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第六章恶意的巢窟

位于自由都市米拉诺帝国领事馆的办公室。

「是吗……看来他们顺利打赢首战了呢……」

听完秘书官的报告后，坐在办公桌前的阿莉希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而且果不其然，第三者──第十三圣伐执行队也出手干预了。

（这不可能是主张和帝国协调、融和的华伊斯司教枢机卿或休尼拉尔教皇圣下动的手脚……他们背后的人，恐怕是主战派的亚齐波路德枢机卿，或者格拉穆德枢机卿……）

阿莉希雅瞥了窗外一眼后，陷入沉思。

（他们干涉比赛的用意，果然是想威胁我吗？他们是在警告我「如果珍惜学生的性命，就趁早停办首脑会谈打道回府」？还是……）

至今幕后黑手仍未发布任何声明。

现阶段还无法判断他们真正目的的是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人正利用魔术祭典和首脑会谈当掩护，背地里推动某种阴谋。

（现在想再多也无济于事。只能相信葛伦一定会保护好那些学生……我一定要全力促成和平……哪怕必须付出这条性命做为代价！）

阿莉希雅为自己打气后，重新面对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

阿尔扎诺帝国和雷萨利亚王国如果要达成协调与融和，势必有许多不能逃避的问题，这些文件记载的就是那些问题的内容和解决方案。

必须处理的有领土、交易路线、过去的纷争所留下的清算问题、保有战力的比例等等……各问题的解决方案和妥协方案，还有以此为基础增修的条文……

这些资料阿莉希雅已经重看过好几次，几乎快背到滚瓜烂熟了，她睁大眼睛寻找破绽，绞尽脑汁思考有没有条件更好的替代方案。

（……关于这些问题，如果双方没有达到一定程度的共识，和平就不会到来。而且绝对不允许失败。这是我此生最重要的时刻。我一定得绷紧神经才行……）

不过，或许是连日操劳的关系吧。

阿莉希雅的脸上显现出浓浓的疲态。

阿莉希雅摘下眼镜放在桌上，轻轻低捏了眼头。

（时代已经变了……过去王国只因为『帝国信仰新教』这个原因，就切断了沟通管道……可是自从教皇厅的领导人换人后，两国的关系奇迹性地改善成能够对话的状况。

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无论如何，后天……后天的首脑会谈就将决定一切……没错，一切就看那场会谈了──）

当阿莉希雅正在为即将到来的重要时刻酝酿斗志时──

「打扰了，女王陛下。」

一名男子在敲门后恭敬地走进了办公室。

亚赛尔·鲁·依库奈特公爵。

他是参加本次首脑会谈的帝国代表之一。

「有什么事吗？依库奈特卿。」

「关于里布尔领地的问题，臣想出了一个比在圆桌会议讨论出的乙案·甲案更为有效的对策，在此呈给陛下参考。」

阿莉希雅接过依库奈特卿递来的文件。

接著她迅速地浏览了文件的内容。

「……原来如此。与其直接割让，采用提供补助金的方式，确实更为有效。」

「是的，根据实地调查的结果，这个方案也让当地居民在情感上比较容易接受。」

「谢谢。我会参考你的意见，立刻重新修正前一版的案件。」

「……陛下，您是我们帝国的栋梁。请务必保重身体。」

「好的，我知道。」

阿莉希雅面带亲切的笑容，送依库奈特离开办公室。

与此同时，她不敢大意地在内心推敲依库奈特卿的真实意图。

（依库奈特卿……他明明是帝国政府高层里的鹰派领袖……如今却大力协助推行融和政策……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别有居心。即使引发了部分盟友的反弹，他也不以为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莉希雅感觉得出来依库奈特卿抱有某种深不可测的野心，同时也感觉到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可是依库奈特卿没有露出马脚。

表面上他依然是为帝国立下了丰功伟业的英雄。民间也有很多他的支持者。

（……你到底在企图什么……？）

阿莉希雅想不出答案。

现在的阿莉希雅没有足够的时间和人才，无法拆穿依库奈特卿的真面目。现况也不允许她分心去做那种事。

（呜……如果……如果我的施政能力跟祖先们一样优秀的话……都怪我自身能力不足，真是愧对先人……）

阿莉希雅像是在向历代的女王忏悔般，阖上了眼睛。

另一方面──

（哼，我就暂时先帮你的忙。帝国和王国现阶段要开战还太早了……眼下还需要争取一点时间……）

在走廊快步移动的依库奈特卿默默思忖。

（没错……我必须成为帝国的领导者……那个丫头不可能做得到。面对充满了恶意和绝望的巨大漩涡，只有我才有能力保护帝国的未来……）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首先需要时间。

（也正因为如此，这次我就先帮那个丫头一把。这场首脑会谈……事成之后我就能争取到展开行动的时间。如此一来……胜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这时──

「唷〜晚安！我敬爱的主人！」

不知不觉间──

一名少女出现在依库奈特卿身旁，走在他身旁。

感觉就像她一路上都伴随著依库奈特卿，但又像是刚刚才突然现身一样。

只要盯著她看，就会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这名少女身上散发出这种神秘的氛围。

「……是伊丽亚啊。」

依库奈特卿倒是对伊丽亚诡异的登场方式感到见怪不怪，神情还是一样严肃。

「没错♪我就是伊丽亚。你忠实的走狗伊丽亚喔！」

像小丑一样以戏谕口吻说话的这名少女，正是前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执行官代号18《月亮》的伊丽亚。伊尔裘。

「……已经掌握到了吗？」

依库奈特卿对伊丽亚的戏谵态度毫无反应，只是轻描淡写地询问。

「那当然了，小事一桩！亚齐波路德枢机卿的阴谋已经被我彻底看穿啰？有我的魔术加持，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伊丽亚模样可爱地向依库奈特卿摆出立正敬礼的姿势。

然而，伊丽亚的举动可爱归可爱，她的眼眸却像是颜色比深渊还要黯淡混沌的漩涡，完全看不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果然没错！主战派首脑亚齐波路德枢机卿居然打算在后天召开首脑会谈的时候，『暗杀』华伊斯司教枢机卿猊下和休尼拉尔教皇圣下！天啊〜好恐怖喔〜？」

「……唔呣。」

即便听闻内容如此惊悚的报告，依库奈特卿还是没有显露出丝毫动摇与困惑。

「果然。他的目标并非女王陛下，而是试图杀害教皇厅主和派的司教枢机卿和教皇，然后嫁祸给帝国，这才是他打的如意算盘吗？」

「是啊，就是这样〜为了嫁祸给我们，亚齐波路德枢机卿还郑重其事地准备好了状况证据的样子呢〜这样很令人头痛对吧〜？」

「……他要的是开战的藉口……吗？」

参加今年的首脑会谈的国家，不是只有阿尔扎诺帝国和雷萨利亚王国，还有其他北大陆的国家以见证人的身分参加，现场观察两大国的未来动向。

在这种吸引了全世界关注的大舞台上，教皇厅的两大首脑级人物……而且还是追求和平的重要人士如果遭到暗杀……国际舆论势必会一面倒地谴责帝国。

没错，对世人而言，『事情表面所呈现的样貌』远比『真相』重要，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反智。

因此，即使雷萨利亚王国高举报复和义愤的大旗向阿尔扎诺帝国宣战，也会理所当然地获得国际间的默认；非但如此，说不定还会有主张「破坏世界和平的帝国必须从地图消失」的其他国家，出兵支援雷萨利亚王国。

届时，成为王国领导者……坐上教皇厅次任教皇宝座的人，肯定是亚齐波路德枢机卿。可以想见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能让自己稳定当选的布局。

一旦让他握有实权，两国开战势在必行。

没错，如果首脑会谈就这么如期举办，而且亚齐波路德枢机卿也顺利实践了他的计画，帝国与王国势必会引爆第二次奉神战争。

「……但我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依库奈特也有必须达成的目的和野心……可是现在他必须先按兵不动。

迟早有一天，他会把王国无能的王家诸侯和教皇厅那群修道士通通送上断头台，带领帝国吞并王国的一切……只是，目前还不是那个时候。

也因此──

「……伊丽亚。你懂的吧？」

依库奈特卿下了冷血的命令。

「……交给我吧，我的主人。」

伊丽亚浅浅地露出冰冷的愉悦笑容。

下一秒──

她的身影有如幻影般，当场凭空消失──

「不可能……我不相信……！居然有人能识破你的能力……！？」

──米拉诺的某个角落。

某间圣堂的钟楼屋顶上。

露娜听到杰斯的报告后难掩动摇，声音也震惊地颤抖了起来。

「而且还是被那个男人……葛伦·雷达斯识破了……！？」

「嗯，我说的是事实。」

「不要骗人了──！」

杰斯机械性地传达事实，但露娜有如闹脾气的小孩，拒绝接受他所说的话。

「这世上确实有『天选之人』！可是那家伙……葛伦·雷达斯只不过是一介平凡无奇的人类！他才不是英雄，只是弱小的人类！区区凡人竟然超越我们……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我不允许！」

「……露娜。」

「如果弱小的人类能够这么简单地爬到我们的头上……那我又是为了什么……！呜〜〜〜〜！」

露娜心中怀有不为人知的纠葛，苦恼地抱头呻吟。

杰斯只能默默地在旁守著这样的露娜。

过了一会儿后──

「……换我出马吧。」

露娜抬起头，她两眼发直，眼神阴沉，可是却又蕴含一股决意。

「我已经不在意手段好不好看了……我要亲手让那些家伙退出比赛。即使看起来不自然也无所谓。我要亲自击败葛伦·雷达斯。我──」

「露娜……到此为止吧。不用再管我了。你不需要再对亚齐波路德枢机卿言听计从──」

「杰斯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杰斯话还没说完，就被露娜以严厉的怒斥和愤怒喝止了。

「……走吧……今晚就要搞定这一切。」

露娜说了这句话，之后──

千丝万缕的思绪，暗中逼近的恶意。

两者形成混沌的漩涡，复杂地纠结在一起，某个画面即将就此成形──

阿尔扎诺帝国代表队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战胜了哈拉萨代表队，当晚……

在阿尔扎诺帝国代表队投宿的饭店里──

「呃〜首先恭喜你们在第一战赢得胜利，辛苦了〜」

「「「「乾杯〜！」」」」

这里是饭店附设的高级招待所。

葛伦等人在桌上摆满了从附近的摊贩买回来的果汁和各种小吃，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庆功宴。

