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一章中层

到处滚落着灰色岩石，围绕四周的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是由岩盘构成，飘散着些许潮湿的空气。

位于山腰的天然洞窟。一无所知的人也许会对这样的形容信以为真。

面对眼前的地下城第13层……「中层」，又名「第一死亡线（first line）」的整片景观，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里就是中层啊……」

「虽然之前有听说过，不过这里的光源的确比至今的楼层要少呢。」

已经装备起大刀的韦尔夫、立刻开始扫视地形的莉莉各自说出了心中想法。

走完从「上层」第12层延伸出来的下坡后，等待着我们的是一路延伸至深处的单一岩石道路。我想它应该是一种通往「窟室」的通道。只不过这么长的通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尽管道路并没有弯曲，不过却看不到前方。

除此之外，墙壁角落还有像井一样开出的纵向洞穴——通往底下楼层的陷阱洞。再加上不太明亮的磷光，这些都是上层不可能会有的景致。

「第13层的特色就是连接窟室的通道很长。为了安全地战斗，首先该做的就是迅速抵达第一间窟室。」

听着莉莉的说明，我跟韦尔夫点点头表示确认。

看来第13层的通道比上层还要宽敞，不过基本上来说，占据这条通道与怪兽交战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不但空间狭窄会限制行动，而且也很难跟队员联手，更容易被一拥而上的怪兽包围。通道内部挤满怪兽的景象——战斗在无路可退的状态下陷入胶着——光是想象就让我浑身发抖。

利用空间比较宽敞的大厅（窟室），让所有队员各别击倒怪兽。活用人数优势与联手行动的战斗是组成小队时的重点。

「趁还没遇到怪兽的时候尽量前进吧。韦尔夫大人，这条通道是单一道路，请顺着路持续前进。」

「好。」

莉莉似乎已经将公会公开的情报记得滚瓜烂熟，早就把第13层的地图记在脑海里了。看到莉莉不只替我们拿东西，还是个名符其实的支援者，一边觉得如此为冒险者尽心尽力的模样让人心里感到踏实，我一边追着开始往前走的韦尔夫。

保持着适当间距，我们以三人一排的队形往中层深处前进。

「……不过话说回来，这玩意儿还真是华丽啊。」

「您是说『火精织布』吗？」

「是啊。虽然穿起来相当舒适就是了。」

就在保持寂静的地下城阴森气氛让我神经紧绷时，韦尔夫口气轻松地向我们搭话，而莉莉也即刻答腔。

这种舒缓紧张的闲聊或许也是小队的其中一项优点。受到孤独感折磨的单独迷宫探索（solo play）可是会让紧张、痛苦不断累积的。

「莉莉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够穿上这么好的护布。谢谢您，贝尔大人。莉莉会好好珍惜的。」

「啊哈哈哈……有打折就是了。」

看到莉莉从背后探出头来开心地微笑，我不禁苦笑起来，并看了看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队员服装。

散放光泽的红色布料。有些轻巧的薄布材质看上去感觉不到一丝重量。我们身上穿的衣服有的是衬衣加裤子，有的是和服便装或长袍，虽然款式各异，不过都是用相同的素材做成的。

「仙精护布」。

这是仙精织入自己魔力制成的服装……也就是具有仙精庇佑的特别装备品。

「虽然说有打折，不过毕竟是与仙精合作的装备，价格铁定不菲吧？三人份加起来多少钱？」

「呃……随便算算大概就五个零……」

「韦尔夫大人，贝尔大人先替您垫的钱您可要记得还喔？」

「你这个小人族（帕鲁姆）还真是现实得让人觉得爽快呢。」

在进入中层前，我听从埃伊娜小姐提出的条件，买了三件这种「仙精护布！」，然后拜托两人在钻进地下城前先装备起来。

我与韦尔夫把衬衣与和服便装穿在防具下，莉莉则是把长袍套在衣服外，包住了全身。护布表面散布着亮晶晶的光粒，而且颜色鲜艳，或许看起来真的很华丽。

「这样轻飘飘的衣服竟然是高级铁匠（high smith）作品都望尘莫及的耐热装备……真是没面子啊。真是受不了那些仙精。」

扯着和服便装的衣摆，对仙精有点排斥的韦尔夫如此说道。

仙精跟兽人一样，是依照属性或栖息地区分类，有火精、风精、水精、地精等等。「仙精护布」也一样，会根据分类而显示出不同的特征。

火仙精（salamander）参与制作的这件「火精织布」对火焰、热流等攻击具有高度防御力。也就是所谓的「火抗性」。好像也具备了防寒属性。

其他像水仙精的法衣，听说除了水抗性外，还具有消除猛烈高温的耐热效果。仙精又名「神的分身」，据说蕴含了仙精恩惠的护布有着「缺乏普遍的万用性，而是着重强化单一属性！」这样的倾向。就跟韦尔夫说的一样，光是在其专精领域内，其性能甚至还超越了高级铁匠的作品。

「不过老实说，这真的是求之不得。这样全灭的隐忧就大幅降低了。」

「……你是指『地狱犬』对吧？」

我说的是一种怪兽的名称。埃伊娜小姐之所以会严令我购买「火精织布」，完全是因为从第13层起会出现这种怪兽的关系。

地狱犬有个「放火魔（Baskerville）」的别名，是一种犬型怪兽。身为中层怪兽的它体能不可小觑，不过最具威胁性的是从它口中喷出的火焰。

这种火焰威力极强，能够轻易烧熔一般防具。一般认为，如果被一群地狱犬同时喷火的话，最后只会剩下灰烬而已。

小队在第13、14层全灭的原因可以肯定都是地狱犬。就连经过【升级】的冒险者也会被这种怪兽吐出的火焰烧得尸骨无存。

「韦尔夫大人，我想您应该很明白……」

「嗯，不用多说。就是一看到地狱犬就优先解决它对吧？我也不想被火葬。」

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我觉得中层就像是地下城里面的一个分水岭。

直到上层为止，怪兽都还只会突击；不过从这里开始，它们很明显有了远距离攻击手段。如果说成怪兽能够施展有如「魔法」的攻击应该会比较好懂吧？

「上层与中层是不一样的」。

琉小姐讲过的那句话深深渗进我的心。

总而言之，地狱犬就是中层里面特别需要注意的对手。

「……！」

在有如洞窟的单一道路里面持续走了几分钟。

我们本来一直在动的嘴巴、双脚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经过【能力值】强化的听觉，我警觉到某种东西「啪哒啪哒」奔跑而来的脚步声。从前方暗处传来的那阵声响，让我们无声无息采取了备战姿态。

