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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Ⅳ*

作者:夏海公司 字数:14917 更新:2024-02-22 15:03:56

<p>「灾」对蒙古的攻击低调得令人讶异,之前担心的对矿山的空袭也近乎于零,反而是横跨一片海洋的小松紧急升空的次数比较多。这些事情都是事后才听说的,不过「灾」为什么不攻陷陆上临接的敌阵呢?这件事不管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p>

<p>舟户说:『就像位在附近的观光景点意外地不会去一样啦。』这位一脸胡子的维修人员在他们告知会延迟回国时间的电话中,悠哉地这么说。『觉得随时都能去的话,无意中不就不想去了吧?「灾」可能也是同样的心情。』</p>

<p>这总结也太随便了。拜托你稍微认真地想一下好吗?我们这边很辛苦耶!听到慧半带埋怨的抗议,舟户仔细地想了想。</p>

<p>『那么,这个推测你觉得怎么样?「灾」主要以军事基地或工业区为目标,这是可以从它们过去的行动模式中推测出来的内容。然后,跟周边国家比起来,蒙古的工业及军事实力都比较低,所以就被放过一马了?』</p>

<p>嗯,这个说法还可以接受。在慧点头认同,表示:「原来如此。」后,舟户苦笑著说:『只不过啊──』</p>

<p>『如果这个想法正确,那就代表我们正拚命走在跟存活下来完全相反的方向喔。毕竟我们越是准备进行反「灾」战,就越容易成为它们的目标。』</p>

<p>……</p>

<p>不管怎么说,在那之后,由于「灾」鲜少接近,修复工作进展得很顺利。同时间,我方也排除了残存的「灾」监视站台,将警戒线向前推进。过了一天后,非武装的货机开始来来回回地运送器材进入,大量的厂房与工程设备如雨后春笋般在沙漠中林立。到了第二天早上,挖掘工作比预定时间提早一天重新展开了。</p>

<p>十月九日,上午十一点。</p>

<p>慧戴上黄色工程安全帽,搭乘工作用的厢型车来到挖掘口。跟法多姆及格里芬一起下车来到施工现场时,工程正好步入佳境。重型机械凿穿地面,卡车将土载走,卷起的沙尘将大气染成一片混浊的白色。</p>

<p>「差不多要出来喽。」</p>

<p>八代通的声音与重型机械的运作声重合,起重机开始转动,卷起钢索,一个巨大的物体伴随著洒落的砂土往上升起。损坏大半的垂直尾翼率先暴露在阳光底下,紧接著是被压扁的引擎及处处裸露出骨架的机身。想当然尔,没有主翼。不过原貌保留得比想像中完整,从外观上一眼就能看出是F-15。</p>

<p>然后,当起重机旋转过来,露出机体的正面时──</p>

<p>「啊啊……」</p>

<p>法多姆呻吟,八代通也张开鼻翼。只有格里芬一个人静静地凝视著挖掘出来的物体。</p>

<p>「装甲座舱罩。」</p>

<p>会低声吐出这个用不著多说的事实,是因为慧还没能找回现实感。同一机种有两架子体,宛如镜像般的模样公开于世。</p>

<p>工程人员大喊著「降下来!」、「慢一点!」,把残骸放到倒车过来的拖车车斗上。确认过重心与稳定度之后,对方朝八代通招了招手。</p>

<p>「好啦,去跟它见个面吧。」</p>

<p>八代通一副麻烦透顶的模样说完后迈步走去,慧沉默地与阿尼玛们一起跟在他后头。爬上拖车的扶梯,走到机体旁边,一股冰冷的泥土味飘了过来。</p>

<p>「需要准备光机吗?」</p>

<p>听到工作人员的询问,八代通随即回答:「不用。」</p>

<p>「之后再弄。现在先把这个座舱罩撬开再说。」</p>

<p>「可以吗?整架机体可能会受损喔。」</p>

<p>「没时间拖拖拉拉了,不尽快让伊格儿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就来不及了。用不著担心,责任我来扛。重型机械还是什么的全部随你们用。」</p>