「耶！赢了，我们赢了！成功过了第一关〜！」

「哼哼！只要有我们在，就能轻松获胜呢！」

「……比赛开始前躲在厕所瑟瑟发抖的你们，还真好意思说大话啊。」

毒舌的吉妮一如既往泼了欣喜若狂的柯莱特和法兰馨一盆冷水。

「唉……大家会不会太松懈了？只是突破第一战而已耶。」

「每个人都需要适时的休息。你也辛苦了。」

「…………好吧，既然伊芙教官都这么说了。」

伊芙安慰了心情不好的基伯尔。

「西丝蒂！我本来还以为完蛋了……幸好你平安无事！而且你真的太帅了！果然西丝蒂跟雷文那种只剩一张嘴的男人完全不一样呢……太令人尊敬了……」

「……艾伦……你……你还是要多尊重自己的堂兄一点啦……」

「等他至少先打赢西丝蒂一次再说啰☆」

「啊哈哈哈……」

艾伦缠著西丝蒂娜大献殷勤，一旁的雷文脸色十分难看。

「话说回来，那场大逆转简直是奇迹啊！西丝蒂娜你真的太了不起了！」

「呜……如果我也是代表队选手的话，我也办得到……！」

「再、再怎么说都太勉强了吧？温蒂……」

「啊哈、啊哈哈……总之，大家都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卡修、温蒂、瑟西鲁、琳恩、泰瑞莎等啦啦队组的成员也聒噪地聊著。

「呵呵，迦伊尔、海恩克尔，辛苦你们了。」

「哼。」

「……谢谢。」

莉婕向沉默寡言的迦伊尔和海恩克尔攀谈，慰劳他们的英勇表现。

看来大家都把握著比赛空档，以各自的方式放松心情。

「不过，那真的是一场破天荒的苦战呢！要不是主巫师是西丝蒂娜学姊，搞不好我们早就要打包回家了……！」

葛伦旁边的玛莉亚笑嘻嘻地鼓噪著。

「话说回来，那只飞龙……它的行动明显不对劲吧？从头到尾只攻击西丝蒂娜学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耶。」

葛伦尴尬地顾左右而言他，这时──

「老、老师……有客人找你。」

鲁米亚带著某个人物来到葛伦面前。

那名人物就是──

「咦咦咦！？您、您、您是……！？」

「华伊斯·卡迪斯司教枢机卿！……不会吧！？」

玛莉亚和葛伦瞠目结舌，眼睛睁大到眼球都快掉出来了。

「你就是帝国代表队的总监督，葛伦·雷达斯先生吧？……很抱歉天都暗了，我还不请自来，敬请见谅。」

华伊斯谦虚地向葛伦行礼致意后，葛伦的心忐忑地骚动了起来。

──换到另一个场景。

葛伦和华伊斯两人移动到招待所的户外露台上。

气氛凝重的两人沉默不语，只听得见夜晚的寒风咐咻作响的声音。

（第十三圣伐执行队那两个可恨的家伙……躲在后面操弄他们的人，搞不好就是他。）

没错，第十三圣伐执行队是不存在的部队。

没有人瞭解这支部队的指挥系统。即使幕后有隐藏人物控制也不奇怪。

仔细一瞧，室内的伊芙也一边跟学生们聊著无伤大雅的话题，一边隔著露台的玻璃窗注意葛伦和华伊斯，进入警戒状态。

一旦有状况发生，随时能发动咒文支援──她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

（不过，为什么……？为什么这家伙要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我面前……？）

为了随时可以第一时间拔枪，葛伦让右手自然地垂放在身边……

「……你们果然都很警戒我。」

华伊斯叹了口气后，语带歉意地如此说道。

「这也不能怪你们。毕竟我们的人给你们添了很大的麻烦。」

「──！？」

华伊斯鞠躬道歉后，葛伦和在远处静观其变的伊芙都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彼此都『心知肚明』。既然如此，就省去了互相试探的麻烦。

「……原来如此。至少就你公开的说法，白天发生的那件事不是你唆使的啰？」

葛伦直接切入核心。

「没错，或许你不相信……不过，为了促进两国和平，我是真心希望今年的首脑会谈可以成功。」

葛伦直视华伊斯的眼睛。

他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我们就开诚布公地把事情摊开来说吧。第十三圣伐执行队是在教皇厅教皇圣下的认可下建立，听令我这个司教枢机卿指挥的独立执行部队。虽然顶著圣堂骑士团的名字，却与圣堂骑士团的性质大不相同。然而，从前些日子开始，我突然失去这支部队的联络……」

「──！？」

他要从实招来吗？

华伊斯是认真的，而且他的决心超乎想像，让葛伦备感惊讶。

「……谁是幕后主使？现在操控第十三圣伐执行队的人是谁？」

葛伦问道，他相信这名名叫华伊斯的男子应该是无辜的。

「极有可能是教皇厅主战派领袖亚齐波路德枢机卿……他的目的是让首脑会谈破局……虽然我手上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指使者。他向来行事慎重，万无一失。」

「……我想也是。」

到这边为止，华伊斯所透露的资讯，葛伦自己也能透过状况轻松判断出来。没有任何问题。

看来主战派是真的巴不得和帝国开战。

（不过，他并没有把全部的实情说出来。这个名叫华伊斯的男子……还瞒著某些秘密没说……）

葛伦做为前魔导士的直觉如此告诉他。

魔术师经常使用的战术之一──误导。利用看似令人震撼的重大事实转移焦点，让人忽略掉渺小却十分关键的事实。华伊斯现在暴露的这些内情，就有几分那种味道。

「我一定会承担这个责任。明天的比赛将会加强戒备，以防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所以，我希望葛伦先生你能暂时隐忍别把事情闹大。至少忍到本次的首脑会谈结束以前……等高峰会结束后，我愿意接受任何制裁。」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女王陛下的方针跟你是一致的。而且我们也有我们的理由，事到如今不可能退赛。不过，你愿意陪我猜个谜吗？」

葛伦继续深入核心。

「猜谜？」

「……我们来猜反对和平派的亚齐波路德的目的吧。」

葛伦如是说后，华伊斯倏地微微睁大眼睛。

「亚齐波路德藉由某种手段控制了第十三圣伐执行队，并且介入帝国代表队的比赛……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毕竟这么做确实可以向打算在首脑会谈达成和平的帝国发挥警告效果。不过，这个理由仍略显薄弱。」

「…………」

「这种警告手段未免也太迂回了。如果他真的想严重警告帝国『早点放弃和平，否则后果自负』，多的是效果更强烈的手段。好比说以人质当威胁……你不觉得吗？」

「…………」

「吶，华伊斯司教枢机卿。你就算不知道亚齐波路德枢机卿真正的目的……应该也猜得出有哪些可能吧？」

闻言──

「……很遗憾，我真的无法揣测他内心的想法。事到如今，我实在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稍有差错就会害死自己的事……」

华伊斯煞有介事地露出苦思的模样后，语带叹息地回答。

（这家伙十之八九是在骗人。他肯定知道什么……即使真的不知道，肯定也有一些线索……感觉太明显了。）

尽管没有证据，不过魔导士的直觉如此告诉葛伦。

这时──

背后冷不防「铿！」地响起了撞到东西的声响。

「是谁──！？」

神经敏感的葛伦立刻转身拔枪，枪口对准了声音来源。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

站在那里的少女瞬间吓得眼泪夺眶而出，高举双手尖叫──原来是玛莉亚。

她似乎是趁人不注意时溜出招待所，从中庭绕到露台上。

「怎么是你！？」

葛伦连忙收回手枪。

「你这笨蛋！不要吓人好吗！？」

「那是我的台词！人家只是好奇老师你在跟华伊斯大人谈什么事情而已〜！」

「抱歉啦，是我反应太激烈了……」

「所以呢？你们在聊什么？」

玛莉亚的脸上立刻堆起笑容。真是一个不拘小节的少女。

「……没有啊，只是讨论一些关于明天活动的事。」

「没错。我也有稍微参与魔术祭典的营运……有些事情必须尽快向葛伦老师报告。」

华伊斯也面露温和的微笑，如此回答玛莉亚。

「不过，这跟你们选手没有关系。请不用担心。」

「这样啊……您身为司教枢机卿，还要控管魔术祭典，真的好辛苦……加油喔，华伊斯大人！」

「那当然了，玛莉亚同学。」

听到华伊斯的回答，玛莉亚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咦、咦？华伊斯大人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哈，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也有参与魔术祭典的营运。」

华伊斯笑呵呵地回答。

「所以，我当然把所有参赛选手的脸和名字通通记进脑中了。」

「噢、噢噢噢，不愧是司教枢机卿大人……」

「尤其是像你这种表现杰出的选手，更让我印象深刻。」

「咦？」

听闻此言，玛莉亚先是一愣，然后一阵惊慌失措。

「……啊。可、可是……我只会扯学姊的后腿而已……」

华伊斯走向玛莉亚，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没有那种事。西丝蒂娜同学确实是帝国代表队里面表现最亮眼的选手，不过你对队伍的贡献也是不容忽视的喔？如果不是因为你，帝国恐怕早就败下阵了吧。」

「华伊斯大人……」

语毕，华伊斯把手从玛莉亚的肩膀上拿开，转过身子。

「时间不早了。那么，葛伦老师、玛莉亚同学。明天的比赛请好好加油。愿你有美好的前途与将来──诚心所愿。」

最后华伊斯用手比划了两次十字，为玛莉亚献上祝福，旋即准备迈步离开，然而──

「请、请留步！华伊斯大人！」

不知何故，玛莉亚下定决心地叫住了华伊斯。

华伊斯立刻停下脚步。

「……有什么问题吗？」

「咦！？唉！？呃、呃……那个……我……」

「喂喂喂，没事不要乱叫人家啦。人家工作很忙耶。」

葛伦傻眼地吐槽，玛莉亚一时显得异常焦虑忸怩。

最后她做了一口深呼吸，做好觉悟，向华伊斯提出疑问：

「华伊斯司教枢机卿大人……恕我冒昧，想请问您一个问题……」

「请说。」

「嗯……这个问题真的很突兀……如果是我多心了，请您不要见怪……那个，请问我们以前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面呢？」

