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忘我》安妮特第3章母女

走出阳台后，从海边吹来的海风拂过炽热的身体。

吹动了睡袍的下摆。

缇娅喝了口客房提供的冰镇红茶。口感上佳的大吉岭红茶不止让她的体温得以冷却，还让少女的心情也平静下来。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广阔的夜景。酒店林立，一眨一灭的灯火就如一匹巨大生物似的。在迪恩共和国里也就只有这里能有如此豪华的风景了吧。

阳台上，莫妮卡把书灯放在一边，读着书。在她一旁堆积着十本以上的书籍。看来她是打算利用这个休假一口气读完。这些全是恋爱小说，是年轻的男女相遇，然后堕入爱河的普遍故事。

「只是出于好奇心罢了，咱对男女恋爱可没有兴趣。」

赶在缇娅说话前，莫妮卡事先点明。

「什么啊，我不是没说什么吗？」

「但你做出了那样的眼神。」

「好吧，我承认我是这样想的。」

「说起来，」莫妮卡目不转睛地看着书。「你别穿着睡袍就来阳台。」

「哎呀，也没有被谁看啊。」

「咱不是在这么？」

「呵呵，我就算被看光也无所谓哦？」

「……咱是，真的讨厌你。」

开玩笑的——缇娅搪塞了过去，她坐到了莫妮卡旁边的椅子上。

莫妮卡一脸厌烦，合上书本。

「干嘛？你来这是为了商量玛蒂尔达小姐的事么？」

「……艾露娜和安妮特已经睡了哦，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无视掉就行了吧，反正安妮特她什么也记不起来。」

莫妮卡用近似谴责的视线盯着她。

「然而——为什么你会做那种约定呢？」

果然，看来她还是反对。

缇娅跟安妮特的母亲结下的约定——。

◇◇◇

那位女性名叫玛蒂尔达。

她似乎是邻国，莱拉多王国的技术员。名片说她是重型机械制造商的从业人士，那是缇娅也耳熟的大企业。虽然它历史尚浅，但在世界上销售着质量上乘的工业机械。售后保障也十分优厚，如果机械上出现故障，它会从国家里派遣技术员。

玛蒂尔达也是其中一员。据说酒店的喷水系统坏掉后，她便赶来了。看来她已经造访过迪恩共和国好几次了。

「四年前，我和这孩子一起造访共和国，然后被卷入了铁路事故。我被送到了医院，但这孩子却没被找到，就这样失踪了……」

缇娅她们四个人在游泳池旁的桌边听着她的话语。玛蒂尔达甚至连安妮特脖子后面上有颗痣都知道。这么说来，她脸还有点安妮特的影子。应该就是安妮特的母亲没错了。

看似奇迹般地重逢，却让缇娅的心情很是复杂。

「没想到她还活着。这孩子真正的名字是████。」

玛蒂尔达说出口的是缇娅不知道的名字，那就是安妮特的真名吗。

作为当事人的安妮特摇了摇头。

「那人是谁？本大人不太明白。」

「诶……？」

玛蒂尔达像是受到了打击般，瞪大了眼。

「安妮特，」缇娅说道。「去和艾露娜一起玩吧。」

「本大人明白啦！」

安妮特钳住艾露娜的脖子，笑嘻嘻的说「艾露娜酱，我们来玩水枪吧！」，然后把艾露娜拖进了泳池。和她那快乐的表情形成对比的是，艾露娜那绝望的眼神。「不要，谁来救救我……」虽然她这般叫着，但现在也只能很抱歉地无视她了。

当事人消失之后，缇娅开口道。

「那个，简单来说，那孩子失去了记忆了。」

她交织着谎言，简朴地说明了一切。

——虽然原因不明，不过安妮特在四年前失去了记忆。国家保护了这一来历不明的女孩子，并给予了她『安妮特』这个名字。随后她被交给了某个全寄宿制的宗教学校。我们是她的朋友，现在正在享受假期。

缇娅这般告诉了她。

「非常抱歉，但是安妮特也完全记不得母亲的事。」

「怎么会……」玛蒂尔达双手捂住了嘴。

「我们也不能和你说『好，是这样啊』，就把安妮特交给你。虽然有些冒犯，不过你也没有能证明你是她母亲的确切证据吧，况且我们还必须和学校商量。」

看来玛蒂尔达终于理解了情况，她低下了头。

「……也就是说，我的女儿在铁路事故里失去记忆，已经得到另外一段人生了？」

要用什么话来回答她才好呢，真让人不知所措。

根据法律，如果玛蒂尔达和安妮特的血缘关系得到证实的话，迪恩共和国就必须交出安妮特。但是这归根结底只是法律的问题。

应该要尊重的，是本人的意愿吧。

「……不，仅仅是她能活着和我重逢，我就应该要感谢上帝啊。」

玛蒂尔达突然露出微笑。

「那孩子看来很有精神，真的太好了。光是这一点就让我非常高兴。」

玛蒂尔达眯起眼看着在泳池里玩耍的安妮特，她似乎并没有看到在一旁泪流满面的不幸少女。

所幸她没有强调母亲的权利，没打算强行带走安妮特。

和自称『本大人』的女儿成对比，她是位把身段放得很低的女性。

缇娅说道。

「安妮特从以前开始给人印象就很自由奔放的吗？」

「嗯。她经常溜进我工作的地方，还会把弄机械哦。明明我什么都没教她，但她都会慢慢记住。虽然当时我感觉有点麻烦，但现在想来却是个美好回忆呢。」

「原来如此。她就是在那里学来了技术呢……」

缇娅领悟到，果然安妮特是在国外学到的技术么。

「缇娅，」莫妮卡插嘴道。「我们差不多要回去了，快到泳池关门时间了。」

她在骗人。离闭馆应该还有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但是从莫妮卡那儿传来了严酷视线，似乎是想要快点结束。

缇娅提议和玛蒂尔达交换联络方法。她最初以「因为自己住的不是很好的酒店……」的理由有些犹豫，不过最后她还是说了。那是和缇娅她们的酒店差了不止一位数的廉价旅馆，她是因为这个而感到内疚吗。

