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章

――礼拜堂的事件后、第二天的傍晚。

莉榭站在离宫的小厨房里，忙得团团转。

厨房里弥漫着的，不是烹调食物的气味。不过却带着甘甜的香味，所以引起了侍女的兴趣吧。好几个人来窥视厨房，每次都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莉榭大人！？这大量的花……？」

正如她所说，厨房的桌子上狭窄地排了很多花。

正拔下蔷薇花瓣的莉榭听了为之苦笑。这些花瓣边缘变色了的蔷薇，是请艾尔丝把城下花店卖剩的买下来的。

「吓到你们真对不起。花我会收拾好的，请放心吧。」

「不，不，不是那样的……」

她困惑地盯着莉榭的手。

厨房中的不只是这红蔷薇。橙色的大丁草花和紫色的龙胆。而灶上的大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煮着粉红色的花瓣。

「啊！难道要染甚么吗？」

莉榭微笑地回答一脸灵光一闪想到甚么的她们。

「呼呼。还是秘密。但是，完成后也想让你试试。当然，如果你不讨厌的话。」

「是的！虽然不太清楚，但是如果能帮到莉榭大人的话，我很乐意。」

「谢谢你。」

侍女一边预想着锅里的东西会变成甚么，一边回去工作。

虽然她兴致勃勃想要解答，但要是让她知道莉榭放在桌子角落的瓶子里头是甚么东西的话，可能会很混乱。这样想着，一边收拾叶子和茎。

（这个锅再煮一会儿吧？而花瓣的处理都结束了……）

莉榭坐在椅子上，手上拿起一张纸。

那是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呆在图书室，从各种资料上抄写下来的情报。

皇都的人口分布、经济状况的推移、周边地区的情况、进出的商人和旅人的资讯。莉榭一边眺望着这些东西，一边思考着。

（虽然向达利会长提出的生意内容，这下子便决定好了。）

距离约定期限还有五天。

这样子商品样品也能在那之前完成吧。判断能足以获利的资料，还有获利率等计算公式也齐备了。

尽管是有胜算的，但莉榭的心还是不痛快。

（真的这样就好了吗。）

莉榭重新审视自己抄写的字串。

（……明明是皇太子的未婚妻，这都尽是我不知道的事啊。）

在浏览众多资料的同时，痛切地感到了这一点。

解读完资料内容后，得知在三年前的战争中立下了许多战功的阿诺特，获得了作为皇太子的政治权限。

于是他首先使用作为战胜国从其他国家缴纳的赔款，高价买下了地方的农作物和特产。

虽说是战胜国，但马上就能受到其恩惠的国民也只是极少数的一部分。相反，之前当士兵的人，或是制作刀剑的锻造师、制作战场上使用的药品的药师等，都失去工作。

很多人为了找工作而留在大城市，而找不到工作的就去贫民街。

在地方层面，本来在战争时期人手就不够。但又没有财力聘用战后归来的男人，加速了人口外流。农村或渔村的生产力下跌，早晚全国食品的价格也会高涨。

阿诺特针对这点下对策。

利用赔款所得的钱，购买农产品和鱼类。如果听说国家出高价的话，在皇都没有工作的劳动者也会跑去地方吧。

事实上，读了这个时期的通行证记录，好像很多人为了务农等原因而从皇都出发到地方去。

而且阿诺特还把买来的食品平价流通，填饱了因为战争而贫困的人的肚子。

虽然这个政策投入了相当的金额，但是结果卡尔海因国变得更加富裕，生产力和出生率也增加了。因而税收也增多了，国力得到了强化。

那个流程，光是分析几份资料就清楚不过了。

（是如果生活在卡尔海因国以外，便绝对不会知道的事实呢。）

脑海中浮现的是昨晚的事。

阿诺特对着莉榭说了这样的话。

『……当我的妻子，你用不着做甚么觉悟。』

「……」

那是甚么意思呢？

明明非得好好问清楚，但昨天晚上的莉榭却甚么都没问。因为他流露的表情，看来总觉得有点落寞。

那副表情和眼神，莉榭很清楚。

（杀了我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表情。）

想问的事情有很多。

尽管如此，却连叫住背对离去的阿诺特都做不到。

当回想各种事情时，嘴唇叠在一起的记忆都一同复苏了。

莉榭心跳加速，再次低头，然后软软地趴在桌子上。

（那个行为本身绝对没有甚么深意。……绝对没有。）

所以，不可以去想那个。

要烦恼的事情堆积如山。莉榭闭上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后轻轻拍下自己的脸，重新抖擞精神。

（首先，得先完成这个！）

差不多该转到下一个工序了。

莉榭从灶上拿下锅子，将煮好的花瓣和汁水分到碗里。趁着在准备别的锅的时候好好冷却，在变凉到能触碰的时候用布把水份挤出。

接着，拿起了桌子上的玻璃瓶。

里面的透明粘液，是这大陆上广泛群生的树木树液。

将从花里取出的染料跟树液混合，小心避免混进气泡。待色泽均匀后，把它移到小瓶里，然后轻轻摇动容器，使气泡散开。

完成的便是装有深粉红色液体的小瓶。

打开另一个玻璃瓶的莉榭，将准备好的笔浸在了那里。将某药草的汁混合后变成薄薄乳白色的那个，小心地涂在指甲上。

再把刚才完成的粉红色液体，小心不要溢出地在上面再涂一遍。

过了十秒左右，那液体便开始发出微热。

让手指放开别动等数分钟，在笔头轻轻戳了一下，传来坚硬的触感。看来硬化得很好。

（这样便成了。）

望着玫瑰粉红色的指甲，莉榭感到很满意。硬化了的树液光润地闪耀着，指尖就如缠着宝石一样。

这是莉榭在药师人生中构想出来的技术。

在当药师的时候，会用来修补强化破损的指甲等等。把大量簇生的胆碱树的树液，跟三种药草的汁液混合，几分钟后就会凝固变硬。

（之后也得拿其他花实验，验证一下色泽和硬化程度才成。）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侍女艾尔丝探出了头。

「莉榭大人。……我明明叫过请您休息的。」

喊过多少次的艾尔丝，看到莉榭还在厨房里，马上噘嘴生气了。

「我来沏茶。所以这次一定要休……」

就在那一瞬间，艾尔丝似乎注意到了莉榭的指甲。停止了说话的她，双睛犹如满天星斗一样闪耀。

「……闪闪发光、光光滑滑的……」

像自言自语一样漏出来的声音太可爱了，莉榭扑哧一笑。

「你来得正好呢，艾尔丝。」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中意的。

告知了莉榭想做的事后，艾尔丝兴致勃勃地点了点头。莉榭让她坐到对面，首先为她的手消毒。确认不会有伤口沾到后，便开始准备。

将笔浸入乳白色液体，一边涂抹艾尔丝的指甲一边说明。

「在距离这里非常遥远的东方国家，有用花染甲的文化喔。这样子把加固指甲的药加上颜色的话，在处理沾水的工作不也可以长时候欣赏得到吗。」

听到莉榭讲及遥远国家的事，艾尔丝不可思议地听着。

「所谓加固，就是让指甲变硬吗？我的总是很容易便崩裂了。」

「只要涂了这个，应该会变得不易崩裂的喔。不过最重要的是均衡的健康饮食，要吃肉、鱼、和豆的食物啰。」

指甲是皮肤的一部分。对皮肤好的东西，对指甲也好。

「肉、鱼、豆。」

艾尔丝低声念道，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虽然我家很穷，不过以后也可以拿薪水吃得到了。」

