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第一章错综的思绪

把时间稍微往回推，在葛伦大吃一惊以前——

「话说回来，在这个时间点召开集会……真的很唐突对吧？」

闷得发慌的西丝蒂娜向站在右手边的鲁米亚窃窃私语。

这里是学院竞技场。

由于竞技场设置在本馆校舍东南方的远处，侥幸逃过了战火摧残，所有魔术学院的学生目前全都来到这里集合，并以学年和班级为单位排成队伍。

今早临时宣布要召开紧急全校会议时，就是指定这里做为会场。

「对啊。明明现在正忙著准备上学期期末测验呢……召集学生不知道要做什么？」

同样不知道如何打发这段等待时间的鲁米亚，也附和西丝蒂娜的说法。

「欸，鲁米亚、西丝蒂娜……我们还要呆站多久？」

和平常一样看似没睡饱又面无表情的梨洁儿，也语带不满地发牢骚。

「这里好无聊……我想回去了。」

「啊、啊哈哈……再努力撑一下，梨洁儿。等一下我买草莓塔请你吃。」

鲁米亚设法安抚发著牢骚的梨洁儿，面露苦笑。

不管是在哪个时代和世代，集会开始前的枯等时间都无聊得令人觉得诡异。

西丝蒂娜突然转头东张西望，只见……

「说真的，今天这场集会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啊！？」

「嗯、嗯……只听说有重大的事情要发表……真令人好奇……」

「该不会是要取消上学期期末测验吧！？毕竟才刚发生那么严重的事件嘛！？」

「哼，那怎么可能。」

「唉……卡修同学你们还真的很可悲耶。」

班上的同学……卡修、琳恩、泰瑞莎、瑟西鲁、温蒂、基伯尔等人也针对这场谜之紧急全校集会做出诸多揣测，无视场合高谈阔论。

「差不多该提醒他们收敛一点了吧？」当西丝蒂娜打算这么做的时候——

鲁米亚突然戳了戳西丝蒂娜的侧腹。

「怎么了？鲁米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嗯，也有可能是我多心了……总之……你看一下那里。」

满脸困惑的鲁米亚轻轻地指了远方。

只见葛伦和其他讲师一起站在会场墙边。

「你看葛伦老师……不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怪怪的吗？」

「咦？」

皱巴巴的衬衫和长裤，马尾……完全就是葛伦的招牌模样。

不过有些奇怪的地方是，葛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而且抬头挺胸，双手贴著大腿、脚跟并拢地立正站好……感觉就像人形一样。

「老师早上时还满正常的，现在动作和表情却僵硬得有点不太自然……？」

「嗯〜？有什么关系吗？偶尔像那样安分一点也好，不然只会制造麻烦。」

当鲁米亚和西丝蒂娜交头接耳地讨论葛伦时——

台上终于有了动静，连带地会场陷入一阵哗然。

一名男子走上舞台，慢条斯理地往舞台中央移动。

「啊，集会好像要开始了。」

男子在众人注目下，从容不迫地在位于舞台中央的讲台前站定。

他是个快步入老年的男子。经过仔细修整的满口胡子，和使用造型用品梳理过的头发令人留下深刻印象。脖子上系著雅致的领巾，身穿高级套装搭配时髦的大衣，说是上流阶级的绅士也不为过。

