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梦语》缇娅第4章困境

三处地点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危机。

深夜二十三时。

中心街上遍布着广告与大楼的灯光，小巷里的人则渐渐减少。米塔里奥是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同时治安的糟糕程度也是世界顶级。善良的市民们在夜里不会靠近小巷。

聚集在此的，只有喜欢黑暗的居民。

少女们在巷子里飞驰——

——车站西北方的狭小巷子里。

在黑赌场获得胜利的莫妮卡和莎拉突然遭到了袭击。她们在返回中心街的途中被人狙击了。尽管子弹仅仅擦过了莫妮卡的脚，但她们还是被迫开始逃跑。

胜利的余韵顿时烟消云散。她们再次置身于战斗之中。

两人同时逃往了与中心街相反的方向。

然而，她们在小巷中奔跑时，注意到狙击手的数量正在增加。莫妮卡抛出镜子，确认情况。最终确认的人数是十二名。他们正沿着大楼的屋顶和小巷的外壁追踪两人。

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被逼入了他们的狩猎场中。

两人被诱导至无路可逃的岸边。

即便是莫妮卡，也没有彻底了解米塔里奥中巷子的每个角落。可以认为对方一直在这里生活，这让她深感失策。

两人终于逃到一栋建筑前，冲了进去，平复着呼吸。这里似乎是间已经没有了职员的裁缝铺。她们躲进柜台。

「原来如此，情况有一点麻烦呢。」

莫妮卡的笑容里也带着焦急。

对方正在对周边的建筑进行地毯式搜索。潜伏地点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意思是米兰达只不过是先头部队么……）

看来对手的能力已经超出了预料范围。

「那、那个……！」莎拉泫然欲泣地说道，「仅有莫妮卡前辈一人的话是可以逃出去的吧……？因为要保护我，所以才……！」

「谁知道？没这回事啊？」

「比、比起两个人一起牺牲，至少只让莫妮卡前辈逃脱……」

「……………………」

漫长的沉默过后，莫妮卡自嘲般笑了起来。

「这样的话，那家伙会伤心的。」

「诶……？」

「猜的，咱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决不能抛下你。」

莫妮卡拍了拍莎拉的肩，窥视了一下建筑物的外面，感觉到了狙击手缓缓聚集过来的气息。

至少，看样子仅凭她们俩是无法突围的。

——西港大楼西南方的一栋废弃大楼中。

吉薇娅和艾露娜在与巴隆的激战中成功保住了性命。她们为了治疗伤口，走到了后巷。虽然她们并没有受很严重的伤，但还是没能避免磕碰与擦伤。

医生是由克劳斯找来的。对方是黑医，只要有钱，就算是黑社会的人也能获得治疗。据说只要有需求，似乎连子弹和手雷都可以帮忙准备。几乎每个城市都存在这种万事屋。

根据情报，那个医生就在几乎等同于废墟的八层商住两用楼里。

然而，她们在五楼的黑诊所找到的，是黑医的尸体。他全身都被刀子切开了。

「有什么人，在的……」

首先注意到的是艾露娜。吉薇娅抓住她的领口跑了起来，立刻试着逃离大楼，但此时楼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十个人找到吉薇娅她们后，好像安心了一样露出笑容。男女老少都有，但他们的共同点是眼睛里带着焦躁的神色。

——和巴隆一样，他们被威胁听从幕后黑手的指示。

「啧。」

吉薇娅咂了一下嘴，跑向了大楼上层。上层没有什么可逃的地方，但没其他路可走。周围也应该没有能跳过去的建筑。

可以说，这栋八层大楼无异于刑场。

艾露娜发出了不安的声音。

「放心吧。」吉薇娅拉着她的手说道，「我下定决心，不会让称呼我为『姐姐』的人死去。」

她坚定地宣言道。然而，这只不过是在逞强。

她对付巴隆一个人就那么艰难，若是来了有同等实力的十人，即使以命相搏，胜率也几乎为零。

她很不甘心，但只有一件事可以期望。

希望克劳斯能来。只有他能破局。

现在她们能做的，只有争取时间。

◇◇◇

——比同伴们陷入绝境稍早的时候，西港大楼一旁的小巷内。

「……………………」

莉莉和安妮特在大楼屋顶上匍匐着观察地面的情况。警察在搜索逃犯，正四处奔走。他们似乎还呼叫了增援，聚起五辆警车，好像在彻底搜查附近一带。他们单手拿着无线电相互联络，在楼与楼之间来回穿梭。