<p>在八代通不容分说的指令下,工作人员们开始行动。他们搭起简单的鹰架,用维修用的治具、钢索加重型机械的力量,一层一层地把装甲剥下来。</p>

<p>匡啷──发出沉甸甸的巨响,最后一层外板卸下,照射进去的光线驱赶走驾驶舱里的黑暗。八代通爬上鹰架,往驾驶舱里面看去。</p>

<p>「唉……我想也是。」</p>

<p>他自言自语似的低语。</p>

<p>一具已经化为白骨的遗体坐在座位上。可能是被卷入了火灾,防护帽及氧气管已经融化变形了。</p>

<p>因为早有心理准备的缘故,受到的震撼很小。岁月形成的变色让骨骸的外观变得有如人造物品,不过也有其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p>

<p>狭小的驾驶舱里有「两个」座位。跟前座一样,后座上也有一具娇小的白骨。</p>

<p>(双人座的……子体?)</p>

<p>「这家伙应该是F-15DJ。」</p>

<p>八代通环顾内部,扶著驾驶舱的边缘探出身体。</p>

<p>「DJ?」</p>

<p>「F-15J的双人座型,这就是把它子体化后的模样。不过NFI只有后座有,前座是普通的驾驶座。嗯~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呢?」</p>

<p>「是不是因为前座是人类专用的?」</p>

<p>法多姆插口道。她压著随风摇曳的头发,站到八代通身旁。</p>

<p>「主驾驶员大概是人类,搭载阿尼玛是为了辅助前者。您瞧,武器管制、雷达管制相关的设备在后座。基本上虽然是以直接连接进行操控,但是用来进行支援的一般设备也都还在。」</p>

<p>「喂,等等,那──」</p>

<p>慧不禁拉高声音。这是明显异于一般子体的异常存在方式,但是自己却很清楚这种结构。人与阿尼玛互补的系统与操纵方式。</p>

<p>「不就跟我和格里芬一样吗?」</p>

<p>「对。」</p>

<p>「为什么?这个阿尼玛也有什么类似意识障碍的问题吗?所以才让像我一样脑波相容的人类坐上去。」</p>

<p>「我猜──不是。」</p>

<p>法多姆眯起了眼睛。</p>

<p>「这恐怕才是原本的姿态──我们与你们人类的。」</p>

<p>「啥?」</p>

<p>「慧先生,还记得以前在海鸟岛收复战时,我曾经说过的话吗?我说以兵器而言,你和格里芬的存在方式是理想的型态,阿尼玛超乎寻常的力量应该由人类来操控及运用,我反而很疑惑为什么其他子体不是这个样子──这就是答案。异常的是我们,你们才是应该要有的样貌。」</p>

<p>「等、等一下喔,你在说什么?原本?异常?」</p>

<p>遭遇「灾」难、吸收它们的技术,最后诞生了现在的阿尼玛。才没有什么原本或异常。法多姆的说法听起来像是以前存在著可以视为雏形的现象一样。</p>

<p>「哲学思辨等以后再讨论吧,现在有其他的事情要做。」</p>

<p>八代通又往驾驶舱的更深处看去。他踮著脚尖,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倒栽葱。</p>

<p>「如果说后座的遗体是阿尼玛……在这附近吧?抱歉了。」</p>

<p>他伸手摸进白骨体内,把手探进锁骨和肋骨之间后抽出来,沾满煤灰的手上握著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p>

<p>「核心。」</p>

<p>那正是「灾」的中枢,阿尼玛们的本体。昏暗的驾驶舱中,唯有那颗宝石绽放著眩目的光芒。</p>

<p>「如果有东西正在跟我们的伊格儿竞争,应该就是它了吧?还是机体本身?考虑到伊格儿在抵达汗博格之前都还平安无事,把这东西丢到远方或把它破坏掉,这样情况应该会获得改善。唉,考虑到可能再度发生同样的事故,还是废掉比较保险。机体我想拿来做解析,所以先把核心破坏掉试试看吧。」</p>