「…………」

华伊斯缄默不语。

「……喂喂喂，玛莉亚。你怎么反过来搭讪司教枢机卿，也太大胆了吧……」

葛伦一脸受不了。

然而玛莉亚没有理会葛伦，她像是要向华伊斯诉说什么般，向前靠近华伊斯一步。

「……感觉我们不只曾经见过面而已……而是一种更亲近的……我……真的……有那种感觉……虽然就只是感觉而已……可是！会不会华伊斯大人，您其实是我的──……」

玛莉亚话还没说完──

「我已经决定将这一生奉献给上帝了，所以没有家庭。」

华伊斯先声夺人地打断了她的话语。

「……！？」

「而且我罪孽深重，没有资格拥有家庭。虽然我不晓得你希望听到什么答覆……很抱歉我只能给你这样的回答。」

当华伊斯像在开导玛莉亚般，如此说道的时候──

叽──

随著尖锐的耳鸣声──世界突然变了。

「怎么了……！？」

葛伦受不了地摀住耳朵。

是歌声。歌声传了过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歌声──传入了耳里。

──La,LaLaLa,Lala…Ah,LaLaLa,LaHa…♪

那阵歌声使用的是葛伦完全没听过的陌生语言。

可是，葛伦却能听得意思。他可以理解那首歌在唱什么。

──ALa,…EleEleLaLaLa,Lala…AhAa,LaLaLa,LaLa♪

睡吧，睡吧，安详地、安宁地睡吧。

睡吧，睡吧，安详地在摇篮里睡吧。

温柔的歌声不断如此催眠著葛伦。

即使遮住耳朵，或者努力装作没听见，歌声也会穿过物理性的阻碍和距离，直接渗进灵魂里──

──LaLa,…AaLaLa,LaLuLu…Ah,LaLaLa,Aaha…LaLaLah♪

彷佛是在那道歌声诱发下，葛伦遭受到狂暴的睡魔攻击。

那股不自然的睡意教葛伦完全无力抵抗。

可怕的是，葛伦不觉得这个现象有什么恐怖的地方。也没有任何一丝焦虑。

就像被母亲搂在怀里轻轻摇晃般……这个睡魔让葛伦很有安全感，让他丝毫不想抵抗。

所以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宛如被人逼到悬崖边，被人从后面轻轻推了一把。

而自己只能束手无策地，往安宁的地狱深渊坠落──

葛伦的意识──

往下坠落──……

──La,…AlaLaLa,Lala『笨蛋！你好歹也是我将来的主人，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我以外的神灵迷得神魂颠倒！也太花心了吧！』

「……嗄！？」

那声斥喝彷佛直接赏了葛伦的灵魂一巴掌，让原本快沉沉睡去的他突然清醒过来。

他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躺在地上。

葛伦猛然坐直了身子，东张西望。

（纳姆露丝！？我刚才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

然而，四下不见那名谜之幽灵少女的身影。

──LaLuLa,A,LaLaLa,LalaAh,LaLaLa,Laha♪

虽然那股不自然的睡意消失了，可是依然能听见直接对灵魂发挥作用、不知从何而来的奇妙歌声。

葛伦以为自己遭到捉弄，满腹狐疑的时候──

「你没事吧，葛伦老师！？」

「老、老师，振作一点！」

华伊斯和玛莉亚两人的脸庞映入了葛伦眼里。

两人都放心不下地盯著意识朦胧的葛伦的脸。

「……那、那阵歌声……到底是……？」

葛伦感到一头雾水，这时──

「老、老师！」

「葛伦，你恢复意识了吗！？」

鲁米亚和伊芙铁青著脸来到露台。

「大事不妙了！其他人都……」

「你说什么……？」

葛伦随著鲁米亚和伊芙重返庆祝突破首战的庆功宴会场……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葛伦错愕地嘟囔。

西丝蒂娜、艾伦、莉婕、迦伊尔、基伯尔、柯莱特、法兰馨、吉妮、雷文、海恩克尔，以及卡修、温蒂、泰瑞莎、瑟西鲁、琳恩也包括在内。

场上所有的学生突然就像断了线的傀儡，不自然地坠入了谜样的睡梦之中。

「喂！白猫！振作一点！快点起来啊！喂！」

不管怎么摇晃，怎么拍打脸颊，依旧叫不醒他们。

「没有用的。一旦陷入这种状况，就不可能唤醒了。」

在众人难掩困惑时，唯独华伊斯仍保持著冷静。

──La,LaLaLa,LalaAh,AlaLaLa,LahaLuLaLa♪

而且，那阵歌声依然不绝于耳。

「……欸，华伊斯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直接传进脑袋的奇怪歌声是怎么回事？」

「这是天使言语魔法【摇篮曲】……露娜·芙蕾雅的技能。」

「──！？原来是天使言语吗──！？」

葛伦倒吸了一口气。

天使言语跟龙言语一样，都是人类无法使用的魔术语言。

（……四年前战死的露娜和杰斯……一个是吸血鬼，一个则能用人类无法驾驭的天使言语唱歌……哦……我好像看出什么端倪了……）

「这个宇宙第一个诞生的存在·『原初之魂』所发出的声音就叫原初之音，而天使言语是更为接近原初之音的声音。在根本上，它的威力远大于我们所使用的任何魔术。

使用天使言语所唱出的天使言语魔法，拥有惊人的射程和无比强大的威力。不只能精准地让锁定的单一目标听见歌声，也能进行不分对象的大范围攻击……一旦受到歌声攻击，除非摆平施术者，否则无法逃离歌声的纠缠。」

的确，现在仍不停回荡的歌声，与其说是有人正在唱歌，听起来更像是在脑海里缭绕的回音，彷佛在灵魂里自动重复拨放一样。

目前陷入沉睡的西丝蒂娜等人在睡梦中恐怕也能听见那阵歌声。

「陷入【摇篮曲】的时间愈长，就会沉睡得愈久。如果不尽快击败施术者解除作用，说不定会演变成持续昏睡一个礼拜才醒来的状况。」

「可恶……所以事态已经刻不容缓了吗……」

华伊斯转身面向葛伦等人说道：「话说回来……各位不愧是来自知名魔导大国阿尔扎诺帝国的人。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多人抵抗得了露娜的【摇篮曲】……」

「还、还好啦……这种程度的精神防御，只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哇哈哈！」

葛伦彻底装傻，不认自己差点就中招的事实。

不过，有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伊芙抵抗得了歌声算是正常发挥。鲁米亚也不意外，她的精神防御力本来就很厉害。华伊斯能当上司教枢机卿，想必也做过不少钻研。问题是……）

葛伦看了玛莉亚一眼。

（为什么连这家伙也没事？）

虽然感到疑惑，不过现在或许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

「唉……你们家那个泼妇还真的是使出了大胆的一手哪。」

葛伦耸耸肩膀，转身面向其他人。

「……露娜曾威胁我退出比赛。简单地说，她八成是想让帝国代表队一直睡下去……直到明天开赛为止。」

「恐怕就是这样。」

华伊斯一脸遗憾地附和了葛伦的说法。

「依照比赛规定……主巫师一定要参战。假如西丝蒂娜同学无法在开赛前醒来，帝国代表队等于自动宣告不战而败。而且，天使言语魔法是无法用魔术分析出核心资讯的。」

「我愈来愈看不懂亚齐波路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现在这么做与其说是在对首脑会谈施压，更像是在直接针对帝国代表队，不让我们出赛。」

「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怎么办？」

葛伦「碰！」的一拳打在掌心上，回应了伊芙的疑问：

「当然是狠狠修理他们一顿！结束这场蠢得要命的无聊骚动！」

「哼，虽然我平常很看不惯你那单细胞的思考模式……不过这次我同意你的看法。一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伊芙扬起嘴角露出傲慢的笑容，拢起头发附和葛伦。

「老师！也让我帮忙吧！」

鲁米亚也露出充满决心的眼神，笔直地仰望葛伦。

「嗯，拜托你们了，伊芙、鲁米亚。坦白说，我一个人也应付不来第十三圣伐执行队。我需要你们的协助。」

「老、老师……！那、那我也要帮忙──！」

终于做好了觉悟的玛莉亚，也自告奋勇地要帮忙……

「不可以，玛莉亚同学。你留下来吧。」

然而华伊斯却摇头阻止了玛莉亚。

「可、可是……鲁米亚学姊和老师他们都要去战斗……！」

「勇气和鲁莽是两回事。你固然是优秀的人才，可是还不到那个领域。」

华伊斯安抚了发出不平之鸣的玛莉亚后，面向葛伦说道：

「然后……我也要留下来。」

「华伊斯先生？」

「其实，露娜·芙蕾雅的天使言语魔法除了【摇篮曲】以外，还有【送葬曲】等会导致听到歌声的人直接丧命的危险歌曲。」

「你说什么……！？」

「千万不要小看它的威力，那使她甚至可以一个人压制整个战场……是名符其实的必杀技，如果没有足够坚强的精神防御，根本抵挡不住那个力量。已经睡著的学生不可能抵抗得住这种攻击。

虽然我不认为露娜会使出那么无情的攻击手段，可是为了以防万一，我打算在这里设下保护结界，保护你的学生不受歌曲伤害。」

「……你的决定呢？葛伦。」

听到伊芙若无其事问出的问题，使葛伦陷入了沉默。

说穿了，这个问题的症结在于是否愿意百分之百信任华伊斯。

假如华伊斯所言全部属实，葛伦不仅不会反对，反而还想低头拜托希望他能留下来帮忙保护学生。

然而──

倘若华伊斯的提议是圈套──包藏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恶意的话──

信任他就等于引狼入室。

葛伦定睛瞪著华伊斯，想要识破他真正的想法。

「那、那个……！老师！」

这时，玛莉亚神情紧张地站出来帮华伊斯说话。

「我、我觉得……华伊斯大人应该是可以信得过的！」

「…………」

「我……我可以感觉得出来！华伊斯大人真的是一个善良又正派的人……虽然……我也没有什么根据……可是我……」

葛伦向玛莉亚莞尔一笑；

「别担心。我的看法也跟你一样。平心而论，如果这是圈套的话，华伊斯先生根本不用公开那么多情报，更不需要刻意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老、老师……！」

「好，华伊斯先生。我相信你。我的学生……就麻烦你照顾啰？」

「嗯，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会保护好他们……谢谢你愿意信任我，葛伦老师。」

于是──

葛伦等人协助华伊斯在饭店内部设置结界。

把维护守护结界和后续工作交给华伊斯和玛莉亚负责后，葛伦、伊芙、鲁米亚立刻冲向了夜晚的街头。

为了和这场骚动的元凶──第十三圣伐执行队正式做出了断──

「老师……鲁米亚学姊……伊芙教官……！你们一定要凯旋而归……」

玛莉亚祈福般地目送三人离去。

她为了祈求他们能平安归来而祷告，并用手比划十字时……

「……现在也只能为他们祈祷了。」

华伊斯静静地站到玛莉亚身旁，像是在鼓励她。

跑。跑。一路不停地跑。

葛伦、鲁米亚、伊芙三人在入夜后气氛冷清的米拉诺街头奔驰。

他们循著【摇篮曲】的歌声，马不停蹄地赶路。

「不过这个天使言语魔法……射程距离也太惊人了吧……！？开什么玩笑！」

葛伦边跑边东张西望。

尽管夜幕低垂，可是距离深夜时间还早。

明明这座大都市正值举办盛大活动的热闹期间，现在却安静到令人觉得死气沉沉──

街道上随处可见倒地不起的人，每个人都像停止呼吸般熟睡不醒。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搅局的措施吗？看来对方也料到我们会主动出击了。」

「是啊，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于是，葛伦等人继续在街上奔驰──

──不久……

葛伦等人来到一座巨大建筑物前。

「……瑟莉卡·艾薇特大竞技场……！」

肯定没错。至今仍不断在脑海里缭绕的那个可恨歌声……就是来自这个地方。

「我懂了……这里就是他们选择的决斗之地吧。如果是这个地点的话，双方确实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