「……说来就来啊。」

韦尔夫的喃喃自语在潮湿的通道内响起。

微弱的磷光映照出两道身影。那副身影从通道深处完全出现，怪兽现形了。

凹凸不平的皮肤通体漆黑。其中，一双眼睛发出了炯炯的鲜红光彩，更加深了怪兽的恐怖感。

说那是狗，体格似乎略嫌强壮，那就是四脚兽「地狱犬」。

两头怪兽长着不同于狼的凶暴脸孔，并呲牙咧嘴地发出低吼。

「欸，这个距离怎么样？还是要靠近一点比较好？」

「顾问小姐跟我说，不要小看地狱犬的射程距离会比较好……」

「这样的话——那就打吧！」

韦尔夫主动喊出开打信号，并扛着大刀向前跑去。我也立刻跟在他的右后方。

发出了一声宏亮的遥吠后，两头地狱犬也以惊人气势冲了过来。

在双方逼近下，原本五十M（米度）的距离转眼间消失无踪。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头地狱犬朝着韦尔夫扑来。

搞不好有小牛那么大的庞大身躯划过上空。

为了不让对方得逞，我滑进两者之间举起盾牌。

左手装着小型盾（buckler），右手拿着刃长约五十C（赛尔尺）的短剑。

这是韦尔夫在攻略第11、12层前的这一个星期内为我准备的中卫用武装。是防御用的盾与牵制用的武器。

我故意让对手张大的下颚咬住小型盾。

「呜，……！」

好沉重。

不过，我撑得下去。

当尖锐的牙齿咬住小型盾时，我接下了对方的扑身冲击，总算站稳了脚步。

失去气势的地狱犬停在半空中。

就像早在等候这个瞬间，韦尔夫从我身旁帅气地现身，毫不客气地赏了敌人毫无防备的身躯一击。

「啊嘎！」

从身体中心一刀两断。

由上一直线往下劈的大刀将地狱犬的身体砍成两段。

一拍即合的防御与反击，中卫与前锋的攻守联合。

咬住盾牌的嘴巴喷出红黑色血液，上半身与下半身一分为二的怪兽「咚！」的一声摔落地面。

「呜呜呜呜呜！」

剩下一头地狱犬和我们保持距离，采取抬高下半身、压低上半身的姿势。我立刻察觉那个姿势是在蓄积火焰。

即将爆发的大粒火花从尖牙外露的口部隙缝中溢满而出。

「——有点慢喔！」

「啊呜！」

然而，就在即将吐火的前一刻，地狱犬的右眼被金属箭刺穿了。

是莉莉的手弩。尽管威力本身不大，不过确实射穿要害的一击却足以阻止对手的行动。

红色和服便装随风飘扬的韦尔夫毫无困难地跳进对手怀中，一口气劈开怪兽的脸部。

地狱犬的额头染成鲜红色，伴随着呻吟不支倒地。

「很好……算是个不错的开始吧？」

「就算是临阵磨枪的联手行动也差不多该有个样子了。这点程度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刚才的感觉真不错呢。」

战斗暂且结束，小队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虽然有些场面令人紧张，不过没费多少力气就击败了地狱犬，这让我松了口气。尽管这种怪兽足以称为攻略第13层的障碍，不过只要谨慎应对，要打倒它们应该不成问题。光是知道这点就已经是一项收获了。

