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克拉斯提的仙君行 CHAPTER4 崇拜的英雄

１

「呼哟哇！等一下等一下，毛茸茸太快了啦！」

追在巨狼求闻后方的加奈美失去平衡，挥动双手做出游泳般的动作。深入地下的大空洞有梯田般的水道，以弄湿鞋底的程度冲刷着地面。

求闻对这样的同行者头也不回，以四足步行特有的优雅动作轻松爬上台阶。

这里看起来是正规的洞窟。

依照花貂先前的说明，这座＜狼君山＞光是能让人类通行的钟乳洞就有数十个，包含小规模的则多达数百个。克拉斯提认为这不是大规模迷宫，应该是随机式的无数迷宫在＜大灾难＞之后固定为这种形式。

轻盈漂浮的魔法光源，是加奈美以＜灯火之卷轴＞召唤的。魔法光源原本是魔法职业的非战斗魔法，不过低阶的便利魔法大多会以任何人都能使用的一次性魔法道具提供，加上价格也不高，所以成为老练＜冒险者＞的背包里的必备品。

虽说有光源，这里依然是残留黑暗的潮湿洞窟，但加奈美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身为＜武斗家＞的她身穿面积少的轻装备，以矫健的动作轻盈地在阴暗中前进。她像是静不下心的孩子般观察各处的暗处或岔路，讲好听一点是确认路线，不过正常来想是在满足好奇心。

克拉斯提毫无想法地注视着她这副模样。

反正和自己也没什么利害关系，既然她自顾自带头，就某方面来说也是好事。说到对于这个状况有什么想法，那就是「看来开始发生骚动了」。这在克拉斯提的人生中是熟悉的预感。

从小，他就认为自己是一艘漂浮在狂风暴雨的海面的小船。

对于鸿池晴秋（克拉斯提）来说，外界是那么地无法反抗又毫不讲理。

到了上学的年龄，他学到了「波澜万丈」这个词。「澜」是大浪的意思。「万丈」是很高或很深的样子。意味着「大浪层层扑来」的这个词，他以就某方面来说很像少年作风的鲁莽乖僻收进自己内心的特等席。当他在内心高喊「刚好适合冲浪」的时候，如同暴风雨海洋的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成为必须熟练驾驭的课题。

升上初中时，他已经能在麻烦事的大浪上利落跳舞。升上高中时，大部分的纠纷甚至令他觉得不够刺激。

——放荡者（混子）。

家人们这么称呼他。

以他自己的认知，这当然不是事实。他不曾挥霍家族的资产，也不想抛下义务任性过活。

说到他自己的认知，他反倒自认活到现在都是为家人着想。毕竟身为侧室之子动不动就容易遭人白眼，而且鸿池家是名门，在日本各地都有亲戚。住在当地的富豪是最难应付的一种人。而且主业还是借贷，所以麻烦程度超乎想象。鸿池晴秋是聪明的青年，所以他不介意过着不干扰也不妨碍他们的生活。

话是这么说，但这是他自己的状况，麻烦事这边可不是如此。波澜万丈——主动找上门的各种骚动，原因并不在他身上，也就是不可抗力。

正因如此，所以他爱上这种感觉。

（不过，我不能说自己不曾主动。）

和艾利亚斯的决斗也是这样。

虽然没有疯狂到主动攻击，不过要是对方砍过来，他乐于奉陪。不，甚至觉得必须获得更胜于对方砍过来的乐趣，否则就亏大了。

对于克拉斯提来说，这次的骚动也是这个世界安排的节目。当然，若要这么说，那么＜大灾难＞后的所有骚动都是如此。虽然不会自行积极参与，但他打算尽情享受端上桌的所有料理。

克拉斯提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看着攀登前方山崖的加奈美。

由于没兴趣贴在潮湿的岩石上，所以克拉斯提走在通往右边的倾斜通道。此时加奈美发出慌张的声音跑步追过来，像是为克拉斯提带路般再度踏出脚步。

「你喜欢带头？」

「嗯！」

为什么？

↑这是老掉牙的问题。

→喜欢并没有理由吧？

↑或许有。

→但是没有要特别问清楚的兴趣。

→是从以前就喜欢吗？

→应该是正确答案。

→和＜Ｄ．Ｄ．Ｄ＞开会讨论猎场的时候，她也是率先出面。

→不过会在实务讨论的时候睡觉（推测）。

→在语音聊天室打呼噜的女人。

→身为茶会领导者的职责。

↑反倒可能是恰恰相反？

「你是因为喜欢走在前面，所以才担任＜茶会＞的领导者吗？」

克拉斯提提出不经意想到的这个疑问，得到的回应是：

「嗯，没错！」

以常理思考不可能有这种理由。想在集体前进的时候走在前面。居然只因为这个理由就成为社群的主宰者，任何公会都没听过这种事。

不过这也是令人接受的回答。既然是不合常理的人物，内在也不会照着常理走。

「那边变得怎么样？」

哼着歌走在前头的加奈美愉快地回头这么问。大概是终究觉得无聊吧。

「『怎么样』吗？」

「嗯嗯，怎么样了？这两年！还有大和服务器现在是什么感觉？」

「你不是知道吗？」

克拉斯提低声回答。

并不是想保密，也不是不愿意陪她聊，不过至少想避免情报重复。

「哎呀～～倒也没有。不是联络不上就是在做别的事，或是被阻止！之前也没有听ＫＲ讲多少，而且他不肯老实回答。」

「是你自作自受吧？」

这里说的ＫＲ是＜放荡者的茶会＞其中一人。光是「放荡者」三个字就不知为何觉得亲近。像是流星的这个团体之中，ＫＲ是三个参谋之一。

「克拉斯提好冷漠喔～～闷不吭声走在这种地方，眼镜会发亮到不必要的程度喔！」

「．．．．．．．」

克拉斯提耸了耸肩。他并不是想岔开话题，所以被要求的话并不是不愿意讲。

「那么，来吧，报告报告报连相～～～」

（注：所谓报连相，是报告、联络、商量三词的缩写，简单来说就是不论有事没事都要报告，要让上司知道，是日本职场的一个特有现象）

加奈美如此大喊，若问是否应该让她知道秋叶原人们的轨迹，应该是必须的吧。

「这两年吗？关于大规模副本战斗攻略，是＜Ｄ．Ｄ．Ｄ＞、＜咆哮＞与＜黑剑骑士团＞在争霸。＜诚信＞起起落落。新兴公会是＜西风旅团＞与＜银剑＞崛起，一口气追到前段班。」

先从不痛不痒的话题，也就是这两年的大规模副本战斗排名开始告知消息。这个排名不是＜幻境神话＞官方准备的，大规模副本战斗并没有被这样评定过。在各服务器的社群里，有关大规模副本战斗的信息大多以「匿名留言板等处的传闻」这种形式提供。

资料片发售之后，会包含数种高难度关卡。其中的主力就是二十四人大队规模副本战斗的连环剧情。（注：此处恐为笔误，二十四人是中队规模，大队规模应为九十六人。）一张资料片大多包含四到七个迷宫，而且一座迷宫有三到十具大规模副本战斗ｂｏｓｓ。换句话说，每张资料片大约有三十个「目标」。

这些强力的敌人有默认的攻略顺位。理论上讲迷宫大多都可以照自己喜欢的顺序攻略，但实际上必须在低阶迷宫打倒大规模副本战斗ｂｏｓｓ充实装备，否则即使挑战高阶ｂｏｓｓ也没有胜算。

而大规模副本战斗排行，就是在某张资料片里「哪个公会已经打倒第几个目标」的情报集合体。

打倒一只ｂｏｓｓ需要耗费数周时间。分析完全没有情报的敌人，整理装备与练习合作默契，就是得花费这么多的时间。换句话说，每次的新资料片发售，＜Ｄ．Ｄ．Ｄ＞打倒第八只了，＜黑剑骑士团＞现在好像打倒第七只．．．．．．这样的拉锯战会持续二十个月。这就是＜幻境神话＞的大规模副本战斗排名。