不过他那细长的眼睛有著冷漠锐利的眼神，而且眉心爬满了皱纹，给人一种神经质且难以相处的印象。

（咦？没看过这个人耶。他到底是谁呢？……学院的相关人士？）

西丝蒂娜目不转睛地观察著男子思忖。

四周的学生似乎也对这名陌生男子的登场感到意外，骚乱彷佛涟漪似地在台下的学生之间蔓延开来，并且逐渐变得强烈。

（话说回来……里克学院长呢？这种集会一般而言都是由学院长第一个上台致词……他今天请假吗？）

当西丝蒂娜想著这件事时……

「各位安静。」

站在台上的男子开口宣布了令人震撼的消息：

「事出突然——各位同学的学院长里克・沃肯在昨天遭到撤职。」

瞬间，连细微的骚动也完全灭绝了。

「从今天起，本人玛契席姆・帝拉诺就是这所学院的学院长。请各位同学谨记在心。」

静寂、静寂、静寂……

整个会场被沉重的静寂笼罩……半晌后。

「什么—————————！？怎么回事！？也太突兀了吧！？」

「骗、骗人的吧！？为什么里克学院长会突然被撤职——！？」

爆炸性的混乱与动摇在会场内急速扩散。

新上任的学院长——玛契席姆只是郁闷地眺望著台下吵闹得不可开交的学生。

「通通住嘴——！」

不久，他厉声大喝让学生安静了下来。

玛契席姆环视再次鸦雀无声的会场，以不由分说的口吻说道：

「我告诉你们一件事吧。听清楚了。当年阿莉希雅三世女王陛下创立了这所伟大的学院，而它之所以会在上一回的灾难中受到如此严重的破坏……追根究柢，只能怪你们太过无能。是你们的怠惰和软弱招致今天这种下场。」

玛契席姆这番毫无体恤之意的批评，让学生心中的不满逐渐升温。

「如果一开始就由本人担任学院长的话，这所学院也不会任那些卑贱的恐怖分子随心所欲地蹂躏了……也罢，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多说无益。」

玛契席姆不屑似地瞥了眼神中带有不满的学生们一眼后做出宣言：

「再重申一次，本学院已改由本人担任新的学院长。坦白说，这所学院食古不化，早已不符合当今时代的需求。本人成为学院长后，将针对这个化石般的学院体制，推动全面性的改革。」

玛契席姆无视开始骚动的学生，热血沸腾又滔滔不绝地畅谈自身的理想。

那个表情彷佛在说，他相信自己才是绝对正确的。

「像你们这种心智还不成熟的兔崽子，根本不需要什么自主性和魔术师的智慧。你们需要的，是碰上状况时可以为国奉献的稳定『战斗能力』……也就是魔术师的本质。

你们还只是学生，追求魔术师本质以外的东西只是浪费力气，而且一点意义也没有。

所以，我在此向各位同学保证……我会把这里改造成可以帮助学生更有效率、并且扎实地培养魔术师实力的理想学院。首先呢——」

玛契席姆针对魔术学院的改革侃侃而谈——然而，那个内容只能说是荒谬。

总而言之……他打算把学院的教育方针彻底转换成武力至上主义，凡是对魔术师的武力没有助益的魔术、课程、研究，通通都要废止。

理所当然的，自然理学、魔术史学、魔导地质学、占星术学、数秘术、魔术法学、魔导考古学……等诸如此类和魔术师的武力没有直接关联的课程和研究，现在都成了『清算』的头号对象，专攻那些领域的讲师、教授和学生无不伤透脑筋。

相对的，和武力有直接关联的魔导战术论和魔术战教练等教育课程，则获得大幅强化。

此外，玛契席姆还打算招聘帝国军派遣的战术训练教官担任讲师，为学院的教育课程新增『军事训练』这门科目，以备战时所需。

最过分的是，玛契席姆要在每一个年级成立『模范班级』，让自己私塾的学生进来就读并获得特权身分；至于原本学院的学生，则必须以『模范班级』做为自身的目标与规范，强制全面服从。

完全是打著改革的大旗、从根本破坏魔术学院的暴行。

「——以上就是改革的内容。我确信这场学院改革，将使我们成为帮助帝国更进一步飞跃发展的根基。虽然改革在下一学期才会正式施行，可是期盼各位同学，务必全心支持这场改革——」

然而——台下学生的反应固然来得唐突，却也理所当然。

「那是怎样！？不要闹了———————！」

「少自作主张了，你这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

会场内爆发了彷佛快天翻地覆的大骚动。

也难怪学生和教师在回过神的当下就立刻发出愤怒的啦哮了。

而就在全场无比混乱的情况下，集会进入了针对这场重大发表的问答时间——

「我不能接受。」

学生会长莉婕・费尔玛起身发言。平常文静又聪明伶俐的她，脸上流露出隐藏不住的怒火。

「……玛契席姆学院长。你有什么权限可以做出这种形同从根本破坏这所学院的事情？这种暴行真的可以被允许吗？」

「你就是传闻的学生会长莉婕・费尔玛对吧？哼，丑话先说在前，现在的理事会全力支持我的政策。就算自以为运筹帷幄的你提出弹劾，我也不痛不痒。」

「……！」

「你们就趁早做好觉悟吧。为了帮助学生发展自主性而成立的学生会执行部……只要有我当学院长的一天，就不需要这种组织。我大可现在就命令你们解散。」

莉婕眼镜底下的锐利眼神射向玛契席姆，可是玛契席姆似乎笃定自己占有压倒性优势，丝毫没把她放在眼底。

「等、等一下！玛契席姆学院长！」

学院的法医师瑟希莉亚也接著一脸悲壮地举手发言。

「刚才学院长所点名的清算对象里，也囊括了许多跟『法医术』相关的研究……请您下决定前务必再三考虑！为了在将来创设一般市民也能接受到法医治疗的法医院制度，法医术与相关的法律研究非常重要……」