而且还得知火焰攻击需要蓄力……这么看来的话应该有办法解决。

莉莉在一旁进行回收「魔石」的作业，我心情暂时放松了一些。

「喔。又来了。」

「！」

我立刻对韦尔夫的声音做出反应。

接着从道路深处出现的是三只外貌像是兔子的怪兽。

晃来晃去的长耳朵，黄白交杂的毛皮，毛茸茸的尾巴，额头长有尖锐的独角，用后脚站立，身体大小正好跟莉莉差不多。

就像是学会双足步行的一角兔。

「那是……贝尔大人！」

「不是啦！」

你在说什么！我对瞪大双眼的莉莉出言吐槽。

兔子怪兽「独角兔」。

外观看起来温驯，实际上却非常好斗，是第13层初次出现的怪兽。

「对手是贝尔啊……玩笑开大了。」

「不对，这本来就是在开玩笑吧！」

连韦尔夫都一脸沉重，让我欲哭无泪。

面对被两人取笑的我与韦尔夫他们，独角兔群打碎了身旁的大石头，从中取出全新的天然武器（nature weapon）。

是单手也能装备的小型石斧（tomahawk）。原来这条通道上面的许多岩石都是「迷宫的武器库（landform）」吗？

三只怪兽都是全副武装。一角兽们滴溜溜的红眼睛可爱地吊了起来，睥睨着我方。

「三对三啊。」

「先说清楚，是要重复三次三对一喔？只有蠢蛋才会各自单挑。莉莉不用说，韦尔夫大人要是一个不小心也会被趁虚而入的。」

独角兔在中层怪兽里面属于战斗能力较低的种族。只要特别留意它胜过野猿（银背猿）的敏捷力，就算是Lv.1里面能力值较高的冒险者也能够勉强应战。

即使如此，这种兔子怪兽的威胁评比仍然被归类为Lv.2……是因为它们的集团战斗能力强得吓人。

很快地，独角兔们发出了刺耳叫声一起冲了过来。

「先打右边！」

「呃，嗯！」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莉莉第一次不忍心打怪兽呢……好可爱喔。」

「嘎呜！」、「叽，叽咿！」

三人一组，三只一团。

总计六道身影展开正面冲突。

◆

「荷米斯回来了？」

赫斯缇雅一边把炸薯球拿给客人，一边回头看向来找她的建御雷。

「这次好像挺早的嘛？他不是还有出席上次的诸神大会吗？」

「这点我也不明白。再说，那个家伙不可能毫无来由地旅行到一半就折返的。」

谢谢惠顾——赫斯缇雅向客人行礼时，一旁的建御雷把手肘撑在柜台上面板着一张脸。

这里是北大街的某个摊贩内。虽然已经开始做生意了，不过神友却跑来说：「要跟你说个话！」，于是赫斯缇雅便一边工作一边与他交谈。

「不过……生意还真好啊，嗯。」

「哼哼，这是当然的啰。因为有我在啊？」

「可恶，没有吉祥物果然有差……」

顾客人潮不多不少、从未间断，有时候还会排起队来。看到摊贩的热闹景况，建御雷相当懊恼。赫斯缇雅两手插腰，大大挺起了胸膛。

两人都穿着打工店铺共通的围裙，完美无痕地融入了店铺的景致当中。

「那，荷米斯说了什么？他不是直接跑去找你吗？」

「嗯……赫斯缇雅还没碰到他吗？」

「嗯，还没。要不是阿建你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连荷米斯回来了。」

兽人女性店员俐落地炸好炸薯球，赫斯缇雅再以熟练的动作把薯球包好、交给客人。不晓得是不是能够获得什么庇佑，每个买了炸薯球的客人都笑眯眯地摸摸赫斯缇雅的头，然后才离开摊贩。

「他说他对你那边叫贝尔·克朗尼的孩子有兴趣……但我总感觉不对劲，总觉得他有什么企图。」「嗯……是不是你想太多了？我不觉得荷米斯那个人会自己引起什么风波耶。」

荷米斯并不是尊会自行散播争端的神物。

也许可以说他行动特别机伶吧。他比任何一尊神都适合「狡黠」这个词，面子很大，甚至还常常出面调解天神间的纷争。

就赫斯缇雅所知，荷米斯是个清浊并吞、精明圆滑的天神。

「爱对贝尔动手动脚的也不只荷米斯一个人……这个星期以来，我们可是快被其他神烦死了耶？」

「你还真会替他说话啊，赫斯缇雅。我别的不怕，就是拿荷米斯最没辙。那个家伙讲出口的话我通通都信不过。」

「哈哈哈。因为阿建常常被荷米斯逗着玩嘛。」

由于在天界时领地相近……也就是所谓的「好邻居」关系，赫斯缇雅与荷米斯交情还算不错。

一个比赫斯缇雅还要娇小的半精灵女孩缠着她又笑又闹，赫斯缇雅笑着将她送回母亲身边。

「我不是不明白赫斯缇雅的意思……但只有这次，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你有根据吗？」

「神（我）的直觉。」

面对着注视自己的紫色双眸，赫斯缇雅稍微抬起下颚发出「嗯……」的声音思忖片刻。

没有比神的直觉还要欠缺说服力的确切根据了。

「——建御雷，你这么闲，可以跑到这里来摸鱼啊……」

「啊，对不起，店长。我有点事……不，我一定会让营收增加的，是。我会努力的，是。」

「口说无凭吧，我说你啊，稍微向赫斯缇雅看齐一下吧，是不是……」

「是，对不起。不，从今以后我会努力的。从明天开始会认真的。」

在赫斯缇雅沉思的时候，建御雷见到打工地点的炸薯球店长跑来了，不断对人家鞠躬哈腰。看着天神一再把后脑勺露给孩子看的奇妙景象，赫斯缇雅心想「世界末日要到了呢。」。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自己也要兼任两份打工。

「那我走啦，赫斯缇雅。叫你当心点可能没有意义，不过你最好还是多留意一下荷米斯的动向吧。」

「嗯，谢谢你，阿建。」

建御雷应付完了店主转过头来对赫斯缇雅举手示意，接着便回到自己的店铺。赫斯缇雅一边感谢神友的亲切心意，一边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荷米斯啊……」

她从摊贩探出头来仰望着晴朗的蓝天。

就在赫斯缇雅想起自己的熟人——荷米斯亲昵的笑容时……

无意间，赫斯缇雅联想到另一尊神。

「……应该不会吧。」

低语的声音被随性的风吹向他方。

◆

从点缀着美丽卷积云的蓝天洒下了阳光。

和煦的阳光照着西大街，在交错往来的人潮与好几辆马车中，有尊神物带着随从混进拥挤的人群里。

「那么，亚丝菲，他的近况如何？」

「公会的官方情报是说已经踏破第11层了。在这十天内，到达楼层又增加到第12层。」

在热闹人群围绕下交谈的正是荷米斯神。被他称为亚丝菲的交谈对象——一名人类女性跟在他的后头，与他走在西大街上。

身穿纯白披风的女性，那双纤细的脚上穿着与众不同的鞋子，那是双有如金翼装饰缠绕其上的凉鞋。

「此外，我又向摩天楼设施（巴别塔）的人问到……今天他买了几件『火精织布』，似乎是要给所有队员穿的。」

「咦，难道他们跑去中层了？」

「应该是的。」，听了亚丝菲的回答，荷米斯笑了一下。

「【升级】后才过了十天耶。不愧是世界最快白兔，动作有够快。」

「除此之外，我还查出他拥有强悍的『魔法』。据闻他在第11层内使出了可能是长文咏唱型的高输出攻击魔法，一击打败了幼龙（infant dragon）。很多人都有看到。」

跟在主神（荷米斯）身边进行说明的她，即使与神并肩而行，其容貌也毫不逊色。轮廓分明的眼、鼻等五官中，尤其是那对碧眼富含理智，搭配着银框眼镜，带有伶俐之色。呈现水蓝色的发型只有一绺染成白色，色彩独树一格。

吸引了擦身而过之兽人、矮人的目光，亚丝菲继续报告。

「……尽管不能说是其来有自吧。」

「嗯？」

「其他冒险者似乎认为他之所以能够击败『弥诺陶洛斯』只是那种魔法正好打中罢了。那些人当他是软脚虾，只会抢【洛基眷族】打剩的怪兽。还有人诋毁他，说他是『作假新秀』。」