安妮特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始把手伸进自己的裙子里摸索。一个大机器出来了。她拉长天线、戴上耳机。

莉莉也一同戴上了耳机。

那似乎是能监听无线电的设备。耳机中传来警官们的怒吼声。

〔啧，让她们逃了！居然让杀人犯在眼皮子底下逃脱。〕〔应该是有组织的犯罪吧。对方设置了好几个用于扰乱注意力的炸弹。〕〔目标果然是经济会议……〕〔说不定是跨国恐怖袭击。立即冻结莉莉琳·赫本的护照。集结米塔里奥所有警力，逮住她！〕

那声音极富魄力。

安妮特取下耳机，微笑道：

「看来咱们暂时逃掉了。」

「我的罪状倒是增加了呢！」

莉莉抱着头哀嚎道。

现在是莉莉在汉堡店差点被逮捕的一个小时后。即将被推进警车里的时候，莉莉被安妮特救下，然后开始逃亡。街头各处发生了爆炸，群众骚动起来。莉莉她们混入其中，来到了这栋大楼。

「诶？我被通缉了？在任务结束之后还能出境吗？」

「本大人觉得，比被逮捕好。」

「我倒是觉得老老实实被逮捕要好一百倍啊？」

不过，她们确实逃离了眼下的危机。

来帮莉莉的安妮特本人乐观地说「遇上了个小麻烦呢」，莉莉想吐槽这一点，不过的确应该感谢她吧。

「这应该是敌人的阴谋吧。」

莉莉深深叹了口气。

「警察里肯定有对方的人，甚至能够捏造冤罪。他们看穿我可疑的行动，决定陷害我。」

「要不要杀了那家伙？」

「不不不，还不清楚是谁呢。」

「那把警察全部干掉？」

「噗，安妮特酱。居然逼我莉莉吐槽，不愧是你呢。」

总之，这样熬过警察的搜查、仰赖情报组的判断就好吧。若是没有危险迫近，慢慢等待就行了。

莉莉脱下惹人注目的侍者服，开始换上安妮特带来的方便行动的任务用服装。果然不换上这身衣服，她就认真不起来。

所幸她们在大楼屋顶。周围没有人影。

不过，莉莉把手放在裙子上的时候，安妮特扑了过来。

「大姐。被人看到了。」

莉莉的脸迅速涨红。

「是、是偷窥吗？」

「对方用上了倍镜。」

「这偷窥的可够认真啊！」

「还架着步枪。」

「那就不是偷窥了吧！」

子弹从伏倒的两人头顶上方掠过。混凝土被打碎了。

由弹痕推测狙击手潜伏地，对方大概是从西港大楼中的某个房间瞄准莉莉她们的。莉莉伏着身子换完衣服，然后确认现状。

（狙击手在西港大楼三十九层……这里不管是哪都能被最高的位置狙击到吧。）

她们躲进了屋顶边缘，但要是稍往外走一步就会被瞄上吧。或许对方用上了消音器，枪声没有传来。地面的警察们似乎也没有察觉到狙击手。

对方似乎不是警察，但是正在与警察合作。说不定是同一个幕后黑手的部下。

莉莉伸手拿起安妮特的无线窃听器。她听到有其他声音混杂在警察的无线电波里。

〔走吧……好像是在那栋楼。〕〔……没错。〕〔我讨厌疼痛。〕〔嗯，杀了她们吧。〕〔杀了她们吧。〕〔不杀掉的话，会受惩罚的……〕

对方似乎不止一人。无数道令人感到悲怆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仅从能听见的声音判断，对方有十人以上。而且她们现在还被狙击手盯着，一步也无法动弹。