<p>「咦,等等!」</p>

<p>太突然了。核心不是可以那么随便就弄坏的东西吧!</p>

<p>「请等一下,我不晓得重复排除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运作,但假使伊格儿的灵魂?还是本体?被卷进了那颗核心或这架机体里面,把它破坏掉会很不妙吧?伊格儿说不定会再也回不来!」</p>

<p>「若是那样的话,就算把这东西运送到远处去</p><p>,事态也不会有所改善。要是因为犹豫不决而迟迟不下手,不知道伊格儿什么时候会停止呼吸。还是说你有什么其他的办法?」</p>

<p>「办法……」</p>

<p>慧试著想了想,却几乎想不到有意义的办法,只是徒增不安而已。由于什么都不清楚,的确不如先采取行动,但──</p>

<p>「我想测试一件事。」</p>

<p>法多姆平静地说。她看了闪闪发光的核心及后方座位一眼。</p>

<p>「既然核心还在,应该可以解析这架机体的EGG吧?如果可以,是不是能用调变器把该频率做出来,进入NFI里?即使机械性的动作部分已经死去,机体的意识本身应该也还留著。」</p>

<p>「意识?」</p>

<p>「您也可以说是精神或灵魂。」</p>

<p>八代通一脸彷佛听到圣经用语的表情。</p>

<p>「物体里寄宿著意志──就算超自然也该有点限度。不过好吧,假如事情真的如你所言,可以进入这架机体的意识那又怎么样?对于解决现在的问题有帮助吗?」</p>

<p>「我在戴高乐号的事件中向您报告过吧。我们藉由进入非物质层次,接近了事情与现象的本质。摆脱形体,抵达该事物原本具备的意义。这两者是一样的。如果F-15J-ANM和F-15DJ-ANM拥有相同的『本质』,那应该有可能藉由追溯源头,回到原本的流动。」</p>

<p>「所以要用这家伙的NFI当入口?」</p>

<p>「是的。」</p>

<p>「嗯……」</p>

<p>八代通一脸纠结,在指间把玩著核心。</p>

<p>「这对一名技术人员来说是很有魅力啦。可是你忘了吗?法国海军就是因为连接上那个非物质层次,才导致整个舰队消失,因为迷失在时间和空间的夹缝里,再也回不来。你要主动冒同样的危险吗?可能会适得其反喔。」</p>