「……艾尔丝的家里也很不容易呢。」

「是的。就算弄到肉和蔬菜，单是给幼小的弟妹吃就没了。」

那个是在她还未是莉榭侍女的时候的事。为了帮补家计而工作的艾尔丝，说无论如何都想当上侍女。

（以前也听说过这个国家有贫民窟呢。没记错是来卡尔海因的途中，被盗贼袭击后的休息时听说的。）

那时候，告诉说阿诺特臣下的某位骑士是出身于贫民窟的。

（即使是阿诺特殿下的政策，也不可能拯救所有国民。说到底，他的部份政策，也被甚么人妨碍……）

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在所有指甲上涂好底液。

然后在终于拿笔沾上用花染色的树液时，艾尔丝的眼紧紧钉住了。小心翼翼地涂不让渗出，艾尔丝漏出了感叹声。

「……真的、非常漂亮。我从没见过，这么亮晶晶的漂亮东西。」

这位艾尔丝，是个非常喜欢打扮的少女。

每天都很开心地为莉榭挑选裙子和绑头发。手巧的她，想必自己也能好好涂指甲吧。

「虽然现在只有粉红色，不过也请告诉我艾尔丝喜欢甚么颜色喔。完成的话希望你能收下。」

「不……不行的。不能收到这么棒的东西。不得不忍着的啊，我觉得。」

「哎呀，没那回事喔。如果能让艾尔丝你们使用的话，我也会很高兴的。」

「莉榭大人……」

右手全部涂好后，莉榭松了一口气。这项作业要是失败了，修改正起来会很麻烦。

「甚么颜色好呢？也有毋忘我的蓝色和向日葵的黄色喔。还有红色、橙色、粉红色和紫色。艾尔丝的手指很白，想必甚么颜色也很合衬的呢。」

微笑着这样说道后，艾尔丝带着几分发呆的神情看着莉榭。

「啊……」

从她的眼睛里，滴滴答答地落下了泪珠。

「艾尔丝！？」

在突然哭泣的侍女面前，莉榭慌了手脚。

「怎、怎么了？难道果然有伤口吗！？」

液体要是渗进去就糟了。可是，艾尔丝摇摇头。

「不，不是的。只是，因为太高兴了。」

顿了一顿，艾尔丝眨了眨眼。

「……我呢，从来没拥有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在她说话的时候，珍珠一样的眼泪，也一滴一滴地落在脸颊上。

「我最需要的，是弟弟妹妹的温饱。只要拿到一点点钱，就得拿去买生存的必须品。」

小小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哭声。

「我连发饰甚么都没有，衣服也总是破烂不堪，穿的都是男孩子的旧衣服。……所以，在城堡里看到这么可爱的制服的时候，真的很开心。」

莉榭想起来了。

第一次见到艾尔丝的时候，她因为制服脏了而非常伤心。

「单是得到莉榭大人雇用，能正式拿到制服就已经很幸福了。所以我才觉得，其他漂亮的东西全部也得忍耐。所以……」

艾尔丝用手背擦眼泪。

「我很高兴，莉榭大人。……我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道谢才好，非常开心……」

「……艾尔丝。」

莉榭轻轻抚摸着艾尔丝的头。

于是，艾尔丝终于按捺不住，喊著『我很高兴』哭了起来。

这里离宫的侍女都是为了家人而工作的。像艾尔丝这样遏抑自己的憧憬和梦想的孩子，想必也不在少数吧。

（——我要做的生意，缺乏的就是现在我所需要的想法了。）

＊＊＊

在约定的期限那天。

在主城的接待室里，聚集了亚莉亚商会的会长达利和商会的四名干部。排在左右两侧的干部，对莉榭来说是令人怀念的阵容。

莉榭隔着桌子，向他们说明完商品了。

「——然后就像这样子装饰指甲。」

在莉榭后面排着的，是七位侍女。

她们的指甲上，分别染上了淡红色、鲜蓝色、淡绿色等不同色彩。树液弄得光润生辉的指尖，非常美丽。

「卡尔海因皇都的情况，正如资料所示。虽然平民家庭也有很多人家有间钱，但是面向女性的装饰品都非常贵。对于即使想享受时尚，但却难以向宝石和礼服出手的女性来说，肯定会中意这商品吧。」

向达利递出了一份文件。

在隐藏了材料名的前提下，写下采购额和制造费等等的概算。

「然后，这是出入皇都的通行证记录。正如大家一看便知道，有很多年富力强的男性旅人。」

「好像是这样呢。而且这些家伙会有回去的家和等待的家人。」

「所以作为特产也是最合适的。这瓶子很小，又不笨重。」

细小又不重的话，也就是说要在国外流通也很容易。对于以行商为主要销售方法的亚莉亚商会来说，正合适不过吧。

「请问意下如何呢？达利会长。」

达利默默地听了莉榭的话，没有挪开莉榭的视线，就这样地问了其他干部。

「切斯特、梅尔文、尼尔、罗素。说说你们的意见吧。」

被指名的干部各自陈述意见。

「会长，我觉得可以的。先不说对成本计算有多可信，但如果能把成本控制得这么低的话，就可以大量生产了。」

「为一瓶定价的话，面向庶民的就差不多是两千块吧？即便如此还是能赚到这么多毛利。」

「染料是用花来做的吧。如果把只在那国家才开的花作为染料的话，在其他国家就可以加上附加价值卖出去吧。」

「真是的。你们真的很笨呢。」

听了部下的话，达利按住额头、耸耸肩膀。

「甚么原价啦，毛利啦。你们就只能从那些方面看商品吗？」

「那、那么会长是怎么说呢？」

「那是肯定来着的吧。要决定这商品成不成，就只有这一点而已。」

达利这样说着，温柔地微笑。

不是向着莉榭和部下，而是向着在场的侍女。

「可爱的姑娘。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让我听听你们对这指甲的意见呢？」

「呃，呃……」

面对被称为『洋溢着成熟男人的魅力』的达利的微笑，侍女的脸庞都微微地染上了红色。莉榭内心里，强烈希望她们今后不会被不三不四的男人欺骗。

侍女们一开始很客气，但之后开始说起来了。

「我们在工作的时候，经常会看到手。如果那时候自己的指甲很漂亮的话，一看到便会很兴奋很开心！」

「这么漂亮的指甲，会感觉自己比平时更能工作呢！嘻嘻，很奇怪吧。」

「因为右手很难自己涂，所以跟其他侍女互相帮忙涂。一边聊天一边上色，这很开心！还说如果再熟练一点的话，不如试着画画哦。」

最后，艾尔丝腼腆地说。

「我很高兴。只感到、非常、很高兴……」

她在指甲上涂的是，从大丁草花榨取出来的珊瑚色。再次问她喜欢的颜色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跟莉榭大人发色一样的颜色。」