她们被逼得很紧，这是人生中最严重的一次。

「…………………………………………」

害怕。

显然，仅靠她们自己是无法解决这场危机的。被杀。死去。咽气。这样下去她们将束手无策地丢掉性命吧。

对方并非培育学校的吊车尾能对付的敌人。这是走投无路的现实。

莉莉拍了拍自己的双颊，重振变得软弱的心。

——不要放弃。不可能是可以推翻的。

她闭上了眼。浮现于脑海中的是克劳斯的话语。

克劳斯要她当队长。

莉莉察觉到了，这只是用来让她振奋的借口。若非如此，怎么可能会拜托冒失又欠缺间谍能力的自己成为队长呢。客观上看，应该有更合适的人。

但是，由于这个谎言，自己能在这里挺起胸膛。

「安妮特酱。」

「在。」

「要是我误会了我会道歉，安妮特酱，其实强得要命？」

「…………」

安妮特微微睁大了双眼。

她会出现这个反应倒是相当难得。

「本大人，」她开口说道，「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点事我当然清楚啊。」

莉莉微微笑起来。

「别看我这样，我是队长嘛。当然会注意到，你大概超优秀。」

「…………」

「我当诱饵。请你逃走，马上向情报班传达情况。因为我觉得其他同伴也遭遇了危机。」

安妮特应该能突破包围网，到达附近的公共电话。

她会将眼下的状况传达给情报班。

这样一来，同伴的生存率会提高。情报班指定对策，与克劳斯合作。只有这个方法能破局。

「我想大姐你应该清楚——」

安妮特的脸上不再有一丝笑意，宛如能乐面具一般面无表情。

「你会死的哦？」

「我不会死的。毒气、毒沫、毒烟。——我可是拖延时间的达人莉莉酱。」

「你太弱了。你的毒有对克劳斯大哥起过一次作用吗？」

她的指摘十分尖锐。

在与高手的战斗中，莉莉的毒几乎没有起过作用，最多是用毒泡泡筑起路障，绊住了白蜘蛛。莉莉有免疫毒物的强大特异体质，但她很难称得上发挥出了这份能力。

莉莉伸出手指勾住了安妮特的小指。

「那回国之后，帮我做个强力的武器吧。能打倒老师的那种。」

「…………」

「我很期待安妮特酱特制的间谍道具哦。」

「……………………」

这次，安妮特明显瞪大了双眼。

莉莉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也不曾有一次弄懂过她的想法。但是，莉莉仍旧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

很快，安妮特也紧紧地勾住莉莉的小指。

她的表情又变回以往那副天真的笑容。

「明白了。有本大人的技艺再加上大姐的毒，会做出糟糕东西呢。」

「嗯，轻轻松松打倒老师。」

两人一起松开了小指。

莉莉架起手枪，开始移动。这样下去她就会成为狙击手的猎物，必须仅凭直觉躲避，躲进室内。

自己站在了绝路上。

看着莉莉挺身面对生命危机，安妮特可爱地微笑道：「那本大人出发咯。」

「本大人将对莉莉大姐见死不救。」

这个决断，残酷而冷漠。

然而，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趁莉莉吸引狙击手注意力的时候，安妮特开始移动。她应该要跳到隔壁的大楼、脱离包围网。

在安妮特完成这一切之前，莉莉必须要吸引住敌人。

坚持欺骗吧！直到安妮特找到公共电话向情报班报告！

莉莉勉强躲开第一发狙击，同时用力咬住了嘴唇。

——作为『灯』的队长拼上性命的时候到了。

在孤立无援的绝境，她作为间谍的价值得到了考验。

◇◇◇

救援请求不绝于耳。

同伴在三处地点同时遭遇了危机。对当事人来说，那是束手无策的紧急事态。

详细情况，经过莉莉的自我牺牲，得以传达到了情报班。

——必须想出能颠覆这一紧迫局面的计策。

然而，即使缇娅理解了状况，她也什么都做不到。她仅仅是握着听筒，呆住了。

（敌人到底……是什么人……！）

缇娅抱住了头，反复着急促的呼吸。

幕后黑手是『紫蚁』吗。只能认为遇上了过于糟糕的对手。在经济会议中稍有些可疑动向的人，都会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杀死。不存在战术和策略。用体量碾压一切。作为间谍杀手而言，世上没有比这更麻烦的敌人了。