「看来敌人也打算使出真本事了。」

于是──

葛伦等人利用重力控制魔术踩著大竞技场的墙壁往上爬。

「噔！」葛伦等人在观众席著地。

他们在观众席上俯瞰位在正中央的竞技赛场。

在竞技场内随处设置的煤气灯和祭坛圣火的照明下，竞技场内维持著一定的亮度──

透过灯光，他们发现目标隐身在幽暗之中。

露娜和杰斯。

他们两人相依相偎般地并肩站在赛场中央。

杰斯双手盘胸，闭上了眼睛。

身旁的露娜则在唱歌。

露娜平静地闭著双眼，左手放在胸口上，右手伸向远方，给人祥和而虔诚的感觉。

那张娇媚的嘴巴不停唱著言灵的歌。

彷佛是在为看不见的观众高歌似的──

──La,AlaLaLa,LalaAh,LaLaLa,Laha♪

露娜的姿态看起来是如此神圣不可侵犯，令人难以想像她所哼出的美丽旋律，其实是蕴藏著可怕力量的悖德咒歌。

──然而，露娜却无预警地停止了歌唱。不过，即便她闭上了嘴巴，【摇篮曲】还是不断在灵魂深处重复拨放著，停止的只有唱歌这个行为本身。

露娜和杰斯已经发现葛伦等人到达了。

葛伦他们互相点头示意后，朝著观众席最前面的位子走下阶梯。

很快地，他们走到了阶梯的尽头。

阻隔大竞技场的观众席和竞技赛场的断绝结界，已经被关闭了。

葛伦他们跨过围栏，从观众席往下跳到赛场上。

然后他们果敢地往露娜和杰斯接近。

缓缓地，缓缓地……

随著距离缩短，露娜和杰斯的身影愈来愈大。

直到双方的距离缩短到只剩约十五梅特拉，得以一窥彼此细微的表情变化和姿态时，葛伦等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你们来了。」

露娜率先打破沉默说出的第一句话，让人完全无法判断她内心的情感。

「虽然现在才说这些有些太迟了……不过，我们无意对你们造成致命性的伤害。」

「…………」

「就拿飞龙的事情为例吧……虽然过程很怵目惊心，可是我们也无意伤害、杀死那个银发女孩。我们只想利用飞龙稍微追一下她，逼她气力放尽或者自愿投降……让你们帝国代表队败下阵，就完成目的了。」

「……是啊，我知道。」

态度显得自大的葛伦，以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我记得是叫【送葬曲】吧？你还有天使言语魔法这招杀手锏吧？」

「！」

被一语道破的露娜霎时呆若木鸡。

「不……依你们的本事，应该多得是其他可以杀掉或伤害我们的方法。」

葛伦耸耸肩，语带戏谵地向露娜说道。

「我先声明，我这么说并没有要降低你们的戒心，也没有要原谅你们的意思……不过我感觉得出来，你们不是那种会随便做出伤天害理的事的坏人。应该是有什么不得已的隐情吧。」

闻言，露娜的脸上旋即露骨地浮现出苦恼的表情，凶狠地瞪著葛伦。

「……反正你就是不肯罢手对吧？」

「彼此彼此。就跟你们无法罢手、无法让步一样……我不会罢手，也不会让步。我现在就是肩负著那些坚持，站在这个地方。事到如今，我不可能轻易放下。问题不在于我们双方谁肩负的责任比较沉重或伟大，而是既然承担了，就要负起责任。世上也没有比这更麻烦的事情了。」

「……是吗？到头来……也只剩这个方式可以解决了……」

锵……

露娜拔出了剑。

装饰华丽、造型繁复的护手和十字状的剑锷，细长而笔直的刀身。

那把圣剑反射了四周的微弱照明，闪耀著鲜烈的银白色光辉。

下一秒──

天空突然射下一道光芒。

露娜的背后绽放出了极光。

「那么──我只好击败你们了！」

只见露娜的背部「啪！」地展开了三双闪耀著白色光辉的翅膀，四周飘散著大量的璀璨羽毛。

与此同时，露娜散发出拥有强大存在感与压迫感的法力──

拍击光之翅膀所卷起的狂风，正面袭向葛伦等人。

那是种无边无际、不可估量的力量──

──已经远远超越了人类所被容许的领域。

以前葛伦对决过的《节制》谢尔罗德只是以假乱真的冒牌货，可是她不一样。

她俨然是真正的天使──

「……是《战天使》吗！？」

见识到露娜异常强大的姿态，伊芙也克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如此大喊。

「我知道那个传说──可是……这怎么可能！」

「啊啊，我从之前就依稀有这个预感了……」

《战天使》伊锡尔──这个名字出现在艾里沙雷斯圣书的旧约神谭录，乃是在人与天使与恶魔的最终战争『炎之七日间』，和六魔王的《黑剑魔王》梅维斯以及《葬姬》雅丽莎尔展开对决的最强天使──强大的概念存在。

据说圣艾里沙雷斯教会拥有近似邪道的法术仪式，能让死去的人类转生，以《战天使》这个强大的概念存在之姿复活。

那个法术仪式又名为【天使转生】，是圣艾里沙雷斯教会教皇厅长久以来的最大机密与黑暗面。

转生的成功率极低，因为《战天使》是有名字的独一无二的天使，所以一个时代只能有一个人以《战天使》之姿复活。

不过，只要转生成功，就能迎来力量足以以一挡万的最强战士。

「我记得两百年前的魔导大战时，六英雄里面也有一个！和神话的天使同名──《战天使》伊锡尔·克洛伊斯！」

「所以露娜·芙蕾雅──她就是现代的《战天使》吗！」

「……怎么可能！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像故事情节般的事情……？」

葛伦、伊芙、鲁米亚三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虑，脸上汗如雨下。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用解释了。没错，正如你们的瞭解。这就是我的力量──超越人类的最强力量。」

露娜那嗤之以鼻的语气，听起来就像胜负早已经决定了一样。

「我是《战天使》，杰斯则是始祖吸血鬼──我们两个都是能力远胜人类的怪物。」

不知不觉间，杰斯全身上下也喷发出庞大的暗黑魔力。

那股令人绝望的压力和黑暗的存在感，性质上和属于光明的露娜恰恰相反，可是以规格而言，他跟露娜可谓不相上下──

「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快点放弃吧！你们人类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哼！吵死了，笨蛋！」

葛伦承受著露娜和杰斯所释放的压力，抬头挺胸地说道。

「为什么像你们这种舍弃人类姿态的家伙，动不动就喜欢仗著不劳而获的力量逞威风啊！？哼！你们这种舍弃人类身分的货色──我早就看多了！」

接著，葛伦瞥了站在身旁的鲁米亚一眼大喊：

「鲁米亚！麻烦你了！」

「知道了！发动《王者之法》！请接受我的力量吧！」

鲁米亚向前伸出双手，耀眼夺目的金黄色光芒从中倾泄而出，渐渐充满了空间。

光芒也笼罩了葛伦和伊芙，被他们吸收到体内。

扑通！

霎时，葛伦和伊芙的身体开始跃动。

魔力受到大幅活化的葛伦和伊芙，渐渐产生一股无所不能的感觉──

鲁米亚以隔空的方式发动异能《王者之法》为两人加持。过去和铁骑刚将亚瑟洛·叶罗对战时，鲁米亚意外领悟了这个鬼神般的超凡能力。

「那──那股力量是怎么一回事！？人类怎么会有那种能耐──！？」

见葛伦和伊芙的存在感爆发性地膨胀，露娜和杰斯都惊愕地打起了哆嗦。

「哼！劝你不要小看人类的能耐了，白痴！」

「唉……靠不劳而获的力量逞威风的人到底是谁呀……？」

伊芙叹了口气，吐槽臭屁地竖起中指的葛伦。

「我们逞威风又没关系！因为我们是正义的一方！」

「你的双重标准也太夸张了吧……不过……」

伊芙用力握紧拳头，定睛注视著杰斯。

「这股力量确实惊人。这样的话……」

浑身喷发出暗黑魔力的杰斯，也静静地回瞪这样的伊芙。

「啊啊，我们可是魔术师。『你若有所求，就燃烧他人的希望达成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像个魔术师一样行动吧。用力量摆平所有挡在我们面前的阻碍！」

葛伦和露娜的视线在空中交错，迸出了火花。

「杰斯，拜托你了……我绝对不能输。」

「……如果那是你的心愿的话。」

露娜举起了圣剑，杰斯的左右两只手各持一把长剑。

一场深夜的大战，将在这个没有任何观众的大竞技场开战。

「哼！里魔术祭典要轰轰烈烈地开打啦！只可惜一个观众也没有……」

「不要耍嘴皮！对方要进攻了！」

伊芙提出警告的同一时间──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露娜拍著背上的翅膀，以充满爆发力的推进速度向葛伦突进。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葛伦也握起拳头迎战──

「呼──！」

一如突然消失的影子般，杰斯飞窜到伊芙面前─

「太天真了──！《火焰狮子啊》──！」

伊芙亦击发了爆炎进行迎击。

──一场精采绝伦的大战，却没人能够见证，真是何等可惜之事。

入夜后的最强决战，就此正式点燃了战火──

──飞驰。

伊芙一路贴著赛场墙壁飞驰。

她逆著风，姿态轻盈地奔驰著，同时咏唱咒文：

「《嘶吼吧火焰狮子》──！」

黑魔【炸裂吐息】。超高热的火球随著一道弧形的轨迹飞射而出。火球击中了以快到会留下残影的速度直奔而来的杰斯。

爆炸的火焰，发出了连空气也为之撼动的巨响。

一道灼热的火柱像是要烧尽九重天般窜上天空，然而──

火柱最后却被从中劈成两半。

「──！？」

「雕虫小技。」

杰斯从被劈成两半的火柱里走了出来。

没想到，杰斯的双剑居然能将伊芙的火焰劈开。

杰斯视翻腾的超高热火舌为无物，一口气逼近伊芙─

伊芙不乐见距离被瞬间拉近，立刻跳开。

她从赛场跳到观众席后，又继续跳跃。

「──《怒火盈天》！」

同时，伊芙接著唱出咒文。

剎那，数不尽的火焰弹如骤雨般从天而降。

黑魔【陨石火雨】。军用攻击魔术，主要的用途是强力的大范围制压攻击。

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攻击，即便有天大的本领，也很难全身而退。

唯一的方法就是专心防御。停止移动。

然而──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杰斯行云流水地挥舞著双剑。那些砸向他的火焰弹，悉数如闪电般犀利的无限剑闪击落了。

