大概也看够了,越过墙壁一跃而下。</p>
<p>轻盈得让人以为它的身体没有重量。</p>
<p>然后照着野猫与生俱来的第六感所指示的方向走了出去。笔直地,孤独地。</p>
<p>不久之后又看到灯光,有人对着它招呼说过来过来。猫的直觉是不会出错的。灰色猫咪走到明亮的窗下轻轻刮着木门,发出特别的喵呜喵呜声。</p>
<p>不到一分钟,门被打开了,看起来很亲切的女仆蹲了下来,说声哇!好可爱的猫啊!</p>
<p>「什么事,你想吃饭吗?」</p>
<p>喵呜。</p>
<p>这只猫已经不叫卡蓝迪努了。</p>
<p>插图09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