「……该怎么办……？」

指挥官就是自己。自己必须想办法解决，但脑子乱作一团。

她只是不停地渗出泪水。说不定就在此时此刻已经有同伴殒命。脑海中浮现出这种光景，什么都无法思考。

房间一侧，葛蕾缇跑向寝室。

「葛蕾缇？」

缇娅慌忙追过去。

葛蕾缇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将男式西服外套披在身上。

「我要变装成Boss……」

她的话语很冷静。

「如果对手是帝国方的人，应该知道Boss的模样……只要我行动起来，就能诱使他们慌乱。再和莫妮卡携手的话，说不定能打破现在的危机局面。」

也就是说，她准备奔赴死地。

这是何等的勇敢。明明她自身几乎没有战斗力。

但是，葛蕾缇的实力得到了克劳斯的认可。她与莫妮卡联手的话，确实有希望摆脱危机。再加上莎拉的话，更有希望生存下来。

「莉莉和吉薇娅那边该怎么办？」

「……那边有Boss在。这么大的动静，Boss不可能没注意到。Boss应该会赶过去的。」

葛蕾缇说出冷静的判断，同时结束了变装。她的样子和克劳斯一模一样。看到他的模样，自己下意识感到安心——

「等、等一下！」

但心底仍有一丝不安挥之不去。

「数字对不上啊。」缇娅感受着心中的痛楚，说道。

「…………」

「出现危机的地方有三处。你救出一处，老师救出一处，那，还有一处呢？」

「缇娅……」

葛蕾缇的表情很僵硬。她握紧了拳头。

「尽我们现在的最大努力吧……」

「——！」

说出来了。

她十分清楚自己无法拯救她们。人手不足。『灯』并没有力量去处理三处危机。只要经过合理的判断，自然会得出这一事实。

即便如此，葛蕾缇还是做好了觉悟，准备出发——为了拯救此刻能救出的性命。

「葛蕾缇！」缇娅软弱地叫道，「你为什么能这么勇敢？」

「勇敢……？」

「告诉我吧。我，不明白……！我该怎么办？我没有你那样的智谋，也没有能奔赴死地的精神。经受一次失败而灰心丧气的人，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缇娅希望得到引导。

缇娅希望她像这次任务里一直做的那样，给出方法。

「我并不强……」

葛蕾缇摇了摇头。

「……有的仅是想回报Boss的心。这是几近执着的依赖。Boss配合了我以失恋告终的爱意，而我在向Boss报恩。」

失恋？这是缇娅不知道的内容。

可是她问不出口。葛蕾缇的声音中蕴含着不能轻易触碰的热量。

那么，她究竟对克劳斯抱有怎样的感情呢。那种超越了恋爱的爱意，究竟为何物？到底是什么样的思绪，使得吊车尾少女成长为智囊间谍？

「……缇娅。」

葛蕾缇最后说道。

「请重新再读一遍报告书，思考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我相信你……」

仅此而已。

葛蕾缇动身出发，缇娅被独自留在房间内。公寓外传来的警笛声格外清晰。

缇娅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脸颊上开始有大粒的泪珠淌过。灼热的水滴落到了缇娅手上。

她终于察觉到，自己实在是过于无力。

（我，什么都做不到…………）

赶到同伴身边？可是，赶过去又能怎样。

自己的能力并不适合战斗。

交涉——可是，这个能力有使用条件，需要和对手对视数秒。这个能力对认真来杀死自己的敌人不起作用。自己赶过去也只会成为累赘。

——没有办法拯救同伴。

——无能为力，只能瘫坐在房间内。

（作为指挥官最糟糕，作为间谍则是最弱小……）

结果，在指挥上，自己也是在依赖葛蕾缇。缇娅仅仅是在点头同意她的判断。真是无能得让人看不下去。没有了葛蕾缇，自己不就只能哭个不停了吗。

「红炉小姐……」

她念出了自己憧憬的女性的名字。「我到底能做什么……？为什么你会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期待……？」

七年前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伟大间谍。

她拯救了自己的生命，并给予了自己活下去的目标。

『你能成为比任何人都更强大的间谍。』

『但是，不能满足于成为一介间谍。你要把连敌人也要拯救的英雄当成目标。』

她曾这样对自己说。缇娅很开心，期待着辉煌的未来，梦想着将来有一天成为『焰』的一员，在她身边大放异彩。

然而，现实和理想不同。

——梦想加入的『焰』已经被摧毁。

——红炉被友方背叛，殒命了。

——自己把连敌人也要拯救的英雄当成目标，却被敌人利用、嘲笑。

玛蒂尔达的嘲笑，把残酷的现实摆到了自己眼前。

最终，自己被成长了的同伴丢下，当不好指挥官，面对己方的危机无能为力。

「消失算了……」

她抓着地板，哀叹道：

「像我这种人，干脆消失算了……！」

她不停捶打地板，嘶吼着。

消失算了！无论对自己还是对敌人都太天真，没有什么过人的能力，仅因为稍有男性经验就对同伴抱有优越感，把一切都交给他人，不是队长还高高在上的，这种队伍里最幼稚最软弱的女人，终结掉算了！