「哈哈哈哈，『作假新秀』！挺会形容的嘛！」

荷米斯哈哈大笑。

众人被笑声吓了一跳，惊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但他并不介意，愉快地晃着肩膀。

「不过，只是魔法正好打中，只是给濒死的怪兽最后一击……的恩惠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可以用这么廉价的经验值来升华啊……哎，不过我也明白他们的想法啦。」

他收起笑声，眯起了眼角细长的眼睛。

「我想他们的意思应该是在说，他有谎报【升级】所需天数吧……」

「啊啊，原来如此。冒险者们的眼光也挺严厉的嘛。」

「只能说贝尔·克朗尼的事情的确让其他冒险者觉得很不是滋味就是了。」

两人的对话一时中断，大道上面的喧嚣趁此空隙包围了荷米斯他们。

在某家店门前，造访欧拉丽的一群多种族吟游诗人（bard）各自拿着乐器，在蓝天下向市民展现演奏技巧。他们同时也是流浪四方的旅人，并将眼睛所见的事物化为歌词，伴随着谐和重叠的弦乐器音色，时而活泼、时而激昂地高歌。人们围绕在他们身边，至于大道旁林立的建筑物，居民们也坐在楼上的窗台，或是探出身子，侧耳倾听着曲调。

荷米斯停下脚步，在曲子结束时拍拍手并扔出金币。

对天神带着笑容的祝福，旅人们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周围的观众看到这一幕，也用大声欢呼来赞扬他们。

「您打算对【小新秀】做什么？」

再度开始往前走后，亚丝菲向他问道。

荷米斯感受到她从身后投出的视线。接着她继续说：

「也不告诉我理由，只命令我收集情报，好像对他很感兴趣……」

「怎么，亚丝菲，因为我最近都没有陪你，所以吃醋了？」

「谁吃醋了！」

亚丝菲一时激动而加重语气，但立刻用手指去搓揉眼角。

面对主神调侃般的口气，本应该冷静沉着的她流露出长年累积的疲惫表情。

那是被神耍得团团转的人特有的苦命神色。

「我的意思是不想惹祸上身！我老是被您的任性耍得团团转，您也稍微为我想想吧！」

「其他团员（家伙）都很感谢你喔，说有亚丝菲当领袖，大家都好轻松。我也觉得你很可靠。无论是同伴还是主神，都对你寄予深厚的信赖——哈哈，你这个领袖没有白当喔！」

「……我受够啦……」

看到眷族成员讲话的声音好像快哭出来了，并在一时之间暴露自己的本性，荷米斯笑着拍拍她的头。银色眼镜从她略微低垂的脸上滑落。

「……您已经跟赫斯缇雅派接触过了吗？」

不久后亚丝菲振作起来，并叹着气提出不同于刚才的问题。

大概是已经知道主神在顾左右而言他、不会说出心中的想法吧，她改变了话题的方向。

面对眷族成员这样的问题，荷米斯露出苦笑说「不，还没有。」

「在那之前得先跟一位大人请示核可才行。」

表情讶异的亚丝菲还来不及问，荷米斯已经停在一家店的前面。

这间酒馆在西大街旁的建物里面显得格外巨大。挂在店面的看板上以通用语写着「丰饶的女主人」。

荷米斯与亚丝菲经过坐满露天咖啡座的客人身边，踏进店内。

「欢迎光临喵！……咦？喵呜？荷米斯神喵？」

「嗨，好久不见了，可萝伊妹妹！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叫蜜雅吗？」

见猫人少女出来迎接，荷米斯笑容可掬地说出来意。

可萝伊看看伫立背后的亚丝菲，又看看荷米斯，也许因为是神的要求，于是便轻易说出「遵命喵，等等喵。」这番话答应了。

她消失在店内深处，过了一会儿。

体型庞大的矮人阒然现身。

「真是，什么事啊，一尊神大白天的跑来这里。」

「别那样一副臭脸嘛，蜜雅。可爱的脸蛋都变丑啰？」

「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脑袋给拔了。我可是很忙的，有事快讲。」

看到这位酒馆女店主面对神一点都不畏惧，甚至还给了神一句恫吓，待在荷米斯身后的亚丝菲脸颊小小痉挛了一下。

荷米斯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一样带着笑容靠向吧台，把手肘靠在上面。

「那我就直说了——可以替我跟芙蕾雅小姐约个时间面谈吗？」

中间隔着吧台，逼近到蜜雅眼前的荷米斯压低了音量拜托她。

矮人女店主神色不变，只翘起一边眉毛直盯着他的眼睛看。

呈现橙黄色的天神双眼与她的视线产生交集。

不久，只听到「哼」的一声。

她故意用鼻子出气，发出好大的声响。

「我才不要让一群蠢神对我颐指气使的。想跟那尊女神谈就自己去。」

蜜雅光明正大地放话，直到最后都以坚毅的态度拒绝荷米斯的要求。

体型庞大的矮人再度用鼻子哼了一声后就回到店里去了。荷米斯目睹了她离去的背影，过了老半天才对亚丝菲装出笑容，好像在说「失败了」。

「我才管不着呢。」，女随从一脸厌烦。

「……荷米斯神？」

「嗯？喔喔，希儿妹妹！好久不见，还好吗！」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荷米斯回过头来，顿时笑逐颜开。

之前可能是在休息，一身女服务生打扮的希儿这个时候晃起了淡灰色的头发从店内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了，荷米斯神。看您一切安好，真教人高兴。」

「啊啊，邻家女孩果然棒啊！怎么样，希儿妹妹。要不要马上跟我约会啊！我刚刚遭到蜜雅冷淡拒绝，正在伤心呢，你愿意安慰我吗！——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喂，住手，亚丝菲，不要拉我耳朵啦！」

见花美男天神拿方才的对话当借口趁机泡妞，希儿露出了苦笑。看着荷米斯遭到团员冷眼惩罚，她客气地说出「我就不奉陪了。」这番话回绝了。

她打算先请摸着耳朵的荷米斯与亚丝菲到酒馆的座位坐下。

「那么，这边请坐……」

然而，荷米斯却直接经过少女带的位子，走向吧台一隅的某个座位。

男神一屁股坐了下去，那里是希儿习惯为少年准备的座位，可以说是他的特等席。

正当希儿露出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时，荷米斯让亚丝菲站在背后，对希儿笑了。

「希儿妹妹，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的……什么事？」

「如果你知道关于贝尔·克朗尼的任何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少女的肩膀一瞬间晃了一下。