而且，这个排名同时也是服务器内部势力竞争的状况，或是急性子观察者眼中的公会顺位。

「意外地稳定耶。」

「毕竟资料片等级的变动也不多。」

克拉斯提回答。

＜Ｄ．Ｄ．Ｄ＞、＜咆哮＞或＜黑剑骑士团＞等公会，是在大和服务器颇有历史的大规模副本战斗高手团队。从＜放荡者的茶会＞活跃的时期就相互竞争。实装的资料片有时候与其说是新增颠覆至今势力的新要素，不如说只是倾向于增加新的迷宫。

总归来说，＜放荡者的茶会＞解散后的两年，虽然炽烈的竞赛本身依然持续，不过竞争很健全，也没有重新洗牌的状况。

「了解了解。那个，＜大灾难＞之后呢？」

「这．．．．．没办法三言两语说完。秋叶原如今设立了名为＜圆桌会议＞的组织。」

「嗯，这我稍微听过。」

「城惠兄是大功臣喔。」

克拉斯提冒出恶作剧的心态这么说。叫做城惠的那名青年很怕被这样夸奖，可以说是不平衡又有趣的好友。在克拉斯提眼中，城惠给人的印象是专精超长射程的近身战，冒失莽撞的理想家。

若是为了达成目的，射程可以无限拉远。即使是只要打倒眼前猎物的场面，也会为了解决一切而试着波及、贯穿遥远的另一头。但这不是狙击，这些全都是出鞘的刀。

可明明已经备齐单方面攻击的条件，自己却也希望受伤。

克拉斯提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性格。

▆▆▆▆也是这样。

克拉斯提在那场会议被她吓一跳。这是小小的败北。胜利者有权接受胜利的利益。为什么试着交出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为什么想要介入？

艾札克、道隆、集结在＜圆桌会议＞的公会长们，都有点令人不可思议。称不上效率的古怪部分，成为堪称从容的高尚气息推动组织运作。不过克拉斯提恐怕也不例外。

「城城啊～～唔呼呼呼。果然耶，我就觉得城城是这种帅气的男生。」

「是这样吗？」

「嗯嗯，当然是这么的Ｏｆ　ｃｏｕｒｓｅ喔！」

看到只能形容为满心欢喜的这张笑容，克拉斯提只能苦笑。

看来这个女人对于城惠的活跃感到愉快。

虽然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意思的「愉快」，不过仔细想想，这个女人正是古怪与浪费的极致。

在游戏时代并不是不曾和城惠或面前的女人交谈过，不过理解程度果然太浅吧。

之前没想过他们是这么有深度的人。

「在大和，秋叶原与阪南都大致平稳。台面下应该发生各种事吧，不过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都是这样。秋叶原成立＜圆桌会议＞这个临时拼凑的组织，掠夺与敌对行为都得到解决，＜大地人＞受到的侵害第一波也成功防堵，定期发生的大规模副本战斗活动现在应该也迈向终结了。」

总之，没说谎。

大和服务器令人注目的问题，形式上肯定大致处理完毕。

虽然这么说，不过就克拉斯提看来，事态反倒是更加扑朔迷离。

这是讨论乐观或悲观之前的问题，像是发现新大陆的现状不会平稳落幕。关于中途退出的＜圆桌会议＞中阶以下玩家培训计划，即使少了克拉斯提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但拿这件事当幌子拖延下去的领主会议，当然会面临时限的到来吧。除去地精群的威胁之后，＜冒险者＞和＜大地人＞的关系必然会进入下一个阶段。这本身不是坏事，不过当前的敌对势力消失之后，两者的关系很难主导。事实上，在双方交流普遍到某种程度之前，希望地精群能继续扮演敌对角色。

说起来，＜冒险者＞和＜大地人＞相差太远了。

差异大到无法期待接近彼此。

内心比外表火热许多的那名青年城惠，为了维持这个平衡而启程前往北方，不过这肯定也是仰赖着梦想般的胜算。克拉斯提不认为他会失败，但就算成功也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不，若是成功，像是亚因斯这样的应该会朝着失控的方向走吧。

宏观来看，现状超过个人努力的范围。

当然可以防止个别的小小不幸吧。

不过若要整理这个状况，肯定还要流许多的血。

（反正有我在也改变不了什么。）

克拉斯提对自己的想法耸肩。

「克拉斯提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是被事故波及的。拜其所赐还中了无意义的诅咒。」

克拉斯提像是早就准备好被这么询问般流利回答。

虽然不是自愿，却也称不上积极抵抗过。

自己只是稍微机灵一点，站在宏观的立场来看，位于哪里都不会对大局造成影响。他没有要造成影响的意思，所以这也是当然的。因此无论被送走还是留下来，他都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只要能在当地找到足够的乐趣，这样就够了。

「被谁？」

「谁．．．．？」

对于这样的克拉斯提来说，加奈美这个问题出乎他的意料。

被谁波及的？被谁诅咒的？

被谁打败的？

说来冒失，克拉斯提没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

灵光乍现般的思考连锁令克拉斯提低下头，不知何时，淡淡的金色光辉照亮他。寒风如同旋涡卷动，披风迎风飘扬。

漫长蜿蜒的钟乳洞，引导两名冒险者来到＜狼君山＞的半山腰。

２

浑身尘土肮脏至极的花貂，陷入人生最大的困境。崩塌的瞬间，她被克拉斯提撞开所以免于受害，却挂在松树枝上昏迷了一阵子。清醒之后，她在地形完全改变的＜狼君山＞岩地攀爬了至少半天的时间。

说来丢脸，泪水流个不停，鼻子咕滋咕滋地流出鼻涕。

朴素却威仪凛凛的官吏服已经磨得破破烂烂。若要这么说，花貂自己也是惨兮兮的。

「为什么变得这么凄惨．．．．．．．」

虽然沮丧停下脚步，却咬紧牙关再翻过一块岩石。

即使是克拉斯提一步跨越的落差，对于个子矮的她来说也是一座山崖。

「仙君大人没事吗？还有同伴的大家呢？」

貂人族是管理仙境的天之官吏。这不是谎言。

那么，「天之官吏」是什么？若有人这么问，其实花貂没有答案。

比方说，所谓的「官吏」是什么？正确的意义与工作内容，花貂都不知道。

她知道自己是受到尊敬的职员。也拥有「自己肯定伟大」的自尊心。不过若问她为何伟大，只能含糊回应「因为是天之官吏？」这样。若问具体的工作是什么，凭她的理解程度只能移开视线。

依照自己对于「职员」这个词的模糊记忆，应该是从某位上司那里受命工作，不过花貂没有直属上司。这辈子连一次都没见过，也不曾接到命令。

真要说的话，所有仙人都是她的上司才对，但花貂居住的仙境直到叶莲仙女前来，都不曾有仙人来访。

而且花貂不清楚「天」是什么。

虽然知道某个更高的地方是某位仙人居住的场所，却从来没去过。

花貂她们貂人族，打从出生就位于＜狼君山＞的仙境，以管理员的身份住在这里。不过与其说是官吏，或许更像是食客吧。

仙境从某个时间点变大，庙的房间数量增加，姐妹们也不知何时变多起来，不过花貂她们过着简朴的生活至今。清扫庙里，朝着又长又陡的石阶洒水除尘，将偶尔造访的朱桓等人当成香客迎接。食物主要是坚硬的树果。身为官吏，擅自吃掉作为仙人私有物的桃子是重罪。

所以克拉斯提出现的时候，花貂真的很开心。得知他是来养病之后，花貂努力照顾他，不过病情好像没那么严重，而且他动不动就会找花貂她们说话。

虽然摸不透个性，也有坏心眼的一面，但克拉斯提聪明又斯文，花貂觉得他是温柔的上司。

花貂和姐妹们仰望随着仙境微风摇动的桃子时，克拉斯提毫不犹豫就摘下硕大的果实给她们。虽然带着「手脚太短的话连树都爬不上去对吧」这句消遣的话语，但花貂认为这是仙君作风的内敛。因为貂人族个个都是爬树高手。