「那个！」

离开之际，玛蒂尔达抓住了缇娅的手。

「请你原谅我的任性，但明天晚上，我可不可以和女儿一起吃顿饭？」

「欸，明天……？」

「我想尽可能弥补失散的四年时间，请问可以吗？」

缇娅的手被她用劲地握住，那力气大的就像是不让她逃走一般。

这就是母亲的爱么。

虽然缇娅在意一旁盯着的莫妮卡，但——。

「……好。我明白了，我去预约下餐厅哦。」

果然只得点头同意了。

「非常感谢你！」

玛蒂尔达深深地低下了头，嗖嗖地晃起缇娅的手。

以及传到了缇娅耳边的，莫妮卡的咂舌声。

◇◇◇

想起刚才，缇娅大大地叹了口气。

「不，那样果然没法拒绝吧？可不能在感动的相遇里泼人冷水。」

「对安妮特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感动。」

「那我要怎么回她才好啊？」稍微思考过后，莫妮卡开口道。

「——你认错人了。如果你再继续缠着，咱们就报警。」

「这太鬼畜了吧—！」

「——这孩子是咱生的。她完全不是你的孩子。」

「哎呀，突然的展开。」

「——经常有这种呢。冒充离别的母亲，接近咱们舞台童星的粉丝。」

「不要再给安妮特添奇怪的设定了！」

「不管怎样，你都应该要拒绝她的。」

莫妮卡不再演神秘的短剧，她耸了耸肩。

「对方是想带走安妮特的吧？你有这种危机感吗？」

缇娅下意识里转过身看向背后。

安妮特正在床上酣睡。虽然她放弃了吊着睡，但她那肆无忌惮的睡姿依然健在。她的脚伸到了隔壁的床上，正踢在艾露娜的脸上。

「你想让那家伙——放弃『灯』吗？」

「………………………………」

缇娅考虑到了那个可能性。

要是玛蒂尔达把安妮特带回国，她也就不再需要『灯』了。安妮特将离开间谍的世界，在其他国家里健康地生活。

「哎，那种选择可不在讨论范围里呢。」

莫妮卡洋洋自得地笑了。

「队伍需要那家伙。咱姑且是给出评价了哦？」

莫妮卡从怀里取出了某样东西，那是形状和污渍完全一样的棕色长钱包。

「——完美的仿制品。」

她晃了晃那个长钱包后，里面散落出来三颗小球。

「她看了一眼咱的钱包就做出来了。看上去和成品完全一致。不过这之中有机关，只要轻轻一晃，这个橡胶球就会掉出来，用橡胶包裹铁球的投掷武器。咱平常把这个有三个小球的武器作为普通钱包带着到处走。」

这就是从作为技术员的玛蒂尔达那继承的技巧吗？

不。即便是取得了技术，她居然能制作出这种程度的复制品？

「真是骇人的记忆力呢。」

「记忆力好的记忆丧失者，真是相当讽刺呢。一瞬间就把东西记住，制作出外观一样的武器——这可是相当强大的技巧哦。」

对于莫妮卡的意见，缇娅也表认同。

安妮特是『灯』不可或缺的存在，决不能失去她。

「顺带一问，她本人怎么说？」

「——『本大人怎样都行』」

缇娅尽可能公正地把情报转告给了安妮特。

但她的反应并不算好，丝毫没有对母亲表示出兴趣。

对于安妮特来说，玛蒂尔达是素未谋面的外人——就是这样的立场。

「那么决定了呢。」

莫妮卡拍了拍手。

「咱们爽约吧。在安妮特产生奇怪的想法之前，赶紧逃——」

「——可是呢，我认为这是安妮特人生中一个不错的机会哦。」

「哈？」

「明天，再让安妮特和玛蒂尔达小姐见次面，我要坚守约定。」

瞬间，莫妮卡露出了扫兴的表情。

她用既惊讶又嘲笑的眼神看向缇娅。

「为啥？反正安妮特和她母亲都分开了。要是她们有了感情要怎么办？」

「…………」

「还是说，你真的打算把安妮特交出去？」

缇娅说道「不是」否定了这点。

她知道自己优柔寡断。但是，缇娅不认为拆散母女的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很空虚哦。」

「你什么意思？」

「在窥探安妮特内心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什么都没有。她没有当间谍的动机，也没有留在『灯』的动机。对那孩子来说，她只有开心和不开心这两种选择。」

那令人作呕的感觉只传达给了窥探到她内心的自己吧，缇娅这般认为。

——想要长高。

在安妮特内心里的，有的只是如此天真无邪的欲望。

「我觉得很奇怪。我们现在在做的可是要拼上性命的任务哦。如果没有记忆，那也就没有使命感。这样的少女居然只抱着好奇心就投身于任务之中。我对安妮特……怎么说才好呢。我想她能再拥更多只属于她的东西哦。」

