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卷 第七章

<p>明明已经入梅了，却连续好几天都放睛。</p>

<p>晴天里，我并不会迫切地想逃出拥挤的电车，只是随波连流挤上去，换乘地铁去上学，然后百无聊赖地听老师讲课。</p>

<p>教室里写板书的声音形成单调的节奏，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死死地盯着粉笔划过黑板落下粉尘的样子。光线穿过旁边的窗户照射进来。我的视线往左移去，窗外洋溢着炙热的阳光，仿佛要把全部湿气都蒸发了。操场上的尘土、绿色的围网和远处Docomo的时钟塔都沐浴着阳光，看上去闪闪发亮。</p>

<p>可此刻浮现在脑海里的是雨天早晨从公园里看到的时钟塔，灰蒙蒙且湿漉漉的。那是在阴霾的天空下，越过透明伞所见到的西新宿远景。而现在，此处并不是最好的观景地点。</p>

<p>我并不属于这种充满阳光的地方。</p>

<p>很奇怪吧，一 般是相反的情况才对。大多数人讨厌下雨，喜欢有阳光的地方。</p>

<p>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喜欢上晴天那种令人舒心的氛围。现在不是该在这里做这种事的时候。</p>

<p>我想在笔记本上画鞋子，可我的手在违抗意志，一动也不动。什么都画不出来，也毫无头绪。我试着画脚上穿着的室内鞋的外形，却连这个都无法画完整。</p>

<p>要是下雨就好了。</p>

<p>到底是为什么呢?若是在雨中，qian笔就会听话地滑动起来。我有这样的预感。</p>

<p>放学后，我和松本隆史、佐藤弘美闲扯了一会儿， 消磨下时间后，傍晚时分便去打工。那是东中野一家颇为时髦的中华料理店，店面不大，但装修得还挺漂亮，菜品多， 味道也不差，在点评网站上的得分值很高， 到了黄金时间总是座无虚席。店员扎着统一的围裙，包着头巾接待顾客。我的工作是服务员兼洗碗候补工，一天工作四个小时，每周三天。</p>

<p>不知怎的，我在店里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开朗、聪明又轻浮的勤劳少年，待人亲切又充满活力。客人犹豫不决时，我会滔滔不绝地给他推荐，还能让他多点一道菜，特别有才能。好多下班过来吃饭的上班族小姐姐都和我交换了联系方式。</p>

<p>下雨天我不怎么去上学，发自内心地讨厌着初夏的艳阳，不爱交朋友，味干等放学。 这样的秋月孝雄到了晚上却摇身变。班里的同学要是知道我有这副面孔，肯定要惊掉下巴，就连我自己也对此感到惊讶。</p>

<p>「也就及说。 在这种需要表现的地方，你就能扮演相应的角</p>

<p>色吧?许久以后，我和「雨女」已经相当熟络。和她说起这件事时，她直率地做出了如上的总结。</p>

<p>「扮演….」</p>

<p>「你无意间把自己设定成一个能机智应对各种状况的人，并且尽力变成那样。你的本心是游离在外的人格，所以哪怕扮演失败，本体也不怎么会受伤，这反而使你言行大胆，所以你看上去才充满活力，是这样吧?」</p>

<p>「这就是所谓的双重人格吗?」</p>

<p>「虽然不同于电视剧和小说里出现的双重人格，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也差不多吧。谁都有几副面孔，这样说来，每个人或许都有多重人格，不换面具的人反倒是少数吧。」</p>

<p>「是吗…」我深感敬佩，「你懂得真多…</p>

<p>她完全无视了我的话，顿了顿后幽幽地开口:</p>

<p>「不过有些时候，人会完全丧失这种能力呢。」</p>

<p>「你是说，我会突然不知道怎么接待顾客吗?那确实挺麻烦的。」「但愿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才好。」</p>

<p>第二天早上，我在醒来之前已经感受到空气的黏着沉重。手机充当闹钟开始振动，我随即伸手按掉了。</p>

<p>我睁开眼睛，窗外的光线正透过薄薄的窗帘溜进来。看到那隐</p>

<p>约泛自的光线后，我爬了起来。</p>

<p>「下雨了。」</p>

<p>我承认自己的声音里透着愉悦。说不定我在前世是一条鱼吧。</p>

<p>雨天不上学也没关系。这么一想后， 我的脚步便变得轻快。世上并没有雨天不必上学这条规矩，但我就是这么定了下来。</p>

<p>带着雀跃的心情，我走在积着浅水洼的柏油马路上。灰色的天空下，新宿街头来来往往的各色雨伞好像热带浅海里的水母群。我喜欢用透明伞，所以大概是最像水母的那个，漂游在人潮之中。不过，据说真正的水母并不会成群结队。</p>