杰斯持续突进，火焰弹的骤雨对他而言彷佛只是苍蝇，随手一挥就能驱散，他一路冲向伊芙。直直地、笔直地、不偏不倚地──

「《真红的炎帝啊·扬起劫火的军旗·以红色暴力蹂躏吧》──！」

伊芙唱出了黑魔【地狱火】。

帝国军引以为豪的B级军用攻击咒文。

伊芙的身后旋即喷出旺盛得有如巨大瀑布的灼热劫火。

四周充满了热浪、热气和红色的光辉，感觉连皮肤都快被烤焦了。

由三者组成的海啸，像是要吞没杰斯般，从正面和左右两侧涌向他。

在炎热系攻击咒文里面，这个魔术拥有堪称是最顶级的威力。

即便如此──

「呿──！」

杰斯只用一剑就化解了攻击。

伊芙的魔术并非是被魔术或某种神秘不可解的力量给击破的。

破解她的魔术的──是肉体的力量。虽然原始且野蛮，却没有一丝多余的成分，因此无懈可击，乃是最纯粹的『力量』。

劈开伊芙的超高热火焰后，火红燃烧的剑也难耐高温，慢慢地融解了。

杰斯拋弃变成了废物的剑后，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地面的影子立刻变成立体状，朝杰斯的双手伸长──并且变质。

杰斯手持利用影子制造而成的两把利剑，以飞快的速度杀向伊芙──

（这是什么怪物呀！）

伊芙在持续逃跑的同时不断思考。

她绞尽脑汁回想关于吸血鬼的知识。

对上吸血鬼时，必须戒备的能力有不死性、再生能力、吸血导致的眷属化、控制影子的能力、毒、变身能力、魔眼、巨大的黑暗魔力、元素支配──每一项能力都是违背常理，令人类望尘莫及的可怕力量。

可是，比起这些，吸血鬼还有一项更需要严加戒备的能力。

那就是身体能力。

此刻，伊芙终于明白了那个原因。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在伊芙领悟的同时，杰斯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正侧面。他成功缩短了距离，高高地举起剑，作势劈砍伊芙。

（──好快！？糟──）

伊芙甚至没有时间懊悔。

杰斯毫不留情，两手同时挥下了双剑。

伊芙的身体被肢解成了四大块。

轰！

剑压的余波化成强力的风，穿过座椅与座椅之间，将观众席劈成两半。

那个凄惨的画面令人不忍卒睹。然而──

「──！？」

杰斯微微睁大了眼睛。

只见被肢解的伊芙如海市蜃楼般扭曲变形后，化成一把火焰，像幻影似地喷溅著火花消失了。

霎时──耳边传来了锐利的呼啸声。接著是连续三道的红色闪光。

噗滋，噗滋，噗滋。

三把火焰剑刺穿了杰斯的背部。

「那是【火幻术】。我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被砍死呢。」

只见伊芙躲到了比观众席更高的地方，睥睨著杰斯。

「厉害……这就是帝国的魔术吗？」

杰斯抬起红色的眼睛望著伊芙，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惊人的精密度、强大的威力……而旦还变化自如。只会一股脑儿地注入法力，奉火力输出为唯一圭臬的法术，是无法达到这种境界的。也难怪王国始终打不下帝国。」

「多谢夸奖。」

伊芙表面上故作神气，心里却充满了惊愕与动摇。

（那家伙……是什么怪物啊……！？）

插在杰斯背上那三把十字架状的短剑，不只附上了专门消灭不洁的净化火焰，还有鲁米亚的异能，能用的附魔通通都用上了。

此乃依库奈特的秘技【十字圣火】。它拥有强大的净化能力，一把短剑拿来杀一般的吸血鬼十次还绰绰有余。

按理而言，不死者光是碰到那把短剑，一下就会被烧成灰烬；然而，杰斯却不痛不痒似地伸手到背后将短剑拔起，随手一丢。

（呜……一点效果也没有……这下不妙了。）

听说杰斯是吸血鬼，伊芙才准备了【十字圣火】。严格说来这招已经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杀手锏了，所以既然连这招都没效的话……伊芙不禁露出苦恼的表情。

「我好歹也是始祖的末裔。跟一般吸血鬼不一样。就连阳光也只是会让我觉得不舒服而已，并不至于致命。想要打倒我的话，至少也要准备『钉子』。」

「……钉子？」

「简单地说，不过是个魔术师的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杰斯抬头看著伊芙，从容地握剑摆出备战姿势。

「不过，真的是太可惜了。明明你有那么卓越的战斗能力……如果我是人类的话，应该早就被你打败了吧。」

「少啰嗦！闭上你的嘴，吸血鬼！」

伊芙延迟发动了预唱咒文后，高高举起的掌心上形成了强大的火焰。

然后她毫不留情地将火焰砸向杰斯。

火焰在观众席一角引发了大爆炸，猛烈的火势无情地吞没了杰斯。

然而──

沙沙沙──爆炎里面飘出了一团不断移动的黑雾。

不久，那团黑雾盘踞在固定一个地方，开始形成轮廓，最后变成了毫发无伤的杰斯。

「再怎么攻击也只是白费力气。你没有胜算的。还要继续打吗？」

「很遗憾。我们家的总监督大人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也没办法。」

伊芙有些厌烦地嗤鼻道。

「是吗……那我只好使出全力对付你了。」

杰斯脚下那团如泥沼般浓厚的黑影，像在侵蚀地面似地，往四面八方扩散。

无数的『东西』陆续从影子的泥沼现身。

有的是狼，有的是鸟，有的是蛇……那是有著各种动物轮廓的影子大军。

实体化的黑色魔兽们无穷无尽地不断出现，将伊芙包围了起来。

「…………」

伊芙冷眼看著那些影子魔兽，思索要使用哪一种魔术。

「献丑了，让我向你示范吸血鬼是如何战斗的吧……接招！」

杰斯如是说后，再度抡起双剑，向伊芙发动突击。

同时，影子魔兽也用一般动物远远比不上的可怕速度和力量，不约而同地涌向伊芙。

「《真红的炎帝啊·扬起劫火的军旗·以红色暴力蹂躏吧》──！」

伊芙也发动魔术，以爆炎吞噬了影子的魔兽──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葛伦手法老练地拔枪射击，击出所有子弹疯狂扫射。

六发子弹以连续速射的技法，一口气全被击发了出去。

这六发子弹在射出时，使用了名为灰色火药的魔术火药，具备了能在石墙上轰出大洞的超强破坏力。

然而──

笔直冲向葛伦的露娜却连闪都不闪。

六发子弹分别击中了露娜的眉心、左胸、腹部、右手和双脚，却通通都被弹开了。

「什么──！？」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露娜振翅加速，一口气缩短了十几梅特拉的距离，向惊讶得僵在原地的葛伦挥剑砍击。

她的剑充斥著强大的法力，闪耀著刺眼的光芒──

「呜──！？」

葛伦在头上交叉双拳，架住了那一剑。

虽然葛伦的拳头透过鲁米亚的异能附上了强效的【武器附魔】，可是──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露娜的臂力还是压制了葛伦。

只见葛伦脚下的地面发出碎裂的声响，慢慢往下陷。

葛伦从来没有见识过威力如此惊人的剑压。

（硬碰硬的话，我迟早会被压扁！）

葛伦当下做出判断，扭动身体，把剑往旁边推开。

露娜的剑擦过葛伦的右侧腹，砍进了地面。

「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葛伦抬起右脚，以膝盖重击用力过猛而向前倾倒的露娜侧腹，可是──

「咚！」感觉就像踹到了大石头般，露娜一点也不受影响。

那种坚硬程度，反而是葛伦的膝盖有可能会受伤。

「什么──」

「──哼！」

露娜瞬间一个转身。

只见圣剑闪著冷光横向斩击，再从肩口向下斜砍，接著又反刀由斜下方往上拔击。露娜以神速的身手向葛伦发动一连串凌厉的攻势。

「啧──！」

葛伦惊险地扭转身体，再从攻击范围退开，最后用拳头架开，闪避了那一连串的攻击。

沙沙沙！

往后跳开的葛伦因为力道过猛，鞋底在地面刨开了长长的沟。

「……呼。」

露娜维持挥剑后的专注姿态，嘲讽地向葛伦笑著说道：

「告诉你……我是刻意被你使出的攻击打中的。」

「……我想也是。」

葛伦咬著牙回答。露娜的身体会变成铜墙铁壁，恐怕跟她身上那密度惊人的法力有关。

「那种程度的攻击……我全部看得一清二楚，也闪得掉。其实你本来根本打不到我，可是我却刻意让自己中招……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你想表达我们实力相差悬殊吗？」

「没错。」

露娜垂下圣剑，转身正面面对葛伦。

「懂了吗？这下你应该理解了吧？你是人类，我是天使。本身规格就不一样。虽然你好像利用某种奇妙的能力强化了力量，可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

「你的力量不足以阻止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不过，你也不需要因此觉得难堪。世上多的是无力改变的事情。所以你还是认命撤退吧。」

似乎是觉得胜负已分，露娜转过身背对葛伦。

「虽然我说过很多次了，可是我真的没有想要杀害你们的──」

枪声枪声枪声枪声枪声枪声──！

以熟练的技巧迅速拿掉空的弹匣，并且装上填满了子弹的新弹匣后，葛伦瞄准露娜的背部，无情地开枪射完六发子弹。

「哇啊──────！？」

突然被人从后面开枪的露娜不敌那股冲击，整个人倒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你干什么呀！？真不敢相信！就算是敌人，有人会对女孩子做这么过分的事情吗！？你是笨蛋吗！？」

露娜直冒青筋，含泪从地上跳起来发怒。

「告诉你，别看我好像没有受伤，其实挺痛的耶！？」

「吵死了。是你自己打到一半擅自把背部露给敌人攻击的。」

「咕啊啊啊啊啊啊──！？怎么有像你这么惹人厌的家伙……！」

露娜暴跳如雷，气得直跺脚。

「算了！我一定要亲手修理你！做好觉悟吧！」葛伦不敢大意地盯著露娜，在为手枪交换弹匣的同时，向她问道：

「说到这个……之前也是你主动向我找碴的吧？为什么？当时我跟你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我到底哪里招惹到你了？」

「…………！」

闻言，露娜咬牙切齿，焦躁地瞪著葛伦。

然后，她语带不屑地说了：

「人类──太弱小了。」

「……？」

葛伦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得一头雾水，露娜淡然地继续说道：

「当然，这世上也是有很强的人类。就是被称作英雄的那些极少数人。可是……绝大多数的人类都是弱小的。即使付出再大的努力，也始终有一道无法越过的墙……过去的我也是如此……」

「你……」

「空有想要保护别人的热情也没用，如果没有力量……如果只是个一般人类，就会面临到太多无能为力的状况了。这个世界有多残酷……你应该也知道吧？」

「…………」

「想要保护一切……我起初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可是过没多久……我把标准降低到只要保护眼前的一切就好。我就这样渐渐地向现实妥协……放弃目标……最后，我的标准甚至降低到只要能保护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就好。可是我连这么简单的目标也──……」