回想起队伍重组时，在『焰』的墓前，她曾经说过『本大人和大家一起就好了—』。这是多么暧昧而危险的回答啊。

「我和你的意见是真的合不来啊。」

莫妮卡严肃地说道。

「咱对同伴间的事情没兴趣，好好以队伍利益为先吧。」

比起各自的感情，组织的事情更加优先吗。

我不认为有错，反倒是有些佩服。这很像莫妮卡的作风。

「当然，我也不会说要你协助我。不过，现在静观其变就好。」

「静观，呢……」

「你要是讨厌伪善的理由，那就换句话说吧。如果安妮特能找到积极从事间谍的动机的话，你不觉得会对『灯』有很大的好处吗？」

现在的安妮特还是太难以捉摸，不受控制。

「…………」

莫妮卡陷入沉默了。

她继续在阳台上眺望夜景，嘟哝一声。

「……唉，随你便了。那家伙自由奔放的性格能变好的话，咱也不说啥。」

「帮大忙了。」

虽然有点消极，但似乎得到承认了，这让缇娅松了口气。

接着，莫妮卡竖起两根手指。

「不过，咱开两个条件可以吗？」

「可以，是什么？」

「明天的晚餐，咱也会去。咱必须监视你，以防止你这怪脾气整到把安妮特交出去。」

「没问题哦，还有一个呢？」

「不，严格说来，与其说是条件不如说是请求。」

莫妮卡一脸麻烦似的用食指指了房间内的同伴。

「和这家伙一起去，不要让咱害羞。」

◇◇◇

「啊啊啊啊啊啊啊！别跑啊！这可是咱选的啊！」

「本大人最讨厌孩子气的衣服—。」

「烦死了。咱没在问你的喜好！」

打算逃跑的安妮特被莫妮卡强行摁住。

在套房里，莫妮卡尽情的挥洒着暴力。一大早就让布匹店带着整套裙子来当场挑选玩就准备让安妮特穿上。

这确实是适合安妮特的礼服。可是，色调柔和，多折边的设计似乎并不符合安妮特喜好，她罕见地在抵抗着。

「本大人是成熟淑女，要再帅一点的。」

她虽然这么主张，但莫妮卡却没有留情。她让安妮特趴在床上，便剥下她睡衣，强行让她穿上裙子。

缇娅觉得她有些可怜便跟莫妮卡搭话道。

「那个，莫妮卡……让她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不就好了……」

「会变成奇特品味的样子所以不行。」

莫妮卡一下子否定了。

「如果安妮特的穿着太可怕的话，作为朋友的我们可是会被贬低的哦？」

「自、自尊问题……？」

「啊—，真是够了。因为你的抵抗浪费了两分钟。你给咱老实点。」

莫妮卡带着认真到让人畏惧的表情，让安妮特穿上裙子。安妮特的脚啪嗒啪嗒地哆嗦，叫唤着「本大人，好痒」。她到底是讨厌呢，还是乐在其中啊。对她们的争吵感到害怕的艾露娜，她穿着以黑色为基调的裙子，似乎正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是害怕着如此强势的莫妮卡，她躲去了房间的角落。

「艾，艾露娜……去准备早餐了。有昨天买来的面包和果酱呢……」

「你也不许动。」

「果酱撒到衣服上了—！」

「这flag收得还真快呢！？」

莫妮卡发出急躁的声音，咂了下舌。

「缇娅，在五分之内洗好艾露娜的衣服。」

「……好好。」

从早上开始莫妮卡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以分钟为单位向其他伙伴发出详细的指示，有时还会严厉斥责。

——既然咱们能预测到对方，那对方也应该能估计到咱们哦？

她放出这话后。早上五点就把全体成员叫起来，又是挑选在一流的餐厅里也不显失礼的裙子，又是贯彻落实起了餐桌的礼仪。

缇娅边替艾露娜擦衣服，边叹了口气。

「不是我说，你一定没好好融入育成机构吧。」

「所—以—说—，咱是刻意放水的。」

看来在这一点她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最终，她们在准备上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在酒店门口等待计程车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

「那么，走吧。路途中别弄脏衣服了，特别是艾露娜。」

「……夕阳好晃眼，」在计程车等候站里艾露娜眯起眼睛。「——我要避一下了。」

「你啊！为什么要跑到水坑里啊？」

莫妮卡一把抓住安妮特的脖子，把她丢进计程车。

经过一番混乱，缇娅她们前往了餐厅。

目的地位于沿海一带，是缇娅琢磨过导游图后挑选出的高级店。能看到海的一侧被装饰着一整面的玻璃，可以清晰看到下沉的夕阳。内饰和桌布洁白到让人感到眼目眩晕。

玛蒂尔达无所事事地坐在等候的座位上，穿着与昨天一样的轻便罩衫，「啊，你好。」她低下了头。

缇娅露出优雅的微笑，走向大堂。

「安妮特和玛蒂尔达小姐请到这边的桌子来。」

她事先给店里打了电话，预备了两张桌子。

玛蒂尔达绷紧了肩膀。

「欸，缇娅小姐你们在别的桌子吗……？」

「嗯？我认为还是不打扰你们母女会比较好。」

「话、话是这么说。我会加油的。」

不知为何她在紧张。

今天的晚餐是为了玛蒂尔达和安妮特，缇娅认为她们在一旁的话，会给母女俩添麻烦。

缇娅，莫妮卡，艾露娜，三人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真厉害呢。虽说一方失去了记忆，但还是亲母女吧？她要怎样和那个安妮特对话呢，就让我学习学习吧。」

「是啊。如果能好好对话就好了。」

离她们桌子稍远远点的是玛蒂尔达和安妮特的桌子。

由于莫妮卡的执着，安妮特的头发有被好好打理过。平常杂乱无章般绑起来的头发，如今被直直地放了下来，呆毛也整理过，更加凸显出了她的可爱。只要她不说话，不动弹，就是个可爱的美少女。