<p>「请不用担心,我曾藉由Parallel Minds经历过一次那个世界,不会错过抽身的时机。我一定会把她营救回来。」</p>

<p>「更何况──」法多姆瞥了慧一眼。</p>

<p>「这次我表现不佳,想要有表现的机会。因为我不想继续被某人宣告排除在战力之外。」</p>

<p>「你在说什么?」</p>

<p>「好了。」她带过话题,琥珀色的眼睛依旧看著自己。不,她果然很介意。也是啦,这家伙好像没被人打过巴掌,还在记恨的可能性非常高。</p>

<p>「鸣谷你觉得呢?」</p>

<p>「我觉得……嗯。」</p>

<p>这个做法比突然把核心破坏掉更妥当。毕竟法多姆也应该不会再乱来了,交给她试试看或许可行。就在他打算回答:「既然如此,可以啊。」的时候──</p>

<p>「不行!」</p>

<p>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p>

<p>桃红色头发的少女抓住了他的手臂。她的表情很严厉,神情一反常态地紧张。</p>

<p>「那是我的工作,是我和慧应该完成的事情。」</p>

<p>「啥?」</p>

<p>我、我吗?</p>

<p>「慧不亲眼看著就没有意义了。没有人可以代替他。」</p>

<p>第一个从混乱中反应过来的人是法多姆。她皱起眉头转过头来。</p>

<p>「可是格里芬,你跟慧先生两人在戴高乐号的那种情况下,没办法顺利行动吧?事实上,慧先生当时是在单独行动的状态下让『灾』……」</p>

<p>「我不是在说风险的问题。」</p>

<p>格里芬打断了她。</p>

<p>「只是在说为了达成目的,需要什么而已。法多姆,靠你无法改变目前的状况,只会浪费宝贵的时间而已。」</p>

<p>法多姆不免露出不悦的表情,皱起眉头打算反驳她时──</p>

<p>「好了,好了。总之,现在有了几个选项,接下来就由我来研究看看。」</p>

<p>八代通介入两人之间调停,把手放在少女们的肩膀上。</p>

<p>「先回办公室吧,我要对这架机体进行详细检查。我会暂时留在现场指挥,等这边结束后再回去,所以你们先待命。可以吧?」</p>

<p>「……是。」</p>

<p>法多姆还是一副不满的模样,但垂下了肩膀,叹著气往厢型车走去。格里芬也小跑步跟在她后头。</p>

<p>「鸣谷,可以稍微谈一谈吗?」</p>

<p>就在慧打算迈出步伐时,八代通叫住他。他抓著驾驶舱的边缘,用严肃的表情看向他。</p>

<p>「对于刚才那番话,你有什么想法?」</p>

<p>「什么想法?」</p>

<p>慧微歪著头。</p>

<p>「难得看到格里芬态度那么强硬,她平时明明不会那样跟法多姆争辩。」</p>

<p>「就这样?」</p>

<p>八代通低吟一声,看著半毁损的子体说:</p>

<p>「我啊,很不满意。」</p>

<p>一脸不爽的表情。</p>

<p>「感觉像跑在一开始就被预设好的轨道上,不管往右转还是往左转,最后都会被带到同样的目的地去。我们之所以能抵达这里的原因无他,正是因为全力投入了独飞。而能够实现这件事,是因为迎来了拉菲尔这名预想之外的警备大将。而能得到拉菲尔,需要以『诱蛾灯』技术为基础的新装备。你不觉得太顺利了吗?就像有人一个一个事先埋好了解谜游戏的线索一样。」</p>

<p>──慧,你必须做出选择。</p>

<p>不可思议的似曾相识感与声音掠过脑海。在混浊的白色空间里,有人这么告诉过自己。玻璃珠般的眼睛紧盯著自己,连内心的最最深处也无所遁形。</p>

<p>──在见识和经历过许多事物之后,你在最后的最后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在凑齐所有拼图前让你存活下去,这就是我的使命。</p>

<p>(使命?)</p>

<p>谁的?为了什么?</p>

<p>头好痛。慧按住太阳穴,深呼吸之后,八代通的声音回来了。</p>

<p>「我一直隐隐约约地这么想著,直到刚才的对话才确定──格里芬她知道什么。不对,说不定她也只是走在轨道上而已。在不晓得那是好是坏之前,我无法轻易地接受提案。可能的话,我想再多搜集一点情报,但是又没有时间悠哉地慢慢来。当然是因为伊格儿的情况,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不晓得俄军什么时候会回来,还有小松的防卫。」</p>

<p>「八代通先生……你觉得格里芬在骗我们吗?」</p>

<p>「那家伙没有精明到可以骗人,这一点身为制作者的我最清楚。不过,就算是坏人也可以装得很真挚,尤其是不觉得自己在做坏事的家伙。」</p>

<p>「……」</p>

<p>「抱歉,我说了很麻烦的事情。」</p>

<p>八代通揉了揉眉心,张开鼻孔。</p>

<p>「总而言之,如果采用格里芬的方案,你也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法多姆说的风险当然一定会考虑进去。包含风险问题在内,你自己想想该怎么做。我傍晚时会再找你,到时候给我答案。」</p>

