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卷 第十八章

<p>在那之后，晴天大约持续了一周。 再次碰上从早晨开始降雨的日子，已经是进入七月之后的事了。而且，那场雨看着似乎随时要停下来，并不靠谱。</p>

<p>要是雨停了，我就无法再去那座公园了。</p>

<p>这是我暗自定下的不可动摇的规矩。要是没有了躲雨这个借口，和她共享时间与空间这件事本身就会凸显出强烈的含意。而在那种意义下，我恐怕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肯定也是如此吧。因此，趁着雨还没停，我早早地出了门。</p>

<p>这个雨天，天空只有边际浮着一层厚云， 穹顶的云则非常稀薄，好像随即就能看到蓝天似的。西新宿楼群那边，许多光柱从云间斜射下来，据说那叫天使之梯。到达凉亭时，雨勉强还在下，似乎过不了几十分钟就会停。凉亭外面的小河非常平缓地流淌着，水面上架着小小的彩虹。定睛细看的话，似乎还能捕捉到光线的颗粒。我正这么想着，她就来了。</p>

<p>好久没有在这里见到她了。今天她和以往不同，穿着休闲服，下身是纤瘦的七分牛仔裤，搭配一件打着可爱蝴蝶结的上衣， 看着就像少女般。我还没来得及委婉地探寻她的变化，她就从包里取出一册大开本的书。那本横版书有很厚的封面，乍看之下像是绘本。</p>

<p>「这个是给你的回礼。」</p>

<p>她说着，把书递给我。</p>

<p>「回礼?」我重复道，同时注意到这是什么书，「啊，这是….」</p>

<p>「因为总是吃你的便当嘛。你说过想要这本书吧?」</p>

<p>这是一本用图示讲解手工制鞋技法的专业书，网罗了制鞋人门必需的知识，是国际制鞋师的标准书。它只有英文版，没有日文版。或许是因为这一一点， 所以我找遍日本的图书馆网站，也没有发现哪里有藏书。</p>

<p>我的确在不经意间提过自己想看这本书，但应该没有说出书名。也就是说，她依靠那些只言片语找到了这本书，并从国外买来给我。我在一瞬间理出前因后果，接着将句非常不合时宜的话脱口而出:</p>

<p>「这么贵的书…」.</p>

<p>说到这里，我便打住了。按照世间常理，这时可能得先说一句「实在抱歉，我不能收下」之类的话推辞-一下，但我觉得这么说实在不妥当。</p>

<p>于是，我端正坐姿，倾斜着上身,用不怎么好看的姿势鞠了一躬。「非常…感谢。」</p>

<p>她则回答道:</p>

<p>「不用谢。』</p>

<p>当时她的笑容啊…</p>

<p>怎么说呢，我搜肠刮肚却找不出合适的词，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可爱。</p>

<p>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我看向手头的图书，随即沉速其中。里面毫无保留地记述了我还不知道以及将来不得不学习的方法，简直就像在窥探商业机密，令人大吃一惊。 虽然我的英语很差，但只要熟读本书，照着它所说的一实践， 我肯定会达到个全新的高度。这种预感令我颤抖。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 我一页接页埋头于书中。不知道在她的眼里，此刻的我是什么模样。</p>

<p>不过，光看着平面印刷的信息，还是有些知识无法获取。而我需要得到它们。</p>

<p>想到这里，我突然紧张起来，甚至感觉肩膀也僵硬了。是否要向她提出那个请求呢?正反两方在脑中像闪电般激烈交锋。那时的我大概满脸写着不安吧。</p>

<p>「对了，…」像是要扫去自己的迷惘一般，我迅速抬起头看着她，「我最近在做一双鞋。」</p>

<p>或许是我看错了吧。</p>

<p>当时在我的眼中，她的周围好像架着一轮彩虹。</p>

<p>「真厉害，是给自己做的鞋吗?</p>

<p>回答这个问题需要相当的勇气，我低下头说道:</p>

<p>「还没决定好….是一 双女鞋…」.</p>

<p>余光里可以看到，她小小地吃了一惊。</p>

<p>「可是怎么都做不好…</p>

<p>那时，我丝毫没有余力去确认她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p>

<p>至于之后是怎么与她交涉的，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对话应该有两三个来回吧。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中的画面是，她用纤细的手指脱掉装饰着缎带的高跟鞋的动作。左脚就那样毫不费力地滑了出来，没有发出一点声响。</p>