夸奖她的头发或者裙子应该能成为对话的开端吧——。

「…………………………………………………………」

首先开始的是恐怖又漫长的沉默。

玛蒂尔达紧紧地握着手，看着安妮特。

安妮特也露出淡淡的微笑，正发着呆。

「…………………………………………………………」

再次陷入长长的沉默后，先开口的是玛蒂尔达。

「那个……安妮特？我现在这样叫你可以吗？」

「没问题—！」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或是生病？」

「本大人很健康—！」

「太好了。我呢，从昨晚就一直在担心着你哦。毕竟有四年不见了，我很担心你有没有生病。」

「那么本大人也是一样—」

「啊，你也在担心我么？好高——」

「本大人也在担心着本大人的身体—」

「………………………………」

「…………………………………………………………」

「嗯？刚才的对话是啥？」莫妮卡歪了歪头，小声问道。

「那是在紧张，艾露娜也能理解。」艾露娜嘀咕道，「我想，她们差不多也该开始和睦地聊天了吧。」缇娅鼓励说。

之后，前菜和汤上上桌了，可对话还是没有进展。

玛蒂尔达一声不发地吃着，连一句感想也没有。安妮特无视了莫妮卡所教的餐桌礼仪，端起盘子直接喝了起来，母亲对此也没有任何指摘。

当鱼类菜品送到后，这回由安妮特开口说。

「本大人不喜欢这条鱼。」

「……欸，为什么？」

「对鱼眼有反感。」

「可是，以前你经常吃的哦。用番茄酱煮熟，和贝类一起——」

「本大人没有印象。」

「啊，嗯……要是你吃不了的话，那就放着吧。」

「只是讨厌它的外观，本大人，可以很美味地吃下去的哦？」

「………………………………」

「…………………………………………………………」

「对话还没有到可怕的程度。」艾露娜低声说道。

「真是让咱们都听不下去了。」莫妮卡也点头肯定。

「再，再稍微等一下吧。再等一下就会聊起来的。」缇娅握紧了拳头。

不一会儿作为主菜的羊羔排就送上了。

在放入口的一瞬间，缇娅不由得说出「好吃」。就算心情再怎么低落，只要吃下它，就会自然流露出这种感想，但——。

「…………………………………………………………」

不出所料，玛蒂尔达和安妮特都没有说话。

中途，安妮特从座位上站起来逼迫艾露娜道「艾露娜酱，请你分一半肉给我。」，艾露娜害怕地只说了句「你这家伙，打算敲诈艾露娜吗！」。

「…………………………………………………………」

在甜品送上来之前，有的只是漫长无比的沉默。

莫妮卡边咬着面包，边冷笑着说「开始慢慢放弃和母亲聊天了」。

「也太难看了吧。这副丑态，她还能说要带走安妮特吗？」

缇娅反射性地想袒护，但就如莫妮卡所说。

假如缇娅介入两者之间，促进对话，那样做应该能聊的起来。不过，由第三者介入，强行炒热的对话又有何意义呢？

想要为母女准备一对一见面的机会。

这是缇娅需要考虑的唯一因素，但到头来或许并有没什么意义。

「也对呢。既然甜品都来了，就该——」

回去了吧——正当玛蒂尔达准备说出口时。

艾露娜的鼻子微微动了动。

「艾露娜？」莫妮卡敏捷地做出了反应。

「……有不幸的预兆。」

看来艾露娜已经确认好了味道源头，她悄悄指了下门口的方向。

「——被包围了。」

◇◇◇

缇娅跟莫妮卡互相送了个眼神。

缇娅用留下的肉扒汁，在盘子上画出了地图，那是逃跑路线和队形。

莫妮卡不服似的皱起眉头。但在桌布之下，她丢出了某样东西。

无线电滑到了缇娅膝盖上，她用手帕将其包起来的同时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旁边的桌子。

「玛蒂尔达小姐，请你假装去厕所，然后从后门离开。」

低声地说过后，玛蒂尔达做出讶异的表情，看来她是心里有数。

她在不知何时开始拥挤起来的餐厅里悄悄移动。后门前有个男服务员在，缇娅装作醉酒的样子朝他搭话，分散他的注意。趁着这个机会她用眼神打了信号，让玛蒂尔达逃到外面。

缇娅也再次往厕所移动并从窗户逃跑。

《外面有奇怪的男人，三个。》

从无线电里传来了莫妮卡的声音。

《她们察觉到你们没回来便移动了。》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起码他们不是正经人，你在不快点就会被追上的哦，剩下四十秒。》

缇娅确认了周围。

这里是远离酒店群，需要搭乘计程车才能来的海岸餐厅。即便从后门出来，外面也只有大的主干道和城墙般高耸的悬崖。被高山和大海所包围，是这片土地特有的地形。没有任何藏身地。

「莫妮卡，能不能赶走这些讨厌鬼？」

《也不是不行就是有点麻烦呢。我可不想在餐厅旁大闹呢。》

只要不是收过良好训练的对手，要撇开他们也是可能的吧。不过，缇娅只想把轻易扩大混乱作为最终手段。

《总之先沿着悬崖，向着铃声的方向走。》

「铃」

《走就是了。》

缇娅绕到后门，和脸色发青的玛蒂尔达汇合。缇娅拉着她的手，走动的同时又开始思考起来。

（我要和她谈判一次吗？不，以现状来看风险太高了……）

在几乎没有车辆通行的大道上，她们向着酒店群前进。

「你们别想跑！」

缇娅听见从背后传来了大人们的怒吼和脚步声。他们带着杀气，至少带着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意志。

虽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但还是逃走比较好。

「玛蒂尔达小姐，再跑快点！」

「就，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虽然回答的很软弱，但好在她还算矫健。即使是平日受到训练的缇娅，玛蒂尔达也能牢牢跟上。只是由于体力问题，她随即疲软了下来。