说著说著，露娜瞪向葛伦。

「所以我不想再当人类了……因为我再也无法忍受当个弱小的人类！」

「…………」

「现在的我只是决战兵器！每个人都当我是怪物！虽然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甚至觉得很开心！为自己感到骄傲！一无是处的我，居然拥有转生为《战天使》的资质──没有比这更令我开心的事了！」

然后，露娜以看杀父仇人的眼神瞪著葛伦。

「可是──为什么你还甘心做个人类！？明明你跟我一样都只是弱小的平凡人而已！为什么你可以维持弱小人类的面目，继续拯救其他人！？你能坚持战斗到今天，到底是为了谁！？」

露娜向呆若木鸡的葛伦怒吼著。

「你从军时代的战绩，还有过去留下的功绩，我都看过了！那算什么啊！？为什么你这个弱小无力的人类，可以拯救得了那么多人啊！？明明我之前完全办不到……！到底是为什么啊！？太狡猾了吧！不公平──！」

「……你……」

「我才不认同你！怎么能让你这种人破坏我的好事！我有必须保护的对象！为此舍弃了人类的姿态！我不能输！无论如何，我说什么也不能输给你……！」

露娜慷慨激昂地说完后──

葛伦傻眼地叹了口气。

「唉。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呢……到头来只不过是在迁怒嘛。」

「对，我就是在迁怒！不服气吗！？有话直说啊！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这弱小无力的家伙不要阻扰我！」

「唉〜你是白痴吗？我看起来像是有那种天大本领的人吗？未免太瞧得起我了吧……你是傻了吗？」

「什么！？可是──」

「单就书面上所呈现的资料，我的履历看起来确实很光鲜亮丽。可是你知道我实际上有过多少遗憾吗？你以为只有你，没能守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对象吗？」

「────！？」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和苦衷。如果说，在你看来我好像很特别……那也只是因为即使发生了再多遗憾，我仍不放弃朝著目标前进而已。」

──我很欣赏喔……葛伦的梦想。

内心深处有个怀念的人在向自己微笑，葛伦怀著那种感觉继续说道：

「说穿了，你是在经过现实洗礼后，果断选择放弃的聪明人……而我则是拖拖拉拉，无法下定决心放弃的笨蛋……我们两人的差别不过如此。」

「无法下定决心放弃……！？」

露娜咬牙切齿，愤恨难平地瞪著葛伦。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做错了吗……！？」

「啊？我没那个意思啊。承蒙你舍弃了人类的姿态，应该有很多人因此获救了吧？既然如此，你的选择也没有什么不对。你要感到自豪啊。」

「即使如此……我──还是看你不顺眼……！」

「随便你。为了保护学生的未来，此刻我绝对不能输……或许这样的理由对你来说很渺小，可是对现在的我而言，它就是一切。」

葛伦这么说完，缓缓地摆出架式。

「我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总之，为了我必须保护的那些家伙，我要狠狠揍你一顿。」

葛伦的那副模样，让露娜看了厌恶地咬紧牙齿。

「好……我绝对要让你屈服……！我要击败你……证明我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

露娜如此大声宣战后──

──Ya,ALaLaLa,LalaAh,YaLaLa,Laha♪

露娜再度唱起歌。

曲调跟先前葛伦听到的不一样。她现在所唱的，不是要深入人心深处的那种歌。

这反而是她献给自己的歌。

露娜所散发的光之法力，随著歌声逐渐增强──

「什么──那难道是──！？」

葛伦想起以前听过的故事。

据说《战天使》会在挥剑杀敌时歌颂上帝。

天使言语魔法【赞美歌】。这是一种非常强大的自我强化术，歌手在歌唱时，能力会逐渐提升。

自我强化的效果将在停止唱歌的同时立刻中断……反过来说，只要歌手持续唱下去，就会毫无极限地变得愈来愈强。这也是为什么《战天使》会是神话里最强天使的原因。

「不妙！她本来就已经够难缠了！要是让她变得更强，不就完蛋了吗！我得快点设法中断歌声，或是一举打倒她！」

露娜轻蔑地用眼角瞄了葛伦一眼，用眼神示意。

（──怎么样？感到绝望了吧？要放弃投降就趁现在吧？）

「……混帐东西！」

于是──

露娜在歌唱的同时举起剑，振翅飞来。或许是【赞美歌】已经开始生效的关系，翅膀的推进速度比刚才更快，朝著葛伦直扑而来。

「喷────！抱歉，鲁米亚，麻烦你了！」

「是、是的！」

鲁米亚加强了《王者之法》的辅助力量，送到葛伦体内。

感应到力量增强的葛伦也向前突进。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葛伦挥出的拳头──

「──────！」

和露娜挥下的剑──

──两者正面冲突，极光和冲击声撼动了大气。

一阵天崩地裂的冲击，横贯了整个大竞技场。

「喝啊──！」

烧毁。烧毁。烧毁。四射的火花，迅猛的热风。

影子魔兽如海啸般，汹涌地自四面八方奔腾而来。

伊芙的火焰将它们悉数烧毁。

旋转的火焰龙卷风、拔地而起的火柱、伴随著爆裂声的爆炎、在地上奔窜的炎波。各式各样的火焰在伊芙周围设下层层屏障，不让杰斯的影子魔兽有机会接近。

「呼──！」

在这种情况下，杰斯如影子般穿梭在火焰间的缝隙中，向伊芙发动近距离攻击。

杰斯连续跳跃了两三次，飞越过热浪，从伊芙的上空进攻。

他无情地挥出双剑，斩向伊芙。

铿！

伊芙交叉握持【十字圣火】，架住了双剑。

一边是拥有长度优势的长剑，一边则是短剑。

近身战斗感觉会让伊芙陷入极为不利的劣势──然而……

「《奉行炎帝之名吧》。」

「──！？」

伊芙咏唱著，依附在【十字圣火】上的火焰突然像生物般蠕动了起来。

只见火焰迅速爬上杰斯的剑，延烧到他的手臂，然后是整个身体──

「哼，和依库奈特挑战近身战斗，根本是自掘坟墓。」

「──呜！？」

杰斯不敌火攻，退后拉开距离。

先前即使被火烧到也若无其事的杰斯，这时不知何故显得有些惊慌。

「去！」

伊芙见机不可失，使出浑身力气射出了【十字圣火】。

红莲的银光伴随著呼啸声撕裂了黑暗。

「──啧──！」

杰斯往上一跳，【十字圣火】射在他先前所站立的地面上。短剑上的火焰以惊人的速度在地面扩散，明显以杰斯为攻击目标。

杰斯继续往后跳。

他利用身体喷发的黑暗魔力，熄灭引燃到身上的火。

伊芙趁这个机会移动，取得占有地利之便的制高点后，睥睨著杰斯。

「……果然。我就觉得奇怪。」

伊芙双手盘在胸前，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你确实是比一般的吸血鬼顽强许多……不过你也有『吸血鬼怕火』的弱点对吧？虽然你的耐力比较强，也不代表被火攻还能毫发无伤，没错吧？」

「…………」

「我识破你的伎俩了。火焰之所以烧不到你，是因为你透过吸血鬼的【元素操作】能力控制的关系。这就是你为什么能视火如无物的真正原因。怎么样？」

「…………」

杰斯沉默不语。这个反应形同是默认了。

「手法如此精湛细腻的吸血鬼，天底下很难找到第二个。这也难怪了，如果是一般魔术师，即便对你射出几百发火焰，恐怕也无法对你真正构成威胁。只不过，很遗憾的是……你知道你现在面对的对手是谁吗？」

伊芙让手指冒出火苗，指向位在下方的杰斯说：

「我可是红焰公──把一生奉献给灼热与火焰，达到登峰造极境界的依库奈特喔？论火焰的操作，这世上没有人能和我平起平坐！」

「……原来如此。你对我而言是最难缠的对手……也就是天敌吗？」

杰斯面露苦笑，低头看著烧焦的手臂。

明明是受伤后马上就能恢复原状的吸血鬼，烧伤的地方却没有再生。

这表示伊芙的【火焰操作】胜过了杰斯的【元素操作】。

「不过，我好歹也是始祖……你的攻击再怎么犀利，我也不会那么简单就被你击败的喔？」

「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对了，你有听见吗？」

经过杰斯的提醒，伊芙听见了歌声。

「……这首歌──难道是天使言语魔法【赞美歌】……？」

伊芙不动声色地瞥了赛场中央一眼。

只见露娜正以惊人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发动猛攻，把葛伦压著打。

「在露娜唱著那首歌的期间，她的力量会获得强化，毫无极限地向上提升。」

「……这算什么呀，根本是犯规吧。」

「懂了吗？时间拖得愈久，对我们愈有利。换句话说，我不需要著急。只要继续拖延时间，直到双方的战力差距彻底颠覆为止。」

「……啧。」

伊芙不禁咂舌。情势确实严峻。

目前伊芙确实较杰斯技高一筹。

可是她缺乏瞬间击溃杰斯的有效手段，势必得长期抗战。

时间拖愈久，战况只会愈不利──

──然而……

「时间拖得愈久，对哪一方愈有利，现在还很难讲呢。」

伊芙姿态优雅地撩起头发。

从头发喷溅出的美丽火花，照亮了伊芙的脸庞。

「算了。我们两个就先继续打下去再说吧？──接招！」

伊芙唱出咒文，高举右手。

熊熊烈焰呈螺旋轨迹凝聚在伊芙的右手上。

有了鲁米亚的《王者之法》加持，今天的伊芙状况极佳。

（没错，我方会陷入苦战，本来就是预料中的事──所以这一役的关键其实在那孩子身上。）

伊芙不敢大意地警戒著杰斯的动静，用眼角余光瞄了在后方守护著葛伦的鲁米亚──

──时间稍微往前推。

「什么！？你打算使用《银之钥》！？」

前往大竞技场的路上，鲁米亚的提案让葛伦发出惊呼。

「没错。我相信那份力量一定帮得上老师的忙。」

「不、不……话是这么说没错……问题是，那份力量……」

……太危险了。

那原本不是人类应该碰触的力量。

鲁米亚凛然地向露出抗拒态度的葛伦说：

「没事的。我不会再轻贱自己了。为了帮助老师和伊芙小姐……为了帮助大家……我会以自身的希望与意志，使用那份力量。这不是义务或肤浅的自我牺牲。我不会再弄错了。」

「…………」

见鲁米亚一反常态，坚定地表达自己的主张，葛伦半晌说不出话。

「……所以呢？实际的问题是，你真的能妥善使用那个《银之钥》吗？」

伊芙冷冷地向鲁米亚确认。

「我之前听葛伦说过，那份力量不是很不安定吗？自从《炎之船》的战役结束后，你就无法顺利拿出那把钥匙了，不是吗？」

「……坦白说，我还无法随心所欲地使用它。可是，我可以明确感受得到《银之钥》就在我的体内……只是我没办法顺利掌握它。」

「…………」

「可是，我一定能再次拿出《银之钥》，使用那个力量的！拜托你，老师！请你答应让我使用《银之钥》的力量吧……！」

「……听到了吗？你的宝贝学生是这么说的喔？」

伊芙皱起眉头，用带有挖苦之意的眼神瞥著葛伦说道。

鲁米亚仰望著葛伦，葛伦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她的脸……半晌后，葛伦终于开口说道：