桃子甜到让人融化，更美妙的是仙君做的各种料理。虽然不是每次都做，却比貂人族做的料理回味无穷得多。不进食也撑得下去的貂人族，甚至不惜使用人化或灵化法术，排队领取仙君亲手做的料理。

比起知识范围里的「天宫端出来的宫廷料理」，仙君做的「卤猪肉加蛋定食」好吃得多吧？只在这里说个秘密，花貂她们每次吃到这道料理，都陶醉到可以说连骨头都没了。

所以现在花貂的鼻头哭到红通通的。

仙君被那个黑漆漆的大洞吞噬，压在大石头底下。光是这么想就心痛欲裂。之前所做的甘甜又顺口、隐约带点烧焦苦味的反转桃子塔，花貂希望他能再做一次。

希望他挂着坏心眼的笑容，利落切成十二等分给大家看。

花貂揉揉流着鼻涕的鼻头，不经意抬头之后僵住。闪亮的七彩光辉在清晨的蓝天逐渐升起。虽然光辉美丽无比，却不知为何难过到心痛。

对于花貂来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光辉。

＜狼君山＞是＜白桃庙＞座落的巨大岩山。

不过发生这样的事态才知道，这座山的内部是无数钟乳洞像是蚁窝般纵横交错的构造。岩盘十分坚硬，洞窟肯定是历经数万年的侵蚀才贯穿，但是现在钟乳洞各处崩塌，某些通路变得无法通行，也出现某些新的通路。即使像这样贴着岩山表面般移动，眼见光景的各处也和花貂的记忆相矛盾。

平常贴在小径的岩地也崩塌掉，花貂爬下研钵状凹陷的瓦砾坡。有时候站着行走会踩不稳，必须转身向后爬下去，但是喀啦啦滚落的石块依然激发不安。放眼望去的光景是花貂熟悉的地下空洞，但是往下爬好几阶落差就逐渐改变。黑得像是潮湿的天然石，变成画出几何学直线的亮灰色地面。切片会变成八角形的管子——花貂行走的通道换言之就是这种形状。

整体来说肮脏又满是尘土，不过推测以前应该很干净。看到角度与尺寸都精准的通道持续延伸就很明显。通路各处龟裂，从裂缝看得见埋入金属管或不明管线的构造。这里或许是地底城塞或遗迹。

＜狼君山＞按照仙境的常理，肩负护卫昆仑的任务，所以这里是护卫用的设施吧？花貂心想。但她没知识也没兴趣，所以只是觉得可能是这样。

试着闻一闻空气，却没发现仙君的味道。大概是因为大规模崩塌，只闻得到脏水、尘埃与火花般的味道。翻越写着「电视台」的金属板往前走，通道变宽了，铁制轨道、刚才的管线，以及花貂没看过的各种金属魔法物品，弃置在她来到的这个区域。

「我该不会走错路了吧？」

花貂轻声说完没走多久，通道突然被巨大的天然石块打碎。将头探进缝隙环视黑暗空间，钻入前方的大厅之后，刚才那股烧焦般的味道变浓。

「怎么回事．．．．．」

隐约感觉有危险的花貂，之所以轻声说出这种话，无疑是因为内心在害怕。虽然转头张望，但与其说是在警戒，不如说只不过是害怕黑暗。

「什么都没有对吧？因为是这么深的地底——」

为了欺骗快要吓破胆的自己而越讲越快的花貂，发现一道像是撕裂黑暗般射入、如同漂白过的白色阳光。

午后的阳光已经没有鲜明又强烈的亮度。

不过，依然是阳光。抬头看去，高高的天花板局部崩塌破洞，看得到遥远的蓝天，看来应该可以从那里出去。不过前提当然是能飞。

被阳光烧灼的眼睛，会把影子看得更暗。所以花貂这段时间内发现情况比较迟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如同瀑布般射入的光之薄纱后方，蹲着一只巨大动物。毛皮光滑得像是被水浸透、像是狮子一样的怪物。它的全身包裹着不同色彩但看起来强韧的毛皮，不过只有脸部像是毛皮被剥掉般，以恐怖的红肉包覆着。

「咿咕！」

由于连忙捂嘴，哀嚎变得像是打嗝般丢脸。不过花貂当然没余力后悔，也完全没想过要避免被发现，或是要无声无息掉头离开。

她的视线和巨大的猛兽相对。

对方明显已经发现花貂，像是要舔遍她的全身一般死死盯着她。花貂双脚脱力、变得轻飘飘的，像是不知道自己是站着还是躺着。

（会死，要死掉了！）

缓步向前的猛兽，在阳光射入的大厅中更显巨大。

不是动物，是魔兽。

而且是在这座＜狼君山＞没见过的类型，散发瘴气的邪恶魔兽。

闻到腥臭的呼吸，花貂瞬间领悟过来。

焦臭味不是因为某个东西燃烧，而是这只魔兽四肢与呼吸夹带的青白色电光直接灼烧空气产生的味道。

像是空气裂开的「啪滋」声连续响起。皮肤因为电位差而有种被电到发麻的感觉，使得花貂紧闭双眼。

完蛋了。

要死在这里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来自外界的这只魔兽肯定会吃掉她。

和仙君大人不同，这只恶心的怪物肯定连桃子果酱也不会蘸吧。实际上像是浊流的闪电打向认命的花貂。

被抛到空中的漂浮感导致昏头眼花的花貂抓住某个东西。是苍钢打造的结实肩甲。

「真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你。」

克拉斯提稍微扬起嘴角一笑，花貂双眼圆瞪。在她大喊「仙君大人！」的时候，克拉斯提也轻盈地左右闪躲。魔兽不知何时已进逼到面前，克拉斯提伸出双刃弦月斧稳稳接住魔兽的血盆大口。

「是鵺。」

「是鵺耶！好怀念喔～～」

一名女武者轻盈跳过克拉斯提堪称巨躯的头顶冲向巨兽，拳头发出响亮金属声打下去。

「这只体型是十二人的双小队副本级。大概和天塔同型或类似吧。弱点是殴打，有电击抗性。」

「果然是大骚动耶！不亏是冒险的欧雷德大陆！」

随着这声开朗的回应，激战开始了。

３

操纵电击的魔兽——鵺和克拉斯提他们激烈交战。

花貂刚开始被克拉斯提抱着，但她找机会跳下来之后逃到岩石后面。不是抛弃仙君大人，是避免成为战斗的累赘。

仙君大人不曾将疼痛写在脸上，但他的侧腹有一道绝对不会止血的伤。

换再多次绷带依然会染红的那道伤，据说是诅咒的伤。这么说来，刚才露出残酷笑容的仙君大人，脸色看起来比以往白皙透亮。所以花貂害怕自己成为仙君的负担。

如果克拉斯提战败，自己也会丧命。她原本就做出这个觉悟。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以她的战力实在无从对抗那只魔兽。短短的手脚让人觉得她连逃都逃不掉。

虽然早就觉得强，不过仙君大人的战斗魄力慑人。

每次挥动厚实的斧头，瓦砾与砂土就像是海啸般被卷入，以惊涛骇浪般的气势袭向魔兽。

但是叫做「鵺」的暗色魔兽非常强力，即使是克拉斯提的猛攻，看起来也几乎没受到伤害。

和仙君一起出现的黑发女性，同样展现出惊人的猛攻。不同于稳稳在大地生根、以双手挥动铁块进行攻击与防御的克拉斯提，她的动作具备猫科动物的敏捷性。冲向魔兽连续出拳或踢腿，在空中划出弧线。这样的动作形容为舞蹈有点粗暴，但是好美丽。