男人们的骂声越来越近。

「──！」

缇娅的肩膀受到了冲击。

她意识到自己被石头砸了，虽然很痛，但不能停下脚步。

「把那个女人也抓了！」

像是要从怒吼中逃离似的，缇娅按着肩膀继续奔跑。

《没问题，咱先让一个人到你那边去。》

正当这时，缇娅听到了钟声。叮——的一声高音响彻了黑夜。

她毫不犹豫地往声音方向跑去。

《不用武器，连一点杀气都感觉不到就送葬敌人，真是个犯规级的暗杀者呢。》

听过莫妮卡的解释后，缇娅知道了那个铃声的正面目。

在悬崖之下，站着一个像人偶般美丽的金发少女。

「不幸……」

她手里拿着的摇铃叮叮地响，并低声说道。

「代号『愚人』——接下来就是赶尽杀绝的时间。」

刹那之后，对着那不可理喻的事，缇娅不禁地愕然了。

犯规——她对莫妮卡的表达表示认同。那是脱离了常识，某种意义上甚至超越了『尸』的暗杀者。

艾露娜静静地仰望悬崖。

之后——像人头一样大的巨石倾注而下。

◇◇◇

少女们在喷泉涌出的公园里碰了头。

缇娅报告道——追来的男人们的一人受到了伤，但这伤不至于死地。趁着这个空隙乘上了路过的出租车，成功逃走。

莫妮卡也说——虽然在餐厅内也响起落石的声音，但还没到让人恐慌的程度。四周也没留下奇怪的人物。

交换完情报之后，缇娅站在低着头的玛蒂尔达面前。

「你正被人追吗？」

那是直接的寻问。

「那是……」玛蒂尔达别开了目光。

「你不说出来，我们就不会让你再见到安妮特了哦。」

虽然很严厉，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处置。不能把安妮特交给来历复杂的人。

像是认命似的，玛蒂尔达咬紧了嘴唇。

「我跟他们借钱了。」

「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在昨天。」

玛蒂尔达一脸抱歉的说道。

「工作告一段落，就我在公园里休息的时候，工具箱就被偷了。于是我就拼命地找，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卖到了典当铺里……所以我就恐慌了起来……为了买回工具箱，我拿护照作担保借了钱去赌博，但是赌输了……」

「这不肯定会输嘛，你要跟警察商量啊。」

莫妮卡以惊讶的语气插嘴说。

这一带，确实蔓延着大片地下赌场，营运它们的都是游走在法律空隙中的非法从业人员。外行人用零星的钱财去挑战，根本不可能赢。

「明明丢下工具箱回国就好了。」

「可是那个工具箱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玛蒂尔达一脸后悔地紧握拳头。

「缇娅，算了吧。」

莫妮卡厌烦地说道。

「你认为遇到这样的母亲，安妮特会幸福吗？和女儿对话也正经不起来。母亲还背负着债务。赶快送她去大使馆吧。」

玛蒂尔达的眼里慢慢浮现出泪水。或许她是因为刚才没能和安妮特好好对话而感到后悔吧。

果然胸口好痛啊。

「等下，你太大声了。玛蒂尔达小姐可是失窃的被害者哦！」

「哦，是吗。」

莫妮卡耸了耸肩，露出没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这孩子是天使。」

传来了铿锵有力的声音。

一瞬间让人分辨不出那是玛蒂尔达的声音。

与平时毫无霸气的声音不同，少女们感受到了她的鲜明意志。

「几个意思？」莫妮卡嗤之以鼻。

玛蒂尔达颤动着肩膀，主张道。

「从追债人手里逃出来，在绝望的尽头，我看到了这孩子……看起来就像是光辉闪耀的天使……我遇到了本认为已经死了的女儿。如果这不是奇迹，那又是什么呢……虽然刚才我很紧张，但我真的很爱这个孩子。」

她深深地鞠躬道。

「我想再次和女儿一起生活……请给我机会……」

缇娅吸了口气。

面对着比自己要小十多岁的少女们她露出了恳求的姿势，这让她感到瞠目结舌。

本来顽固的莫妮卡，虽然用「归根结底，这并不能成为你不去大使馆也不去警察局的理由……」狠狠骂了一通，然后她陷入沉思似的沉默下来，像是领悟到什么似的垂下肩膀。

「……算了，我知道缘由了。」

莫妮卡别过视线。

「安妮特，该怎么办你来决定吧？你到底对玛蒂尔达小姐是怎么想的？」

全员的视线聚焦于安妮特上。她从刚才开始就默默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

那是让人感觉漫无止境般的长久沉默。

最终，安妮特开口了。

「…………本大人有见过。」

「安妮特？」缇娅纳闷着。

「工具箱……钴蓝色的，像天空一样的颜色……」

玛蒂尔达双手捂住了嘴巴。

安妮特呆呆地眺望着天空。她那空洞的眼眸像是在注视着漂浮在空中的大气似的，然后继续说道。

「以前，好像有谁很自豪地拿过……」

「你的记忆——」

「可是，比当时要更大，更重，更硬，更近，更痛……」

话说到这里。

安妮特垂下了肩膀，哈啊啊啊啊啊——地吐了口气，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本大人果然想不起来。」

说明戛然而止，安妮特便绝口不谈了。

她逐渐地开始改变了——？

缇娅有了一种预感。

让人感到空洞的安妮特心中萌生出什么了？是因为和玛蒂尔达相遇？

缇娅认为这是值得欢迎的事情，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我说，玛蒂尔达小姐。」

缇娅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那个工具箱，能让我帮你拿回来吗？」

玛蒂尔达作出了一副不解的表情。

◇◇◇

夜晚，缇娅身穿任务用的服装，静悄悄地溜出了旅馆。漆黑的衣服融入了黑夜之中，她抹除了自己的气息。像要躲过人们的耳目似的，她选择在昏暗的街道里前进。

这是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阔步走在大路上的观光客们，期待着夜间的喷泉秀或灯饰。透过这份景象，让人感到的只有不安。纵使是治安相对良好迪恩共和国，四处也依然潜藏着不少帮派和犯罪者。特别是在那些有着络绎不绝冤大头的地方。

肩膀隐隐作痛。

这是刚才被乱石砸中留下的伤。所幸飞来的不是子弹。

还没搞清楚玛蒂尔达是中了哪个集团的套。如果再次战斗的话，说不定这次真的会受到无法康复的伤吧。

缇娅打算一个人面对。对于缇娅的独断，其他少女没打算陪她。

正当这么想时，缇娅跟前站了位熟悉的人物。

是莫妮卡。

「干嘛？你是来阻止我的？」

「认真的？」莫妮卡说道。她也身穿任务时的服装。「你不掺和不就好了。她有让你承担这种危险的价值？」

「我不是说过吗？我想填埋安妮特空洞的心。」

「……哪怕代价是，安妮特想放弃当间谍？」

「安妮特啊」缇娅淡淡地微笑道。「会变回普通的少女哦。」

「…………」

「莫妮卡」

她把手抵在了嘴角，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仔细一看，她手中拿着一面小镜子，像是在确认着后方。