<p>喇叭声响起,厢型车的驾驶一脸「怎么还不上车?」的表情看著他。</p>

<p>「现在就让他过去!」八代通大吼。</p>

<p>*</p>

<p>回到住宿的地方后,慧自己一个人想了两个小时。</p>

<p>他重新仔细地回想了一次八代通说的话、法多姆的暗示和格里芬的举动,回想自己一直以来看到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冷静地审视自己在与非人类少女一同度过的期间里,做出了什么样的判断。</p>

<p>(走在有人预先铺设好的轨道上……吗?)</p>

<p>贝儿库特的档案里的模拟实验,是叫作神明行动解析吗?把它与刚才八代通所说的话合起来看,自然会导出一个假说:他们被某个伟大的存在──有如神明的东西牵引著行动,没有自由意志,宛如西洋棋的棋子一样默默地行动,朝著应有的结局前进。而格里芬是游戏玩家的代言人,又或许就是玩家本人,所以她才会屡屡透露来历不明的知识,左右他们的行动。</p>

<p>把它当成</p><p>笑话一笑置之很容易,但是她刚才的言行显然很不对劲。不对,不只刚才而已。取回贝儿库特记忆的时候、在厚木基地陪尚克玩游戏的时候,她的举动都很奇怪。她知道照理来说不会知道的事情,明白照理来说不能明白的事实。</p>

<p>这件事已经掩饰不住了。她是基于某种意志,抱持著某种意图在行动。</p>

<p>如果她打算将人类诱导向毁灭呢?如果她打算把人命当成游戏中的棋子一样摧毁呢?</p>

<p>我该怎么办?拒绝她吗?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我今后不会再照著你说的话去做。」吗?阻绝杂音,舍弃感情,然后──</p>

<p>(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p>

<p>不对。</p>

<p>自己至今为止也没有扼杀过内心真实的想法。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拚命化解了生命的危机,而且也不觉得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选项。虽然无法否认思考回路偶尔会超常发挥,但若是这样,无论怎么思考都没有用。至少自己是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这点想必八代通也一样。舟户、明华、裘拉薇丽克,每个人都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善尽自己的责任,如果把这些成果都视为神的手笔,那是在侮辱名为人类的存在。谁能忍受自己被命运决定好了结局。我们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我们自己。</p>

<p>想到这里,慧赫然想起一件事。之前从上海生还的时候,格里芬曾经说过什么。慧问:「我们的相遇是不是命运?」</p>

<p>「我大概不相信命运。」</p>

<p>她很迷惘,但这么回答。</p>

<p>「如果是命运让我和慧相遇,倘若命运阻挠,我就无法找到你了。这点让我很难接受。」</p>

<p>(啊啊……)</p>

<p>什么嘛,答案早就已经揭晓了。</p>

<p>她不是会遵循著轨道走的性格,而是发现轨道不合心意就掀翻它,转往其他路径的类型。这样的她不会唯唯诺诺地接受通往毁灭的道路。</p>

<p>「好!」</p>

<p>慧轻轻地伸了个懒腰后站起身,走出自己的房间,在夕阳斜照的走廊上前进。</p>

<p>桃红色头发的少女在餐厅里,手没有伸向纸盒包装的饮料,一脸茫然地眺望著窗外。斜阳将她的发丝染得更红,从内部散发的光芒加上从窗外洒入的日照,让她看起来彷佛全身都被光粒子包围,灰色的眼睛里映照出绵延无际的沙漠。</p>