「鲁米亚。我们必须尽快解除【摇篮曲】。就算我们打倒他们，中断了【摇篮曲】，如果白猫他们没办法在明天开赛前醒来，那也没有意义……你明白吗？」

「是的。」

「我们现在没有时间让你练习如何拿出《银之钥》了，所以你必须在实战中一次成功。你明白吗？」

「是的。」

「换句话说……我……我们两个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我们要将性命托付给话说得相当模棱两可、没有确切保证的你……这点你也明白吗？」

「……是的。」

「……在建立了这些认知后，你仍有信心要我们相信你吗？你敢发誓你一定能成功控制《银之钥》吗？你有勇气肩负我们的性命，做出宣言吗？如何？」

葛伦严厉地提出了质疑后──

「是的！我一定能成功控制《银之钥》！请老师相信我！我I也想要成为老师的助力！」

「…………」

听到鲁米亚不带迷惘、意志坚定的回答，葛伦先是沉默了片刻─

「啊啊，没问题！我相信你！」

最后他得意地勾起嘴角，笑著支持鲁米亚的决定。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杰斯以快如闪电的速度切入，使出流星般的强袭斩击──

「──呼！」

伊芙跳往旁边闪避后，手撑在地上侧身旋转，接著向后翻了个跟斗──

「──《爆》！」

与此同时，她从上空向杰斯砸出一团烈焰。

视野变成一片火红，爆压与热浪席卷了四周──

伊芙任长袍和头发在爆风的吹拂下啪沙作响地飘动，在内心自言自语。

（没想到我堂堂依库奈特，居然会沦落到仰赖那种称不上计策的计策──简直是世界末日！我又不是葛伦！）

伊芙定睛直视穿破爆风直奔而来的杰斯，唱出下一个咒文。

（不过──）

啊啊，看来自己也被笨蛋葛伦和那个学院荼毒了。

（──实在太莫名其妙了。鲁米亚……没想到在看了那女孩的眼神后，我的内心深处也坚信她的计策可行，她是可以信任的──！）

炸裂的火焰穿破云霄。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

伊芙的火焰和杰斯的双剑，再三从正面爆发冲突──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冲撞、冲撞、冲撞──

葛伦的拳头和露娜的圣剑展开了激烈的乱舞。

双方的过招令人眼花撩乱。

每当剑和拳头硬碰硬地撞在一起，便会产生连大气也为之震撼的冲击音。

可是──

「咕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很明显的，葛伦开始节节败退──

每一次的交锋都让他踩不稳阵脚，向后倒退──

露娜仍不断唱著【赞美歌】。

明明战况如火如荼，歌声却没有停止的迹象。

因此露娜的力量持续增强，无止尽地向上提升──

从她身体喷发出的法力化为强大的海啸，彷佛要把葛伦卷走，使其灭顶似的。

（我赢了！赢定了！我不可能输了！）

露娜带著自信挥剑攻击。

葛伦跳跃闪避。

──你的行动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露娜使出后回旋踢，一脚踹飞逃跑不及的葛伦。

葛伦的身体在地上猛烈弹跳，一路翻滚。

露娜拍著翅膀，低空滑翔展开追击。

她的速度已经超越神速，达到了魔速的境界。

（怎么样！？这就是我的力量！不管你这弱小无力的人类玩什么把戏，都敌不过这股力量！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就是如此显而易见，令人绝望！）

葛伦在紧要关头重整了态势。

他连滚带爬地闪过露娜挥下的剑。

露娜旋即反过来追击。朝著上中下的位置，接连挥出了锐利的砍击。

葛伦又是闪避，又是反弹，又是架开，只听见大气被压扁的声音。

葛伦又一次被击飞，在地上翻滚──

（你一定很绝望吧！？明明都这么拚命了，还是无计可施，那种无力感肯定很讨厌吧！？可是──可是──！）

葛伦利用翻滚的力量迅速起身。

现在的他遍体鳞伤。

可是他依旧举起拳头备战。他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为什么！？为什么你有办法一直坚持战斗下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露娜将灵魂的嘶吼转化为歌声，朝著葛伦飞去──

（为什么你要一直重新站起来！？放弃不就好了吗！？一般都会放弃吧！？到底为什么！？输给不可能赢的对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没什么好丢脸的吧！？可是你却……为什么──！？）

露娜藉由一剑又一剑的猛力砍击，把激动的情绪发泄在葛伦身上。

即便如此──葛伦依然持续抗战。

即便置身在明显没有胜算的状况下，他还是不肯放弃战斗──

（到底是为什么──！？）

葛伦的拳头和露娜的圣剑正面碰撞，两人的视线在近距离交会，瞪视彼此。

这时，葛伦突然开口说了：

「因为我不是孤军奋战。」

（────！？）

彷佛是看透了露娜的内心，葛伦傲然地说道：

「在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如果我只有一个人的话，早就放弃希望了……可是，我不是孤军奋战。」

（什么！？因为不是孤军奋战──！？）

露娜突然想起某个人对她说过的话。

──露娜·芙蕾雅。你之所以没办法保护其他人，是因为你太弱小了。

──你必须付出代价，才能获得强大的力量，获得成就心愿的力量。

──如果你有心守护他人，你必须做好觉悟，当一头孤独的怪物。

──否则你不可能真正变得强大。

──你有不惜舍弃人类姿态也要获得力量的觉悟吗？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认同你那种天真的想法──────！）

露娜的横砍把交叉双臂防御的葛伦整个人击飞出去。

葛伦维持防御的姿势──往后滑行了十几梅特拉。

只消一步，露娜又拉近了距离，挥剑砍向葛伦──

（如果能那么简单──如果所有事情都能那么简单就克服的话！大家就不会拋下我死去了──！）

露娜使出浑身力气所挥出的这一剑，盈满了目前为止最强的法力。从剑身溢出的法力，把世界染成刺眼的白色，连想要用肉眼直视剑身都有困难。

（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这就是天使的力量！你们人类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可能敌得过这种至高无上的压倒性力量──臣服在我的力量之下吧────────！）

然而──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葛伦发出燃烧灵魂般的吼声，用交叉在头上的双拳，硬是扛下了那一剑。

──冲击声。

沉重的剑压重创了葛伦。

剑压让葛伦的身体发出哀号。

不少骨头因此碎裂，内脏也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如何！？见识到了吧！？这就是我的力量！是我超越死亡后所获得的力量！……屈就于人类姿态的你，绝不可能──）

这时，露娜赫然发现。

葛伦的视线越过了交叉的圣剑和胳臂，笔直地注视著她──

他的手臂确实断了。

可是──

（这家伙──还是没有屈服──！？为什么！？）

那道眼神就像在说自己一定会还以颜色一样。

那道眼神就像在说只要撑过这一刻，胜利就会手到擒来一样。

不管面对什么困难，不到最后绝不放弃──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屈不挠的信念。

（那是……我已经失去了的眼神……）

为什么他在这种状况下，还能露出那种眼神呢？

有那么一瞬间，露娜被葛伦的气势所震慑，感到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

葛伦突然高高向后扬起头──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接著赏了露娜一个猛烈的头锤。

「──呜！？」

那个强大的威力让露娜弓起身体，向后飞了出去。

这一撞也让歌声差点中断，露娜赶紧聚精会神，重新开始歌唱。

（这、这小子──！？）

「哼！好戏现在才要上场呢！」

葛伦的脸上浮现狂妄的笑容，气势汹汹地向露娜发动突击──

「老师……」

鲁米亚目不转睛地关注著葛伦的战斗。

葛伦那遍体鳞伤的模样令她感到不舍。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一想到葛伦随时有可能会受到致命性的伤害，她就不安得快被压垮了。

可是──与此同时，她也感到十分幸福。

（老师他愿意相信我……他信任著我，投入全副心力战斗……）

能让心爱的对象信赖到这般地步──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谢谢你……老师……我果然……对老师……」

鲁米亚克制住快要爆发的心意，审视自己的内心──

──过去的我，一直想成为一个『好孩子』。

没错，鲁米亚所背负的一切，迫使她这么做。

她必须当个『好孩子』。必须当个懂得牺牲自己、照亮别人，让所有人都认同的『好孩子』。

可是葛伦破除了那个迷思。

──你不用再强迫自己当『好孩子』。

──让自己任性一点吧。

（因为老师的一席话……我得到了救赎……真的得到了救赎……）

──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们一起思考吧。

葛伦就是这样拉了鲁米亚一把──

（我一直在思考著……如何让自己获得幸福……还有我的生存之道……）

为了某个人活著。

那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周遭的人们教会了鲁米亚这点。

所以……她也产生了为了某个人活著的念头。

（……目前我还不知道具体的道路是什么……尽管如此……）

鲁米亚再度注视著为了学生而将全副心力都投注在战斗上的葛伦。一直看著为了他人努力奋战的恩师背影。

啊啊，那个身影是何等伟大啊。

虽然我爱上的那个人，现在灰头土脸、十分狼狈──虽然他只是个渺小的人类──

可是他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还要高尚而耀眼──

我──想成为那个人的力量。

只要看著葛伦的背影，就更加深鲁米亚心中那股热切的心愿与心意。

（为了某个人活著……现在我还看不清楚那条路该怎么走……）

说不定这是一道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找出答案的命题。

可是──

即使如此，鲁米亚现在知道一个十分明确的事实。

那就是不带一丝虚假的真实心声。

（不过，现在的我──只想为了老师而活！）

鲁米亚如在窥探、厘清自己的内心深处般──热切地许下心愿。

（为了挺身为他人而战的老师，为了守护老师走上的道路──我要活下去！这同时也代表我是为了自己而活！）

就在鲁米亚热切地许下这个心愿的瞬间──

其实鲁米亚早有预感了。

虽然完全没有根据……可是，她一直抱有一股奇妙的确信。

以前纳姆露丝曾经说过。

那把『钥匙』是比魔术更为古老的力量。

在魔术还只是单纯用来实现人类愿望的工具时，『钥匙』乃是『原初之力』。它和透过理性与逻辑控制的魔术不一样，是靠心愿与本能控制的『魔法』。

所以鲁米亚心里充满了自信。

现在的我──可以做得到。

我可以掌握得住。

所以──鲁米亚在自己的内心最深处，抓到了那个东西。

「──！」

鲁米亚放在胸口上的手，刺眼地溢出了银色的光辉。

光辉源源不绝地向外流泄。

所有的一切──鲁米亚的世界渐渐地被那个光，染成了白色──

──在那一瞬间，鲁米亚窥见了自己的内心世界。

那是一幅似曾相识的风景。

在空无一物的天空世界里──

眼前有个被无数锁链五花大绑，吊在半空中的少女。

她──正是另一名鲁米亚。

『吶……为什么你会许下那种心愿？』

另一名鲁米亚哀伤地说道。

『我们的心愿……不应该是那样子的吧……？』

『吶，请你重新考虑一下吧？我们应该是为了「那个人」而存在的。我们必须牺牲自己，把一切奉献给「那个人」才对……我们明明是这样的存在……可是你却决定要拋弃「那个人」吗？』

