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黄金时光第二章到第零层（Into The Stratum Zero）

1

深红色战车疾驰于傍晚的街道，全长顶多等同小型汽车。那是外型矮胖有如陆龟的超小型有脚战车。

设计用于在市街对付魔族的有脚战车机动性出色。有些许的地形高低起伏或障碍物都能轻松克服，视情况甚至连垂直的墙壁都能爬上去。瞬间最高速度应可达时速一百二十公里。

在建筑物密集的都市圈，想来无人能追上这辆机体。

可是，有脚战车驾驶者却没有减速的迹象。强化塑胶材质的深红色装甲上被刻了无数伤痕。有人正在追杀持续逃亡的有脚战车。

『警告──六点钟方向出现敌影。距离一千八百。总数四。』

在有脚战车的驾驶舱内，警告声正不停响起。

用像是骑机车的姿势听著系统警讯的是个十二岁左右的娇小操纵者──有著火红发色的外国少女。她身穿服贴的驾驶装，胸口缝的名条则用平假名写著「蒂谛叶」。

「追兵吗？实在迅速是也。」

丽迪安‧蒂谛叶看著显示出的追兵资讯咂嘴。

内藏于战车脚部的行驶用马达早已热得超出极限，功率正开始下滑。虽然丽迪安想加速摆脱追兵，照目前的状况却有困难。

『相对速度每秒负七十六，六公尺。推测再十七秒就会接触。』

战车的战斗辅助人工智慧（AI）又发出警告。丽迪安像小孩闹脾气似的鼓起腮帮子，将武器的所有保险装置都解除了。

「投射发烟弹。散布雷击地雷（Stun Mine）！」

『──投射发烟弹。电击地雷，装填。开始散布。』

辅助人工智慧复诵丽迪安的指示，将装备的兵器射出。

蒂谛叶重工在弦神岛研究室研发的发烟弹是可以妨碍兽人嗅觉及咒术追踪的特制品，电击地雷则具备能让魔族平均昏迷半天左右的威力。无论追兵再厉害，都无法轻易克服这些妨碍才对。可是──

下个瞬间，侵袭有脚战车的却是来自意外方向的冲击。

宛如将巨斧从有脚战车正上方劈下的一击。

有脚战车的球体滚轮承载了超出预计的重量，顿时失去抓地力而打滑。接地的腹部装甲在柏油路上刮出火花。

「膝丸，方才是何物！」

『反物资步枪进行的狙击。损伤轻微。解析弹道──判别出射手位置。』

「机枪齐射！」

『了解。自动瞄准，枪击开始。』

有脚战车搭载的四门对人机枪开火了。原本丽迪安就不认为战车可以从地上瞄准到待在高楼屋顶的狙击手，但是应该能发挥妨碍敌人狙击的效果。

有脚战车趁机重新站稳，打算再度逃亡。

然而，有个从烟幕中冲出的追兵早一步跳上有脚战车的背部。

「肉搏战？莫非被对方缠住了是也？」

『机枪弹，残弹数零。无法维持弹幕。』

「回转！把敌人甩下去！」

硬是让有脚战车回转的丽迪安试图对付追兵。急遽的加速常人应该绝对无法承受。但是，追兵仍平静地攀附在有脚战车的背部，还拿起夹在胁下的武器瞄准。

「难道这些家伙──并非普通人类？对方乃特区警备队的魔导打击群（SSG）吗！」

察觉敌方真面目的丽迪安惊呼。魔导打击群是传闻在特区警备队当中实力最强，且直属于公社理事会的特殊部队。不过，人工岛管理公社并未承认有这支部队存在。因为隶属魔导打击群的攻魔师，其装备都是从弦神岛研究魔族的成果得到回馈才制造出来的。将魔族的活体研究成果用于军事方面──那正是「魔族特区」最大的禁忌。

身穿漆黑战斗服的追兵将枪口指向有脚战车的前脚。具备六支枪管的机关枪在极近距离下猛烈发射出子弹。

有脚战车的装甲遭枪击打穿，左前脚被彻底破坏了。

「膝丸！」

丽迪安忍不住放声尖叫。原本回转中的有脚战车失去平衡，一头撞在道路的护墙。

『小口径机关枪从近距离发射的子弹。左前脚严重损毁。解除第四关节的连结。』

「发射锚索！利用单轨列车的桥墩逃到海里是也！」

丽迪安对辅助人工智慧下指示。

她取名为「膝丸」的有脚战车外装甲，材质是以特殊咒术强化过的塑胶。抗冲击性能优秀的这种装甲，连二十公厘炮弹或反坦克火箭弹的直击都承受得住，但要是遭到连续攻击同一点就会意外脆弱。假如下次再受到相同攻击，「膝丸」大概就会被彻底摧毁。