<p>「格里芬。」</p>

<p>这声叫唤比慧想像得响亮。纤细的颈项缓缓倾斜,逆光中,她静静地转头看过来。</p>

<p>「慧。」</p>

<p>「在想什么?」</p>

<p>慧把隔壁的椅子拖过来,椅背朝著前面坐下时,格里芬晃了晃发丝。</p>

<p>「在想慧。」</p>

<p>「我?」</p>

<p>「我在思考要怎么样才能一直跟慧在一起。」</p>

<p>「……」</p>

<p>慧叹了一口气。这家伙抱著无法与任何人分担的不安,抱著恐怕连当事者都没有确切认知到的痛苦。</p>

<p>要安慰她说:「别担心。」很容易。要告诉她:「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你放心吧。」也一样。只不过,那么说大概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以慧决定先接受它,把她的烦恼当成烦恼看待。</p>

<p>「然后呢?」他鼓励她继续说,直视著她玻璃珠般的眼睛。</p>

<p>「想出答案了吗?」</p>

<p>格里芬摇摇头。</p>

<p>「不知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也有种现在这样并不好的感觉。大概直到最后的最后,我都会跟慧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那个『最后』是什么意思。」</p>

<p>「直到某一方死掉之类的吗?」</p>

<p>「慧……不会死。」</p>

<p>她声音嘶哑地低下头去,好像在咀嚼那句话代表著什么意思。</p>

<p>「格里芬。」</p>

<p>回过神时,自己已经伸出手,轻轻地捧住了那张小脸。</p>

<p>格里芬静静地闭上眼睛,鼻子呼出一口气,将手掌覆上。</p>

<p>「慧的手……好温暖。」</p>

<p>「你的手也很暖。」</p>

<p>「嗯。」</p>

<p>「我要吻你喽。」</p>

<p>慧用大拇指抬起她的下颚,将脸凑近。双唇相触的瞬间,彷佛所有时间都停止了。感觉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只剩自己两人在呼吸。流泄而出的感情和心意流经彼此的身体。明明只是第二次的体验,却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会这么做了。不想分开,也分不开,希望能够永远这样触碰她。</p>

<p>不知道过了多久,从远方响起的爆炸声打破了寂静,好像有运输机或什么东西正在接近。带著回音的广播声传来,他们睁开眼睛,不约而同地离开了身体。</p>

<p>「慧。」</p>

<p>「嗯。」</p>

<p>「我喜欢你。」</p>

<p>「我也是。」</p>

<p>「我们是情侣吗?」</p>

<p>「嗯。」</p>

<p>「太好了。」</p>

<p>格里芬安心地垂下肩膀。那模样太可爱,让慧再一次将嘴唇覆了上去。</p>

<p>「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p>

<p>慧抚摸著她的脸颊问,格里芬则不发一语地回望向他。</p>

<p>「如果按照你所说的做法跟挖出来的子体连接,那样可以拯救大家吗?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吗?」</p>

<p>「不知道。」</p>

<p>她的回答很简洁,没有敷衍搪塞也没有模棱两可,有什么就说什么。</p>

<p>「什么是救赎?什么才是最好的?现在的我无法判断。但是我可以拖延,帮你们争取找到最佳方案的时间。」</p>

<p>「你是指延长时限吗?」</p>

<p>「嗯。」</p>

<p>「是什么样的时限……你也不知道吗?」</p>

<p>格里芬一脸抱歉地垂下头。慧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没关系。」</p>

<p>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自己想要尽可能地多跟她共度人生,就算时限延长到最后,等著他们的是难以预料的事态,也没有缩减这段时间的道理,没有这个必要性。</p>

<p>一切都是为了幸福的未来,为了自己与她并肩而立的明天。</p>

<p>好!</p>

<p>「走吧,格里芬。总之,先去救那个失控的惹祸精女孩吧。」</p>

<p>桃红色头发的少女点点头说了声「嗯。」,抓住了他的袖子。</p>

<p>「所以?你们为什么牵著手?为什么十指相扣?我以为你们是来商量怎么营救伊格儿的,是我误会了吗?」</p>

<p>站在临时机库中,八代通顶著一张臭脸,表情像是看到在毕业典礼上穿著运动服的学生,脸上写著:「你们在搞什么!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p>