她如此哀叹。

〔大姐。〕

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似乎是安妮特还没有切断通话。

〔本大人可不希望大姐消失哦。〕

「你……」

〔上个月，你为本大人奔波，本大人很开心。〕

安妮特就像在哄小孩一样，低声说道。

都分不清究竟谁更年长了。

〔本大人确实很惊讶。『这个大姐，总是多管闲事浪费力气，就没有婊子以外的长处吗』。〕

「你这人，还挺毒舌呢……」

缇娅发现了这个意外的事实。

〔但是，本大人并不讨厌哦。〕

安妮特说道。

〔『花园』大姐拜托本大人传达某个情报。〕

「莉莉她？」

〔根据大姐调查，米塔里奥好像流传着某个传闻。身处绝望的深渊时，会有英雄赶来——有这么一个说法。〕

「英雄……」

这个词之前有听说过——缇娅立即想到。

「莫妮卡发来的报告书里也提到过。说是紫蚁的手下相信有『英雄』存在。」

名为米兰达的女大学生自杀未遂后，留下了这句话：

——英雄会不会来呢。

吉薇娅的报告书里也写了。在即将失去意识之际，名叫巴隆的男人梦呓般地念着『英雄』。缇娅之前没怎么在意，但不止两处出现共同点，她开始感觉这不是单纯的传闻。是有人故意流传的吗。

「……怎么回事？这个传闻的源头，和紫蚁有关……？」

〔而且，好像连那位英雄的外表都是一样的。〕

外表——这样的情报，谁的报告书都没有提及。是莉莉打听到的吗。

缇娅将听筒紧紧抵在耳边，听见安妮特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话语。

〔英雄的模样，是黑发的美丽少女——据说是这样。〕

「诶……？」

描述相当具体。缇娅原以为既然能称得上英雄，形象应该是强壮的大汉。到底是谁出于怎样的意图传出这样的传闻呢。完全搞不懂。

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

「为什么，会和我的外貌一致啊……！」

这内容就像是在指代缇娅自己一样。黑发，少女，进一步说她应该还满足了美丽这一条件。

〔接下来是『花园』大姐的留言。〕

安妮特继续说道。

〔这事情很凑巧呢。请你利用这个传闻，成为英雄吧——完毕。那本大人就回大姐身边了。〕

她单方面说完，通话就断了。

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凑巧的传闻——真的是这样吗？

这种太过凑巧的传闻，仅仅是偶然间流传开来的？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缇娅放下听筒后，嘟囔道。

尽是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不过缇娅还是恢复了冷静。再怎么哀叹也无济于事。必须为队伍行动起来——无论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力量。

缇娅紧盯着房间的墙壁。

这面墙的另一侧，就是克劳斯的房间。房间的备用钥匙就在自己手上。葛蕾缇曾好几次潜入进去，然后被揪出来。

而那片空间，此时应该还囚禁着一个男人。

自己无法拯救同伴，但是知道有个能够拯救同伴的男人。

缇娅吸了口气。

——现在自己能做的事。

缇娅听从葛蕾缇的指示，读完一遍报告书后，前往他的房间。

房间内一片昏暗，灯都关了。克劳斯当然不在。他也在进行激烈的战斗吧，无疑正在最前线与紫蚁的手下战斗。

客厅整理得很干净，没有生活气息。这里有一间被牢牢上锁的房间。

缇娅使用备用钥匙，解开了那把锁。

她缓缓推开门，一名坐在椅子上的瘦削男人出现在眼前。他的双手被扭到后面，身体被锁链严密地铐住，像是在被提防着任何一个小动作。

「我就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罗兰。他是缇娅她们和克劳斯一同捕获的帝国暗杀者。

即便全身被拘束，他的眼睛仍然熠熠生辉，释放出深不可测的威压感。或许是错觉，那份压迫感似乎增加了。被持续监禁，变得更为衰弱，更加瘦削，接近死亡，使得他的存在更加鲜明。

看到他游刃有余的嘴角，缇娅察觉了一切。

（到现在为止的发展，全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啊……！）

罗兰知道紫蚁，应该也清楚紫蚁的能力和手段吧。他知道紫蚁的压制力足以掌握整座城市，还有，『灯』没有足够的战斗力与之抗衡。

罗兰咯咯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干嘛不说话。我们这是第四次见面了吧？已经不用那么害怕了吧。」

