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卷 第十六章

<p>曲天晚上下了暴雨，我知道今天应该也会从早上就开始下雨。</p>

<p>闹钟响的时候，我正在浅眠中梦游。梦境里有一个路径笔直的润意、我战战兢兢地行走在其中。里面完全没有照明，却还是分得清岩壁和地面。一只小狗那么大的生物跑在前面，我在后头追着，但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生物。</p>

<p>前方有亮光照进来，我知道接近出口了，却停下了脚步。个中原因不得而知，但我就是不想出去，不想走进光里，不想去看外面的景色。不愿醒来的情绪和不想出去的情绪达成一致， 我在浅眠中停滞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p>

<p>一旁的哥哥关掉闹钟，起身时发出悉悉宰宰的动静。我翻了身，想远离这种杂音。一翻身，梦也醒了。我揉了揉脸爬起来，只见窗展璃外像糊了一层糯米纸般灰蒙蒙的。</p>

<p>我走进厨房，打开灯。</p>

<p>我拿出两片面包丢进烤面包机，按下开关，又往锅里加水放进鸡蛋，点火。番茄切成片后就这么放在案板上，随后我便去卫生间洗脸了。</p>

<p>换完校服回到厨房时，哥哥已经先吃了起来。他给番茄撒上盐，</p>

<p>让吐司吸收渗出的水分后再吃。早上的一切都是这么自动化， 和哥哥的二人生活越来越精简了。我喜欢这样。</p>

<p>结果先出门的是我。哥哥好像对我说了一句:「下雨了， 还这么早出广门啊?</p>

<p>熬过电车内的人间炼狱，熬过鞋里进水的不快感，我走进了公园。沐浴着被雨冲刷后树木溢出的清香，我来到了熟悉的凉亭。那里空无一人。</p>

<p>我没有在长椅上坐下，而是站在凉亭正前方，盯着饱含雨水的枫树枝沉甸甸地在风中摇曳。</p>

<p>等人的时候特别心神不宁。</p>

<p>好像把所有的时间都献给了对方那般。</p>

<p>两个人的时候，大家轮流给出自己的时间，所以是公平的。可等待别人的时候似乎不是这样。</p>

<p>看看书或涂涂鸦，时间不就过去了吗?然而，我提不起劲去做那些。不知为何，只有今天，我想让时间就这么流走。</p>

<p>所谓的祈祷，大概就是这样。</p>

<p>飘摇的枫树枝，水滴从枝头落人小河后激起的波纹，都像秒针一样宣告着时光的流逝。</p>

<p>我听着敲打在伞上的雨声，意识渐渐有点模糊。</p>

<p>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受到别人的气息，看到她还是撑着那把深粉色的伞，正往这里走来。</p>

<p>「眼，你看到藤棚那边的花了吗?」</p>

<p>她没有开场白，突然来了一句。</p>

<p>「是吗，在哪里?」</p>

<p>「那边，开得正盛呢。」</p>

<p>「那一起走去看看吧?」</p>

<p>不知怎的，她好像受到些许冲击。我则顺着她指的方向走了儿步，然后停下等她追上来。像是要带路一般，她先我几步走在了前面。我意识到，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和别人逛这座公园。说不定她正想着同样的事。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是坐着，沉默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如此反复。一走起路来，我才发现她的个头比我略矮一些。对于她穿了带跟的鞋还是比我矮这个事实，我莫名有点高兴。</p>

<p>藤棚上的藤枝有一半垂在池塘上方，沐浴着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的光线，看上去像藤枝自身发出了青紫色的光。走进藤棚的阴影里，四周仿佛变得凉爽。小小的花瓣被雨打落，漂浮在水面上。</p>

<p>——紫藤花原来在这个季节开放啊…</p>

<p>我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若是说出来，恐怕会被她嘲笑孤陋寡闻吧，所以我选择了沉默。</p>

<p>这么说来，《源氏物语》中有一个名为藤壶的人物，是不是可以把她想象成初夏的感觉呢?但总觉得不是那样的气质呢。</p>

<p>或许问问眼前的这位，她会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吧，但我决定说点别的。</p>

<p>「真漂亮啊。</p>

<p>「是吧，真美。」她答道，「这就是『自然万物，稀松平常(注:出自日本诗人北原自秋的诗《酱薇二曲》)吧?即便无人指导，它们也会自然地盛放、残存和凋零。」</p>

<p>我站在池边，没有接话。挂着雨滴的藤花沉沉地摇摆着。我伸手触碰了一下，雨滴随之落下来。</p>

<p>等她来到我的身边，我便说道:</p>

<p>「我啊，将来要制鞋。」</p>

<p>「什么?」</p>

<p>「鞋，你脚上穿的那种。」</p>

<p>「嗯….」</p>

<p>「我想把它当成职业。」</p>

<p>空气都安静了，然后她说出了那个我下意识避讳的词语:「制鞋师?</p>

<p>那一瞬间，一股压力从旁边涌了过来。胸口像被摁住似的，心脏跳得发出巨响。啊，幸好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谁。这种想法要是让知晓姓名的人知道了，我会受不了的。</p>

<p>我没说「对」，没说「嗯」，也没说「是的」，只是轻轻地点点头。「我还在暗中摸索，但想就这么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我知道听上去很不现实，可我就是喜欢思考鞋的形状，再把它做出来。」我说完这些就沉默了，只顾着看池边的景色。至于身旁站着的</p>

<p>女子是什么表情，我看不见也不想看见。她是兴味盎然还是一脸善意，是困惑是怜何是嘲弄还是漠不关心，我一概不想看见。我接着说道:</p>

<p>「当然，我现在的手艺还不精，这也是理所当然的…</p>

<p>我知道她转过来看向我，但仍强硬地面朝正前方，所以不知道此刻她是什么样的神情。</p>

<p>「今天我想说的就是这些。」</p>

<p>她什么也没说，或许轻轻地应了一声「嗯」，但我不确定。</p>

<p>我很感激她一言不发。 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会羞耻得想死。在她开口的瞬间，我就会意识到自己正怀揣着一个幼稚的梦想， 还打算朝着它不断前进，而这个事实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为什么此时她选择默不作声呢?为什么她能跳脱出「必须说些什么」的错误意识，进入自由的王国呢?肯定是因为她有着我无法想象的种种经验。单说年龄，我们相差应该不到十岁。然而，我和她之间一-定有着无法轻易跨越的鸿沟。想必她见过世上的方方面面，都是我不曾有过的经历。我从她的沉默中明白了这个不容分说的事实。</p>

<p>终于，我听到她的深呼吸。我从未听过像她这样奇妙的气息。她的呼吸像是要吐出体内僵硬的包袱，正有意放松着不知何时变得紧绷的肌肉。那是从某些束缚中解放出来时才会有的深深吐息。说不定，我在不经意间已经触碰到她心中的某样东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