「瞧。」

达利把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看她们的脸，这商品会否成功就再清楚不过了。进货价甚么的，根本用不着那些计算。」

「那么会长。给莉榭大人的课题，这样就合格了吗？」

那一瞬间，达利的眼睛里渗透着不可掉以轻心的颜色。

「——天晓得呢。」

眼看形势好像不妙，侍女都面面相觑。

达利拿起莉榭摆在桌子上的几张文件，再次眺望着说。

「商品价格，是包含了所有附加价值在内的。成本便宜也好，能够大量生产也好，跟商品的价值没有关系。」

「那，倒是。」

「拥有独特性，看起来也有需求，就是这么样的东西了。如果我是提案者的话，就会抬高销售价格卖给贵族了。」

窥探莉榭内里的视线，从正面射来。

「我可以请问一下吗？您的真实想法。」

「……呼呼。」

果然，达利好像都看透了。

「谢谢你，达利会长。既然您喜欢这个商品，那么我们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

「莉榭大人、会长，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到正题，那么之前的是……」

不理会惊慌失措的干部，莉榭和达利隔着桌子对峙。

「接下来的，就是谈关于事业的话题了。……达利会长。」

以此句为讯号，侍女们退下了。

剩下的，就是莉榭和商会众人、以及护卫的骑士。室内弥漫着一种紧张感，干部都坐立不安地面面相觑。

「恕我僭越，容小人提出忠告。」

达利像是说笑似一样举起手，微笑道。

「真的要加上多余的提案吗？您的商品很棒。如果同意『作为面向贵族的高额商品来出售』这销售战略的话，在那个时点便能算您合格了。」

「不，会长。」

莉榭向着他，清楚地告诉道。

「我继续说下去了。」

「――洗耳恭听。」

点了点头，把手头的文件中抽出一张递给了达利。

「首先，这边是关于卡尔海因国的工资规定。三年前，这个国家制定了『最低工资』这东西。」

「呵，真有趣。」

达利兴致勃勃地浏览了莉榭写下的内容。

「原来如此。雇主对任何劳动者都必须支付超过这金额的薪水。违反了那个的便是罪人了吗。」

「自从卡尔海因国制定了这项政策以来，就不再存在『不管怎么工作都无法糊口』这问题，得到稳定的收入了。亦因此，加速了国家的富裕。」

「但是，这种恩惠只限于找得到工作的人，吧。」

「……就是那样。」

达利的话一矢中的。

因为阿诺特提出的这项措施，劳动者的收入增加了。但是相应地，因为每个人必须支付的薪水增加了，雇主方的支出也增加了。

结果，虽然『不管怎么工作都无法糊口』的个案减少了，但因为雇主把雇员遏抑到最低限度，是以『找不到工作而无法糊口』这层面依然存在。

「接下来，请看这边。」

莉榭把第二份文件拿给达利看。

「这里写齐了材料的供应商、制造用的工房、流通路径等大量生产必要的资讯。正如你所见到的，制造相关的费用压得很便宜。——除了人事费用以外。」

「……哎呀哎呀。」

达利探出身子，手肘撑在自己膝盖上托腮。

「虽然大概明白您想说甚么，不过姑且还是先问一下吧。都准备到这个地步，是打算命令我们做甚么呢？」

「希望你们能录用那些找不到工作、穷困潦倒的贫民窟居民。」

莉榭端正身子，这么继续道。

「只有保证这一点时，才会提供这商品的技术。」

在那瞬间，达利眼里之前带着几分好战的光芒突然消失了。

「这倒真是了不起。但是啊。」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冷冷的目光望着莉榭。

「……我对您太失望了，莉榭姑娘。」

「凯因・达利！对于成为我国皇太子妃的人，你太无礼了！」

「不，没关系。」

制止了总是明朗的骑士们，重新望向达利。

「即使是这个方案，商会也应该拿到充分的利益才对。虽然及不上面向贵族就是了。」

「像我这样贪心的商人，这样可满足不了啊。如果想我施舍的话，请等我改行当圣职者再说吧。」

和想像中一模一样的答案。

达利当然不是对人冷淡。只是坚持对生意的美学而已。

正因如此，莉榭才告知道。

「这不是施舍，而是生意。」

「……您说甚么？」

达利皱起了眉头。其他干部也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

「从前，有个人说过：『一流的商人会选择客人』。」

曾经告诉这句话的本人，带着苦恼的表情看着莉榭。

「我也前几天才知道的，据说卡尔海因国在战争结束后，投入了巨额的国费，向贫民阶层进行了投资。」

「那件事我也知道喔。没记错是皇太子殿下实行的政策吧？很多国民得到援助后变得富裕了，在商人之间也成了话题。」

「是的。不过要是殿下没有采取那政策，只有皇族和贵族中饱私囊的话，人民就会挨饿了吧。」

在商人人生中，莉榭周游了世界各国。

其中也有像卡尔海因国那样属于战胜国一方的国家，但并不是每一个都很富裕。一个搞不好，甚至有国家比战败了的国家还要贫穷。

「消费下降的话，经济就会停滞。那样的话，劳动者就会失去工作，又变得贫困。如果这样循环的话，靠人民缴纳税金生活的皇族和贵族，也一样是命运共同体吧。」

于是，达利讥笑道。

「换言之您想这么说吗？『即使把钱财留在一处，也绝不会变得富裕。既然如此不如把钱分给穷人吧』这样吗。」

「不。再用一下你喜欢的说法。」

莉榭微笑着告诉达利。

「会长。——不是选择客人，而是今后由我们的手创造出来如何？」

「……！」

那瞬间，他睁大了眼睛。

「住在贫民窟的人，对于大多数商人来说都不会成为『客人』的吧。不管怎么说，他们每天光是为了果腹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这是前几天，艾尔丝告知的。他们没有余力买多余的东西。

「但是请考虑一下。如果他们获得工作，得到不用为明天过活忧虑的收入，那么市场到底会怎么样呢？」

「……那是……」

「以前不是客人的人，因为得到工作而成为客人。随着顾客的基数增加，商人的销售额也会上升。这个循环，最终会给商会带来巨大的利益才对。」

用食指轻轻地画了个圈，莉榭微笑道。

「亚莉亚商会的每一样商品都是非常棒。市场上增加了客人的话，最赚钱的便是亚莉亚商会了喔。」

「……哈。」

在那瞬间。

一直以来冷眼旁观的达利，大声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我很中意，很中意啊！换言之您是想这么说。『不要选择客人，而要培养成客人』吧！」