「那可不行。在支援效率性的军事活动层面上，现代的法医术有哪些技术是不可或缺的，已经都确立了。既然如此，继续投资预算下去，岂不是浪费金钱又没有意义？」

玛契席姆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瑟希莉亚的恳求。

「怎、怎么这样……」

瑟希莉亚的精神受到严重打击，当场瘫坐在地。

虽然学生和讲师们也分别提出各种反对意见，可是玛契席姆完全充耳不闻。看来玛契席姆似乎铁了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推动他所构思的革命。

追根究柢，反弹的学生和讲师一心只顾保护自己的立场与权利，没有团结起来对抗新学院长的意识，只是一群形同散沙的乌合之众。

「迦里欧斯老师！？你怎么只想保护自己的研究室而已！？」

「你是什么意思啊！？你专攻的领域已经确定能享受到优渥待遇了，不是吗！？少多管闲事！」

「哪有，我只是——」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互扯后腿。

看在玛契席姆这等弄权之人眼中，这种情况正中他下怀。

（唔，要操控这所学院果然不费吹灰之力……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面对毫无秩序可言的集会场，玛契席姆得意地露出了窃笑。

同时，在这失序的会场一角——

「……西、西丝蒂……你还好吗……？」

鲁米亚出言关心身旁铁青著脸一语不发的西丝蒂娜。

「……怎么会有这种事……」

五官端正的西丝蒂娜整张脸扭曲成一团，眼看就快哭出来了。

西丝蒂娜将来有志投入的魔导考古学，不意外地也被玛契席姆列为清算目标之一……被认定是没有用处和意义的东西。

换句话说，她的梦想就在刚才被彻底粉碎了。

「今后……我们到底会变成怎样啊……？」

西丝蒂娜紧紧闭上双眼，用力握住颤抖的拳头……就在这时——

『给我慢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会场充斥著混乱与喧嚣，然而一道彷佛暴风般的大喊忽然响起，一瞬之间就吹散了场内的乌云。

而且那道声音的主人英勇地跳上了舞台（虽然那个动作有些僵硬奇妙），一口气成为场上最受瞩目的焦点。

那名人物的身分——完全不出其他人所料。

哪怕情况再怎么绝望，那名人物还是让所有人悄悄怀抱著『我相信那家伙一定会挺身而出』的一丝期待。

在先前的大战中，勇闯天空的《炎之船》，击败了最强最可怕的魔人——这所学院的头号英雄人物，他就是——

「「「「葛、葛伦老师——！？」」」」

『哼！我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物啦！别以为你能在我们的学院为所欲为，听见了吗？你这秃驴——————————————！』

没错，他就是葛伦・雷达斯——

另一方面——在中庭。

「——呃，喂————！？那个白痴人形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葛伦惊慌失措地瞪大眼睛死盯著投射影像不放。

「我承认那家伙确实超级令人火大，让我超想像那样当著所有人的面公然给他难看！想归想，可是不能实际采取行动吧！？那家伙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不管远在另一头的葛伦再怎么大呼小叫也无济于事。

只见葛伦（复制人形）以僵硬的动作走到玛契席姆面前，「咚！」的一声抬起一只脚踩在讲台上，并把脸贴近玛契席姆，面无表情地朝他恐吓：

『有没有搞错啊？改革是为了更有效率地培养人才？在那之前必须清算？噗，我听你在放屁！不用想也知道你的智障改革只会大量制造出一堆垃圾蠢材啦——！你会因为犯下害帝国蒙受重大损失的叛国罪而被判处死刑，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搭配面无表情的模样而使嘲讽度提升了三倍的笑声，响彻了鸦雀无声的会场。

「什……你、你这家伙……！？」

『还有，什么模范班级啊？你脑筋烧坏了不成？接受过本葛伦・雷达斯超级老师大神指导的家伙们，比被你这个搞错教育方式的笨蛋教过的可怜虫，更有才能好几亿万倍！Do you uand？』