战斗还加入另一只援军。

平常总是陪伴在克拉斯提脚边的狼——求闻。

这只狼当然拥有气派的躯体，花貂也觉得要是被咬会很惨。不过像这样看见它战斗的样子，就知道它强得吓人。比起克拉斯提也不逊色的巨大身躯，以四脚兽特有的贴地动作撞向敌人，身影即使凶暴也依然优美。花貂也骑过的背部毛皮反射出的光线像是润泽般闪亮，令人想到流动的水银。

「发出『铿』的声音耶！『铿』！」

「说得也是，加奈美小姐，这声音真棒。」

大概是打下去的反作用力，女性举起手发脾气。

「克拉斯提是不是不经意讲得很过分啊？该不会因为是我就比较冷漠吧？」

「你戴着护手所以没事吧？」

「居然像是嫌我麻烦一样补充这句话！」

在花貂眼中，两人加一只狼展现完美配合。依照仙君大人刚才所说，看来是老朋友的那个女人叫做加奈美。她和仙君大人不同，穿着相当单薄的民族服装，如同旋风般跳向魔兽攻击。

她难道也是仙人吗？花貂思考这种事，神奇地感受到不确定是失落还是失意的心情。

既然和克拉斯提并肩作战，她很可能也是仙人。是在崩毁的世界幸存的少数同胞。如果是这样，那她和克拉斯提一样是花貂该服侍的对象。花貂对此觉得有点可惜。但说不定她也和仙君大人一样擅长做点心——想到这里，花貂察觉自己原来这么贪吃，径自脸红。

「虎响拳！」

和招式名称听起来的感觉不同，加奈美使出近似肩膀撞击的贴身攻击招式。大概是没能好好承受冲击，推测超过数百公斤的魔兽，身体瞬间被打到飘起，就这么踉踉跄跄般震向后方。

等在那里的是巨狼求闻。它压低姿势瞄准鵺破绽百出的后脚，利牙插入硬如钢铁的毛皮。鵺完全失去平衡之后，求闻像是要进一步折磨般，退后半步调整角度摆好姿势。

克拉斯提散发鲜红魔力光芒的一斧，砍向鵺变得毫无防备的脖子。锋刃超过五十公分的弦月斧像是断头台的利刃般斩下。即使是那样的魔兽，也被砍得发出低吼般的抽噎声。

（仙君大人好强！）

花貂雀跃不已。

就算这么说，也无法断言仙君大人他们在这场战斗中会大获全胜。

当前的趋势看起来确实是仙君大人他们有利，不过叫做鵺的魔兽也不好惹。鵺以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充沛活力，一口气扭转不利的局势，周围还漂浮出好几颗散发焦臭味的雷球。

看到攻击迟迟打不中改为闪躲的两人，鵺的爪子像是月牙锋的粗壮前脚从直突改为横挥。为了闪躲锐利的钩爪，女武斗家看样子只能大动作躲避。

最重要的问题，在于遭受仙君大人无比强力的那一斧的脖子。

要是中了那种攻击，即使是大岩石也会粉碎吧，如果中招的是花貂就连想都不必想（就算有一百人也全都会被摆平）。

鵺挨这一斧的部位，受伤程度看起来只有毛皮稍微渗血。

花貂不知道这只魔兽拥有什么能力，不过出奇的体力肯定是武器之一。而且如果是这样，只有三人的仙君大人他们迟早会筋疲力尽倒下吧？这份不安令花貂害怕。

而且，花貂的感想大致没错。

在花貂眼中上演从容战斗的两名＜冒险者＞，其实也没有表面上那么从容。

因为对手是十二人副本战斗级的怪物。

意思是原本应该聚集等级相符的十二名＜冒险者＞进行战斗。而魔兽是八十四级，稍微比不上九十级左右的两人。

得到＜幻想级＞装备协助的＜冒险者＞，可以和等级相同，最多高七级左右的怪物战斗。所以面对八十四这个等级，如果克拉斯提率领的讨伐集团是十二人满编的话，应该相当容易对付。正因为有这个等级差距，所以克拉斯提他们能够回避、架开魔兽的攻击，维持战局到现在。

但是另一方面，参加战斗的人数不到既定人数的四分之一，将是致命关键。

无论多少人参加战斗，防御力与回避力都不会大幅上升或下降。不过攻击力与耐久力会随着人数大幅变化。攻击力和攻击次数成正比，耐久力（也就是ＭＰ）和人数成正比。结果将会造成克拉斯提他们没能打倒鵺就用尽余力的未来。就算持续躲开致命的攻击，疲劳或ＭＰ用尽而减少应付手段，就会在魔兽的猛攻中像是石臼里的小麦般被碾碎。

「我想起某些事了！」

「真慢。」

「靠这只烂记性活到现在真是抱歉啊！」

即使如此依然开朗笑着战斗的加奈美，以及嘴里抱怨却依然毫无破绽的克拉斯提，看不出有这种悲壮感。花貂只能提心吊胆看着他们。

「每个国家的副本王都会重复使用。」

「——是这样吗？不过花貂说这是狼系怪物的迷宫。」

「不是这里的王吗？」

「天晓得，这很难说，总之，没什么好奇怪的。」

悠哉的对话被魔兽的范围攻击打断。

是半径达数十公尺的雷击洪流。女性武斗家不知道是以什么道理闪躲，架开堪称洪流的这波攻击。这是武斗家职业技能中的＜迷踪步＞，但是花貂无从得知。

克拉斯提精准钻进加奈美扰乱的洪流缝隙阻绝伤害，以弦月斧卷起砂土堆成临时的土垒。巨狼求闻利用土垒躲避攻击。

无法参加对话的花貂，好想告诉他们「不对不对，我不知道这种魔兽。」就花貂所知，这座＜狼君山＞是连接到圣地昆仑，传播该处讯息的仙境。守护这里的是叫做狼君的巨狼（恰巧很像求闻），不是这种满脸红肉的丑恶魔兽。

「我不知道这种东西啦！」

花貂像是大喊般说完，克拉斯提大概有听到，头也不回高举斧头回应「这样啊」，平常完全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的仙君大人，这次却很干脆地接受这句话。

「不然是从哪里来的？」

「这种事我哪里——呀啊啊啊啊！」

不悦的鵺用力挥下前脚，瓦砾四处飞散。

这种攻击微不足道，甚至无法伤到克拉斯提的苍钢铠甲，恐怕只是魔兽在宣泄烦躁的心情，但是对于从岩石后方探出身体抗议的花貂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和脸差不多大的石块高速飞来。

花貂受惊向后跳，因为力道过猛而滚了好几圈。

地形也是帮凶吧。刚才花貂藏身的岩石后方，崩塌的砂土堆积得像是坡道，没有阻挡物。她就这么头昏眼花滚了约五公尺远。

这段距离对于貂人族来说很远。

即使想赶快跑回岩石后方，也害怕到甚至站不起来，只能趴着不知所措。即使抓着指尖感受到的丝绢一角想站起来，腿也发抖不听使唤。

「那是从天界来的。」

晕头的花貂上方传来愉快的声音。抬起视线一看，自己抓住的好像是女性的衣摆。虽然看不见表情，不过从浑浊的芳香与声音就知道说话的是谁。

「将召唤术的概要送到昆仑，就可以按照资源派遣军力到各地。」

这个声音，是叶莲仙女的声音。

仙女嘴角露出浅笑，慈祥得像是看着孩童嬉戏的母亲，继续说出花貂听不懂的话语。

「位居昆仑，我等魔女的统治者西王母娘娘，催促时钟的指针加快转动，告知此地无人拥有资格。」

仙女在说什么？

天之官吏花貂也听不懂。

她明明是曾经来探视仙君大人的好人。不，现在她的脸上也洋溢着温柔，花貂却不知为何不这么认为。露出浅浅微笑的柔软双唇，看起来像是咧到耳际的大笑。明明不可能是这样，却止不住寒意。