<p>事实上,他们与周遭的光景格格不入。堆积如山的器材、忙碌地来回穿梭的维修人员。在这之中,有两个小孩子要好地手牵著手出现。就算不是八代通也会露出怀疑的眼神吧。我知道,我知道啦……</p>

<p>「嗯,这个嘛……发生了一些事情。」</p>

<p>「你就老实招了,罹患了名为青春的疾病吧?受不了,居然选在这种非常时期。」</p>

<p>八代通搔乱了头发,把脸凑过来。</p>

<p>「你有确实听懂我白天跟你说的话吧?这可不只是我们的问题喔,走错任何一步都攸关著反『灾』战的走向。」</p>

<p>「我很清楚。」</p>

<p>慧以坚定的语气回答。他握著格里芬的手,低头看向淡桃红色的脑袋。</p>

<p>「可是,如果要怀疑她,还不如跟世界同归于尽。八代通先生,你不是也说过吗?从上海回来时,你说『无论身处多么绝望的状态中,还是有一段无法割舍的羁绊。』现在也一样。无论那条蜘蛛丝有多么不牢靠,一旦割断它就只会掉下去,而我不打算选择自杀。」</p>

<p>「不爬上蜘蛛丝的话,说不定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掉下去吧。」</p>

<p>「那我们就会一直待在地狱里,不去努力也不设法逃脱。这是八代通遥的生</p><p>存之道吗?」</p>

<p>砸舌声响起,八代通毫不掩饰他的烦躁说:</p>

<p>「你那种讲话方式简直跟法多姆一模一样,竟然受到她这种不好的影响。喂,格里芬,你真的要选这种男人吗?会累得快死掉喔。这家伙是思考到最后,会直线冲向悬崖然后直接掉下去的类型。」</p>

<p>「我知道。」</p>

<p>格里芬一脸严肃地点头。</p>

<p>「慧跟遥很像,所以不意外,感觉已经习惯了。」</p>

<p>八代通露出完全出乎意料的表情。他仰头低声咒骂。</p>

<p>「我还是不要生女儿好了,要是有男人上门来打招呼,我八成会揍死他。」</p>

<p>他说出危险的台词,同时挑起单边眉毛。</p>

<p>「好啦,不用问也知道,你有结论了吧?你和格里芬要连接那个子体,进入形而上学的阶层去进入并营救伊格儿的『本质』。你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p>

<p>「是。」</p>

<p>慧坚定地点头。</p>

<p>他依旧完全不懂任何的道理或手段,可是他的目的很明确,没有迷惘。</p>

<p>八代通的白袍衣襬翻飞,告诉他:「跟我来。」他们穿过器材与车辆之间,前往机库深处。避开登机梯,经过往复式引擎的飞机旁边后,出现两架猛禽的身影。它们是同样名为F-15的机体,不过一架保有雄壮威武的姿态,另一架则腐朽得惨不忍睹。两者被无数的电缆连接在一起,发电机在脚下发出沉重的轰鸣声。</p>

<p>「这是……」</p>

<p>八代通把手插在白袍口袋里转过头来。</p>

<p>「可以动的部分已经尽可能用我们的伊格儿补全了,应该能用NFI来正常处理。EGG调变【Modulator】器也安装上去了,接下来只要跟格里芬的特有频率同步就好。」</p>

<p>准备有够周全。难道他早就料到格里芬会来吗?既然如此,还说那么多废话干嘛,这个老滑头。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自己的行动都不会改变。唉,毕竟自己抢走了他的其中一个宝贝女儿嘛,应该要承受一点小刁难。</p>

<p>「我坐前座就可以了吗?」</p>

<p>「这就要看格里芬了。喂,依照你的印象,鸣谷应该待在哪里?你的大腿上吗?」</p>

<p>面对这若无其事的带刺性骚扰,格里芬没有反应。她微歪了歪头。</p>

<p>「前座。」</p>

<p>并这么回答。</p>

<p>工作人员开始进行启动准备。在等待期间,慧穿上飞行夹克后爬上登机梯,滑进有点脏的驾驶座就座时,有股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好像坐在关门后的游乐园游乐设施上面,没有可以抓握的操纵杆或节流阀,也没有麻烦的吸气软管或G力衣,闲得发慌。</p>