「一开始可能是极少数。但是如果扩大事业的话，能够从贫困中脱身出来的人应该增加的。」

「这样的话卡尔海因国的税收也会上升。所以对于未来的皇太子妃来说，最终都会带来利益了吗？」

虽然说得太露骨，但大体上没错。

莉榭最初是打算作为商人来达成达利的课题。想着要是能提出有利润、损失少的生意就好了。

但是，在知道阿诺特实行的政策后，对那个方针抱了疑惑。

确信自己想得太粗浅的，是在听了艾尔丝的想法之后。现在的莉榭该做的，想必不是作为商人的买卖，而是作为皇太子妃的商略。

给国家带来利益和繁荣，联系到人们的富裕。

所谓富裕，不仅仅是不愁衣食。

也包含了不用放弃憧憬和梦想也生活下去、这样的希望。

「我不认为这是正确答案。即使如此，这也是现在的我能提出的、为数不多的手段。」

「不，我觉得不坏哦。我的想法和信念好像被看穿了，还挺开心的。」

刚才为止那张没趣的脸完全变了，达利看起来非常开心。

「但是莉榭姑娘。您还不成熟呢。」

还记得这副笑容。

在商人人生中，每当作为部下的莉榭失败时，达利就会浮现出的笑容。

「之前也说过吧？要和一介商人做对手，您的举止太过于殷切了。这样的人会被人抓住弱点，被人看穿，被人利用。」

「……谢谢您的忠告。」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您好像真的很想要我们的商会。我正打算利用您这种执着，把您榨取到极限了。」

『会长的坏习惯又来了』，干部们露出惊呆的表情说道。

「会长。对方是皇太子妃哦，还是别了吧。」

「好了那您怎么办？您提议的生意，我随便都可以挑出一百个瑕疵。看来驳回要您再拿别的方案来，好像会有更有赚头的生意……」

「……」

莉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对区区我这样的商谈，我也不认为你会不加刁难就加以认可。」

「哦。明明只见过几次面，却很了解我，真高兴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用这一手的。」

叹了口气，拿出最后的文件。

「噢。接下来会有甚么蹦出来呢……」

那一瞬间，达利的眼色为之一变了。

「……这是。」

「会长？到底怎么了？」

焦躁和动摇表现在他的表情上。

到现在为止总是一脸洒脱的达利，慌张地开口了。

「莉榭姑娘。您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很对不起。我用了一点特殊的手段调查了你。」

其实是亲眼所见的，不过莉榭却作伪说下去。

「一如文件所写，我现在栽培了多种草药。只要调配，就可以制作成东方大国莲花所流传的某种药……」

护卫骑士都露出了『是那个吗！』的表情。莉榭向总是陪伴去种田的他们，点点头示意『就是那个』。

「达利会长。这里写着的症状，你可有头绪吗？」

「……这是、亚莉亚的……」

名为亚莉亚・达利的少女，莉榭十分清楚。

现在十岁的她，是一个天真开朗的女孩。

不似哥哥地认真、酷似哥哥地好奇心旺盛的她，正是『亚莉亚商会』名字的由来。

商会长达利从心底疼爱着唯一的家人亚莉亚。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从世界各国广为收集治疗某种疾病的情报。

「正如你所料度。——这药对你妹妹亚莉亚・达利大人的病会有效。」

那在过去的人生已经得到证实。

亚莉亚患上呼吸疾病，是在远比现在小得多的时候。

年长得多的哥哥达利，在巡回世界各地行商的同时，一直在寻找给她的药。

他喘了一口气，仿佛扼杀了内心的焦躁一样，用嘶哑的声音说。

「……妹妹的病，即使情报泄露了也不稀奇。毕竟来了这卡尔海因国后，也到处在找医生呢。可是，您为甚么会知晓莲花的药学情报的呢？」

东方之国莲花，是自古以来就一直研究药学的国家。

为了依仗这些知识，很多医生从世界各地前来求教，但却不怎么会公开给外国来的人。

作为他以前的部下，莉榭也知道达利一直在寻找莲花国的药。

「进出我老家的药师，是出身自那国家的人。我从那人身上学会了莲花的药学。」

虽然堂堂正正地这么说了，不过老家的药师云云是骗人的。

但是，她老师的出身倒是真的。莲花国出身的药师，向一直都是自学的莉榭，倾囊相授了各种东西。

其中之一，就是这次向达利开示的药。

「关于亚莉亚大人的病情，我作了详细的调查。若服用这药一年左右，应该能急剧地回复的。」

「……您以为我会相信吗？被一个既不是医生、也不是药师的人这么说便。」

达利的回答是最正确不过的了。正因为如此，莉榭才先下了一着。

在一星期前的那个晚上。

「前几天我给的药，还帮得上大家吗？」

「……！」

听了那句话，周围的干部反应比达利更加强烈。

「您说药，难道是指我们在酒吧被灌醉后隔天早上喝的那个吗！？」

「嗯嗯，是的。」

那是一星期前，和达利的谈判破裂的晚上。

从城堡溜出来潜进酒吧的莉榭，在达利到来之前跟商会成员斗酒，一个不漏地灌醉了他们。

然后回程之际，把一包药交给了达利。

『――商会的各位明天起床时，请服用这药。』

那是对宿醉非常有效的药。

「在起床的那一瞬间，明明已经做好了宿醉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觉悟，但是喝了那个之后马上就轻松了……」

「那是能迅速去除混在血液中的酒毒，修复发炎的肠胃等效用的东西。是我调配的。」

「那个药是莉榭大人……！？」

干部们露出了由衷惊讶的表情。

莉榭那天并不是毫无理由而灌倒他们。这样子事先用过调配药，知道那药有效的话，那对亚莉亚的药也会增加多少可信性吧。

（嘛，虽然跟他们酒宴时不禁露出坏习惯这点也不能否认就是了……）

在内心反省的同时，望向达利。

「尽管不能立即证明这药有效果。但是会长，你不是在寻找『即使多么渺茫的可能性』吗？」

「……」

达利按住了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然后，开口说道。

「『要成为被客人选中的商人。提供只有通过自己才能得到的商品或价值吧。』……这是我经常对自己部下说的话。」

（是的。我知道。）

就是莉榭，也一直把这个教诲牢牢地刻在心里。

达利浮现出自嘲的笑容，这样说道。

「形势逆转了啊，莉榭姑娘。」

「会长。」

「到现在为止，都是讨价还价看我会不会选上您。……但是现在，您已经变成了选择我的一方了。」

坐正身子的达利，正眼盯着莉榭。

那双眼非常真挚。虽然达利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但要是为了最爱的妹妹，他可以舍弃一切。