「在彩虹粉碎之海滩，漂浮微睡的你做着回归之梦。克罗帕提隆（注：即ｃｏｌｏｐａｔｉｒｏｎ，牢狱之典灾）接连释放的时限魔兽将如流星般洒落。」

吟诗般的话语，突然在压倒性的寒气前方冻结。

「新的同胞艾利亚斯啊，遵照西王母娘娘的要求，为你的执着做个了断吧。」

如同被轻盈张开的双手引导，出现一名蓝色与金色的骑士，就这么提着透明之剑前往战场。

４

变成混战了。

若要说明状况，就是变成了三对三的战斗。

守方是＜武斗家＞加奈美、巨狼求闻、以及＜守护战士＞克拉斯提。

攻方是以操纵雷的魔兽鵺为首，加上超高等级的＜刀剑术师＞艾利亚斯·赫克布雷德、身份不明的＜古代种＞叶莲仙女。

战力差距悬殊到荒唐的程度。屈居劣势的当然是克拉斯提这边。

魔兽鵺是十二人副本级怪物。艾利亚斯是一百级的＜古代种＞，再加上叶莲仙女。原本应该以二十人规模的部队对付吧。

但是克拉斯提没有恐惧与不安。像是旋涡的战斗热气以及更胜于此的好奇心，推动他挥出弦月斧。愉快的时间开始了。

武力斗争令他深感兴趣。

不知道是从＜幻境神话＞这个游戏开始的这个世界所特有，还是一般来说都是这么回事，不过看得出各种眉目。

克拉斯提和艾利亚斯交战的时候，这种一对一的战斗趋势，掌握在个人的战斗能力与心理战上。尤其重要的是抑制内心慌张的自制心，以及看穿破绽的洞察力。实力较差的克拉斯提能在那场战斗保住性命突破困境，是因为他在那个时间点的心理层面优于艾利亚斯。

克拉斯提拥有的＜宿空之瞳＞也是一大助力。因为扩增视野的这个口传，要凭着清澈的心理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

另一方面，在一般大规模副本战斗的二十四人副本级团体战，重要的是透过分工与讯息传递成形的默契。虽然不是不需要个人的战斗能力与冷静心理，却不再是最重要的因素，和他人的交集与平常的训练更具意义。在这种规模的战斗里，最重要的是彼此的沟通，让对应战况的战术具备弹性，像是某种生物般发挥作用。

相对的，现在进行的这种三对三战斗是极为原始、眼花缭乱又不容大意的战斗。

「咕嘎！」

鵺的耳后被金刚般的脚尖高速踢中，嘴里压缩的雷球吐向艾利亚斯。这是加奈美蓄意造成的。艾利亚斯满布血丝的双眼沉入怨恨，试着以水晶大剑架开雷球，但是属性被克制。紫电仿佛缠住水流，包裹住艾利亚斯的身体。由于穿着抗性很强的魔法铠甲，所以没受到太大的伤害，但动作瞬间迟钝下来。

求闻趁隙像是子弹般往前冲，有如从下方往上挑般撞上去。

艾利亚斯发出车祸般的声音向后飞。

「怎怎怎．．．．．怎么办？打到艾利艾利了啦～～」

「你不是故意的吗？」

加奈美惊慌失措，克拉斯提看都不看就如此回应。

三对三的战斗目不暇接，就像是在打乒乓球。

一对一的战斗只要思考自己与敌人的事情就好，不过在三对三的战斗，彼此各有两名战友，会发生合作的状况。不过在这里发生的默契合作，不像大规模副本战斗经过计算与训练而成，真要说的话，当场灵机一动产生的即兴要素比较强烈。

少人数交战最需要的是战斗天分。

比起透过训练提升精度的大规模副本战斗，难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加奈美在这种战斗中似乎具备天分。鵺从刚才就被打得束手束脚的。加奈美持续闪躲攻击，一边提升仇恨值，一边不断移动到大规模攻击会波及敌我双方的位置，持续牵制敌方的中程攻击。这种行动感觉需要丰富的战斗经验，但她好像都是自然而然这么做的。

「艾利艾利变成黑暗艾利艾利了～～」

「．．．．．．」

「他刚才说『不让路就砍』然后砍我耶？」

「．．．．．．」

只不过她少根筋，所以讲的话很丢脸。克拉斯提甚至不想附和。

他耸耸肩，抓准大好机会攻击鵺。

叶莲仙女好像企图进行某种支援，但鵺的身体有厢型车那么大。只要把这个巨大的身躯当成障碍物遮蔽视线，她就没什么机会能够攻击。克拉斯提运用膝盖的旋转使出适合极近距离发动的＜嘲讽回击＞、＜破甲重击＞等招式，没有露出破绽，仔细摧毁魔兽攻击的起手式。

艾利亚斯与加奈美依然没能对彼此造成有效打击，持续进行像是共舞的战斗。听加奈美的随便说明很难懂，不过他们两人应该是在至今旅程中认识的同伴吧。

既然这样，艾利亚斯理应交给加奈美对付。

克拉斯提体验过艾利亚斯的剑技，不过上次比较愉快。正如所料，单纯的疯狂不可能增强战力。

虽然这么说，但也不必失望吧。战场上还留着多到吃不完的料理。克拉斯提冷静如此思考，将目标锁定在鵺后方的主谋。

鵺不用说，一直隐藏底牌没有主动出手的叶莲仙女，也缠绕着老练的气息。

（还是说在害怕？）

对克拉斯提的视线起反应而侧身警戒射程轨道的仙女，让人抱持这样的印象。这个动作像是碰过暖炉的孩子学会什么是烫伤一样。

克拉斯提飞快进行多达数百行的研究思考。

是关于叶莲仙女所说的内容。

——魔兽是从天上送来的。

——如今可以派遣军力到各地。

——这是因为召唤技术共享化，加上资源齐全。

——是西王母下达的启示。

没什么大不了的。

整理之后就发现，这只不过是明讲这一连串的事件是由它们主导，充满电影幕后黑手常有的自我感觉良好。

换句话说是敌人。

是侵略的宣言。

克拉斯提咧嘴笑了。

ＨＰ已经剩余不到两成，但他以不在乎这种事的开朗心情挥动巨大的弦月斧。这股清新的舒畅感令他扬起嘴角，甚至无法克制露出咬紧的牙关。

太美妙了。

克拉斯提对于宣称救他一命接近过来卖人情的仙女没兴趣，但如果打倒也无妨的话就完全另当别论。如果解决掉也没关系就没有拒绝的道理。既然对方宣布敌对，就会是美妙的生日礼物吧。

克拉斯提的内心深处以神秘的振动告知。

叶莲仙女也是「真正的敌人」。

不是和艾利亚斯对峙的时候那样，当成交战对象的敌人。是身为篡夺者的敌人。就像是记忆被夺走之后的空洞吹过一阵风，这股灵魂的共振让克拉斯提确信这一点。

仙女以及她的同伙夺走克拉斯提的私有财产，也就是记忆。这份确信加深克拉斯提的笑容。她这么做无疑是敌对宣言与行为，是生存斗争的开幕曲。

克拉斯提也夺走这名仙女的一切就好。

在视野一角，喷出污浊灵光的艾利亚斯凭着蛮力不断攻击加奈美。看起来为难的加奈美从容闪躲，不过打不中的攻击本身似乎令他自己伤得更重，发出已经听不出意思的野兽咆哮转为猛攻。

像是飓风的这波连续攻击，加奈美又是蹲下又是空翻，或是以护手卸招，好不容易撑到现在。艾利亚斯确实节节进逼，但他的攻击没有之前的犀利。精神的浑浊让招式蒙上阴影。

他为什么要和朋友加奈美敌对？

→洗脑、催眠或是意识诱导。

→不用问也知道是叶莲仙女造成的。

简单得出结论之后，克拉斯提顿时失去兴趣。

并不是对意识诱导感到排斥，人类这种生物动不动就会受到影响。「教育」是认清轻重程度、重视实用性的洗脑行为，「当自己人生的主人」是自我暗示使然。既然这样，被叶莲仙女使用这种方式迷惑的艾利亚斯，克拉斯提也不想将他视为邪恶来批判，不想责备他的软弱。这是随处可见的光景，只不过这次是发生在战场上。