「军人真多。」

她喃喃地说道。

「……我一直很在意。从中午开始就有很多军人在游荡。真奇怪。」

「怎么回事？」

「说不定街上发生了什么麻烦事吧，咱可不想随便刺激他们呢。」

世界大战完结后，陆军的主要工作是在国境附近戒备，应对灾害，军事训练，以及支援警察忙不过来的事——警戒恐怖分子或间谍。

确实感觉有什么不安定的东西，但——。

「都这样了，你不打算退缩吗？」

「嗯。」缇娅点头。

「你真的是个笨蛋呢，明明在白天受了伤。」

莫妮卡看来很惊讶。她嘴角微微一笑，指了指缇娅的肩膀。

「如果我们角色互换的话就不会失败。咱来保护玛蒂尔达小姐，你用通讯器发指令，这样的话不是会更好吗？」

「可是，这是我该承担的麻烦喔。我不会把危险的任务交给你。」

送出指示的时候，她就察觉到莫妮卡一脸的不满。

缇娅知道她的话一个人就可以赶走暴徒。

「这次也是。由我引起的问题，就应该由我负起责任来处理。」

「…………你果然是个笨蛋。」

「什——」

自己宣告出的决心，却被一口否定了。

莫妮卡叹了口气。

「我说啊，你要是受伤，咱也会被追究责任的。」

「不会的啦。如果有人误会的话，我会好好地跟他说——」

「同伴可不会这样看，因为你轻率的行动，我也有可能会遭到非难呢。」

「唔——」

缇娅没能说出任何话来回驳，因为这份可能性早被她抛在了脑后。

「那，那还真是对不起。可是，不管玛蒂尔达也——」

「——所以说，咱来帮你忙了哦。」

莫妮卡轻轻拍了拍缇娅的手腕。

缇娅哑然了。

「你……」

「差不多你也该察觉到了。咱的自尊可是很高的。如果身边的同伴受伤的话，会有失我的身份。偏偏你还不肯让步，咱也是没办法。」

她露骨地叹了口气。

「只有这次，我陪你疯下去吧。」

接着，又有两个少女从阴影里跳了出来。

「艾露娜也参加。」

「本大人也参加——！」

是艾露娜和安妮特。

两人也完美地换上了任务服装，异口同声地表明打算帮忙的意思。

「……」

缇娅的嘴唇微微颤动。

她感觉身体热了起来。无意间吸了口气，她感到心胸备受鼓舞。

「怎么了？」莫妮卡令人不快地皱起眉头。

「我有些不敢相信。还以为你肯定会生气地说『别发疯了臭婊子』。」

「你心里到底是怎么评价咱的？」

「是哦——让人非常安心哦。」

总之，四个人总算合作了。

缇娅的脸上不禁浮现出笑容，她用手捋了下头发。

「那么！让我们来做吧！我们四个人肯定——」

「这种事不用干。」

正打算鼓舞士气，却被莫妮卡打断了。

「又不是非选拔组的那四个人，别玩这种好朋友游戏了。」

莉莉、葛蕾缇、吉薇娅、莎拉四人被她叫作『非选拔组』，她伸展了下自己的肩膀。看起来不得了的样子，却很像她作风。

「咱们就进行咱们的合作吧，秉持选拔组的骄傲。」多么傲慢的态度。

可是，那句话语却也着实让人心情踊跃。

◇◇◇

最先开始行动的是缇娅和艾露娜。

在离车站不远的大马路上，她们找到了目标的典当铺并赶在了关门时间前勉强走进了店里。狭窄的店铺里并列着玻璃橱窗，里面装饰着宝石和名牌的皮制品。

（灯光好黑啊……就像是没有卖东西的意思一样。）

她们用间谍的直觉捕抓到了这份违和感。

据说安妮特曾经考察过这家当铺。她们看向安妮特说的橱窗，里面放着一个钴蓝色的工具箱。工具箱被放在了一个从外面看也显眼的地方。

缇娅在看过那个工具箱的价格后，愕然了。

那是接近普通成年男性的月收入的两倍价钱。

（果然很奇怪……区区一个工具箱，根本不会卖到这种价格。）

看了这个价格，缇娅便也理解玛蒂尔达为什么会放弃直接购买而是去挑战地下赌场了。

她发现了——这个价格里满是让玛蒂尔达中圈套的恶意。

「那个，我有个想卖的东西，可以看一下吗？」

店铺的主人就在里面。

是个带着眼镜骨瘦如柴的青年。乍一看似乎很老实，但他眼里有着想要捕食少女们的压迫感。

「就是这个工具箱——你能买下它吗？」

缇娅指着的是另一个工具箱。

那是一个和玛蒂尔达被盗的工具箱一模一样的东西。

「那么……」青年以忧郁的表情拿起钢笔在纸上疾驰。「就以这个价格。」

便宜得不值一提。

「奇怪。」

缇娅感到意外似的——就像是涉世未深的大小姐似的瞪大了眼。

「这个工具箱——和橱窗里的那个是完全一样的吧？能用售价的七成买下它吗？」

这个工具箱是和玛蒂尔达被盗的工具箱外表完全一样的复制品，

安妮特只花了一小时不到就完成的作品。她只看了橱窗里的赃物一眼就记住了，然后她改造通过市面上贩卖的工具箱，做出了与之外观完全一致的东西。

主人动摇似的的提了提眼镜。

「完、完全一样的商品……？」

对着安妮特的精巧复制品，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外表甚至连里面的做工也完全是一样的工具箱。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价格上也不可能会有差异吧。

缇娅发出甜甜的声音，摸了摸安妮特的后背。

「那个，拜托你了。这可是这个孩子的父亲的重要东西哦？」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求你了。我现在急需要钱呢。」

抓住当铺主人的双手后，缇娅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看。店主涨红着脸，回视着抓着自己双手的缇娅。