对他来说，不知是否真的有效的药。

尽管如此，达利还是向莉榭低头。

「……拜托。如果您要求的话，我可以把我所有财产都奉献给您。所以求您把这药给我——」

「请你不要误会。」

拦住了正要低头的达利，莉榭告诉他。

「关于调配的情报，我会无条件提供。」

「甚么……」

达利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她。

「而用来制作的药草，当然也由我来提供。我没打算要强迫你作为代替去签订契约甚么，所以请你放心。」

「您在说甚么啊！我正要想甩掉跟您的交易。您不是把那个当作撒手锏才端出来的吗！？」

「虽然变得像是撒手锏了，但我不想做出拿你妹妹为盾的事。」

对目瞪口呆的达利，莉榭继续说道。

「但是，希望你能明白。住在贫民窟的人，也有珍惜家人的。为了不让年幼的弟妹生病，让他们好好吃上饭，想必有很多哥哥姊姊牺牲了自己的梦想吧。」

想起艾尔丝，莉榭握紧双手。

「虽然本应是由国家来拯救他们，但是我没有作为皇太子妃之类的力量，无能为力，甚么也办不到。能向你提建议的，也只有像刚才说的那种拙劣的方法。」

如果是达利的话，可以构筑更大的事业。而如果是阿诺特的话，就会利用商会，实行大胆且有意义的政策吧。

自己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我不认为形势逆转了。……所以，拜托了，达利会长。」

莉榭深深地低下了头。

「能不能请你和我缔结交易？」

「——……」

接待室被几秒钟左右的沉默所支配。

达利果然会说太天真了甚么的吧。如果是当他部下的人生的话，也许不会让自己独立了。

这么想着，感觉到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请抬起头来，莉榭大人。」

达利这样说着，跪在莉榭旁边，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

「达利会长！？别这样，都在干……！」

「我不觉得您会原谅我至今的无礼。但是，我痛感自己远远不够成熟。」

「不，那个！真、真的请别这样！」

被以前的上司那样说到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商人的工作，是让相连的人都变得丰裕的工作。不管是收钱的商人、做东西的工匠，还是『即使付出那金额也想要得到』买下商品的客人，都会丰裕起来。…明明如此，傲慢地说甚么要挑选客人的我，却天真得无可救药。」

听了这句，莉榭大吃一惊。

「至今为止对我来说，贫民窟的人都不是客人。老实说，不管那些家伙变成怎么样，我都无所谓。但是正如您所说，那里也有很多像我妹妹一样的孩子。」

达利抬起头，仰望莉榭。

「您那想要更多人丰裕起来的生意，比起像我这样的人想到的生意，更应该被尊崇。……和妹妹的药无关，我为我的傲慢而感到羞耻」

「――那么，会长。」

达利维持跪着的姿势，再次深深地低头。

「以凯因・达利之名，亚莉亚商会今后将会为您准备您想要的东西。」

「谢、谢谢你……！」

在安心感扩散的同时，莉榭感到身体的力量在逐渐溜走。

＊＊＊

不管怎样，真的太好了。在达利他们退下了的接待室里，莉榭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确保了进货的途径了。能赶上试作品的开发真是奇迹呢。药草的生长也很顺利，侍女们也在成长了。差不多该开始别的『准备』了——…）

一想到这些，脑子里就隐隐作痛。

（……药效断了呢。）

这几天，也有不断勉强自己的自觉。

照顾田地、教育侍女、制作教材、开发商品等，不管时间再多都不够用。

再加上为了今天和达利交涉，反覆进行了各种的调查。只能削减睡眠时间方能想方设法，但对于现在体力不足的莉榭来说，似乎是勉强撑着了。

（真的，不好好锻炼身体不可了。）

靠自已检查，确认不是感冒等传染病。恐怕是有点轻度过劳了，稍微休息一下应该就能恢复。

（在这之前，还必须先完成一件工作……）

这样想着，让达利他们退下的骑士回到了接待室。

「让您久等了，莉榭大人。我送您回房间。」

莉榭掩饰身体不适，微微一笑。

「……谢谢。」

「莉榭大人？您怎么了？」

低下头，缓缓地吐一口气。

视野晃来晃去。

明明刚才还能正常走动，但是掩饰用的药一断掉，就变成了这样子。

「对不起。能帮我叫侍女艾尔丝来吗？」

「是、是的……！」

也许是察觉到事态不寻常，骑士急忙跑出了接待室。

＊＊＊

「――这边，奥利佛大人！」

担任莉榭护卫的骑士，引领皇太子的侍从奥利佛前往接待室。

「莉榭大人的情况怎么样？」

「脸色很差，坐着也很难受的样子。现在由我的搭档卡米尔来照顾。」

「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遵照莉榭大人的吩咐，我让侍女艾尔丝先过去了。其他的人，我没泄漏出去。」

「干得好。」

奥利佛他们之前曾被阿诺特下令。说『如果莉榭那边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要注意以少数人秘密处理，不要传到皇城内』。