但是另一方面，克拉斯提有种近似不耐烦或侮蔑的感觉。

克拉斯提让这份心情乘着锋刃解放，在将鵺击飞的同时，一招打向叶莲仙女。

「所以让艾利亚斯变弱的是你。」

面纱底下的双眼睁大，和这双视线相对之后，克拉斯提确信这一点。

既然变弱，就明显是一种恶。

即使洗脑或意识诱导不是恶，如果最后造成劣化，就能断言这是一种恶。这是克拉斯提的想法。

在仙女身上感受到的厌恶也是一种欢喜。

因为接下来可以和这个明确为恶的对手进行生死之战。

像是使劲斩开湿棉被的潮湿声音反复响起。

看来叶莲仙女果然拥有高超的战斗能力。从大地冒出的土墙挡住克拉斯提的攻击。性质上似乎可以将雷击的威力导入大地，面对鵺的攻击是铜墙铁壁的防御。

察觉到这一点的鵺，将攻击手段改成威力较小、却能对广范围造成影响、集气时间略长的雷击吐息。每一下的威力较差，所以不会立刻致命，但实际上不可能闪躲。雷鸣之魔兽发动的攻击，甚至将架设土墙的叶莲仙女卷入。对于失去ＨＰ回复能力的克拉斯提来说是棘手的攻击。

「大英雄即使变弱，依然想割取你们的性命。」

嘲笑般的淑女声音，被克拉斯提敲下钝器般的护手声音盖过。

「我从败北中学习到一件事，这不是采取，是狩猎。你们确实不到三级，却是强者。你们要丧命在你们自己的剑下。」

这就是她唆使艾利亚斯对付这边的理由吗？

心情越是烦躁，笑容也随之加深。

这个女人大概什么都不懂。

人生总归来说就是为了尝试。克拉斯提这么认为。

做得到什么事？做不到什么事？这是实验。生命就是用来进行这种实验。

世界有着数量庞大的课题。这些课题是否能够解决——人们为了得知这个答案而奔走，将须臾的生命燃烧殆尽，寻找还没发现的解答。

其中当然也有不该进行的邪恶实验吧。然而人类的本质就是挑战。没有任何人能否定这一点。将想要振翅的鸟关在笼子里是一种篡夺吧。

疯狂也没关系。

但是这么做的结果，艾利亚斯原本做得到的事变得做不到了。他失去长期钻研之后终于做得到的技术。这副模样寂寞又哀伤。

这份烦躁感，赋予力量给克拉斯提挥动的＜鲜血之魔人斧＞。

「你们将在这里灭绝。」

「这种事没试过就不知道。」

克拉斯提以闪耀杀意的双眼瞪视，以沙哑的声音低语。

人类活着的意义，在于尝试事物的可否。

生命是为此所需的道具。

对于克拉斯提来说，这正是最大的喜悦。

身处于甚至禁止测试自己的幼小牢笼里，他只有这个梦想。

而且克拉斯提最喜欢的就是在放话说「不可能」的家伙面前成功突破难关，看着那张高傲瞧不起人的表情因为屈辱而扭曲。

现在，世界将试验的可否交由克拉斯提决定。

狂战士开始燃烧所剩无几的生命。

５

整条山脊各处突然发生战斗。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常蛾＞与＜月兔＞等怪物随着七彩光芒出现并开始了对＜狼君山＞的侵略。

交战的对象主要是怪物，＜常蛾＞与＜月兔＞这群入侵者和原本就住在这＜狼君山＞的＜巨狼＞与＜贤狼＞等种族爆发了激烈的战端。

而位于山麓的＜冒险者＞团队，听说也和披着七彩光芒的怪物激战中。如果春翠在场，或许可以知道这是她所属的护卫公会＜乐浪狼骑兵＞，不过只从山头俯视的列奥纳多没法判别得这么清楚。

他只知道这条山脉突然发生骚动，变得危险。

说来讽刺，这场骚动告知列奥纳多与珂佩莉雅两人该走的路。

因为骚动最大的中心区域有这个事件的某些线索，加奈美恐怕也在那里。

珂佩莉雅与列奥纳多像是循着骚动般在山地前进。

以列奥纳多的立场，他自认光是没说「加奈美又惹事了，快走吧！」就相当克制。

不过问题在于珂佩莉雅是否需要这种关心。若是列奥纳多这么说，她可能会很干脆地回应「我同意主人的存在机率很高。」

总而言之，两人一边避开战斗——如果无法避免就击退怪物——一边沿着各处崩塌的岩山不断往上爬。

能够抵达这座广场，是因为这里射出像是东河节庆的烟花。这种烟花是当地孩子熟悉的独立纪念日知名活动，由梅西百货（列奥纳多想要那里出售的巧克力棒却没去过）主办。说到独立纪念日，就是要看着无止尽的游行队伍，到公司楼顶（当然不可能工作！）一边喝啤酒一边烤肉，列奥纳多认为这才是ＩＴ技术人员应有的样子，所以他只把游行当成例行活动。

不过，实际射上天空的不是烟花而是雷球，热闹的嘈杂声不是来自高中拉拉队女生而是加奈美。

像是被战斗声音引导，从崩塌洞穴往下跳到大厅的列奥纳多与珂佩莉雅，因为状况过于凄惨而愣在原地。

脑中浮现独立纪念日慵懒夏季午后的列奥纳多，受到的打击比别人多一倍，但他当成自作自受而认命。以大规模歼灭攻击代替烟花接连发射没关系，应该可以笑着说这是代替礼炮吧。从游行改成和巨大魔兽战斗也像是大都会（ＮＹＭ）的球赛。

列奥纳多是这个球队的球迷，独立纪念日如果买到票大多会在球场里度过。

这种程度的骚动，只要和加奈美旅行，列奥纳多认为或许会发生吧。

虽然不愿意这样看开，哎，总之有可能吧。

不过就算这样，如果是大规模副本战斗级的怪物又如何？奋战的是加奈美与一只狼的怪物。看来她终于也对动物出手了。不，这是混乱。开始逃避现实了。

不只如此，加奈美还和艾利亚斯拳剑交击，简直莫名其妙。

「这是在做什么啊！」

「啊，呱奥纳多！你来得正好，没事吗？」

「我没事。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来得正好。说明一下吧，发给我说明文件也行。」

「我现在很忙！」

「这我看得出来，不过艾利亚斯——」

局势不允许两人悠哉问答。

双眼浑浊的艾利亚斯像是架枪般举起大剑整个人冲过来。加奈美与列奥纳多左右散开闪躲，冲过两人之间的艾利亚斯就这么撞上钟乳洞岩壁冒出水雾，朝周围喷散瓦砾。艾利亚斯当然不会就这样失去战斗能力。他就这么驼着背拖着水晶剑，从飞散开来、如同浓雾充斥在空间的水滴中出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被邪恶的奇怪光波射中之类的——」

你是小朋友吗？

这句吐槽没能说完。

因为艾利亚斯突然像是弹簧装置般冲过来，无数像是短剑的冰锥射向列奥纳多。

艾利亚斯大概是认为挥动巨大的双手剑无法完全捕捉到二刀流的＜刺客＞列奥纳多吧。选择这个攻击招式是对的。就算这么说，列奥纳多也不是任凭宰割。他将火属性的＜幻想级＞双刀＜忍者双焰＞插入冰之风暴，试着以热气与火焰的威力抵销。