周围充斥着店内顾客的闲谈，正在工作的女服务生们频频对这边投以视线，没有遮掩的密谈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了。荷米斯依然用花美男的笑容对着她，希儿顿了半晌才装出笑容，似乎不想让人察觉到她的想法。

「您怎么会问这个？」

「没有啊，只是听说他常来这家酒馆。」

瞥了后方的亚丝菲一眼后，荷米斯再度看向希儿。

「我也对大名鼎鼎的【小新秀】很感兴趣。没什么，我没有打算对他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啦。」

所以呢，怎么样？他这么说道。

听到荷米斯进一步追问，希儿对他露出微笑。

「我不想告诉现在的荷米斯神任何事情。」

她没有转移目光，坚决地表示拒绝。就像在保护来往亲密的少年一般。

荷米斯像个小丑般耸耸肩。

「你信不过我啊？」

酒馆的少女露出满面笑容。

「是，一点也信不过。」

●

「——千草！」

男性呼唤同伴名字的惨叫声扩散开来。

当惨叫声在长长的岩窟里面大幅回响时，从肩膀长出斧头的人类少女没有出声，只是仰躺在地面上。

咚沙，干燥的沙粒发出声响。

在有如火把般摇曳的磷光照明下，尚且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四周一带。

紧接着怪兽们发出尖锐的吼叫声，伴随着屠杀猎物的兴奋声音响遍四周。

「一个中卫向前！填补千草的空缺！」

「快、快治疗！伤口很深！」

在地下城第13层交战的是一群冒险者与怪兽集团。

冒险者们的每套装备上面刻着剑插地面的【建御雷眷族】徽章。六人组——目前缺少一名成员而剩下五人的——小队正拼死命抵御总数七只「独角兔」的波状攻势。

他们瞬间露出的破绽遭到敌人趁虚而入了。

利用敏捷跳跃扰乱对手的兔子怪兽将整支小队玩弄于股掌之间。刹那间，突然飞来一把石斧命中一名前锋。

那是在后方待命的一只独角兔施展的投掷攻击。

熟知天然武器运用方式的怪兽施出一击必杀的攻势。

「啾咿啊！」

「呜！」

独角兔一起改变动作。趁着【建御雷眷族】没能从动摇当中振作起来的时候群起攻之。

在「上层」绝不可能会有这种「预测」敌方动向的行径。不光是能力，连智慧都大幅提升的「中层」怪兽，其威胁性远远超过第12层为止的怪兽。

毫无间断碰撞的武器与石斧发出剑戟声，紧接着是冒险者们痛苦的声音。

独角兔的包围网——包围小队的圈子逐渐缩小，那副景象足以燃起冒险者们的危机意识。

「——喝！」

「啾咿！」

正当小队同伴因为怪兽们的猛攻而乱了步调时。

一名少女甩动着绑起的黑发冲了出来。她掩护一名差点被敌人钻过防线的前锋并加入战局，速度有如电光石火，以甚至看不清刀身的刀法屠杀一只独角兔。

「樱花，准备撤退！在下负责殿后！」

「抱歉，拜托你了！」

身穿紫罗兰基调色系防具的少女——命，她用凛然的声音催促下令。

她用眼角余光确认负责指挥的男性冒险者撤退部队，并诚如自己所说的，镇守在队伍最后方的位置。

带有弯度，刀刃长达九十C的东洋刀。

两手握住出鞘的武器面对怪兽们的追击，命迎头展开反击。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裂帛一吼，她毫不留情地斩杀进入攻击距离的独角兔，并轻易看穿、闪开对方的攻击。本来拥有数量优势的怪兽竟难以进攻。

她的动作既敏锐又华丽，就算与冒险者同伴、怪兽相比依然大放异彩。升上Lv.2的她，其实力在这个第13层无疑是第一线等级。

即便独角兔在中层区域以敏捷度为傲，但还是追不上她一个人的动作。

若是胆敢冒失地正面靠近，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就会被砍倒在地。

「——喔喔喔喔喔喔！」

「！」

然而，就在切削砂土的狞猛声响从通道深处汹汹进逼时，战况产生变化了。

命还有独角兔都瞪大了双眼。

视野深处，仿佛巨大岩石的两个球体以惊人气势滚了过来。

（「硬甲鼠」！）

这种铠鼠型（犰狳）怪兽在上层拥有堪称是铁壁的防御力。命装在腰上的盾牌就是用它那包裹身体的甲壳所制作而成。

极速前进的子弹让命无言以对。瞥了一眼后方，命发现掩护着受到致命伤之团员的同伴们还没有逃到安全场所。

卷起身体的硬甲鼠物理攻击几乎无法生效，高速旋转的坚固硬壳能够弹开我方的所有攻击，不受一点影响。

一旦让它通过这里的话，尚未重整态势的同伴们将会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惨遭击溃。

——只能阻止它了！

命停住了配合小队后退慢慢后移的双脚。

数量变少的独角兔群急忙躲向通道两侧避难。就在这个时候，两只硬甲鼠进一步加快了速度。如果是一般冒险者的话，相信在面对这样的景况时应该早就吓得逃之夭夭了吧。然而，命却替左臂装备起放在腰际的盾牌，倒竖柳眉表示自己的觉悟。