『无法使用锚索。发射装置遭到破坏。后脚及主电源组件严重损毁。将生命维持装置切换至预备电源。』

辅助人工智慧接二连三地报告损伤状况。丽迪安茫然望著驾驶座仪表的光接连消失。

「到此为止乎……？」

红发少女自嘲似的微笑，并将手伸向自爆装置。

丽迪安是欧洲生产兵器的名门企业「蒂谛叶重工」从小培育的菁英，还被派来「魔族特区」担任试作型有脚战车的研发者兼测试驾験员。她对在战斗中丧命多少感到惋惜，却不觉得后悔。她之所以坚持不改掉武士的语气，正是因为她对他们不怕死的高洁精神怀有憧憬。

丽迪安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救出朋友。她是因为要救出被软禁的朋友却失败，才会遭到追杀。

魔导打击群的攻魔师们正提枪接近。丽迪安打算等他们靠得够近再启动自爆装置。

就在下一刻，有脚战车的主萤幕被闪光染白了。

「……唔！」

攻魔师们的脸色变了。

好似要烤焦皮肤的浓密魔力毫无预警地席卷而来。

那股力量化成巨刃，毫不留情地扫过地表。

原本将丽迪安包围的攻魔师们受到突如其来的冲击波及，束手无措地全被震飞了。周围的建筑物倒塌毁坏，道路坍崩下陷，简直像天灾一样的景象。若是普通人，就算瞬间丧命也不足为奇。

「哦。你们撑过了刚才那招啊？」

从拚命抵抗冲击波的攻魔师们背后传来了佩服似的感叹声。

声音之主是个娇小的少年。乌黑秀发及褐色肌肤；眼睛呈金黄色。

从少年的外貌可以感受到和留有稚气的面孔并不相衬的奇妙威严。看著他就好比看著一头性情刚烈的年轻狮子。攻魔师们似乎慑于少年发出的压迫感，都摆出架势戒备。

「原来你们穿的强化服植入了兽人的细胞吗？如果我没记错，将魔族的活体组织运用在军事方面可是圣域条约明文禁止的才对啊？」

随意迈步前进的少年冷冷开口。

「居然……」

丽迪安躲在受损的有脚战车中说不出话。

她晓得少年的名字。易卜利斯贝尔‧亚吉兹，血承第二真祖「灭绝之瞳（Fazer）」的第二世代吸血鬼，「灭绝王朝」的王子。

为什么他会到这种地方？当丽迪安如此纳闷时，攻魔师们当著她眼前采取行动了。

「是『旧世代』吸血鬼……提防眷兽。」

疑似小队长的男性对同伙做出指示。尽管全身受伤，攻魔师们的行动却没有失去方寸。易卜利斯贝尔立刻遭到包围，枪口全都指向他。

「我和那个战车手丫头有缘分。看你们似乎仗著人多势众将她折磨了好一阵子，不过现在立刻离去，我倒是可以放过你们这群贱民。」

易卜利斯贝尔对涌来的杀气不屑一顾，开朗地笑了。

魔导打击群的小队长似肀是受到恐惧驱使而大叫。

「第二小队，我准许你们在各自判断下狙击。开火──」

「愚蠢……」

攻魔师们发射的子弹彷佛被透明墙壁堵住一样失去速度。因为易卜利斯贝尔无意识间散发的魔力变成物理性重压，将子弹挡回去了。

「什……！」

小队长的声音吓得发抖。他的动摇也逐渐传染给队员。正因为他们是小有本领的攻魔师，才会察觉与自己为敌的少年真正有多恐怖。

「剁碎他们，『凯布山纳夫（Qebehsenuef）』──」

易卜利斯贝尔放出的魔力之雾幻化成猛禽姿态，并且具现为实体。翼长达十四五公尺的金色猎隼，巨大翅膀卷起无数旋绕的风刃。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灭绝之瞳』的嫡系……」

小队长神色惊恐地看向易卜利斯贝尔。他说的话没有传进易卜利斯贝尔的耳里，因为黄金眷兽掀起的龙卷风已经将魔导打击群的攻魔师们一个不留地吞没了。即使为了减轻对周围的损害而留手，其威力依旧过人。庞大魔力催生出冲击与风刃将他们的战斗服切碎，令武装逐渐瘫痪。