「发现艾利亚斯先生的脉搏与色彩异常。需要治疗吗——」

但即使在这一瞬间，珂佩莉雅依然是珂佩莉雅。

她一副深思熟虑般的模样歪过脑袋，毫不畏惧地接近艾利亚斯。艾利亚斯肯定是中了某种负面状态，所以珂佩莉雅想要治疗吧。珂佩莉雅从列奥纳多的武器创造的防卫领域走出一步，直接承受双方激战引起的冲击波。列奥纳多连忙横砍武器进行格挡，却没能保护到娇小的少女。

只不过，虽然看起来是侍女服，但珂佩莉雅穿的是重装甲钣金铠，极端重视敏捷性的列奥纳多，防御能力和她没得比。冰块或石块的碎片在她身上只发出轻微的金属声反弹。

珂佩莉雅伸出的手，被拨掉了。

艾利亚斯露出被某种情绪所苦的眼神，凶暴低吼拒绝她。

依然想协助的珂佩莉雅再度伸出手，列奥纳多抱住她往旁边跳。

从背后接近的是巨大的寒冰断头台。无视于效率或命中率，毫无保留的必杀攻击。平常的艾利亚斯连选都不会选的绝招，随着像是哀嚎的嘶吼声解放出来。

列奥纳多将娇小的少女抱在怀中，看向这双眼睛。

位于那里的是被痛苦撕裂的艾利亚斯。

以燃烧得火红的扭曲眼神挥动武器的样子确实凶猛，却让列奥纳多想起昔日自暴自弃离职的同僚。在那场崩塌中窥见的艾利亚斯果然不是幻影。

「要把——这个——诅咒——」

这句话恐怕不是以明确的意志编织的。

像是融入低吼声的呢喃。

但是列奥纳多听到这句话之后，总觉得接受了一件事。

（这样没办法了。）

他很干脆地这么认为。

不是身为将流程表与规格书抱在腋下的纽约极客，而是身为和＜崩解＞共度青春的一名男生而领悟。

珂佩莉雅或是加奈美，都没办法在和艾利亚斯交手之后让他取回自我。

只能由我来。

列奥纳多下定这个决心，干脆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退后。可以的话，离远一点！」

列奥纳多像是撞飞般将怀里的少女扔向加奈美，利用这股反作用力侧翻。一圈，两圈。在空中扭身旋转，踢飞暗灰蓝色的魔兽，回到艾利亚斯面前。

「喝啊啊啊啊啊！」

没有招式。

就只是张开双手，以蛮力抱住艾利亚斯，像是橄榄球达阵那样飞扑。

如果是地球世界的身体，光是这么做就大概浑身是伤了。两人在钟乳洞的岩地滑动翻滚，相互挥出两三拳角度不错的拳头，扭身站起来。

「有些牢骚不能让女生听到。」

列奥纳多这么说。

嗯，没错。

他在内心大为赞同。

这就是自己能为艾利亚斯做的事。

「我不知道你的心情，却知道有这种时候。而且我也——」

大概是其中一方接近吧。

两人的距离像是拉线般缩短，水晶之大剑与喷火之双刀紧密互咬。

「嘿！」

判断撑不住的列奥纳多踢向艾利亚斯的腹部，斜向卸下力道。双刀交叉接招是最好的防御方式，但要格挡长达两公尺的＜水晶之清流＞，力道还是不够。

武器攻击系职业的列奥纳多臂力是超乎常人的等级，却选择着重于爆发力与速度的方向成长。相较之下，艾利亚斯是勤于锻炼肌力与耐久力的万能型战士。不只如此，等级还差了十级。

在＜幻境神话＞，等级差距影响很大。

虽然不是在任何状况都绝对无法颠覆，却会大幅影响所有的对峙行动。不只是攻击的命中率与回避率，受影响的范围甚至会扩大到影响到毒或麻痹的抗性，或是实际造成的伤害增减。

＜幻想级＞道具齐全的大规模副本战斗攻略部队，战斗的是比自己等级高三到七级的怪物，但这是运用周密准备与战术的挑战，如果ＰＶＰ出现十级的差距，一般来说战斗甚至无法成立。

但是列奥纳多无视这种问题，果敢进攻。

响起钢铁相互摩擦或撞击的沉重声音。

＜忍者双焰＞的附加效果，没能造成有效的火焰伤害。它被同样缠绕水流的艾利亚斯的武器挡住。

「好强。」

气喘吁吁的列奥纳多这么说。

和团体战不同，个人战的消耗速度快得多。尤其是损耗比率大的＜妖术师＞或＜刺客＞这种攻击系职业，如果认真使用高伤害攻击，数分钟就会用尽ＭＰ。

不顾一切的攻击，使得列奥纳多的ＭＰ剩下不到一半。

拼命到这种程度才好不容易打个平分秋色。列奥纳多对这样的战力差距感到高兴，同时继续瞪着艾利亚斯。

「艾利亚斯果然得这么强才对。」

不知道这句话是否传达给他。

不过，双眼发红浑浊的艾利亚斯，以几乎听不到的沙哑声音轻声说「你懂什么」，为了砍下列奥纳多的脑袋，让水晶之剑在最后的阳光下闪耀。

６

我不懂。

在激烈剑光中舞动的列奥纳多心想。

不会说无法想象。

但是，艾利亚斯的痛苦属于艾利亚斯自己。

和艾利亚斯一起旅行至今，列奥纳多自认知道他的开朗、憨厚与暗藏的悲哀。也知道他因为失去同胞而叹息，知道他认为原因在于自己实力不足，受到罪恶感的折磨。

但列奥纳多只是知道这些事，不能说懂。

不能这么说，也不该这么说吧。

「旅伴」只不过是比「陌生人」稍微亲近一点的关系。

侧腹传来烧灼般的痛楚。

绿色套装像是出车祸般凄惨裂开。这套防具原本就是重视隐秘性能，几乎没有寒气抗性。

像是铃铛轻响的声音。

取代声音往前刺的犀利刀锋，艾利亚斯只稍微歪头就躲开。看来顶多只能擦过他白色罩袍的领子。

这就是展现在两人之间的战力差距。

以相当比例的ＨＰ为诱饵，顶多只能擦过衣领。

艾利亚斯确实也受到不少伤害，但原因是他和列奥纳多交战之前就消耗不少精力。

不过列奥纳多觉得这样的战力差距真是让人愉快。

如果艾利亚斯变弱，这份心情肯定变得悲痛许多吧。

「因为这样才是艾利亚斯·赫克布雷德啊！」

列奥纳多说出的话语，仿佛拥有实体的雷击魔法，艾利亚斯浑浊的双眼稍微睁大。这句指责如同触碰到还没愈合的旧伤，艾利亚斯发出负伤的呐喊挥剑。

终究不能挨他这一招。

光是余波就能贯穿装甲的冲击扫过前方。要是直接被剑砍中，手脚甚至可能残缺。列奥纳多在千钧一发之际抽身后退，自己也挥出双刀。既然力道不如人就以速度取胜。

「因为，你不是『他们』的同伴吗？」

即使觉得实在传达不到，列奥纳多依然大喊。

这是当然的。「他们」属于艾利亚斯不知道的世界。

是只有列奥纳多能述说的事。

艾利亚斯·赫克布雷德是闪亮的英雄之一。

美国队长、无敌的索尔、洋溢工程师灵魂的东尼、高尚的哈尔·乔丹、奇异博士。

像是繁星闪耀的世界顶尖英雄们。

面临困难与绝望也绝不会失去希望，以高尚无私的精神守护人们的英雄——拥有绝对不屈的意志，集结在荣耀殿堂的一员。

艾利亚斯是列奥纳多崇拜的这样的英雄中的一人。

「我知道你喔——还没在＜铁克利废墟＞遇见你之前，就知道你这号人物了。艾利亚斯·赫克布雷德！世界唯一的＜刀剑术师＞，全界十三骑士团之一＜赤枝骑士团＞所属的＜精灵族＞英雄。由妖精族抚养长大的＜尊贵血族＞。接受三位风神的意志，获得双手剑＜水晶之清流＞的骑士。」