<p>我穿过大门，走进公园。</p>

<p>石阶被雨水浸湿，反射着阴天照射下来的光线。我穿着自制的鞋踩上石阶。</p>

<p>跳过砂石路上的积水。</p>

<p>雨落在铺着地砖的游园道上。</p>

<p>潮湿的地砖微微映出森林的色彩。</p>

<p>我那用整张皮革做成的丑鞋踏过那片绿色。</p>

<p>下雨时，一切都会呈现出雨天才会有的色彩。 我再次认识到这一点。</p>

<p>来到秘密基地——位于公园一角的那做凉亭时，我不由得惊呼了一声。</p>

<p>精致的波波头包奥省她的脸，她抬头看向我。她穿着质量上乘的西装西裤在那张长椅上，旁山放看深粉色的伞，像牙白的皮包和塞满东西的便利店塑料袋。她的手里还有三得利金麦的啤酒罐。正是前几天出现的那个神秘啤酒女。</p>

<p>「你好。」</p>

<p>女子和我打了一声招呼，声音好似吹过整片森林的风。她的语气有点孩子气，但很好听。我有些扭捏，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好」后，在离她稍远的位置上坐了下来。</p>

<p>又是她啊。</p>

<p>我想一个人待着时，她就出现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她还记得我。</p>

<p>我多少有点紧张。</p>

<p>不过，管他呢。女子朝向另一边喝着啤酒，看上去不是会拉着旁人发酒疯的类型，完全无视她应该就没问题了。</p>

<p>只是，大脑有一瞬间咯噔了一下，我随即想起上次她吟咏的那首短歌什么的。</p>

<p>我始终十分在意，很想问问她那究竟是什么，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要是她已经完全忘了那回事，反问我是什么意思，那就尴尬了。再说了，如果我前去搭话了，我们之间自然就会建立起关系。我只想一个人默默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为此，把这个女子当作身边经过的陌生人再合适不过了。</p>

<p>为了避免在面中滑倒，刚才我直走得很小心， 现在觉得脚掌累得不行。我尽情伸展双腿，无所事事地看起风景来，开始数雨滴顺着凉亭的屋檐落下的节奏，大默大颗水珠奏响的单调乐音听着还挺悦耳。我看了一会儿风景， 听了会儿雨声，然后从包里摸出笔记本开始涂鸦。叫它创作笔记吧，未免有些羞耻，我反倒什么都画不出来了。因此，我只管叫成涂鸦。而说到上面所画的内容，当然就是鞋了，是世上还未出现过的鞋，是今后我或许会制作出来的鞋，有直纹鞋、雕花鞋和懒人鞋，有开放式鞋翼和封闭式鞋翼，有低帮鞋和长靴。</p>

<p>qian笔唰唰地跑动着。</p>

<p>这种感觉真奇妙。</p>

<p>天下着雨，而我不属于某一群人，这时的我就能把心中所想的按于纸上，。说不定我在前世真的是一条鱼或一只水母。这么来，我是为了制鞋才转生成了有脚的生物吗?</p>

<p>时光的流逝渐渐被我抛在脑后。</p>

<p>我专心地画了一会儿，倏地回到现实中，重新审视笔记本上那些胡乱画下的草图。</p>

<p>都是男鞋啊。</p>

<p>说来也是，毕竟我画的都是自己想要的鞋。我知道自己的脚型，也能轻易想象至到皮革的裁法。</p>

<p>可量，如果不会做女鞋，那就称不上会制鞋了，这也是必面易见的消理。中意世上有一 半是女人， 而女人更能意识到鞋子的时尚价值。</p>

<p>或许这和雨逐渐变小也有些关系。</p>

<p>那么，接着想想女鞋吧….</p>

<p>我的qian笔停住了。</p>

<p>什么都画不出来。</p>

<p>我用拇指抵着额头，盯着空白的笔记本使劲思考。若是没有「为谁做鞋」的前提，后面的联想就很难展开。</p>

<p>我试着把母亲作为制鞋对象，可那个人以买鞋为乐，拥有大量鞋子，我始终提不起给她设计新鞋的兴致，总觉得做出来的成品和她现有的鞋子只是换汤不换药。</p>

<p>旁边传来开啤酒罐的声音-</p>

<p>一大早的， 她到底要喝几听啤酒啊?</p>

<p>身穿浅绿色衣服的女子跷着二郎腿，脚上挂着鞋，无所事事般一上一下地晃着。</p>

<p>她的鞋总是那么高级。</p>

<p>这双鞋和上次看到的那双不同，不过质量也不错，保养得也很细心。</p>

<p>我判断那应该不是大众款的鞋，不是全定制就是半定制的。这双鞋十分合称，一眼</p><p>就能让人想象到主人的脚型，应该花了一笔不小的金额吧。</p>

<p>她看上去还那么年轻，，肯在鞋上这么大方，看来不是富翁，就是那双脚生来就有问题。有些人的脚观型天生比较特殊，穿不上大众款的鞋，这种情况下就要拜托制鞋师傅量脚定做。</p>