她压低身子，然后主动撞向怪兽。

「呃，呜——！」

就像在施展肩膀冲撞那样，她朝着前方顶出了肩铠和盾牌，与两只里面速度较快的一只发生冲撞。霎时间，超乎寻常的冲击袭向了命。

嘎嘎嘎嘎嘎！防具与甲壳间发出了让人不禁想捂住耳朵的摩擦声响。

随着怪兽旋转，视野、全身都在震动。敌人试图用身体冲撞压过她架起的盾牌并直接辗过她，命将脚跟陷入地面拼死命撑住。

（——就是，现在！）

接下来的动作只能说是蛮干的举动。

她硬把直线向前冲的硬甲鼠拨到一旁，让它猛力撞上正要通过命与对手身边的另一只怪兽。硬生生撞上的两只硬甲鼠被弹飞了。同时遭到那股冲击力道波及，命也被震飞到后方。

然而，她冒了生命危险的付出确实有了代价。怪兽们陷进洞窟的墙壁一动也不动。也许是重重撞到头，它们解除了球体，张开身体，两眼直冒金星。

「命，可以了，会合吧！」

「抱歉！」

小队争取到了足够的距离，并呼唤命前去。

身上的轻装伤痕累累，命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她背对剩下的独角兔们全速飞奔。

「没事吧！」

「在下没事，还能再战！别管在下了，千草怎么了？」

结束咏唱的一名后卫用火焰魔法轰炸怪兽，拖延它们的脚步，这个时候命已经赶到小队这边，一边逃跑一边关心同伴安危。

她先赶过后卫，来到小队前头附近的位置。

「不乐观。手边的灵药（回复药）够不够治疗也是问题，不过首先我们需要一个能够静下来治疗的环境。这里太危险了。」

如果伤口能够立刻用灵药等手段来回复还好，不过要是受到无法瞬间治愈的重伤，那就难以处理了。

毕竟怪兽这种东西不知道何时会突破地下城的墙壁出现。若是不假思索地当场治疗，也有可能转眼间遭到包围。

考虑到不仅要掩护负伤同伴，同时还得分出人手治疗的情况，他们必须估量小队的实力还有各个楼层的危险程度，并设法找到一处安全地点。

「那么……」

「嗯，先回第12层……真抱歉，给你造成负担。」

「说什么话，别这么说！我们是队友啊！」

面对担任队长的男性团员，樱花，命激动地如此说道。她告诉对方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踢踏地面的靴子声响此起彼落。【建御雷眷族】跑过长条洞窟状的通道，怪兽的吼叫死缠烂打地追在他们身后。

命在不被人查觉的状况下小心护着隐隐作痛的左半身——勉强挡下硬甲鼠的代价，悄悄看了一下负伤的同伴。

一名女性团员靠在别人的肩上半拖半扛地让人搬着。粗糙的石斧仍深深卡进肩膀，流出的血把防具弄得血淋淋的。急促起伏的胸部算是还活着的证据吧。

那副凄惨的模样让命露出了苦涩扭曲的表情，就在这个时候，命与气喘吁吁的她对上眼了。平常乖巧文静的她几乎被浏海挡住的眼眸此时正笼罩着阴霾，只用视线表达着歉意。

命不住地摇头。

「……糟了！」

「怎么了？」

「怪兽增加了，竟然连地狱犬都追过来了……！」

「……！」

听见警戒后方的团员说出这番话，每个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命猛然一回头，也看见了，除了蹦蹦跳跳追上来的独角兔群，还有大约四道黑影。是红眼放出炯炯凶光的魔犬身影。

如今受到重创的他们很轻易就能够想象出「魔犬喷出的灼热气息将自己与同伴化为焦黑遗骸」的惨状。

从迷宫（黑暗）深处徐徐逼近的绝望渐渐开始在命等人身边闪动着。

「快！」

樱花发出被逼急了的声音，团员们有发疯般地加快速度。命也拼命蹬着地面奔驰。

一行人最后终于跑完通道，到达一间窟室。不是正方形，而是圆顶型的空间。

天花板相当高。高度最高的中央部分长出了尖锐的巨型岩块，好像一受到冲击就会随时崩落下来。凹凸不平的岩石壁面像是才刚生出怪兽，有如从内侧遭到爆破的碎片飞散四周。

在可以容纳好几支小队活动的宽敞空间里面回荡着激烈的战斗声响。

（那是……新进入中层的【眷族】？）

在窟室的一隅，某支冒险者小队正在与怪兽交战。

是一支有两个像是人类男性再加上一名小人族少女的三人队伍。那是他们探索第13层至今从来没有看过的组合。

命猜出他们应该是刚进入中层的【眷族】。

「……我们往那边冲。」「！」

听到樱花低声说出这番话，命像是被电到般回过头来。

不等樱花说完，她已经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了。

「怪物奉送（pass·parade）」。

这是在地下城的一种作战、战术。就是在撤退等情况下将自己小队遭遇的怪兽以任意方式硬塞给其他小队的强硬紧急回避手段。

在迷宫里面的不成文规定中，其中一项就是基本上不干涉他人行动，不过冒险者往往会遇到一些燃眉之急而顾不了其他人。在屡屡发生不测的地下城，这也是小队之间频繁往来的惯用手段。