他熟络地跟缇娅搭话。

然而，缇娅还是说不出话。她曾两次险些被这个人杀死。即使对方被拘束着，刻在心里的恐惧仍然挥之不去。

必须拼命抑制住双腿的颤抖。

罗兰投来嘲笑般的眼神，发出「哼」的鼻音笑道。

「原来如此，看来全都在预料当中。你们在被紫蚁的“工蚁”蹂躏——没办法啊。你们不可能第一次见到就攻克那种东西。嗯，所以我也明白你的要求。」

「……唔。」

「——你希望我帮忙吧？」

没错。

只有他在。他虽然不及克劳斯，但也拥有超一流的暗杀技术。危机同时降临在三个地方，此时拯救所有同伴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这样下去必然会出现死者。

缇娅握紧了拳头。

——可是，真的能相信这个人吗？

罗兰的眼中浮现出安慰的神色。

「好吧。」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是啊，我也对你们产生了一点感情。就帮你们一把。」

「……唔。」

「不用那么惊讶。是真的。所以赶快解开这个束缚吧。」

缇娅感受到仿佛心脏被直接攥住的痛苦。

她在为形势所迫。同伴们遭遇危机的局面，让她要面对终级的二选一。

——放跑罗兰，还是无视他。

身边没有能够进行商讨的同伴。克劳斯和葛蕾缇都不在此处。只能靠缇娅自己来做选择。

罗兰咂了咂舌。

「怎么了？再犹豫下去就要出现死者了哦。」

「……………………」

「打算任由你的优柔寡断害死同伴吗？」

缇娅继续保持沉默，尝试使用自己的特技。

——只要进行对视，就能读取对方的愿望。

这就是缇娅的技能。只要满足条件，就能读到他的真心，视愿望可以控制他。

（只要能和他视线相交……！）

缇娅不断挑战。面对被自己的美色所吸引的男性，她可以轻易办到。可是，一旦缇娅想和罗兰对视，罗兰就会错开视线。

「喂，你从刚才开始在干什么？」

罗兰呼出一口气。

「喜欢和我对视？应该不是吧。我说，对方怂得说不出话，唯独要让视线重合，这只会让人觉得不自然吧。」

「……啧。」

「你那无聊的技能，怎么可能生效嘛。」

——完全不起作用。

和克劳斯一样。对方用间谍的第六感戒备着自己。面对一流间谍，这个技能从未成功过。对玛蒂尔达也没起作用。

走投无路了。莫妮卡曾用过亲吻的方法。但是，和罗兰贴那么近风险太大。嘴唇贴上去的瞬间，对方有可能来咬断自己舌头。

（果然自己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白白浪费时间。

不能听天由命地解开束缚。那样的话，又会和那时一样。自己没有仔细确认情况就顺着玛蒂尔达的诱导，打算救她。

——『缇娅小姐，太菜了呢。』

嘲笑声回荡在耳边。

必须要避免重蹈覆辙。

「……原来如此。你最近，遭遇过失败。」

随后，罗兰先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没有威压感，比较温和。

「看见你的态度，我就明白了。太欺负你了呢。抱歉。我也有点过激了。」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

——道歉了？一流的暗杀者，对我？

缇娅正感到困惑，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往回收了收下巴。

「我也一样。经历过惨痛的失败。」

「……一样？」缇娅终于开口说话了。虽然仅仅说了个单词。

「当然的吧。现在在你眼前的，可是挑战燎火然后被轻易反杀的男人哦？还说着足以当『对手』之类的羞耻言论。」

「啊……」

「聊一聊我的过去吧。放心，不会很久的。」

罗兰淡淡微笑道。

他的本性，就连对外情报室都没有查清。缇娅自然开始倾听。

「我原本是个平平无奇的青年，出生于姆扎亚合众国一个相当富裕的家庭，被父母命令继承家业，顺从地度日——直到遇见被同伴称为『紫蚁』的奇怪男人。」

「紫蚁……」

「他似乎一眼就察觉到了我的才能。他抓住我，将我改造成了间谍。感觉意外地不错。毕竟我是天才啊。我转眼间超越其他“工蚁”的实力，受到了特殊待遇。我在世界各地奔走，不断杀死委托中指定的政治家和间谍。」

