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卷 第六章

<p>我在中午前赶到学校，下午三点左右准备回家的时候，在门口换鞋处遇到了松本隆史。</p>

<p>「你又忙着去拯救地球了吗?」</p>

<p>「你又想向我借什么?</p>

<p>「伊藤可是气得要死呢，说要是急急忙忙跑来，就算迟到也罢了，你倒好，压根就打算迟到，优哉游哉※地过来[注 书上就是优哉游哉，我就没有改动，应该是『』悠哉悠哉『』吧]，真是太不可爱了。」他说的伊藤是我们那个凶神恶煞的体育老师。</p>

<p>「可爱啊……『』</p>

<p>用可不可爱来评价人还觉得理所应当，明显是脑子里缺根弦。我在正门和松本道别，坐上巴士，去离家稍远的产地直销超市采购。抱着购物袋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后，我整顿了冰箱;把哥哥忘记喝完的茶饮和过期的火腿、培根、鱼糕一起扔掉， 再把推到里头的酸奶饮料和没用完的沾面调料倒进厨房的水槽里冲走。家里的那两位似乎觉得冰箱能把食品保存到天荒地老。</p>

<p>我用除菌湿巾中把冰箱内部擦拭干净，开始往里塞进新买的东西。鸡蛋放在蛋格里，蔬菜放进蔬菜柜，大块鸡肉则放进冷冻室。整理完这些后，我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担心梅雨时节食</p>

<p>物腐败，导致大家生病了。自从和母亲起生活， 我就迫切地希望能由自己来管理冰箱。</p>

<p>我打开电视充当背景音乐，开始准备晚饭，在简易的砥石上仔细地磨了菜刀，接者切蔬菜。再也没有比用钝刀切番茄更令人不愉快的事了。刚买来的桃太郎番茄鲜红解红的，切成番茄片后，我又斜着刀把黄瓜切成丝，再把苦瓜从中间剖开，挖去籽，然后切成薄片焯水。</p>

<p>处理完后，我用抹布把菜刀和案板擦干净。干得上手了，我还哼起歌来。</p>

<p>我拿出鲣鱼汤包做了简单的高汤，还切了鸡肉，加少许盐炖煮。我把醋和酱油倒人冷却了的高汤里调味，这时玄关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除了我，会回到这个家的只有哥哥。</p>

<p>先是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把塑料袋放在餐桌上的声响。</p>

<p>「我买了可乐饼。」</p>

<p>「哦，晚饭快好了。』</p>

<p>「今天吃什么?</p>

<p>我一边烧水一边回答:「中华冷面，只要下个面就好了。」</p>

<p>「那能多喝两杯啦。」哥哥拉开冰箱门，一边拿出啤酒一边问，「老妈怎么样了?」</p>

<p>我答道:「没回来，还在离家出走。」「那我们把可乐饼分了吧。」</p>

<p>「她用了字条叫我们别去找她，真的不要紧吗?</p>

<p>「她又不是小孩子，别管她，反正和男友妙架了又会回来了。</p>

<p>我在心里环磨「;则时谁会先回来，是和男友吵架的母亲还是和女友吵架的哥哥呢?</p>

<p>前几天，母亲喝了一会儿闷酒后突然说狠话:</p>

<p>「够了!那我也去和男友住!</p>

<p>隔天她便离家出走了，去了比她小十一二岁的男友的公寓，至今还没回来。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是哥哥要搬去和女友同居，惹她不开心了。哥哥吃着冷面说道:</p>

<p>「我找好房子了。」</p>

<p>「在哪里?」</p>

<p>「文京区。」</p>

<p>「是个好地方。』</p>

<p>「下个月就搬出去。」</p>

<p>我听后随口应了一声，想起了母亲。</p>

<p>那个人因为家里的长子说要搬出去就闹起别扭，像是抗议般离家出走了。</p>

<p>要说她是心理上还没从孩子那里「断奶」也就算了，但她的离家出走或许和当初父亲的离家有一定关系。</p>

<p>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呢?这个问题大过敏感，我至今都不敢触及。</p>

<p>反正我只知道，似乎不是因为其中方出轨了。</p>

<p>再说了，我也没结过婚。关于离婚是怎么回事，早就超出我这个高中生的想象。</p>

<p>只不过，即便双方是协议离婚，对当事人来说仍然是重创吧，这点我还是明白的。 我知道家里少了一个人意味着什么。</p>

<p>从这一点来看，「你要是想丢下我，我就自己走」这种话也不是说不通吧…</p>

<p>——可被他们丢下的次子又该怎么办啊，喂!</p>

<p>一拍脑门破罐破摔可真像母亲干得出来的事。不过，想想放任她不管就会没事了，也算是好事。</p>

<p>要是哥哥搬出去了，房子就成了我一个人的地盘。出生以来第一次有机会独居，我多少有点期待，反正所有家务我都能干，还真想试试——个人能把家维持到什么地步呢。</p>