等到暴风散去，在场毫发无伤地站著的只剩易卜利斯贝尔。

异国王子身上穿的是以金丝镶边的华贵白色装束，而且他的左右手还分别拿著连锁超商的购物袋和冒出热气的杯面。

「伤脑筋。面都泡软了不是吗？真是群杂碎。」

易卜利斯贝尔低头看著泡面的容器，看似不悦地微微哼了一声。到超商买了杯面带走的他原本正在回自己所居留的饭店路上。

接著，他看向已经半毁的有脚战车并再度叹气表示：伤脑筋。

2

放学后的晓凪沙很忙。班级委员会、社团活动及作业，打扫、洗衣和准备晚餐。每周会随兴返家一两次的母亲总是会带著大量待洗衣物回来，而且偶尔还得去探望住院中的父亲。要是身为哥哥的古城在，凪沙倒可以毫不客气地使唤他，不过听说他今天会晚点回来。

因此等凪沙处理完今天的家事以后，东忙西忙的就过了下午六点。她决定一面偷吃晚餐的配菜，一面悠哉地等古城到家。

没隔多久，通知有访客的电铃声就响了。

「来了来了，请等一下喔。」

凪沙以短裤配T恤的家居打扮到玄关。

于是，打开门的她大吃一惊。站在外头的是个穿著陌生学校制服的少女。体态修长苗条，身材好得让人怀疑会不会是艺人。绑成马尾的长发则是淡棕色，是一名令人联想到盛开樱花的美丽少女。

「呃，奇怪？咦？啊，你是雪菜的学姊──」

明显有戒心的凪沙看向对方。以前她也遇过这个女生几次，记得名字是叫煌坂纱矢华，好像是姬柊雪菜来弦神岛以前在别所学校里的学姊。

凪沙之所以对纱矢华不太信任，是因为初次见面的印象糟透了。凪沙曾目睹她和古城吵架而连累浅葱受伤的现场。

当时凪沙对纱矢华的印象就是长得格外漂亮却情绪不稳，还动不动就拿刀乱挥的疯婆娘，顶多如此而已。

不过纱矢华今天给人的印象却相当不同。她露出像是随时都会哭的无助表情，眼神害怕似的望著凪沙。她应该是苦恼了很久，最后才急不暇择地上门了吧──凪沙心想。

「你好。请问……晓古城在吗？」

纱矢华用客气的声音问。

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过意不去的凪沙回答：

「他还没回来耶。因为他说今天要去探望矢濑──在医院的朋友。」

「这样啊……那雪菜也跟他在一起喽？」

「对。我想应该没错就是了……」

凪沙毫不犹豫地点头。古城和雪菜两个人一起行动是司空见惯的画面。虽然他们并没有在交往，起初凪沙也觉得挺不可思议，到最近反而变得见怪不怪，连疑问都没有了。

「请问……你是雪菜的同班同学，对不对？」

「咦？啊，是的。」

被纱矢华靠过来的气势稍微吓到的凪沙点头。纱矢华带著看似想不开的正经眼神凝望凪沙，并且问她：

「最近雪菜看起来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咦？你说『不一样的地方』是指？」

「比如说……看起来懒洋洋的或爱困，或者像发烧一样眼睛湿湿的……」

「咦？什么意思？你是指像感冒那样吗？」

凪沙对纱矢华不得要领的问题感到困惑并反问。

雪菜最近感觉和平时并没有不同，反而是凪沙才因为早上去当义工帮忙赈灾煮饭而格外爱困。不过，假如硬要找出雪菜跟平常的差异──

「对了，雪菜好像没什么食欲。昨天晚上她也吃得不多。因为她说她想吐，而且她今天中午也只喝了柠檬苏打而已。」

明明都那么瘦了，再节食是想怎样嘛──凪沙打趣似的说。然而纱矢华听了她的话却反应激烈。

「果然没错……」

脸色苍白的纱矢华一个不稳，让手上拿的东西掉到脚边了。她用双手捂著秀丽的双眼，苦恼地跪在地上。

「晓古城那白痴……对我的雪菜做了什么好事啊……！」

「咦？古城哥……？」

结果纱矢华若有深意的嘀咕让凪沙著急了。看来是古城和雪菜做出的某种行为，导致纱矢华动摇成这样。

「请等一下。我们家的古城哥对雪菜做了什么吗？还有，在这里讲话也不方便，请进来屋子里吧。晚饭也准备好了，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等古城哥他们回来──」