<p>另一方面,后座的格里芬被装上了杂七杂八的器材,连著导线跟电极的模样像是哪里来的提线木偶。慧感兴趣地拉了拉导线,惹来工作人员的一顿骂。</p>

<p>「喂。」</p>

<p>八代通探头进来,五官往脸部中间皱起,并且绷著脸说:</p>

<p>「你要是以她的男人自居,那就要跟她走到最后喔,不准中途放手。负责把她带回这里来,做得到吗?」</p>

<p>「什么责任啊……」</p>

<p>就算不拜托我那种事,我也打算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做到最好,用不著特地来耳提面命。是说这位大叔意外地是个傻爸爸耶。这么担心的话,平常再多关心她一点就好了啊。让她一个人到我家拜访,又让她跟我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如果我再稍微忠于欲望一点,早就犯下不知道多少次过错也不奇怪了。啊,对了,说到这个我才想到,有件事每次都想说都忘了说。</p>

<p>「是说,八代通先生,请不要教她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开口闭口就是攻陷、沦陷的,很危险耶。」</p>

<p>「?你在说什么?」</p>

<p>「就是──」</p>

<p>慧告诉八代通,技本的工作人员会教唆她做奇怪的事情。幸好(?)对象是自己,要是其他人的话可能会当真。想到她对其它男性可能也是那种态度,慧就觉得非常恐怖。应该说是不喜欢。</p>

<p>然而,八代通却一脸疑惑地默不作声。他紧紧抿著嘴巴,目不转睛地回望著他。</p>

<p>过了一会儿,他才憋出一句:</p>

<p>「格里芬说过那种话?」</p>

<p>「是、是啊……前天也说过。」</p>

<p>怎么了?反应这么奇怪。慧战战兢兢地问:「请问怎么了吗?」</p>

<p>「不。」</p>

<p>八代通摩挲著下颚。</p>

<p>「我不知道你对我们有什么样的印象,不过我们家的人都很严谨,对阿尼玛的纤细心理小心翼翼得近乎异常。照理来说,不会有人抱著半开玩笑的心态灌输她恋爱知识。讲话比较直白的也就我和舟户而已,不过至少就我所知,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跟她说过那种话。所以在想,到底是谁跟她说了那些话?」</p>

<p>咦?</p>

<p>一阵混乱袭上心头。慧无法理解话题的发展,刚冷静下来的思绪又开始混乱。教坏格里芬的人不在技本?什么意思?</p>

<p>「准备完成。」</p>

<p>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发电机的运作声不知何时变大了。背后的格里芬就座,将手放在NFI上。</p>

<p>「唉,算了,总之就拜托你喽。」</p>

<p>八代通拍拍慧的肩膀,这对他而言,应该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疑问,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作业上。但慧无法释怀,不安与疑问如乌云般打转。</p>

<p>是格里芬捏造出来的?不对,特地在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没有意义。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在哪里?跟谁?</p>

<p>一想到这里,慧的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联系了起来,令人恐惧的想像充斥在他的脑海。不会吧,那么……那么,格里芬该不会是……</p>

<p>「要开始喽。」</p>

<p>八代通的声音响起。慧想大喊「请等一下!」,却来不及。周遭的机械声大得震耳欲聋,格里芬在背后宣告:「直接连接。」</p>

<p>霎时间,光的激流覆盖了整片视野。意识扩散开来,失去平衡感,混乱的重力与杂音粉碎了方向感。所有事物化为一体,白茫茫的黑暗充斥意识,不久后,一切都被混沌的漩涡吞噬。</p>

<p>而鸣谷慧忘却了一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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