「请等一下，樱花！要是现在做出那种事的话，那些人会……！」

现在做出怪物奉送，就等于是要视线前方的小队当「牺牲品」。

如果用旁人的眼光来看，他们的战况并不轻松。就跟刚才的命他们一样，他们正在拼命对付大量的独角兔。

只要再遭到外来攻击，两者之间的平衡就会崩盘，这点可说是显而易见。如果命他们现在把新的一批怪兽塞给那些人的话——

「比起陌生人的性命，你们对我来说重要多了。」

「……！」

「如果我这道命令你们作呕的话，之后再尽情骂我吧。」

看到身为小队领袖的樱花做出了这样冷血无情的决定，他那副扼杀感情的神色让命露出了有如孩子与父母亲走散时的表情。

回头一看。

濒死同伴的身影，随时可能中断的微弱呼吸，染成血红色的全身。

沾上飞散血液的【眷族（familiar）】徽章呈现出红黑色光辉。

这次，命真的快哭了。

（……恕罪！）

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他们与冒险者、怪兽的集团距离越来越近。

望着果敢挥剑的白发冒险者，命只能在心中谢罪，别无他法。

●

独角兔的鸣叫声从四面八方痛击着贝尔的耳朵、肌肤。

接二连三来袭的怪兽集团延长了不容大意的状况。

「还真是的，连个喘息时间都没有啊！」

「也没时间说废话了！」

汗如雨下的韦尔夫挥动大刀，莉莉从后方频频放箭。

在四周快要遭到包围的情况下，贝尔等人打得算是相当漂亮。

除了「敏捷」外，韦尔夫的能力值都在独角兔之上，或是不相上下。身为前锋的他借助了莉莉的掩护维持战线，贝尔则是趁这个机会削减怪兽的数量。

他几乎一击解决独角兔的速度一般Lv.2冒险者无法相提并论；如果从怪兽的立场来看，这样的表现简直没有道理可言。

「韦尔夫，趴下！」

「唔喔！」

他大声呼喊差点被两只独角兔围攻的韦尔夫，自己跳了起来。

贝尔越过压低姿势的他，先是横斩，接着再用盾牌殴打。流畅使出的一连串攻势让两只独角怪兽无法再战。

（刚才好险……！）

持续奋战的同时，贝尔心中也不算平顺。

疲劳的阴影正匍匐逼近脚边。贝尔清楚感受到，在上层从来没有留意过四肢的沉重感。

在集团迷宫探索（小队行动）时，实力突出者自然会承受比较多负担，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中层怪兽的质、量都变得更加难缠的环境让情况变得雪上加霜」的关系。

脑中某个角落正在小声提醒，耐力减少得越来越明显。支援韦尔夫慢了一拍这点让贝尔直冒冷汗，并觉得有必要休息一下。

（……？）

正当韦尔夫在视野角落砍倒一只独角兔时，贝尔的双眼捕捉到一个画面。

五人，不，六人组成的小队。有其他【眷族】的冒险者们越来越靠近贝尔他们。

近似于困惑的感情透过贝尔的眉间表露出来。一般来说，在地下城里面，为了避免纠纷，每支小队并不会太靠近彼此。如果他们是朝着自己身后的窟室通道口前进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总觉得前进方向好像太偏直线了。

简直就像是朝着贝尔他们这边跑来似的。

「——」

那组包括伤患在内的冒险者一行人故意掠过战场边缘而去。

当他们经过身边的瞬间，贝尔与绑起黑发的少女四目相接。

眼泪几乎快夺眶而出的青紫色眼眸与深红色双瞳对上了。

「——！不好了，人家把怪兽塞给我们了！」

至于另一边。

只有莉莉对陌生小队的这种行径大呼不妙。

这是因为她在身为盗贼的时期常为了报复而一再让冒险者吃闷亏，所以这样的举动她再熟悉也不过了。

「咦……？」

「我们被当成诱饵了！怪兽马上要来了！」

面对愣在原地的贝尔，莉莉几乎用惨叫般的语调接着说道。

她说得没错，下个瞬间，怪兽集团蜂拥而至，在窟室里面现身。

数量比起交战中怪兽多出一倍的独角兔与地狱犬。几乎令人措手不及的景象让贝尔与韦尔夫的脸色瞬间改变。

贝尔猛然回头时，冒险者们已经消失在通道深处了。

「快撤退！韦尔夫大人！往右边通道去，快点！」

「喂喂喂，别闹了吧！」

贝尔等人陷入半慌乱状态，连忙开始动身。

无法掩饰焦躁的韦尔夫挥起扛在肩上的大刀，硬是把面前的独角兔打飞出去，并在莉莉的指示下将身体钻进只能供一个人通行的通道。

贝尔与莉莉也赶紧追在其后。

（会被追上的……！）

当狭窄的通道随着前进而逐渐变得开阔，莉莉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贝尔则是领悟到之后即将面临的下场。

追在后头的怪兽比他们快。贝尔就算了，【能力值】低落的支援者自然不可能在单行道内逃出中层怪兽的魔掌。

怪兽行列紧追在后。漫天盖地的怪兽大军占据了整片视野。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当场昏死过去算了。

和莉莉并肩奔跑的贝尔表情扭曲，回头看看背后有如噩梦般的光景。

「！贝尔大人！」

「喂，贝尔！」

「你们先走！」

判断仅在一瞬间。

甩开莉莉、韦尔夫制止的声音，贝尔转身背对着他们。

也就是说，他掉头了。

少年挺身面对进逼而来的怪兽浪潮。

随着他笔直伸出且装备着盾的左手，炮声响起。

「【火焰闪电】！」

朝着通道三度连射「魔法」。

瞬间量产的炎雷淹没了有些狭窄的单行道。绯红的火焰洗净了通道，让杀来的怪兽连续发出了临死惨叫。

火海又卷起了热风。如果有其他冒险者混杂其中的话，这样免不了会遭到池鱼之殃。尽管这么做可以说触犯了地下城的条例，不过状况如此，实在是情非得已。

贝尔伫立在熊熊燃烧的火海前。

当炯炯火光照亮他的脸庞时——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的眼神动摇了。

四道黑影突破了火墙。

（没杀光！）飞跃而出的是四头地狱犬。

怪兽们在燃烧，这不是比喻。遭到【火焰闪电】命中的黑色体皮有许多部位被烧穿了，就算被形容是火球也不会言过其实。然而，可能是因为本身也会吐火，而使得体质对火焰有抗性，怪兽们全身起火却依然命悬一线。

被火焰高温烧到融化的红色眼珠失去理性，魔犬振动起遭到焚毁的声带。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他用短剑砍开暴怒扑来的一头，第二头则是用盾牌挡下。

剩下的第三头与第四头赶过了贝尔身边。

「莉莉，韦尔夫！」

地狱犬头也不回地通过贝尔的左、右两侧，笔直朝着莉莉与韦尔夫的方向冲去。

当贝尔发出惨叫时，瞠目而视的两人情急之下采取了行动。

莉莉转了半圈。她故意转身背向对方的突击，把装在背包上的大剑当成盾牌。

韦尔夫则是做好「会晚一步出手」的心理准备，大刀当头劈下。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呜！」

「别小看我！」

交错。

尽管大剑盾牌成功挡住地狱犬的身体冲撞，不过莉莉本人却承受不住从背后而来的冲击被压倒在地。

韦尔夫将大刀砍到底，与怪兽擦身而过。

地狱犬用前脚隔着背包踩住莉莉，好几次试图啃咬她。解决了自己的对手后，贝尔随即对它补上有如飞箭的一脚。

头怪兽弯着身子跌在地面上，同时与韦尔夫擦身而过的地狱犬也倒地不起。

「你们两个，没事吧！」

「没、没事……」

「勉强，撑过去了……该死的东西。」

莉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韦尔夫则是按住手臂轻蔑地笑着，似乎在嘲笑自己没用。可能是被敌人的爪子扫到了，他的皮肤被撕裂，流出了鲜血。