——刚好三秒钟，缇娅没有移开视线。

这便足够了。

「……说了些任性的话，抱歉。」

缇娅放开手后，露出了优雅的笑容。

「这是我们住宿的地方。如果你改变主意，就请再次跟我们联络。」

把便条塞给了主人后，缇娅和艾露娜便走出了店铺。中途为了以防万一，她放了下艾露娜的头发。美丽的金发在街灯的光反射之下闪闪发光。

至少，当铺的主人是不会忘记艾露娜的特征了吧。

离开当铺后，缇娅往无线电搭话。

「这里是『梦语』。第一阶段clear了哦。当铺主人的愿望清晰可见，是个肮脏的金钱欲望疙瘩。和所想的一样呢。」

缇娅对男人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了如指掌。

「让『愚人』先到虚假的住处去。我想虽然会花点时间，但先让她待命。」

◇◇◇

在小巷里待命的莫妮卡再次收到了联络。

《这里是『愚人』。第二阶段已经clear了》

从缇娅的报告里，过了没多久，就传来了艾露娜的通讯。

《就和预料的一样，工具箱被盗了。》

真快。事情进展得比预料的还要顺利。

「这样就能确认当铺和盗窃犯有联系了么。」

当铺的男人应该正为有冤大头上当而感到高兴，为此向同伴联络了吧。他们在缇娅告知他们的酒店与当铺之间的路上等着，从金发少女的手里窃取工具箱。这可不是偶然。

「……话说这也太快了吧？」

《它在艾露娜看喷泉表演入迷的时候就不见了。》

「你看来是真的很容易被扒手盯上呢。」

《话说回来，艾露娜也发现艾露娜的钱包——》

莫妮卡把无线电收回口袋里。听起来像是发生了新的问题，不过还是交给缇娅吧。

「安妮特，跟踪器呢？」

「好好地运作着，离得相当近。」

安妮特抱着探测器跑动着。跟踪器被安装在了安妮特所制作的工具箱上。

在她的带领下，少女们来到的是在巨大的酒店夹缝间里的一栋小楼。往一个半地下室的房间里看去，破旧办公室里穿着西装的大人露出下流的笑容正蠢蠢欲动。

「……感觉是还不成帮派的恶党呢，真是无聊。」

透过窗户确认后，莫妮卡耸了耸肩。

「算了，行吧。快快把事情办完吧。」

莫妮卡带上面具，踢破了半地下室的窗户，进到屋内。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女性的尖叫声。

「你是什么人！」

「只是个旅客。」

莫妮卡随意地回答后，确认了屋内。

在半地下室的房间里，布阵着五个左右的人。一名女性，四名男性。屋内里堆积着像是赃物似的袋子。房间深处能看到金库，上面不是刻度锁，而是圆筒型锁。那是莫妮卡一瞬间就能打开的便宜货。

在那个金库的一旁，她找到了安妮特所制作的工具箱。

「真是做了相当恶毒的事呢。居然偷旅客的贵重物品卖给当铺，然后呢？让当铺敲竹竿，再借钱，介绍赌场给苦恼的冤大头？可真牛逼呢。如此彻底的恶人，咱还真是活久见。」

莫妮卡摸了摸随意摆放在房间桌子上的物品。

「连担保的护照也收了这么多……」

她拿起随意堆积起来的护照，确认其中的内容。

「……嗯，果然。」

然后她找到了目标物品，发出窃笑。

一位男人激动了起来。

「别多管闲事——！」

他抄起了手边的铁管，往莫妮卡打去。

莫妮卡轻巧地侧身躲过了攻击，紧接着往男人冲过来的地方一击扫堂腿。男人仗着这个势头直接撞倒在了保险柜上，头部受到冲击的他失去了意识。

看来对方也察觉到闯入的不是普通人。他们拿起刀子，围住莫妮卡。

不过莫妮卡并没有因此而退缩。

「虽然我可以把你们全给放倒——但好吃的东西我还是会谦让的哦。」

她厌倦似的吐出话来，啪地一声打响了响指。

「轮到本大人登场了吗？」

安妮特从破碎的窗中探出头来。和紧迫的情况不相称的她，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莫妮卡蔑视着一脸惊讶的男人们，从怀里拿出了护目镜。

他们应该不知道吧。

那个看起来只是工具箱的东西——在他们逍遥自在地把安妮特的发明品带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的失败。

「代号『忘我』——来开始拼组垒砌的时间哟。」

接下来的瞬间，工具箱喷出了催泪瓦斯。

◇◇◇

汇合的地方是有着辽阔草地的公园。

在中午送来工具箱后，玛蒂尔达瞪大了眼。

「……你们是怎么拿回来的？缇娅你们是什么人？」

「我的亲戚里面有当警察的。只是稍微拜托了他们下而已哦。」

缇娅适当地撒谎掩盖了过去。

实际上，在充满催泪气体的房间里，莫妮卡把他们的账簿给偷了出来，她就用那个账簿来威胁当铺，取回了箱子。虽然本来也想取回护照，但据莫妮卡所讲，玛蒂尔达的护照似乎不在那个房间里。

可是今天她们不是为了说出这些真相才来的。

在一旁的安妮特正喘着粗气。

「比起这个！」安妮特跳了起来。「请让本大人看看里面！」

「欸，那样的话……」

「本大人很期待这个，从昨天开始就睡不着了！」

安妮特拉着玛蒂尔达的衣服，让她坐到草坪上。

在午后的公园里，摆着机械部件和设计图，彼此谈笑的母女。

虽然从旁看去是份奇妙的情景，但当事人看来很开心。

「本大人越来越想要这个工具箱了。」

「不、不行哦。因为这是我工作用的道具。」

面对安妮特单方面的怨言，玛蒂尔达虽有些困扰却也在回答着她。

与昨晚在餐厅的情况不同，双方都雄辩滔滔。

「那对母女肯定会像这样取回沟通的吧……」

「嗯。」

远远望着那对母子，缇娅和艾露娜同时点头。

安妮特高兴得就像个拿到美妙玩具的孩子。那是在『灯』里看不到的表情。想必比起高级晚餐，这更能打动她的心。

在察觉到达成感的同时，缇娅的胸口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如果安妮特真的想跟玛蒂尔达小姐一起生活的话……）