<p>她赤着脚。</p>

<p>光着的脚跟轻轻地放在长椅上面。</p>

<p>她的脚很细小。</p>

<p>或许是因为我的脚比较宽，以至于我开始担心那双小而窄的脚要如何支撑她的体重。</p>

<p>啊。</p>

<p>是女人的脚心。</p>

<p>面对那复杂的凸起与凹陷，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不知为何，有一瞬间我移开了视线。太阳雨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凉亭内的地砖上，蹦起的水滴反射着光芒。</p>

<p>我看着漂亮的脚指甲。</p>

<p>那个瞬间，手指尖的感觉是那么强烈，好像神经突然集中到指尖那里了。视野中，我看到左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指尖想触摸她的脚指甲，却踌躇一下。</p>

<p>然后，碰到了。</p>

<p>她的脚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反应，这让我放下心来，于是我用整个手掌碰触她的脚指甲。我断然不敢抬起头来，不过她的一言不发与一动不动也令人安心。 我用左手握住她的脚踝，轻轻地抬起来。即便如此，它依然毫无反应。于是， 我用右手贴上她的脚心。</p>

<p>干燥的触感，细腻的皮肤，我用指腹慢慢地确认着肌肤的触感。</p>

<p>很柔软。</p>

<p>感觉不到肌肉。</p>

<p>就好像一块精心制作出来的糕点。</p>

<p>我想一直握着不放手，如此质朴的欲望涌上心头。</p>

<p>我用左手继续托着她的脚，用右手从包里摸出笔记本、铅bi和三角尺，随后固定住她的脚踝，开始测量脚上各部位的尺寸。三角尺抵到了脚心的肉。女人的脚心和冷冰冰的塑料尺一这种搭配让我的内心莫名躁动。</p>

<p>我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动作不再有所顾忌。</p>

<p>她似乎有些焦躁，其心开始扭程。我用右手克制住它。</p>

<p>我在长椅上摊开笔记本，握着她的脚轻轻地放上去，又从另一本笔记本里扯下几页，撕成细细的长条。</p>

<p>我用它们裹着脚的各个部位测量厚度。把纸条绕过脚心后交叉在脚背那一面上，看上去好像给脚绑了「鞋带，这时她的脚趾微微动了一下。</p>

<p>那动静的意思是，感觉有些不对劲。</p>

<p>每次我用纸条绕过那白哲的脚，她的脚趾都会动。</p>

<p>明明下着雨，阳光却穿透下来。</p>

<p>它们穿过雨粒，看上去就像下起了光雨。</p>

<p>仿佛老天正在传达什么神谕。</p>

<p>伴随着我的动作，她也在调整自己的身姿。我还什么都没说，她就脱了另一一只鞋，光着脚站在长椅上，用双手攀着木质的屋梁保持平衡。</p>

<p>我用铅bi在笔记本_上描出她的足型。</p>

<p>「我…」.她的声音从头顶上方直落而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走才好了。」</p>

<p>我这才抬起头。她正低着头俯视我，和我对上了视线。「你是指工作吗?」</p>

<p>「…各种各样的事情。」</p>

<p>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低下头继续量她脚部的尺寸。</p>

<p>此时的我，还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来回答她才合适。</p>

<p>我还什么都不知道。</p>

<p>关于社会，关于工作，关于人生，我一无所知。</p>

<p>关于眼前的这个人，我也一无所知。</p>

<p>工作也好，年龄也好，还有她的烦恼。</p>

<p>甚至名字。</p>

<p>即便如此，她的声音以及她的言语都是特别的，浸染在我的内心，收藏在存放重要记忆的地方。</p>

<p>尽管测量的工作已经完成，我却仍用指尖握着她柔软的脚心，</p>

<p>许久未松手。</p>

<p>那之后约有十天连续放睛，气象厅宣布了出梅的消息，比往年提早了一个多星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