罗兰耸了耸肩。

「可是之后迎来的——是无聊。」

「…………」

「你应该明白吧？我杀人没有目的，只是作为紫蚁的手下杀人而已。但是，我被洗脑了，无法违抗那家伙的命令，和区区奴隶、人偶、机器没有区别。我仅仅是在给传送带运来的人贴上『已死亡』的标签。」

罗兰把杀人说得像是杂务一样，缇娅无法理解。

但是，有一小部分能懂。

对他来说，杀人过于简单。在这个异于常人的男人眼里，暗杀沦落成了日常的一部分。他像打蛋、购物一样捏碎别人的心脏。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我一直在思考这一个问题。」

「……是吗。」

「可是啊，过了几年，某个人告诉我，『有人能够充实你的内心』。这句话有种预言般的魅力。比任何人都要强、任何人都杀不死、无论什么任务都能完成的怪物。我想，与这人的相遇会满足我。」

罗兰似乎感到好笑，发出了笑声。

「然而，结果就是这样——我完全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

「…………」

「好了，如何？是不是和你有共通之处？经历惨重失败后内心受挫，不知道该如何修正人生的轨道。没错吧？」

被他看透了。

缇娅看着被束缚着的罗兰，仿佛看到了自己。真的是一样的吗。自己的身体确实没有被束缚，内心却像是上了重重枷锁。

无论是缇娅，还是罗兰，都仍未从失败中振作。

「和我联手吧。我们同为失败者，接下来就挽回自己的人生吧。」

他的声音很温和。

温和得让缇娅必须奋力抵抗动摇的心。

「……你的提议很奇怪。」

她发出的声音软弱到难以想象是自己的。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应该也是紫蚁的部下。」

「是啊。他将部下称为“工蚁”。我就是其中一员。」

「那么，你应该无法违逆紫蚁。根据报告，他们应该绝对服从于紫蚁。」

「别把我和其他杂鱼混为一谈。我受到的支配没那么严。」

「证据呢……？」

「我没有自杀对吧？其他“工蚁”在失败时会尝试自杀。没错吧？」

没错。

根据莫妮卡和吉薇娅的报告，失败的敌人会立即自杀，或者放弃治疗。那些人和罗兰不同。他说的好像是真的。

「好了，选吧。释放我呢，还是不释放呢。」

罗兰平静地眯起了眼。

没有多少时间了。再犹豫下去，只会令事态变得无法挽回。

同伴的模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光很开心。在同一屋檐下，一起欢笑。

听到缇娅少儿不宜的八卦话题，莉莉会害羞地逃跑，吉薇娅会做出无语的样子却又偷偷表示感兴趣，莎拉会变得满脸通红。在她们身旁，葛蕾缇一脸认真地记着笔记，莫妮卡眼神冰冷地捂住艾露娜的耳朵。安妮特虽然在歪头疑惑，但似乎心情不错。

她们在食堂喧闹时，克劳斯偶尔会出现。有同伴询问他的恋爱经历，但他一脸嫌弃地逃开，而想要拦住他的莉莉摔倒在地，令大家都欢笑起来。

缇娅想再次过上那样的生活。

她想完成任务，和大家欢聚一堂，无论要付出多大的牺牲——

——解开罗兰的束缚。

缇娅用备用钥匙解开束缚他的锁链。锁的个数有二十以上。

缇娅打开所有的锁，罗兰便向前倒下，脸重重摔在地上。好像是因为长时间身体被束缚，他的肌肉无法正常发力。

不安涌上心头。这样就能打倒敌人吗。

罗兰在地上躺了一阵，但他很快抓着椅子，开始站起来。即使他站了起来，上半身仍在大幅度摇晃，稳定不下来。头部晃晃悠悠地动着。

正当缇娅接近他想要搀扶时，罗兰的脸突然在她正面出现。

然后他笑了起来。

「补充一点。」

他大幅伸展了身体。

「我的确是特别的。紫蚁对我下的命令不是『在失败后自杀』。而是『失败后，欺骗敌人，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罗兰的关节处咯吱作响。伴随着宛如骨头碎裂般的可怕声响，他全身的肌肉逐渐恢复控制。一开始摇摇晃晃的上半身渐渐稳定，面前的男人威风地直起身。