（没记错，西奥多殿下已接触了莉榭大人呢。真是的……）

得在不引人注目下移动莉榭，找能信任的医生才成。奥利佛一边在脑中盘算，一边冲入接待室。

「莉榭大人。您的身体……」

然后，奥利佛哑口无言了。一脸不可思议的骑士也看着室内，睁大了眼睛。

接待室已成一片空壳。

应是倒下的莉榭和本应留下来的骑士卡米尔都不在。然后，先过去这房间的艾尔丝也是。

「奥、奥利佛大人！」

用右手制止慌张的骑士，奥利佛咕噜地咽一下口水。

「跟殿下报告。……在有命令下来为止，千万别张扬出去。」

＊＊＊

第二皇子西奥多，一如往常地溜出城堡，悠然地走在夜晚的皇都。

穿上长袍，把兜帽盖在眼睛上，带着的护卫只有一个。骤眼一看，谁都不会察觉到这少年是皇族吧。

说到底，在这个国家，只有皇帝才会在国民面前公开露面。可以说几乎没人认识身为皇子的西奥多。

即便如此还是藏起脸来，是因为出入的地方有问题。

踏进细巷的西奥多，渐渐地走进了深处。那大个子护卫走得很辛苦的窄巷，是国民连白天都会避开的渠巷。

周围被灯笼的灯光照亮的人家，每一户都很简陋。西奥多敲了一幢唯一亮着灯的建筑物的门。

听到里面的回应声后，护卫内进后打开门。西奥多轻轻举起右手，进入建筑物中。

一个弯着腰的老年男性深深地低下了头。

「恭候多时了，西奥多大人。」

西奥多微笑着，坐到手边的椅子上。

「哟，多明尼克，三天没见了。听说蕾娜的孩子出生了，没有比这更可喜的消息了。」

「这都是多亏了西奥多大人的支援。」

「啊哈哈，不要那么拘束。我和这贫民窟的大家，都是互相帮助的嘛。」

西奥多这样说着，突然低着眼睛。

「——谢谢你把未来的皇太子妃大人掳走了喔？」

「既然西奥多大人吩咐到的话。」

城内一眼看上去甚么事都没有，正常地运行。

但是，不等于没有甚么变化。直属哥哥的骑士、除了负责警卫和护卫的人，全数都消失了。

「兄长现在一边一脸没甚么，一边慌忙地找莉榭喔。哈哈，真痛快呢。」

「那么，那个女孩要怎么处理呢？要杀掉还是卖做奴隶，怎么也成。不管怎么样的脏活都还请命令。」

「既可靠，又机灵，真是帮大忙了。……不过嘛，不用着急喔。」

西奥多跷起脚，托着腮帮子。

「比起这个，先慰劳这次立功的人吧。要做得不显眼很不容易吧，亏得你们成功监禁莉榭。」

这样说着，目光转向了站在房间角落的两个人。

「――艾尔丝、卡米尔。都是全靠你们啊。」

「若是西奥多大人的命令。」

矮小的少女和高个子的骑士，各自低下头。西奥多望向他们笑了。

侍女艾尔丝、以及这阵子负责莉榭护卫的卡米尔，都是西奥多很久前就熟悉的人。两个人在贫民窟出生长大，过着连饭都吃不上的生活。

「即使这样，没想到这么快便有机会。居然因为身体不舒服而倒下，给我制造了最好的掳获空隙。」

「……莉榭大人的身体检查已经完成了。没带着武器和可以用来逃脱的物品。」

「做得很完美。」

西奥多接着看了看侍女的脸。

「艾尔丝的脸色好多了。好像能好好吃上饭了，我都松一口气喔。」

「多亏了西奥多大人通过教会推荐我成为城里的侍女。」

「别在意。因为那是个能让跟我同鼻子出气的人接近兄长的未婚妻的大好机会。你漂亮地赢得了莉榭的信任，真的很感谢你。」

接着，西奥多抬头仰望骑士卡米尔。

「而且，卡米尔的护卫任务也很辛苦吧？因为姊姊好像是相当活泼的人。」

「不敢当。而且，多亏能被选上莉榭大人的护卫任务，我才这样子达成西奥多大人的命令。」

「啊哈哈。好不容易加入骑士团的你，被选为兄长的近卫骑士的时候很不满呢。就算拜托换为我的骑士，也被一口气拒绝了呢。」

那是大约两年前的事了吧。虽然西奥多的要求被驳下，传言说『第二皇子想要哥哥的骑士而闹脾气』，但实际上西奥多更早便认识这骑士。

「……但是，全靠你当上了哥哥的骑士，才能让哥哥痛苦。」

西奥多拿出装满金币的皮袋，把它交给了两个人。艾尔丝和卡米尔，恭恭敬敬地低头收过报酬。

「很感谢你们的表现喔。今后也请多关照哦。」

西奥多这样说着，离开了脏污的小巷。

然后在走在夜道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跑了过来。

「西奥！」

「吔，小威。看家的任务顺利吗？」

「当然了！在妈妈下班回来之前，我会保护安娜的！」

「不愧是哥哥。真了不起啊」

西奥多弯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少年的头。虽然少年有点脏，如果是普通人也会犹豫要不要触摸，但西奥多却不在意。

「但是已经很晚了，接续的任务用被子来做啰。」

「嗯。但是，不跟妈妈说句欢迎回家的话……」

「和妹妹一起睡也是哥哥重要的工作吧。」

「……知道了，继续用被子进行任务。西奥也晚安！」

「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在少年的背影消失为止，西奥多目送着他的背影。看到他走进简陋的建筑物后，站了起来。

「哥哥的工作、吗？……虽然我哥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就是了。」

「西奥多大人。」

被高大的护卫叫到名字，西奥多耸耸肩膀。

第一次来到这个贫民窟，是在西奥多小时候。和现在已过世了的母亲手牵手，为了布施而踏足这里。

在富裕的皇都一隅，被所有人排斥疏远，像是垃圾堆一样的这地方。

「对兄长来说，这里的居民跟我都是一样的。既然身在那里，就必须要做做样子干点甚么，不过其实内心却别无所谓。就是这样子的存在喔。」

西奥多低着头嘟囔着。

「不过我要反击了。……这样的话，你会向我露出我最喜欢的表情吗？」

＊＊＊

在昏暗的房间中，莉榭拼命地想要维持意识。

看来这里是皇都外的某幢建筑物中。莉榭被关在一个和仓库一样的房间里，一直在等著『那个时候』。

门从外面锁上。虽然有窗户，但是这里好像是建筑物的三楼。外面感受到好几个人的气息，看来是在把风。

莉榭伏在屋角，与晃动的视野、身体的怠倦、头痛等奋战。

终于，等待的瞬间到来了。

「哟，姊姊。被侍女和护卫背叛的心情怎么样？」

「……西奥多殿下。」

等待的人登场了，莉榭轻轻吐了一口气。心情愉快地笑着的西奥多，站在门前俯视莉榭。

「被疼爱地培育的侍女拐走，真可怜呢。我听艾尔丝说，新人侍女的工作越来越快手了。如果你构思的体制调整好的话，我们城里佣人不足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在文官之间这么传遍了。能为哥哥烦恼的问题作出贡献，是个优秀的妻子真叫人羡慕喔。」

说完之后，笑容从少年美丽的脸上消失了。

「——也就是说，你是哥哥所需要的人。」

「……」

莉榭在朦胧的思考中开口道。

「为甚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惹兄长不爽了。」

「不爽？就只是为了这样吗？」

西奥多以悠闲的口气说。

「高超的骑士、优秀的侍从、改革城堡的新娘。对哥哥来说，有价值的就只是拥有优秀之处的人。……像我这样没用的弟弟，对哥哥来说是不需要的喔。所以，那至少也得彻底地惹他生气。」