玛契席姆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像这样跳出来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还彻底否定他的改革，整个人呆若木鸡一动也不动。

『总而言之，我才不承认你这老头是学院长！不，我敢断言，这里没有人会承认你是学院长！快点滚回家吸妈妈的奶吧，死秃驴！』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学生们支持不畏强权勇敢叫嚣的葛伦（人形），用猛烈的欢呼表示力挺。

「干得好啊，葛伦老师——！再多骂一点啦—————————————！」

「不愧是老师！可以满不在乎地干出我们不敢做的事情——！」

「老师就是这个地方教人陶醉和崇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改先前沉闷而凝重的气氛，无论是支持葛伦的人还是否定葛伦的人，面对玛契席姆这个共同的敌人，此时全都团结一心，士气大振。

不是为了贪图权益，也不是为了明哲保身。

葛伦（人形）那义无反顾、全力冲撞威权的批判，打动了所有人的灵魂。『吶，我说学院长（笑）先生啊！要不要像个魔术师一样和我决斗，再依照结果来决定要不要对学院进行改革啊！？』

「「「「老师超帅气的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喂，不要想逃避喔！学院长！？」

「没错！以魔术师的身分，和葛伦老师堂堂正正对决吧——！」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住、住口，不要再掮风点火了————————！？这样我在这所学院会失去立足之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另一方面，葛伦则是紧盯著投射画面含泪大叫。

「可恶————！都怪我贸然把自己的人格资料输入进去，现在自食恶果了————！依我的个性是一定会提出决斗的，而且早有前科了嘛！？好吧！紧急停止的令咒是什么来著！？我记得好、好好好、好像是这样———！？」

葛伦在魔导演算器的表面写下潦草的文字——

「呜……决斗……！？你、你知道吗！？就算你一个人反抗也没有用的喔……！？」

即便是玛契席姆，也因被葛伦（人形）所挑起的这股强大反抗气氛所震慑，满头大汗地拚命反驳。不管是再怎么有胆的人，面对数量如此庞大又团结一心的敌人，不可能不会害怕。

「告诉你，我的靠山完全把持住这所学院的理事会了！这所学院的权力早已落入我的手中！就算你……嗯？」

玛契席姆发现葛伦（人形）冷不防停止了动作。

因为他面无表情又突然僵硬不动，感觉格外可怕。

「什、什么事……？你到底怎么了……？」

就这样暂停了数秒钟后。

突然，葛伦（人形）又面无表情不自然地动了起来。

只见葛伦（人形）以极为生硬的动作伸长了手……一把抓住玛契席姆的脑袋……然后整只手垂直往上抬。

啵。

瞬间，有个东西从玛契席姆的头顶上被拔掉了。

「「「「…………啊。」」」」

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巴。

「……咦？」

玛契席姆战战兢兢地摸了自己的脑袋。

光滑的触感传到手掌心。

只见面无表情举高了手臂的葛伦（人形），毫不留情地……将玛契席姆所戴的假发牢牢抓在手中——

「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铿铿铿铿！葛伦把魔导演算器用力砸下，力道之猛甚至使它整个陷进长椅里面。

「这是哪门子的令咒！？这个制作者到底有什么毛病，为什么会需要拔掉对方假发这种令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和会场上几乎快笑破肚皮的学生们相反，葛伦只想哭天喊地。

「该死啊————！！可恶！？我得快点阻止它继续作乱下去……惨了！？魔导演算器裂掉了啦！？嗄！？完全不受理我的令咒操作了！？啊啊啊啊啊啊嗯！唉唷唷唷唷唷唷唷——！」

葛伦丢下故障的演算器，边嚎啕大哭边拔腿狂奔——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会场陷入捧腹大笑的风暴中，一发不可收拾——

「混、混帐东西……我早听说你是问题教师……没、没想到你居然敢让我尝到这种奇耻大辱，葛伦・雷达斯————————！？」

玛契席姆拚命遮掩整片光秃秃的头顶（虽然根本遮不住），露出一副连鬼也照杀不误的可怕模样怒瞪葛伦（人形）。

『哼！不然你想怎样？』

「呜……」

玛契席姆用烫到快沸腾的脑袋思考。

他环视在葛伦的号召下团结一心，拚命和自己唱反调的学生。

看来……是不行了。这群学生已经不可能受控制了。

玛契席姆当然已预料到自己提出的学院改革势必会引发一定程度的反弹。

不过他原先计画利用受他掌握的理事会和靠山的力量，以帮忙找工作和提供金援等贿赂手段收买抗议的学生，一步一步分化他们。

玛契席姆有信心自己做得到。

他真心觉得自己有能力控制这所学院。

可是照这情况看来，在学院落入掌控前，恐怕学生会先提出解除职务的请求。

虽然玛契席姆可以介入理事会让那个方案胎死腹中，可是再怎么打压也有限度。

假如学生团结起来反抗的话，即便是受他控制的理事会成员迟早也得让步。毕竟这些学生的父母很多是有权有势的贵族。任谁都会挺自己的儿女。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从各方面怀柔、打通关系来准备对策了——