贝尔满心自责，觉得自己没有好好保护两人，不过他一看到莉莉他们背后的景象，顿时神色大变。

「又、又来了！」

看到从通道深处往这边过来的复数怪兽身影，贝尔叫大家提高警戒。

至于莉莉他们则是注视着贝尔的后方，发出了苦闷至极的声音。

「夹攻……」

「真是叫人气馁……」

新一批独角兔从火势减弱的单行道蹦了出来。

贝尔等人立即背贴着背形成三角队形。

任凭四具燃烧的地狱犬尸骸躺在一旁，三人脸上浮现了紧绷神情。

「中层为什么怪兽来得这么快啊。没时间休息耶。」

「就因为是中层啊。」

「哈，哈哈……」

莉莉一边与韦尔夫拌嘴，一边从背包中取出灵药拿给两人。

可以感觉到体力确实有恢复了，不过精神上面的耗损与注意力的下降却无法解决。

头脑因为沉重的疲劳感而叫苦。

「贝尔大人，韦尔夫大人，莉莉认为逃跑才是上策。我们必须喘口气重整态势。再继续这样跟怪兽硬碰硬的话会没完没了的。」

「我是不反对啦，可是这个状况要怎么解决？」

「强行……突破其中一边？」

「是，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莉莉点头同意贝尔的意见。很快地，怪兽们从前、后两方逼近他们。

压低音量讨论的贝尔等人眼看没时间了，再度挤出浑身的力量。

「这样的话……」

「好。」

「……我们走！」

地下城正一点一滴削减着贝尔等人的余力。

地下城绝不会放过只因为一次失算而有机可乘的冒险者。

地下城是狡猾的。它伸出舌头舔着嘴，却没有露出丝毫贪婪的气息，只是沉默地、迂回地、专心地夺走猎物的体力。

有时候从远方让怪兽发出咆哮。

有时候晃动立足处，让人误以为发生地震。

有时候生下凶恶的孩子挡住去路。

即使每件都是不足为道的小事，不过琐事累积起来会形成难以承受的负荷。

折弯踉跄的双脚比破坏沙堡更加容易。崩溃的态势无法即刻复原。当冒险者注意到身体异状时，这个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只要猎物开始喘气、痛苦呻吟、表现出虚弱无力的模样，做好妥善准备的地下城便会立刻露出獠牙。

「——」

劈叽一声。

一个危险的声响传进疲劳即将到达顶点的贝尔等人耳里。

且战且逃，被迫与怪兽连续交战的他们立即扫视周遭。

相对于响起的警报，地下城的壁面却没有异常。生下怪物的母胎严守沉默。

然而，劈叽，劈叽。

告知不祥前兆的声音始终没有中断。

（啊——）

第一个发现的是贝尔。

声音来自头上。他仰望天花板，韦尔夫他们也跟着抬头向上，然后倒抽了一口气。

天花板有如蜘蛛丝般刻满了无数条龟裂。那些裂痕布满了贝尔等人伫足的整条通道的天花板。太广了，范围大到令人难以置信。

龟裂声断续响起，不断累积，之间逐渐没了空隙。

天花板掉落着岩石碎片发出低吼，仿佛在说就要撑不下去了。

有如石像般全身僵硬的贝尔感觉到自己的脸正逐步失去血色。

——怪兽。

就在他这么想的下个瞬间。

爆发出轰然的破碎声，几十只怪兽——数不尽的「邪恶蝙蝠」从天花板诞生。

「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坠地哭声重叠响起，邪恶蝙蝠往四面八方散开。

无以计数的黑影一瞬间掩盖住岩石天花板。

正当贝尔等人的视野遭到遮蔽时，生下怪兽而变得坑坑疤疤的天花板失去了稳定性。

然后，崩塌了。

「「「——！」」」

贝尔、莉莉、韦尔夫三人全都瞪大双眼，只差眼球没有从眼窝里面飞出，不顾一切地踹着地面奔驰。

倾盆而下的杀人石雨。一行人遭遇整片当头压下的大规模土石坍方，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顾着四处逃窜。

击中身体部位的大石头，有如洪水般滂沱降下的砂土，震耳欲聋的接连巨响。不讲理的状况自上方无情地袭来。

自始至终没有人有多余精神去顾虑同伴的安危。

三个人只是拼命挣扎，试图脱离地下城发出的怒号。

「唔，呜……！」

等到落石暴雨好不容易平息时。

整条通道飘散着浓厚的飞尘，某处传来韦尔夫的呻吟声。

听到那仿佛在冒冷汗的声音，不用确认也知道他受伤了。

远方则是传来莉莉厚重的呼吸声。

贝尔擦了被尘埃弄脏的脸，任由额头裂伤血流不止，试图高声呼唤韦尔夫他们，想要确认两人没事。

「唔唔……」

然而。就像喉咙被咬断似的，他发不出声音。

「——」

弥漫四周的沙尘淡去，在徐徐开阔的视野当中。

在堆满岩石的通道深处有许多漆黑影子。

是一群地狱犬。

贝尔这个时候完全发不出声音。

「嘎……！」

每头地狱犬都压低身子趴在地上。

口内烧红膨胀。

并排的尖牙缝隙间漏出白烟、迸发出火焰。

（——糟糕。）

莉莉脸色铁青。

怀抱着瞬间即将面临的绝望。

（——来不及了！）

韦尔夫咬紧牙关。

就像打从心底诅咒自己的没出息。

（这就是——）

贝尔瞠目而视。

注视着怪兽数量形成的暴力。

注视着地下城展现的片断威胁。

无可抵抗的蛮横大浪将战栗砸在他们身上。

不久后，地狱犬们一齐抬头。

它们张开鲜红燃烧的口腔，有如同炮口般瞄准三个目标。

经过压缩的火团狞猛地晃动然后一口气解放至空中。

（——中层！）

大爆炎。

第五卷 第一章 中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