凪沙想把恍神地缩成一团的纱矢华拖进家里。有个像纱矢华这样醒目的少女坐在玄关前面，本来就是异常状况。要是被附近邻居看见这一幕，谁晓得会传出什么八卦。

纱矢华却带著空洞的眼神抬头说：

「谢谢。不过，我得快点找到雪菜才可以……毕竟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寻常。」

「什、什么……？」

摇摇晃晃起身的纱矢华脚步踉跄地离去了。凪沙则不安地目送她离开。

纱矢华的身影完全消失以后，凪沙才注意到掉在脚边的盒子。

「这是什么？检验……器材组？呃～～所以是用来检察身体状况的药喽……？」

内心隐约涌上不安的凪沙捡起盒子。

恐怕是纱矢华掉的东西。拇指一般大的塑胶盒里装著液体和小纸片。经历过漫长住院生活的凪沙一看，就想像出大概的用途了。那是只要滴一滴血，盒子里的检验剂就会产生反应，并判别受检者身体状况有何变化的道具。

比方用来检验病毒的感染情形、过敏或是否怀孕──

「诊断结果是……阳性……咦？」

盯著盒子上说明内容的凪沙这下说不出话了。

3

在运河河畔──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下，晓古城正望著滴落的雨珠。

古城和雪菜逃离缘堂缘之后，大粒雨珠随即飘落。

突然的暴雨或阵雨在浮于太平洋上的弦神岛并不稀奇。然而，今天的雨似乎会下得久一些。人工岛的街景蒙上晚雾，能见度不佳。对逃亡中的古城他们来说倒也算及时雨，但是令人烦心的成分仍然较高。

「学长，你的伤势还好吗？」

雪菜不安地望著瘫坐在地上的古城，并且战战兢兢地问。

古城的制服沾满了血，四肢分别有看似被弓箭贯穿的伤口，胸前更遭到左劈右砍，那是缘堂缘让他受的伤。上次没能抵抗就瞬间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已经是元旦被痛宰时的事了。等同或高出狮子王机关三圣的战斗能力，光是如此就能明白缘的能耐深不见底，雪菜会怕她也是难免。不过──

「我想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谢谢你买了衣服让我换。」

古城试著在双手使力。他全身被缘重创的伤只剩下些许搔痒感，几乎都彻底痊愈了。这要拜吸血鬼真祖荒谬的再生能力之赐。

「不会。毕竟追根究柢，原因是出在师尊大人胡乱动武。」

雪菜带著僵硬的脸色摇头。她应该是因为古城受波及而感到自责。

也对──古城在后脑构交握双手，慵懒地笑著说：

「没想到喵咪老师的幕后真身会是那样的美女。而且她居然穿那种看起来很闷热的斗篷，要是猫藏在里面中暑了怎么办啊？」

「学长担心的是这个？」

雪菜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一点。古城突然仰望她问：

「话说喵咪老师为什么要突然攻击你？要说是测试徒弟的本领，也未免太火爆了吧？」

「我想师尊大人是想将我逼上绝路，直到濒临极限。」

雪菜间隔彷佛有所犹豫的短暂沉默才虚弱地带著微笑回答。古城对她那张脸感到困惑。

「为了让你认真出招？她有什么理由要做到那种地步吗？」

「是的。大概有。」

雪菜紧咬嘴唇并垂下目光。讲到这里就保持沉默，大概表示她没有意思透露更多吧。看来她似乎对古城有什么难言之隐。

「算了。重要的是，你不冷吗？假如雨像这样一直下，我们也可以到超商去买塑胶伞撑回家──」

古城语气没劲地这么说完以后便意兴阑珊地起身。有阵力道轻轻地靠向了他的背，微微的温暖及柔软弹性隔著制服传来。

雪菜用全身贴向毫无戒心的古城背后，搂住了他。她出乎意料的举动让古城掩饰不了心中动摇。

「姬、姬柊……？」

「学长……今天晚上，我不想回去。」

「啥？你说啥……！」

雪菜这句让人怀疑自己耳朵的话使得古城停止思考了。

「呃，不对。你这样说未免太奇怪了吧！话说哪有什么想不想回家的问题，毕竟你是一个人住──」

「可是，那间屋子原本就是狮子王机关准备的，现在恐怕已经被狮子王机关的追兵占据了，我看不会错。」

「咦？啊，原来你说不想回去是这个意思……」

古城理解雪菜的真正用意以后才勉强从混乱中振作。说起来倒算合情合理，果然雪菜也会感到不安。她被身为师父的缘堂缘袭击，扶养她长大的狮子王机关也在追查她的下落，内心自然不可能平静。