（都、都是这个男人害的……！）

恐怕除非让葛伦这个反玛契席姆派的指标人物垮台，否则学生会继续反抗，玛契席姆永远不可能完全掌控学院。

当务之急是——斗垮这个男人，让整个学院军心涣散。

不过，必须先找到充足的理由才能拔掉他的职务。

草率地强行将他赶出校园，只怕会引发所有师生强烈的反弹。

一旦英雄成了烈士，会比还活在世上的时候更难应付。

所以，玛契席姆只剩用没人能质疑的正当手段击溃葛伦一途可走。

所幸的是，葛伦自己亲口提出了那个手段。

只能将计就计了。

玛契席姆把脸凑向葛伦（人形），露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恐吓他。

「好……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们就用决斗的方式来决定这学院的未来吧！」

『噢？具体而言，你想怎么做？和我一对一干架吗？』

「哼，笨蛋。没有大脑的人就是这么野蛮。既然我和你要决定的是这学院的未来……那么，以教师的指导能力决定胜负不是更为妥当吗？」

玛契席姆闷哼了一声后语带不屑地说道：

「这里我稍微离题一下，你们听好了。其实……本人打算开放这所魔术学院的『里学院』，作为本次改革的一环。」

里学院。

一听到这个字眼，台下的学生和教师无不动摇。

「里学院开放后，这所学院就能大幅扩张版图。学生数目和师资阵容都能获得增员和补强，并且加盖新的研究室和实验设施……里学院的开放将为这所学院带来难以计算的利益与发展。」

「什么……？里学院……？阿莉希雅三世设立的那个……？」

「可是我听说那个里学院在她驾崩之后，『钥匙』就失传了……」

教师与学生七嘴八舌地讨论，面面相觑，表情茫然。

里学院……在这所学院就读和任教的人一定都听过这个字眼。

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除了表面的校舍外，在隔著一道次元之壁的另一侧世界、异界空间里，另设有一座学院校舍。

那就是所谓的——『里学院』。

阿莉希雅三世是阿尔扎诺帝国的第十三代女王，她不仅是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的创立者，同时也是首任学院长；为了让魔术学院未来保有无限发展的可能，她一手打造了里学院，听说里学院的版图之大，完全不是表面的学院校舍可以相提并论的。

可是，等到里学院好不容易完工的时候……意外发生阿莉希雅三世突然驾崩，进出里学院的『钥匙』也跟著下落不明的事态。

『钥匙』失传后，虽然有许多魔术师尝试进入存在于另一个次元的异界里的里学院，可是最后都无功而返……计画宣告冻结、弃案。

里学院从此变成了传说中的校舍。

「哼。可是那个『钥匙』已经被我找出来了。」

玛契席姆从怀里掏出一本老旧的记事本，看起来十分得意。

「这是我之前弄到手的『阿莉希雅三世的手帐』……没错，这就是阿莉希雅三世失传的第二十四本手帐！这本手帐正是进入里学院的『钥匙』！」

场内所有人瞬间哑然失色。

阿莉希雅三世的第二十四本手帐——那不是帝国大图书馆开出高额奖金悬赏的罕见奇书吗？

台下一阵哗然，这段听起来一点都不真实的爆料，让学生难掩动摇。

「言归正传，能简单证明魔术师实力的战斗方式是什么？决斗战吗？魔导兵团战吗？不，我认为是『生存战』。战斗能力、判断能力、续战能力……生存战考验的是魔术师在战斗方面上的所有能力。