听到这句话，莉榭注意到了。

一直以来，都以为西奥多是讨厌阿诺特，才会想尽计谋。

不过，这却是大错特错了。

「不那样做的话，哥哥也不会看我吧……？」

这么笑说的西奥多，似乎发自内心地高兴。

「哼哼，太厉害了。至今一直不肯理睬我的兄长，就只在和你接触的时候，肯好好地看着我。即使是犹如看到忌讳的东西的冰冷眼神，也比被无视要好得多……！」

西奥多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心甚么，而是恍惚的欢喜感情。

「在惹哥哥生气的时候，哥哥的感情终于向着我了！这么一想就从心底松了一口气。那个兄长有在想着我呢！哈哈哈」

西奥多使坏地笑，望向坐在地板上的莉榭。

所以莉榭才回以微笑。抑制住视线的摇晃和伴随恶心的头痛，堂堂正正地微笑。

「你在撒谎吧。」

「……吓？」

听到莉榭的话，西奥多歪起了脸。

可是，他马上重新振作起来，恢复了表情。

「被我抓住很不甘心，不服输才这么说吧。这样子真不可爱哦。」

「那么，对于被抓住可怜的我，能告诉我一件事吗？你们家人为甚么关系会那么差呢？」

「那种事跟你无关。」

「被卷入兄弟吵架，这样子被关起来。我想这不能说是完全无关就是了。」

「……」

西奥多面无表情，然后脸上浮现出孩子闹恶作剧般的表情。

「这也倒是，那我告诉你吧。以前不是说过，哥哥杀死了母亲吗？……那件事有前提。是哥哥以前差点被母亲杀死的前提。」

莉榭想起了阿诺特脖子上的伤。那已经该过了十年以上了、无数的旧伤。

「母亲一直都在憎恨父亲和兄长。而且兄长也同样憎恨着母亲。憎恨到总有一天要杀掉。」

「……」

「那个人也许总有一天，连父亲也会杀了。……如果要这么做，即使是皇太子也是重罪，免不了死罪吧。」

不知道三年后的未来的西奥多，开玩笑似的说了出来。

「我们皇族之所以一片散沙，第一是因为父亲只把孩子当成政治的棋子。第二，是因为哥哥完全断绝了兄弟之间的交流。妹妹她们也奉哥哥的命令，住到分散的地方。」

「阿诺特殿下憎恨到要杀死母亲的理由是甚么？」

「天知道吧。不过一般来说，对于想要杀自己的人，也会感到可憎不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

至少，莉榭在今世看到的阿诺特，看起来不是因为那样而憎恨别人的人。

再想下去时，思考变得软乎乎的。

「我的话到此为止了。明白了没？」

「是的。我非常明白了」

莉榭绞出力气，向西奥多微笑道。

「也就是说，西奥多殿下想和阿诺特殿下友好相处。」

「……甚……」

跟哥哥相似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一次，就算问到跟家人关系不好的理由，也没说阿诺特殿下的坏话对吧。这和之前警告我远离殿下的时候，分别很大。」

「……你在说甚么疯话了。」

西奥多站起来，背向莉榭。

「无聊。我要去跟哥哥玩了，你最好老实一点。因为有看守在，你想逃也没用哦？那再见了。」

门关上了，听到了锁门的声音。

随着西奥多的脚步声远去，走廊上留下四、五个人的气息。

莉榭深深吐一口气，打开了刚才堆在房间角落的箱子中找到的东西。

里头放满了冬天用的窗帘。把那拉出来，铺在房间的一角，然后慢慢地躺在上面。

虽然有点硬，但和骑士时代的露宿相比就没甚么了。比起那个，心中充满了这样的喜悦。

（……终于能睡了……！）

在西奥多来到之前，万一熟睡没能起来就糟了，所以才拼命保持意识。

由于严重的睡意引起的头痛和恶心都很难受，最重要的是真的很困。这样就可以小睡了的这种安心感，使之松了一口气。

然后闭上眼睛，数十分钟后。

「……哈欠……」

莉榭睁开眼醒来了。

虽然只是片刻的小睡，但思考却变得爽快得多了。虽然很难说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但比起倒下之前好多了。