「呃，可是为什么狮子王机关要追查你？如果是找我麻烦还可以理解，但你没有任何错吧。刚才那一战也是正当防卫啊。」

「不。我明白狮子王机关将我视为危险的理由。」

雪菜从古城背后放开手，无力地垂下头。古城转身重新面对她，并且默默蹙眉。古城隐约也有察觉雪菜这几天感觉不对劲，即使如此，他仍不觉得雪菜会捅出让自己被狮子王机关找上的麻烦。

雪菜被找上的理由应该就藏在她和缘堂缘的短短对话当中。可是无论古城再怎么思考，也想像不出那个理由。

雪菜体贴地微笑著对困惑的古城摇头。

「对不起，我做了任性的要求。请学长先回去吧。我想凪沙也在担心你。」

「要我先回去……等等，那你打算怎么办？」

雪菜看似拋开某种眷顾的表情让古城有了不好的预感而开口追问。

「我不能再回去那间屋子。不过，请学长放心，因为我还是会监视著学长。我会监视到最后一刻的。」

「欸，我不能安心啦。听你这样说，我心里会发毛。」

古城一边摩擦起鸡皮疙瘩的上臂，一边冒出深深的叹息。要是现在就这样放著眼神似乎想不开的雪菜不管，怎么想都会有危险。

再说古城也希望能回避因为他们回家而连累毫无关联的凪沙也被狮子王机关攻击的局面。至少在厘清事态以前，他们尽可能待在外面或许会比较好。

「算啦。反正明天学校也放假，我们找地方把衣服换掉。去KTV好了。」

「学长是说……KTV吗？」

古城突然的提议让雪菜愣愣地眨了眨眼。虽然不一定要选KTV当去处，然而国高中生在太阳下山后能久待又不令人起疑的场所并不多。其中古城无心间想到的就是KTV包厢。

「对喔，我们没有一起去过KTV。说起来，你晓得KTV是什么吗？」

雪菜瞪著认真提问的古城并噘嘴。

「请问……学长该不会是看不起我吧？我也是会唱歌的喔。」

「咦？是这样喔？」

古城感到意外而反问，雪菜的脸色越来越不开心。

话虽如此，古城实在很难想像过去在高神之杜被要求进行严格训练的雪菜等人到KTV开怀唱歌的情景。平时把长枪或剑藏在乐器盒里带著到处走的人，到底会唱什么样的歌？

「要说的话，我对流行音乐是不熟……啊，不过我学会唱蓝羽学姊的歌了。」

原本讲得有些得意的雪菜惊觉自己失言，又变得垂头丧气。

这阵子街上到处都在播放的浅葱那首歌是人工岛管理公社制作出的假货。古城他们正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才打算见浅葱。

「对不起，学长……我……没那种意思……」

「不用道歉吧。歌曲本身又没有罪过。」

古城轻轻用手指弹了替他著想的雪菜额头。会痛耶──捂著额头的雪菜看起来似乎放宽心了。

「那么，既然决定要去KTV，在那之前要不要先去吃个拉面？我肚子实在有点饿啦。毕竟被迫流了许多血。」

「拉面吗？面类的话，也许我就吃得下了。」

「我记得在这附近有家好吃的店，是浅葱告诉我的。」

那家店叫什么来著？古城在记忆中追寻。外表看不出是个大饕客的浅葱平时就会用心调查弦神市内的知名店家，有几次古城也被拉去她最爱的拉面店作陪，其中一家就在这附近。

幸好，雨势碰巧也在这时候减缓了。

古城一边带著雪菜往商店街走，一边想起了那家店。

「对了──叫『弦神面屋』。」

4

店里笼罩著异样的气氛。

「弦神面屋」位于人工岛西区，在邻近车站的住商混合大厦一楼。柜台座位有九个，个别座席有四桌。店面外观以摊贩为设计形象，是间挺普通的拉面店。店里几乎座无虚席，排队队伍排到了店的外头。

而店里最内侧的个别座席上有两个一块来的客人正面对面坐著。

他们就是导致店里弥漫异样气氛的元凶。

两人都是外国人，皆为看似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

少年穿著绚丽华贵的白色装束，从他无意的举手投足间流露著藏不住的威严及高雅。其身上散发出的领袖气质，让拉面店的庶民气息受到侵蚀，使得店里变成了莫名让人感到不舒适的空间。