问题是，想要进行可靠的生存战，必须先找到宽阔的战场……要找到适合打生存战的场地可不是那么简单。简单地说……你懂我的意思吧？」

『哈哈……里学院是吗？』

玛契席姆向面无表情地回答的葛伦（人形）露出奸笑。

「没错。让模范班级……让我指导的学生和你指导的学生，在里学院以生存战的方式进行决斗胜负如何？顺便当作里学院的启用活动。」

『…………』

「至于日期呢，这个嘛……为了避免发生事后抱怨的纷争，就订在上学期期末测验结束后的两个星期之后吧。如果你的学生在生存战击败了我的学生，我就原谅你的无礼行径，并且撤销学院改革的决定，虽然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玛契席姆宣布后，葛伦班上的学生旋即欢声雷动。

「很好，求之不得咧——！老师，包在我们身上吧——————！」

「没错！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守护学院的！」

「对啊，绝不能让那个秃子随意胡搞我们的学校啊啊啊啊啊——！」

然而——

「相对的，如果你的学生落败……那就证明我的教育方针和指导是『正确无误』的。届时当然要继续推动我的学院改革……而且，愚蠢地向学生做了『错误』指导的你，必须引咎辞职。」

玛契席姆的补充让原本情绪沸腾的会场瞬间气氛降至冰点——

「你公然屈辱了我。除非请你离开学院，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如果你现在当著全校师生的面向我低头谢罪，取消决斗的提议，这笔旧帐我可以就此一笔勾销……怎么样，你决定怎么做？」

情势似乎急转直下了。

当场上的人都屏声息气，张大眼睛看葛伦会怎么做的时候……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忽然有人发出诡异的吼叫声，一路朝著舞台以惊人的速度在人群中穿梭——然后拿起某个东西往舞台上丢。

碰！

葛伦（人形）所在的舞台上突然冒出阵阵浓烟。

「怎、怎么了！？哪来的烟雾！？」

「奴喔！？到、到底是谁！？咳咳咳！」

学生们和玛契席姆发出哀号的同时，整个舞台瞬间烟雾弥漫……

「吼——！这个该死的烂人形没事那么鸡婆——！？可恶！去死！去死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砰磅！啪叽！喀嚓！铿锵锵锵锵锵锵锵！

烟雾里面传出了有人哭吼和砸东西的巨大声响。

不久，烟雾消散之后……

「呼……呼……呼……」

只看到葛伦露出了一副精疲力尽、精神憔悴的模样。

而且地上满是木偶支离破碎的碎片。

不用说，那些是葛伦人形被大卸八块后留下的破铜烂铁。人形遭到破坏后，透过光操作让人看见幻影的变身机能魔术也失去作用，所以就变回原先无机质的木制人形。

「葛伦……你、你做什么？地上那些奇怪的碎片是什么？感、感觉好像是莫名其妙突然冒出来的……？」

玛契席姆也不禁露出狐疑的眼神，瞥了地上的破铜烂铁一眼。

「啊啊——！真是的，这里根本都没有认真打扫嘛——！？居然满地垃圾丢著不管——！？学生这种做事情马马虎虎的态度，真的很需要改革呢——————！？」

葛伦（本尊）转头看著别的地方，用一只脚把人形的碎片踢向舞台角落。

「不、不好意思〜关于我和您的学生要进行决斗……打生存战的那件事情呢……」

葛伦脸上挂著逢迎谄媚的笑容，战战兢兢地观察玛契席姆的脸色。

坦白说他只想求饶。

他的确不想接受输掉决斗的惩罚，但重点是玛契席姆的『学生』——

（如果我拋弃尊严低头道歉就能让事情圆满解决的话，问题就简单了……）

拋弃尊严是葛伦最擅长的招式。对于这种做法，他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葛伦不动声色地偷偷回头瞥了自己的学生一眼。

「老、老师……！我、我们……！」

葛伦班上的学生个个面露复杂的表情定睛注视著他。

毕竟这场决斗事关葛伦的饭碗。他们也不敢说不负责任的话。

以学生的立场，为了守护学院、为了守护自己的避风港，他们当然不惜和玛契席姆一战……学生们的恳求眼神中，向葛伦传达了这样的意念，更胜千言万语。

另一方面，他们也明白不能让葛伦冒著丢掉工作的风险承担重任……因此不晓得到底该如何是好……现在写在他们脸上的，就是这种复杂的表情。

「…………」

葛伦一一环视了自己的学生的脸。

笑著说过将来想要继承祖父的梦想，穷究魔导考古学的西丝蒂娜。

立志要让魔术真正成为人类力量的鲁米亚。

还不知道自己未来想做什么，打算慢慢摸索目标的梨洁儿。

当然，不是只有她们而已。

希望衣锦还乡的卡修、想要凭实力在这个国家力争上游的基伯尔、目标成为独当一面的贵族的温蒂、打算把魔术运用在经商上的泰瑞莎、渴望吸收各种知识的瑟西鲁、想要让自己成为有自信的人的琳恩……