『不可以那么做……这样未免太任性了……』

另一名鲁米亚向始终缄默不语的鲁米亚哀求。

『吶，如果你照我的意思做……我愿意把更强大的力量借给你……所以，你就像过去一样……』

鲁米亚完全听不懂另一名自己在说什么！不过，她感觉得出来自己身处在某个关键的分水岭。

而且，与逻辑无关，她的灵魂可以理解另一名自己所说的话，对鲁米亚这个存在而言是极其关键的事情。

然而，鲁米亚却转身背对另一名自己，开口说道：

「抱歉──我要为了我自己而活！」

鲁米亚怀著屹立不摇的意志，贯彻了自己的任性──

「──！？」

一度神思驰远的鲁米亚突然回神。

只见一把银色的『钥匙』轻飘飘地浮在鲁米亚的掌心上。

「这就是──我的『钥匙』──！？」

好小。

非常非常的小。

以前看过的《银之钥》就跟剑一样大，两者差距悬殊。

论力量也是非常微弱。鲁米亚感觉得出来这把钥匙完全比不上之前那把《银之钥》。

可是──这样就够了。

它肯定就是能帮助鲁米亚开拓属于自己道路的最强力量。

它就是鲁米亚的力量──

「老师──！」

鲁米亚向前伸出左手掌。

只见《鲁米亚之钥》随著掌心移动，浮到掌心前面，钥匙头指向了前方。

「──我准备好了！我马上就来帮你！」

喀嚓。

浮在掌心前面的钥匙转动了半圈。

铿──一道尖锐的金属声响彻了空间。

（什么──！？）

这时，拍著翅膀正打算上前给被击飞的葛伦致命一击的露娜，忽然愣住了。（身、身体无法动弹──！？）

包含露娜在内，整个空间都被固体化了。

彷佛整个空间本身在一眨眼就结冻了似的──

（谁──是谁做了什么！？）

尽管眼睛完全无法转动，但露娜透过眼角余光看到了一名少女小小的身影。

她的掌心前，浮著一把小小的钥匙──

（难、难道是空间冻结！？怎么可能！？不管在哪个国家，控制时间与空间的魔术都是最高阶的魔术！那个小女孩却有那种能耐──！？）

然而──

「太天真了！别以为这种程度的空间支配制伏得了我──────！」

露娜法力全开，硬是张开了翅膀。

她毫不吝惜地彻底解放充满全身的法力，使其爆发，释放而出。

往四面八方喷散的庞大法力，破坏并突破了被鲁米亚冻结的空间。

喀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空间冻结随著玻璃碎裂的尖锐声响被解除了。

「呜──！？」

鲁米亚承受不住魔术遭到破解的反作用力，大幅向后仰。

「太遗憾了！我可是天使喔！？就凭人类的力量──！」

露娜得意忘形地高呼胜利宣言时──

「……哼！【赞美歌】停下来了是吧？」

葛伦脸上挂著狂妄的笑容，一鼓作气杀向露娜──

（不妙──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没错。

刚才受到鲁米亚的空间冻结影响，露娜顿时完全停止了歌唱。

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无法张动嘴巴。

只要持续歌唱，就能让天使言语魔法【赞美歌】的自我强化效果维持在常驻状态。

可是相对的──一旦歌声停止，效果便会立刻消失。

不仅如此，也会失去先前所累积的强化力量，回到原本的状态。

而且，露娜为了打破鲁米亚的空间冻结，释放了所有法力。此时此刻，露娜的法力呈现完全枯竭的状态，无法保护自己──

「呜！？Ya,AlaLaLa,Lala」

露娜惊慌失措，想要重新唱起天使言语魔法【赞美歌】─

「……你想得太美了。」

然而葛伦快一步抽出了一张阿尔克那塔罗牌。

──那张牌的图案是愚者。

固有魔术【愚者世界】──在此展现神威──

（为什么！？只要开口一唱便能马上发挥效果的天使言语魔法，居然没有发动！？）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葛伦抓住露娜动摇和迟疑的破绽，冲进了露娜的攻击范围。

「唔──！？」

露娜咬牙迎击葛伦。

「不能输……我不能输我不能输我不能输我不能输！身为天使的我，绝对不能输给你这个人类──！」

「废话少说──！」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使出浑身的力气，全力挥剑的露娜。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同样抱著孤注一掷的气魄，挥出拳头的葛伦。

露娜挥下的剑从葛伦身体的侧面掠过──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葛伦的拳头形成反击，狠狠灌在露娜的脸颊上。

接著──葛伦使出全力，将拳头完全挥出。

「嗄啊──！？」

露娜有如反弹的皮球，以水平的轨迹反向飞去。

她脱手放开了圣剑。

露娜的身体在地面上猛烈弹跳了好几次，依旧无法抵销那股力道，不停地翻滚著──

（身……身体……动弹不得……！？）

脑袋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变成一片空白。

身体无力抵抗，无法呼吸，无法设法减缓冲击，甚至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露娜只能任由那股支配自己的压倒性物理能量蹂躏，飞在竞技场的赛场上不停打滚。

沙！

最后，是杰斯接住了这样的露娜。

「…………」

全身烧焦，面目全非的杰斯把伤痕累累的露娜横抱在怀里，目不转睛地看著葛伦。

「啧──换你出面了吗？吸血鬼！」

葛伦摆出警戒的姿势。

「真是的，一直东奔西窜……吸血鬼真的不是普通顽强呢。令人厌烦的对手！」

手上冒著火焰的伊芙，降落在葛伦右手边。

她全身喷溅著耀眼的火花，说明了她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老师！」

鲁米亚也站到葛伦左手边。她手上握著闪耀著银色光辉的钥匙。

「……………………」

杰斯抱持高度的警戒心，默默不语地直视三人。

「……杰……斯……我、我的剑……」

意识模糊的露娜喃喃地发出了呻吟。

「……露娜。」

「我……我还能……战斗……我必须战斗……否则……我……变成天使……又有什么意义……！？」

露娜虚弱地扭动身子，试图挣脱杰斯的怀抱。

然而，杰斯像是在劝仍在挣扎的露娜打消念头般，向她说道：

「够了。已经够了，露娜。」

「呜、呜……」

「其实你也早就知道了吧？是我们输了。到此为止吧，露娜……」

「不行……我还没输……如果认输的话……你会……我不要……」

「…………就到此为止吧。」

闻言，死心的露娜，丧气地垂下头。

不久，她忿忿不平地瞪了葛伦。

「真狡猾……你太狡滑了……！这算什么……！？那个红色魔术师，还有那个持有奇怪钥匙的女孩……！到头来，你根本不是靠自己的实力啊……！？结果你只是在依赖别人的力量……！你只是因为有旁人支撑，才能这么神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输给这种家伙……！？」

「……那又怎么样？」

葛伦傻眼地向含泪抱怨的露娜说道。

「……咦？」

「我说，依赖别人的力量有什么不对吗？一个人独自奋战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虽然这样讲很老套……不过，人类本来不就是应该要大家互相支撑吗？」

「大……家……？」

露娜茫然地反刍著那个字眼。

「……大……家…………」

这时──

露娜的眼睛扑簌簌地流下泪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久，露娜发出嘶吼般的恸哭声，声音响彻了整个大竞技场。

「怎、怎么了……？」

「…………」

看到露娜嚎啕大哭，葛伦和伊芙都感到困惑。

「……真的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杰斯无视放声大哭的露娜，淡然地说道。

「请不用放在心上。她是因为我们的事情而哭，与你们无关。」

杰斯低头看了贴著他哭哭啼啼的露娜。

「还有，我们认输了。我们会退出这次的行动，保证不会再破坏你们的比赛……或许你们会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可是能拜托你们放过我们吗？如果说──」杰斯眯起了眼睛说道：

「──你们不肯放我们的话，那我会跟你们拚了，直到这副身躯化作灰烬为止。」

「葛伦。吸血鬼就算受伤照样不好对付，他如果肯乖乖撤退，那是最好的。」

「我知道啦。」

葛伦不耐烦地点头附和伊芙。

对方露出了怀有深刻觉悟的眼神，和那种对手硬碰硬，向来不是聪明的做法。

「反正……我们的目的也达成了。」

大概是因为打倒了露娜的关系，脑海里不断重复的【摇篮曲】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谢谢你们。对了，【摇篮曲】的影响应该还没有很深。我想，帝国代表队的选手们在明天比赛前就会醒过来了。祝你们荣光永存、武运昌隆。」

最后留下这句话后──

杰斯抱著露娜朝空中高高跃起。

接著他以惊人的速度飞在空中──从三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呜呜……咿呜……杰斯……杰斯……！」

「……我知道，我知道……」

在深夜的高空。

杰斯安抚著搂在他怀里的露娜。

泪流满面的露娜则是尽情地宣泄内心的感受。

此时，一张张面孔如跑马灯般，浮现在露娜的脑海之中。

──情同父女的剑圣约翰尼斯。

──号称圣堂骑士团第一神速的西尔汀。

──怪力无双的老大哥吉鲁达。

──温柔的美女大姊姊雪莉儿。

──情同手足，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杰斯。

他们都是令露娜怀念不已的圣堂骑士团战友。

对孤苦无依的露娜而言，他们就像真正的家人，是她极力想要保护的重要对象──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死了呢……！」

「────！」

听到露娜的痛哭，杰斯痛苦地皱著脸。

「为什么……大家都要离我而去……为什么……为什么……！？不，我很明白……！都是我……都是我太弱小了……！」

「……露娜。」

「所以我后来才会选择成为天使……！弱小的我只能舍弃人类的姿态，不然根本无力保护他人……所以……然而……为什么……那家伙……葛伦……明明跟我有一样的苦恼……可是……为什么……那家伙跟我……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

「明明我变成孑然一身……！明明大家都离我而去了……！明明因为现在的我是怪物，是兵器，所以再也没有人认同我了……！

可是……那家伙的身边却围绕著那么多人，看起来幸福又快乐……！太过分了……太不公平了……！这种落差……教人太难以忍受了……！」

「露娜……没事的……没事的。还有我在……虽然是冒牌货……可是你还有我……」

嘤嘤啜泣的露娜。

温柔地为她安抚情绪的杰斯。

露娜的号哭声没有人听见，就这么消失在幽暗的夜空绽放著光辉的月亮中──

第十五卷 第六章 恶意的巢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