（呃，在这附近……有了。）

拿出藏着的药，忍着苦咽下去。虽然只能应付一时，但要是能生效的话，应该能更轻松地行动吧。

莉榭接着轻轻地撩起了礼服的下摆，取下了用丝带扎在大腿上的短剑。

（艾尔丝准备的短剑，真是好货色呢。会在贫民窟流通武器的，一定是西奥多殿下吧。）

想着那样的事情，一边拿出另一样隐藏的东西。金色的两根别针，本来曾经是件发饰。

但对现在的莉榭来说，却是用来以打开锁上的锁的工具。

（得感谢协助的艾尔丝、和骑士卡米尔才成。）

为了从西奥多身上套取情报。手持短剑和开锁工具，莉榭站了起来。

门内侧的锁被弄坏，在西奥多来之前已经确认过了。这种情况，本来没法从内侧打开的，但是，莉榭却知道应对方法。

（大概在这附近……）

跪在门前，在门把下方找到一个小洞。这是为了一旦内锁坏了的时候而用的孔。把金色别针探进去，一边思索接下来的打算。

然后，想到选择了让莉榭容易逃出的环境为监禁地点的两人。

（艾尔丝他们不要紧吧……让他们背叛了在贫民窟备受仰慕的西奥多殿下。）

侍女艾尔丝，是西奥多的内应。

发现到这可能性，是在几天前收到西奥多的那封信的时候。

伪称成阿诺特的那封信，用从门缝下插进去的方式放到莉榭的房间。

这种工夫，不进入离宫内可办不来。

而这个离宫现在，除了莉榭和其侍女、护卫骑士以外，没有其他人进出。

就连身为皇太子的阿诺特，在晚上来访都会变成流言。莉榭暗中查探了一下，并没发现不熟悉的人出入这座离宫。

那么，那封信很有可能是侍女或者护卫骑士其中之一带来的。

话虽如此，骑士那边的可能性很低。因为信件放到房间的时候，骑士都跟莉榭一起。

那么一来，最有可能的就是侍女了。

也考虑到西奥多把信件交给毫不知情的侍女的可能性。可是，既然没有流传出『西奥多写了信给莉榭』这种流言，也就是说那侍女被西奥多用甚么方法封口了。

虽然本不愿做甚么寻查，莉榭还是在制作指甲油试作品的同时，开始调查侍女。

她们身份好像都经过严格调查，彻底淘漉亲属中有没有犯罪者等情况，但莉榭却发现了一个经历不自然的侍女。

那就是艾尔丝了。

新来的侍女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但是，唯独艾尔丝是从贫民窟这极贫的地区来的。

看了推荐信，写了贫民窟附近教会的名字。

贫穷的少女被进行慈善事业的教会介绍工作，这并不是甚么稀奇的事。

但是，既然如此，为甚么从贫民窟来的就只有艾尔丝一人呢？

感觉到的，只是一丝的挂碍。

但是，正因为没有确证，所以非得找出结论不可。所以，趁着身体不适的这个机会，向骑士传达了想叫艾尔丝来。

要是以此为契机有甚么行动时，便跟艾尔丝谈谈。但是，赶来接待室的艾尔丝，却带着哭腔说道。

『请放心，莉榭大人。不管发生甚么事情、都绝对会保护、莉榭大人的。…绝对、绝对会……』

小小的身体在颤抖。她一定做好了背叛自己『委托人』的觉悟。而令人意外的是，剩下的另一位骑士，竟然也模仿艾尔丝发言。

『莉榭大人，下官也会帮助您的。……听了您你打算救助贫民窟的施策，令我从心底里感动了。下官会和这位艾尔丝一起，负责把您送到医生那里。』

『……』

在摇摇晃晃的意识中，莉榭想起来了。

他是之前来这个国家的路上被盗贼袭击，中了麻痹毒的骑士。

在莉榭解毒后阿诺特告知她的。他是贫民窟出身的人，努力当上了骑士。

『艾尔丝，我们怎么样的惩罚都会接受的。要帮助莉榭大人啰。』

『我知道。莉榭大人，请稍等。马上便……』

『不。——我有个请求。』

打断了两人的决心，莉榭说道。

『如果你们被西奥多殿下下了甚么命令的话，希望你们就那样子装作服从。』

『……甚……』

『莉榭大人，为甚么要这样？』

看到两人惊讶的脸，莉榭便明白了想要确认的真相了。

『能告诉我西奥多殿下的指示吗？艾尔丝。』

『……抓紧空隙，把莉榭大人监禁在哪里。还有，被叫了不能加以危害。』

正意外还附加了这种要求时，艾尔丝深深地低下了头。

『真的很抱歉，莉榭大人。不管是甚么样的惩罚还是责备，我都会接受。』

『莉榭大人！下官暂且不论，艾尔丝是没罪的。艾尔丝因为也有贫民窟的苦衷，才不能违背西奥多殿下的命令。』

骑士卡米尔带着痛苦的表情，这样说道。

『西奥多殿下一直私下支援贫民窟的人。那地方的人为了殿下甚么都肯做吧。如果违背命令的话，一家老幼都会遭白眼，在狭窄的贫民窟也会遭到迫害。艾尔丝是逃不掉的。』

『卡米尔。这点你不也一样。』

『我已是骑士，可以带着家人逃离这城市。即便如此，接受了这次命令，也是对未来的皇太子妃殿下犯下了大罪啊。』

莉榭听了两人对话后开口道。

『其他的话之后再谈会比较好。总之，现在先走吧。』

『走、是说……』

『当然。正如西奥多殿下吩咐的那样，被监禁。」

那一瞬间，艾尔丝和卡米尔都发愣了。

莉榭忍着头痛，把刚才和达利商谈时用过的纸翻过来，在上面写了一笔。

写著『——去聊一聊礼拜堂的后续』。

这么样，只有阿诺特才会明白大概的原委吧。

大约一周前被召到礼拜堂这件事，对阿诺特也是记忆犹新才对。

就这样，莉榭溜出了城，关进了皇都外的这个建筑物里。

然后，来到这一刻。

（因为留下了纸条，所以应该能向阿诺特殿下传达到我是按照自己的意思离开城堡的。而西奥多殿下则会认为监禁成功了。……这样的话，双方都不会责难艾尔丝等人吧。）

把别针压向特定瞄准的地方时，传来了沉重的感觉。就这样往上一挑，就听到了咔嚓一声的开锁声。

莉榭站起来，微微打开门。于是，从外面传来了男人的说话声。

「──但是，只是监视个千金小姐，犯得着这样的人数吗？虽然因为是西奥大人的命令倒是会听啦，但老实说只要有三个人就足够了吧？」

为免被他们察觉，莉榭轻轻调整呼吸。

「据说里面的大小姐使剑很有心得。西奥大人与其害怕女人逃跑，更担心我们啦。」

「门也上了锁，也跑不出来吧。这个走廊有五个人，二楼有六个人，一楼和外面有十个人吧？不管再怎么说……咕！？」

一口气打开门的莉榭，朝男人的后膝踢过去。

往失去平衡跪下的男人的后颈，用纳在剑鞘的短剑挥下去。小小的呻吟声响起，男人霍然倒在走廊了。

「怎、怎么了！？发生甚么事！」

「喂，女人跑出来了啊！」

「怎可能，明明好好上了锁……」

「总之先按住她！！虽然被叫了别粗暴，但没办法了，缚起她！」

剩下的四人中，其中一人伸手抓来。

莉榭弯下身子，躲过伸到肩口的那只手，就这样将手肘顶向男人的胸口。发出了犹如青蛙被压扁了的惨叫，男子向后退了几步。

「嗯，咕……」

（太浅了。）

冷静分析自己的一击，莉榭自己也向后退。大大地后退了一步，保持距离。

现在的莉榭，果然还是太欠缺肌肉和体力。

（用这副身体使用体术的话，不利用对手的力量和重力不成呢。）

一边想着那样的事情，一边面对眼前的对方。

终于察觉到事态的男人，慌忙拔出各自的剑。明明自己还没出鞘，有够过份的。

「请问能否让我过去呢？」

「小心点！这个女人，好像挺高强的！」

「别说傻话了，这可是四比一啊！大伙儿一起砍过去，绝对别让她逃了！」

尽管郑重地拜托了，可是那些男人都不像会听的样子。不仅如此，还随著号令，全部人一同向莉榭袭来。

在狭窄的走廊里，这种战斗方式可是不用谈的。莉榭架起短剑，将刺过来的往右弹开。

仅此一击，男子手中的剑就被打脱了。胡乱挥舞的剑，只消攻向一点，就会因为反动力而轻易脱手了。

被打甩的剑刺进了门，因而目瞪口呆的男子，腹部被短剑剑柄敲进去了。

「呀啊……」

莉榭就这样把男子推开，剩下的三个人慌忙避开。趁这空隙，冲入其中一人怀内，用带鞘的短剑扫向他脸。

眉间是人体的要害。用力打击的话最坏情况会死，但以现在莉榭的力量的话就没问题。男人连惨叫声也没发出，轰隆倒下来。

「这家伙到底是何许人了！？哪里是只会耍一下剑的普通千金小姐了……！」

「可恶。敢小看我……！」

其中一人用右手挥下剑。在避开那招的瞬间，正横方有把剑迫过来了。

（双手剑！）

架起短剑接下。随着滞钝的触感，莉榭的手淡淡地麻痹了。

（可是……）

跟接过阿诺特的剑那时候相比，完全感觉不出重量感的一击。

莉榭随即抽起短剑，翻过身子，利用旋转的力量踢上去。

「呀！」

鞋子的后跟，狠狠地打进了男人的脸。

「骗、骗人的吧……」

最后剩下的男人，看着自己，发出了害怕的声音。

莉榭没有理会那男人，把手中的短剑从鞘里拔了出来。至今为止被封住的刀刃暴露出来，男人慌忙重新架起剑。

但是莉榭没把剑指向男人，而是提起自己的裙子。

然后朝右侧一插，发着咻咻的声音拖下去。在目瞪口呆的男子面前，莉榭一脸满意。

这样便好活动得多了。

「在继续之前，容我再问一次。」

「可、可恶……」

「请问你能否退下呢？」

不肯背叛西奥多的那男人，颤抖着肩膀，一边朝着莉榭走来。那样的话，也就只能回应了。

利索打倒他后，莉榭呼的吁一口气。

（……刚才说到，二楼有六个人，一楼和外面有十个人呢。）

莉榭走下楼梯，离开了让五个男人昏倒的走廊。

第一卷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