这所魔术学院的学生，对魔术各有各的梦想。

看在过去曾失去梦想的葛伦眼中，他们的梦想是如此灿烂耀眼。

如果让玛契席姆对这所学院进行改革……等于是让这些五彩缤纷的梦想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不只如此。

对学生而言，这所学校是可以和同伴互相切磋琢磨，有时分享欢乐、有时一同哭泣……那种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地方。

玛契席姆却意图用他自以为是的教育理念践踏这一切。

原来如此。如果葛伦此时选择低头，或许能保住自己的工作。

问题是——在那个时候，自己真正想守护的人事物，又会有何下场呢？

「……………………」

全校师生绷紧神经关注葛伦的一举一动。

葛伦沉默不语，半眯著眼睛，揽下往自己身上集中的视线……一会儿后，他转身望向玛契席姆，语气坚定地断然说道：

「……可以啊？我就把我的饭碗……赌在你们身上了！」

葛伦面露狂傲的笑容，缓缓地拔掉左手的手套……

他的手用力一甩，「啪！」的一声把手套砸在玛契席姆脸上。

「呜咕！？」

「哼，（我）等著后悔吧！？劝你趁早做好心理准备（主要是我）！本大爷……不，我们一定会击垮你这家伙的——！（希望如此）」

瞬间。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全体学生大表支持，向葛伦献上欢呼。

葛伦那可敬的觉悟，使所有人都感动得不禁落泪。

而且众人拚命呼唤葛伦名字的声音，响遍了整个会场……

「老、老师……不会吧？真的可以吗？你确定要把饭碗托付给我们……？」

「你愿意为了我们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无论是卡修、瑟西鲁。

「啊啊……我早就有预感结果会是这样……」

「是啊。即使我们劝他别这么做，他也一定会为了我们……」

「可恶……那个笨蛋讲师又自顾自地耍帅了……！」

还是温蒂、泰瑞莎、基伯尔。

他们只能钦佩地凝望著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守护学院的葛伦背影。

「老、老师……又为了我们牺牲了……真的好笨……为什么呀……？为什么老师每次都……」

「西丝蒂，不能这样……老师他为了我们挺身而出……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相信老师，赢得这场对决的胜利了……」

「嗯，我们……不会输的。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发生什么事。」

西丝蒂娜、鲁米亚、梨洁儿也不例外。她们三人只能感动地凝望著葛伦的背影，巩固决心。

（……怎么会变成这样？咦？说好的下学期跷课坐领乾薪的梦想生活呢……？）

在一片感动的欢呼声中——

摆出了格外帅气姿势的葛伦，默默地在心中淌下了眼泪。

在群情激动的会场一角，舞台反对侧的墙壁附近。

「……哼。这男人还是一样笨。」

一名年轻女子背靠著墙壁双手抱胸，喃喃地自言自语。

这名年纪快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子，身穿学院用的女性讲师服装，有著烈焰般的红发和冷艳的美貌，她傻眼似地以冰冷眼神远远关注著葛伦。

「好了……你会在这所学院让我见识到什么呢？葛伦。」

留下这句话后——

年轻女子转身离开了气氛沸腾的会场。

巧合的是，同一时刻——

就在离集会场有段距离的学院附属图书馆——其地下书库的最深处。

那里因为藏书量过于庞大，就连学院本身也不清楚收藏了哪些书籍，而被列为封印区。

那个地方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以及古书特有的酸味支配，无数高耸到必须仰头才能看见顶端的巨型书架错综复杂地耸立其中，俨然是一座巨大的迷宫。

在那理当没有人能进入的区域一角。

有一名少女的身影。

「原来如此……她终于有所行动了……是这样吧。」

背靠著书架，伫立在黑暗中的少女，静静地张开了眼睛。

然后少女注视著自己的双手手掌，一边开合一边喃喃嘟囔：

「我的力量和行动果然受到了限制……可是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独自自言自语后——

少女静静地在黑暗中信步而行。

隐藏在这所学院台面下的各种计画，如今开始蠢蠢欲动——

第十一卷 第一章 错综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