<p>我斜眼观察女子的脚和鞋，然后悄悄地将她</p>

<p>的脚型（只是脚踝以下的部分）速写下来。要是被发现了，对方肯定会以为我是变态。为此，我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精据样本，专注地画起来。</p>

<p>「我说….『』</p>

<p>耳边传来女子的轻声细语。意识到这是在向我搭话后，我随即合上笔记本望向她。</p>

<p>女子稍欠身，用调侃的语气问道:</p>

<p>「今天学校放假?』</p>

<p>我反问她:</p>

<p>「公司今天休息?」</p>

<p>女子咯咯地笑着说:「我又翘班了。」</p>

<p>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们是同类。这么一-想后，我稍微放松了，也笑着说道:「于是，-大早就在公园喝啤酒。」</p>

<p>「没错。」</p>

<p>我和地面对面，小声地笑了几秒。有种类似共鸣的东西飞快地在我们之间打了个来回。</p>

<p>「光喝酒对身体不好，还是吃点东西吧。」</p>

<p>「你这个高中居然懂这么多事。」</p>

<p>文女子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我，表情仿佛在说「高中生用然喝酒」。于是，我解释是因为母亲爱喝酒。问罢，她问道:</p>

<p>「你的母亲以前是文学少女吗?</p>

<p>我大吃一惊。</p>

<p>「你怎么会知道?</p>

<p>「哪怕乱猜，也总比不说好呢，毕竟猜对了会显得自己很厉害。」女子得意地露出微笑，「文学部还保留着过去的习俗，认为越会喝酒的人越了不起。我只是想到这么一出罢了。」</p>

<p>「明明是学文的，却像搞体育的。」我说。</p>

<p>「没错，学文的却像搞体育的，我就是被传染了这种毛病。」女子把手伸进包里翻了起来，「不过，我带了下酒菜哦，你瞧。」</p>

<p>下一秒她拿出多得用双手都捧不拢的板状巧克力。她问我吃不吃，那时我发出了惊呼声。</p>

<p>女子似乎在责怪我，问道:</p>

<p>「你刚才是不是在想，这个女人不正常?」</p>

<p>无论肯定还是否定都不太对，我只能含糊应答。</p>

<p>我这个人并不介意食物的搭配，会把鲣鱼泥和青椒拌在一起，也暗自觉得蛋黄酱拌龙须面挺好吃。市面上有种东西叫酒心巧克力，我也曾跟着打工的前辈去酒吧，在那里见过用巧克力搭配苏格兰威</p>

<p>土忌的人。我从来没听说过用巧克力配啤酒的，分量还可想我孤陋寡闻，</p>

<p>力并不是这样一 大把抓着吃的。</p>

<p>相当印常在我的印象中，极状巧克说不定一整天除了啤酒就只吃巧克力。</p>

<p>这时，我想到一</p>

<p>「不正常的女人。」</p>

<p>这直白的描述还真是再贴切不过了，只是这话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后，就有种完全被抢占先机的感觉。</p>

<p>「没事，不正常就不正常吧。」她用手指捏着自己的上唇说道，「没关系。反正无论是谁，身上都有些奇怪的地方。」</p>

<p>听到这唐突的话语后，我困惑得说不出话来。为了避免沉默，我只好不表明立场地说了一-句:「是吗…</p>

<p>「没错。」</p>

<p>女子用十分挑衅的语气断言道。</p>

<p>明除了，凉亭区顶上的雨水被风吹，哗啦啦地倾泻下来。我甚至觉得，仿佛是女人强硬的口吻在呼风唤雨。</p>

<p>我把笔记本放进包里，拉上拉链。</p>

<p>「我差不多该走了。」</p>

<p>「你现在要去学校?」</p>

<p>「我的难则是只在两天的上午翘课。</p>

<p>「这样啊。」女子望向雨后的风景喃喃说道，「那我们说不定还会再见面呢。</p>

<p>「还会再见?」</p>

<p>「可能吧，要是下雨的话。』</p>

<p>她的这番话到底有什么含意，我不得而知。或许她和我出于相同的理由，每逢雨天便来到这里。或者不仅是雨天，她每天都会来这里吃巧克力喝啤酒。她会放下工作，避开有人的地方。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搞不好打扰别人独处的是我才对。</p>

<p>不过…</p>

<p>那句话听上去还有另一层意思:能和你再见面也挺好的。</p>

<p>说起来，离开庭园的凉亭时，我没有特意转身，所以不确定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她真的冲着我的后背嘟囔了这么一-句:</p>

<p>「什么呀，这不是能去学校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