——释放掉了。

——自己释放了为世界所畏惧的暗杀者。

缇娅向后退去。后背贴到了卧室的窗上。

罗兰瞬间拉近距离。他好像已经完全能动了。缇娅没有逃跑的时间，被罗兰抓住脖子，被他用力将身体向后压。

窗口的卡扣脱落，窗户被打开了。

缇娅的上半身探出八楼窗户外。

「你，真就是个笨蛋吧？这么简单就被骗。」

罗兰嘲笑道，抓着缇娅脖子的手愈发用力。

◇◇◇

在王的支配下，绝望在米塔里奥内扩散。

破局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

缇娅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自己好像在某栋大楼的地下。昏暗的空间内没有一扇窗户。间接照明开着，微微照亮室内。这里似乎是一间小酒吧。座椅只有两个。一面墙上摆满了酒瓶，一名瘦高的男人在吧台内擦拭着玻璃杯。

缇娅感觉碰到地板的手有点不对劲，仔细看去。地板上布满了红色的血液。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一个人的血。有好几人在这里被杀害了。

「这里是，哪……?」缇娅问道，然而酒保一言不发。

身上的手枪已经不见。

自己好像没有被绑住。

她坐起身来后，吧台一旁的门传来脚步声。

一名戴着帽子的西装男性出现了。他的面目很柔和，细长的双目给人一种柔和的印象，感觉会受孩子们喜欢。

他初次见到缇娅，便轻轻点了点头。

「不愧是他。居然能独力逃脱，还俘获了敌人。真是可怕的才能。」

缇娅明白这个男人是谁。

她知道这个外表人畜无害的男人有着怎样卑劣的本性。

「你就是，紫蚁……？」

「看来不需要进行自我介绍了呢。」

紫蚁轻轻抬起帽子，露出了笑容。

「初次见面。不过，抱歉。这次没有多少时间，马上就会杀了你。临死前，有什么遗言的话就请尽快说。我会好好听完。」

「还真是好心呢……」

「是啊，因为温柔对待女性是我的作风。」

「我可完全不这么认为。」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女权主义者。殴打了女性的时候我会反省。」

事到如今，缇娅对他那扭曲的伦理观念没有一丝兴趣。

不过他似乎有些匆忙。而缇娅也猜到了理由。

「目标，是老师吗……？」

「是啊，将你的尸体丢到他面前，他一定会慌吧。他非常棘手。我派了七十三个“工蚁”过去，可还没打倒他。那家伙，真的是人类？」

果然他好像在战斗。他似乎正被大量的敌人包围，难以动弹。

酒保将手枪递给了紫蚁。那是把合众国制造的左轮手枪。紫蚁细心地将子弹一发一发地装入弹仓，就好像在考虑要用哪颗子弹杀死缇娅一样。

缇娅咬紧了嘴唇。

她能想象到接下来的发展。

——自己将会死去。『灯』被紫蚁击败了。他那远超预料的支配碾压了她们。克劳斯也忙于对付七十名以上的“工蚁”，来不及救助同伴。

——如果真的保持现状。

缇娅轻轻摇头。

「……你真是无敌呢。」

「嗯？」

「我可以断定。此时此刻，这片区域内最强的间谍应该是你。甚至可以说是卑鄙了。挑战的时刻起这就是个错误。」

「是啊，毕竟我是王。事到如今才发觉吗？」

紫蚁淡淡地答道。

他仿佛有着无人能及的自信。或许这是当然的。那种力量甚至给人无所不能的感觉。他利用剧痛控制别人，控制力强到可以命令其自杀。

他的奴隶密集在米塔里奥，他毫无疑问是这里的王。

连违逆他都显得愚蠢。

「——没错。『此时此刻』我是无敌的，『挑战的时刻起』这就是个错误。」

她搞错了作战的根本。

要打败他，『此时』挑战实在过于无谋。恐怕，之前也有好几名间谍挑战，最终败北了吧。

所以，需要变换一下思维。

缇娅终于明白了如何打破他创造的绝望。

「要打败你，必须要换一种思路。」

缇娅说道。

「不是『此时』。应该靠『岁月』来击败你。」

这就是她想出的答案。

她用同伴们以拼死的觉悟收集来的情报，推导出这个真相。

推算出的瞬间，她想通了一直以来感到的不对劲——紫蚁那种过于迅速的应对，以及在米塔里奥内蔓延的传闻。

独一无二的打破绝望的手段——就是猜出在此地亡故的『她』的名字。

因此，缇娅向紫蚁质问：

「我问你。半年前你就是在这里——杀死了红炉小姐吗？」

第四卷《梦语》缇娅 第4章 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