<p>不如说，母亲做家务的能力才令人担忧。我能想象出她在男友的家里有气无力又游手好闲的样子，不禁想苦笑。</p>

<p>「她看起来不显老呢</p>

<p>我嘀咕道。不知是不是装嫩的缘故，虽然关系不长久，但她从来不缺男友。</p>

<p>「她没吃过苦，当然显得年轻了。你都替她变老了吧。」</p>

<p>「那洗衣服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接了哥的话茬，站起身来，「为了不让我继续老下去，拜托你分摊家务啦」</p>

<p>我回到和哥川共用的日式房向里，在台灯下削起鞋棺来。这是制鞋的模具。要完成双定制鞋， 必须为鞋的主人制作准确的鞋植。我正在做自己的鞋棺，原本应该用木头来做，但对现在的我来说，难度还是太大了。</p>

<p>所幸市面上有现成的鞋楦，制鞋材料店就有出售。那种鞋楦是为了适应批量生产而制造出来的树脂制品，基本符合大多数人的脚型，各方面尺码都比较均衡。我买回来后糊上了石膏。为了符合自己的脚型，我都会用锉刀磨一磨， 或是重新糊上石膏。</p>

<p>为自己的脚制作定制品是一项令 人愉快的工作。</p>

<p>打磨石膏的时候，我的意识渐渐被触摸到的细节部分吸引过去，仿佛自已已经消失，只剩下感知那些凹凸时拥有的纯粹感觉。我时而回过神来，时而沉迷于细节之中，好似波浪一般反反复复。</p>

<p>把自己的脚拿在手里端详时，有种奇妙的感觉。我们每天都在用它，却很少有机会仔细地看看它。</p>

<p>我盯着鞋植的底部看了一会儿，看得自己的脚底都有点发痒了。手和脚-</p>

<p>当四肢的尾端搭在一起时， 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一个圆环。这种自我圆满的体验新鲜而美好。用自己的脚走路，再用自己的手为那双脚做鞋。真是一个圆满而美丽的小宇宙。这大概就是我一直在追求的东西。</p>

<p>哥哥洗完澡后，拉开玻璃移门走了进来。</p>

<p>「我搬走以后，房间就宽敞了，开心吧?</p>

<p>「还行吧。」我答道。</p>

<p>「搬家的时候来帮帮忙。</p>

<p>「你不找搬家公司吗?」</p>

<p>「只有我一个人的东西嘛。衣服、书、书架，只有这些，租一辆轻型卡车就够了。」</p>

<p>「总觉得打包比搬家更辛苦。</p>

<p>「靠你了。」</p>

<p>「嗯。」</p>

<p>说完这些后，我又回到做鞋楦的那个自我圆满的世界里。可是，才刚和别人说完话，时 无法集中精神， 我便打消了继续的念头，把鞋楦放在书桌上-</p>

<p>张纸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吸引了我的注意。</p>

<p>「对了，哥哥，你懂这个吗?』</p>

<p>我把纸递给他，上面是公园里的那个女子在离开之际念叨的神秘语句，写得断断续续。开头是「雷神」，好不容易才想起了「小」「阴」「雨零耶」，其他部分都画着圈。</p>

<p>哥哥拿着纸，露出讶异的神情。</p>

<p>「这是什么?俳句?」</p>

<p>「短歌啦…</p>

<p>「我怎么可能知道?」哥哥把纸还给我，「等老妈回来，你去问</p>

<p>母亲以前读的是语文学科，中业后留校做了办事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渐渐会辨认字轴上的草书。这么说来，她可能懂一些。只是……</p>

<p>「她还会回来吗….『』</p>

<p>「会回来的。她就是一寂寞就会死的兔子嘛。」</p>

<p>「都那么大的人了，还忍受不了寂寞，是不是有点问题啊?</p>

<p>「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哥哥沉默了几秒，接着说道，「不过，大概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这么想吧，听说上了年纪后就不会这么说了。」</p>

<p>「是….你听谁说的?」</p>

<p>「身边那些上了年纪的人。」</p>

<p>「真的是这样….」</p>

<p>或许就是这样吧，但我感受不到，现在满脑子都是:我很快就要独自生活了，必须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p>

<p>我问哥哥:「你是因为寂寞才选择同居吗?」</p>

<p>「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哥哥回答，「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同居，只能说自然而然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