事到如今才后悔，可真难看，这点她自己也明白。

但是，她的内心却难以言喻地动摇着。

「……姑且要先好好地说一声哦。」

旁边的艾露娜嘟囔道。

她咬着作为点心的甜甜圈，不爽地眯起了眼睛。

「艾露娜讨厌这样。」

「欸？」

「艾露娜讨厌艾露娜。」

「为、为什么？」

缇娅对着突然的自白，感到了困惑，艾露娜跺了跺脚。

「还用说嘛！她总是欺负艾露娜！」

「啊啊，我知道。」

说起来，因为安妮特的不羁放纵，最先受伤的人就是她。不仅挨了水枪，就连睡觉时也被踢了脸。

「……可是，她不在的话，艾露娜会感到寂寞的。」

艾露娜咕哝道。

她那番话听起来是兜了个圈子的批评。在她看来就像是缇娅要把安妮特赶出去似的。

「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误解呢。」

缇娅抚摸着艾露娜的头。

「我不怎么认为玛蒂尔达小姐是个好母亲，她靠不住。如果安妮特希望和玛蒂尔达小姐生活，我会反对的。我会尽全力说服她。」

「嗯？」

「可是，如果安妮特真心期望的话，我也就只能认可了。」

要尊重的终究是本人的意见。

缇娅只是罗列出支撑她内心的信息，丝毫没有支持和马蒂尔达的生活的意思。

——她怀着一颗坚定的心，希望安妮能选择『灯』。

缇娅的愿望仅此而已。

「缇娅姐姐能做出这样的判断，艾露娜觉得非常出色。」

「嗯，谢谢。」

被同伴认同，缇娅又一次感到满足。

在她内心里的，果然还是理想中的间谍的身影。

因为换作是自己所憧憬的英雄，肯定会做做出同样的行动——。

安妮特直到黄昏为止都在质责母亲。

玛蒂尔达筋疲力尽，就在她快要失去知觉时，安妮特总算说出「本大人学到东西了！」并放开了她。

玛蒂尔达踏着蹒跚的脚步走向缇娅。

「好厉害……那孩子把这几年来的新发明和新素材全都给掌握了……」

她发出了呆滞的声音。

从表情看来她也相当满足。似乎度过了十分充实的时光。

缇娅和她约好再联络后，便与她辞别。下次再要见的时候，得和克劳斯商量，请他作出判断。

回去的路上，安妮特感慨甚深地嘟哝了一句「……这就是叫做母亲的家伙呢」。对女儿来说这也是有意义的时间吧。

缇娅在和心情愉快的安妮特回到酒店后，发现莫妮卡正单手拿着书等着她。

「哟，辛苦了。」

她主张说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单独行动，于是今天整天她都和缇娅她们分开了。缇娅容许了。她之所以这么做，跟不擅长集体行动无关，真亏她能忍到休假结束。

没错，休假明天就结束。

她们明天的傍晚就会回到阳炎宫。一想到这点，让人感到有些寂寞。

「莫妮卡也辛苦了。玛蒂尔达小姐看起来很高兴呢，这可是托你的福。」

「但咱也没有做太大的功劳呢。功劳最大的是安妮特。」

「呵呵，果然，我们只要合作起来就无敌呢。」

「咱说了咱一个人就已经无敌了——啊呀，够了。回答也怪麻烦的。」

莫妮卡烦躁地挥了挥手。

虽然还是和平常一样的爱理不理的态度，但却没有以前的那种感觉。

「我说，莫妮卡。明天也是假期最后一天，我们今晚去尽兴不？大家一起上街去吧。」

虽然一直都和她吵架，但缇娅察觉到透过这次的事，她与莫妮卡的牵绊加深了。

偶尔也想抛下任务和她接触。

「和你在一起可是相当费钱呢」莫妮卡淡淡说道。「不过，偶尔也行。」

「决定了呢。我们四人去一趟赌场吧！」

「不，先不说咱们，看起来就像小鬼的那两个人会被赶出去的吧。」

「……赌场，艾露娜很在意，」艾露娜举起手。「艾露娜想去！」

「你这辈子都不准去。」

莫妮卡把枕头丢向艾露娜，强行让她沉默下来。

之后，露出了飒爽的笑容。

「可是，不该等到好好完成工作后再去吗？」

「工作？」

「得跟克劳斯先生报告玛蒂尔达小姐的事。」

「也是呢……」

克劳斯会做出怎样的判断呢。

虽然一起渡过了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但缇娅很难说完全掌握了他的性格。

「老师到底会怎么说呢……稍微有点害怕啊。他会不会反对安妮特和玛蒂尔达小姐的见面呢。」

套房里有放置了热线电话。用专用的号码跟接线员发去密码，就可以接到阳炎宫。

看着那个电话，蒂亚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

这时，莫妮卡笑道「不，实际上这个担心有点离题了。」。

「怎么回事？」

「就是问题早就已经变了。」

完全不懂她所说的意思。

艾露娜在缇娅旁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安妮特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在全体成员的注视下，莫妮卡愉快地说道。

「我认为很可疑哦。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住宿地址。被人偷窃后也不找警察。确认过之后，果不出我所料。明明找到了有玛蒂尔达小姐的照片的护照，但上面的名义却不同。陆军之所以这么多，看来和这事脱不开关系。」

看来莫妮卡找到了玛蒂尔达的护照。

不知为何，她好像把它给藏起来了。所以，她今天整天都在调查这件事情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真是谢谢你呢。托你们的福，咱彻底查明了。」

对着不知所措的缇娅，莫妮卡宣告道。

「玛蒂尔达小姐——是帝国的间谍哦。」

断言。

看到莫妮卡那自豪的表情，缇娅察觉到她的本意。

——为什么她要帮自己到这种地步？

想必她是算到了这个发展吧。所以她利用了缇娅她们。团结？——那都是演技。

「咱会跟克劳斯先生报告的。」

莫妮卡走近电话，拨动起了号码盘。

「你看嘛，咱们不是必须得把玛蒂尔达小姐交给陆军嘛。」

她露出了宛如死神般的残酷笑容。

第三卷《忘我》安妮特 第3章 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