＜幻境神话＞并不是只能在游戏里得到乐趣。

散布在辽阔世界的无数任务，终究不是单一玩家能够完全发现的数量，所以这些情报是共享的。游戏情报透过攻略网站、留言板或传讯软件口耳相传，以各种形式传播。

依照ＭＭＯ—ＲＰＧ的常理，新加入的事件与任务尤其受到许多玩家讨论。艾利亚斯会登场的事件，主要都和资料片的主线任务有关，所以更不在话下。

如同塞满游戏研发者的梦想，典型的俊俏型英雄，这就是艾利亚斯·赫克布雷德。飘扬的金色长发与蓝宝石眼眸。纯白大衣与巨大魔法剑。登场的任务也超过一百种。

在＜幻境神话＞这个游戏里最有名的登场角色之一就是他。

虽然不知道其他服务器怎么样，不过至少在北美或欧洲等服务器，艾利亚斯可以说是＜幻境神话＞的招牌角色。

在＜铁克利废墟＞遇见这样的英雄，一同旅行。

这是不知道是否会发生第二次的相遇，是奇幻般的旅程。

「即使在＜冒险者＞之间，艾利亚斯·赫克布雷德，你也是赫赫有名。＜大地人＞的守护者，跨越境界奔走各地，十三骑士团引以为傲的英雄。曾经和你并肩作战的＜冒险者＞不在少数。我们也聊过你的事迹。」

「闭嘴！」

冰之风暴随着咆哮来袭。

艾利亚斯的魔力失控，背上长出像是翅膀的冰盾。

列奥纳多在激昂与使命感的推动之下，又朝死线踏出半步。结界魔法洒落的冰，体积与其说是短剑更像是长枪，频频伤害列奥纳多。ＨＰ原本是断断续续减少，现在迅速到像是打翻玻璃杯里的葡萄酒。

「不，我不闭嘴。在＜黑暗城塞＞担任＜光之守护者＞的队长保护精灵族，在＜龙之巢＞和＜冒险者＞一起对抗恶龙札哈特。使用绝对无敌的剑技＜妖精剑＞，虽然偶尔也会和＜冒险者＞对立，却都是为了保护＜大地人＞。你无疑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

「守护者」这三个字似乎重创艾利亚斯。

仿佛被永恒哀叹冰冻的双眼注视着列奥纳多，看起来像是留着不成话语的泪水。

列奥纳多正在架桥。

要将许许多多为艾利亚斯加油的豪爽极客们的好意送到他手中。这是他身为＜快递员＞的使命。这个脑袋不灵光的英雄受伤消沉，列奥纳多必须将他自身的价值告诉他。

「我确实知道喔。你被红鼻子露比安丝公主欺骗幽禁的时候也是，任务说你是被灌迷魂汤吃下麻痹药，但其实你是同情那位可怜的公主，才会吃药陪她聊天吧？猎杀金色山猪的时候，把梣木之枪忘在旅馆的也是你吧？我．．．．．．我们．．．．．．．确实知道喔。」

当然也有人讨厌他。

游戏是用来让玩家享乐的。光是比玩家强又能自己扮演主角冒险，会讨厌的人就会讨厌。艾利亚斯拥有的职业＜刀剑术师＞是玩家无法选择的专用职业，也是评价变差的原因。但是更多人喜欢他。登场当时描写得傲慢的个性，随着时间的经过，令人感受得到温暖与人性。因为诅咒所以在关键时刻总是得交给＜冒险者＞的这一点，玩家也给予「幽默」的评价。网络上都是亲切地（又带点儿挪揄）称他为「艾利亚斯哥」。

众人口耳相传的内容中，当然也会消遣、同情而且嘲笑他。虽然在画面里拼命诉求和平，有时候却会说出「我的诅咒会散播不幸．．．．．」这样的悲剧，是有点残念的英雄。

但是，受到喜爱。

他是众人喜爱的游戏＜幻境神话＞里的代表角色。

当然不可能不受喜爱吧？

对于立志在这个世界成为英雄的列奥纳多来说，更是如此。

——对你来说，他、她是什么样的人？

列奥纳多想起珂佩莉雅深思熟虑平静提出的这个问题。

对于列奥纳多来说，艾利亚斯是什么样的人？

列奥纳多早就有了答案。

「在＜梦幻心脏＞与＜神托之天塔＞，我们一起度过。虽然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的设定，不过在那场攻坚作战，我也有参与。我们一起冲上黎明的漫长阶梯，高呼胜利的时候也是一起喊的。你应该不记得吧。这么想就觉得＜大灾难＞是千真万确的狗屎。你对我们来说，对我们＜冒险者＞来说都是英雄。」

身为打领带坐在终端机前面的平凡职场战士，不好意思说出这种话。如此而已。

你是帅气的英雄。

别让我说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好吗？

「英雄又怎样！因为这个诅咒，害我甚至无法拯救有求于我的人们，甚至对同胞见死不救！死亡言语也是——那个声音束缚着我，束缚着所有＜古代种＞。既然是为了扯断这条锁链．．．．．．」

是的，既然是为了扯断这条锁链，什么事都肯做吧。

艾利亚斯的表情抽搐扭曲。应该是屡次使用绝招用尽ＭＰ吧。反复着像是鸣笛的呼吸，变得湿淋淋的那张脸，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在哭泣。艾利亚斯内心存在着此等后悔。

这股痛楚也传达给列奥纳多。

如此强力、知名、高傲的传说英雄——艾利亚斯·赫克布雷德。和正面对决只会被轻松打倒的这名英杰交战，列奥纳多的ＨＰ已经只剩下百分之二十五。

不会比百分之二十五更低。

无法更低。

艾利亚斯的路在此时此地走到尽头。

等级高达一百的这位＜古代种＞英雄，连区区一个＜刺客＞都打不赢，加奈美没有也无法和艾利亚斯认真交战的理由就在这里。为了避免成为这个结果，只能不断使用相同的招数拖延时间。

「既然是为了扯断这条锁链，任何苦难我都愿意承受。为了不被夺走，为了守护大地，艾利亚斯·赫克布雷德连妖精的血统也抛弃给你们看！」

「那好啊！你试试看啊，艾利亚斯！黑脸由我来当吧——你就掐死我这个弱的跟青蛙一样，满脑子只有崇拜的外行人啊！」

好巧不巧，艾利亚斯与列奥纳多剩下的ＨＰ都差不多是百分之二十五。双方赌上这一切展开激战。艾利亚斯选择的招式是持续发射无数冰之短剑的＜流水千刃雨＞。列奥纳多选择的招式是不断改良至今的＜死亡之舞＞。

比一般金属更硬的冰片，列奥纳多挥动钢铁之刃打碎。碎散的冰如同钻石粉尘反射钟乳洞的光，将周围变成银白世界。

列奥纳多赞扬这名从纸与笔、从建模工具与程式码诞生的朋友。崇拜这名寄托梦想的对象，梦想着将来成为被人寄托梦想的对象。

学生时代，若说自己没有稍微向往成为游戏工程师，应该是骗人的。

或许是被逼的，或许是强迫扛下这个职责。

即使如此，如果没踏出这一步就无法接触，这也是真的。

「旅伴」只不过是比「陌生人」稍微亲近一点的关系。

不过，谁规定这段距离比「挚友」来得远？

受邀参加卡通城的派对，列奥纳多决定成为艾利亚斯的朋友。而且对他来说，这不是任何人给他的，是他在战斗中赢来的。

无数的攻击，在空中画出寒气与火焰的复杂轨迹。

两人之间进行的互动，是尖锐声与七彩光芒编织的交响曲。

艾利亚斯与列奥纳多应该学习的这段新世界旋律，一点一滴地削减两人的ＨＰ。

第十一卷 克拉斯提的仙君行 CHAPTER4 崇拜的英雄

第十一卷克拉斯提的仙君行 CHAPTER4 崇拜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