坐在少年面前的则是个火红色头发的娇小少女。

她身上穿著和年幼体型服贴，看似竞赛泳装的衣服。那种散发出犯罪气息的外表，让店里客人不得不把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突然间，这样的少女兴冲冲地起身，还叫了站在餐券贩卖机前面的古城。

「男友大人！这位可不是男友大人吗！你乃女帝大人的男友对吧！」

「咦？怎么啦？」

取出餐券的古城抬头发现自己集整间店的注目于一身，内心受了动摇。

店里的客人们来回看著少女和古城，开始鼓噪起来。

众人那种不寻常的反应让古城和旁边的雪菜面面相觑。他们完全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可以的话古城也想立刻闪人，但是既然餐券已经买了，他也舍不得当机立断就走。

红发少女当著杵在原地的古城他们面前拨开排队的人，并且凑了过来。

接著她一个挺身，在古城眼前将胸前的名条亮出来。

「在下乃丽迪安‧蒂谛叶是也！你不记得乎？」

「啊……！你是浅葱的朋友……！」

总算想起对方身分的古城惊呼。丽迪安是被浅葱称为「战车手」的深红色有脚战车驾驶者。古城之所以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来，是因为之前他没看过对方下战车的模样。

由于古城等人口中冒出「女帝」和浅葱这些字眼，店里更加鼓噪了。如今在弦神岛上，「电子女帝」──蓝羽浅葱的名号几乎无人不晓。假如有人称呼彼此是她的男友或朋友，当然会受到注目。

古城背后冒出阵阵冷汗，想闪人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

不晓得丽迪安是否明白古城这样的心情，她掀开驾驶装腹部的空隙，向上一拉。

「太懊悔了是也，男友大人。都是在下力有未逮，女帝大人才……事已至此，在下只能切腹以示负责──」

「慢著慢著！你在这种地方把肚子露出来到底想干什么！」

想用免洗筷戳自己肚子的丽迪安被古城出手架住阻止。

事情已经不是受人注目这么简单的程度了，店里的顾客都露骨地瞪著古城等人，简直像看待罪犯的眼神。假如有高中生在拉面店里出手架住身穿竞赛泳装的少女，古城自己大概也会露出同样的眼神。

疑似「弦神面屋」老板的人物朝古城他们走来。这下肯定会被赶出店。当古城如此做好心理准备时──

有阵威严响亮的说话声撼动了店内的空气。

「你们几个太聒噪了。对这里的店主不礼貌吧？」

彷佛受到这阵宏亮的嗓音震撼，寂静降临于店里。原本鼓噪的客人们屏息不语，正要开口的老板也停下动作。嗓音之主是穿白色装束的少年。他那散发金色光芒的眼睛正直直地望著古城。

「是、是啊。说得对，抱歉。」

明明是和你一起来的人在吵吧？古城硬忍住想吐槽的心情，并且向少年赔不是。短短的互动让店里气氛随之一变。

如今，白色装束的少年已经完全掌握现场，有股连老板和常客都无法违抗他的气氛。王族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们无意识地对他服从，令人目瞪口呆的领袖风范。

古城和雪菜则落得被丽迪安拉到和少年同一桌就座的下场。

尽管这样等于无视排队的队伍，不过当然没顾客抱怨。犯不著去捅马蜂窝给自己惹麻烦──众人似乎是抱著这种念头，才会默许古城等人的存在。

随后，少年点的拉面端来了。

少年动作熟练地拆开免洗筷，先啜饮一口汤，接著缓缓地将面送入口中。非常有模有样的吃相。

「原来如此。用了藉地利之便的新鲜海产，再加上猪骨与蔬菜熬的汤头吗？酱料则是酱油与酒……还有鸡皮与辣椒啊？面属于偏粗的自家制面条，用料也能感受到坚持。嗯，看来不愧是浅葱推荐的店。」

「是、是喔……欸，你是什么人？和浅葱一起探访美食的伙伴吗？」

少年所说的感想颇为详细，让古城乱不自在地看著他问。连二流拉面评论家也相形失色的分析力。古城从口气可以听出他似乎和浅葱认识，不过除了对美食异常执著，古城实在想不到浅葱和这名异乡少年还能有什么交集，说这两人是探访美食的伙伴，应该算推理得不错吧？尽管古城在内心自我赞许……

「学长，请你注意措辞。这一位也许是──」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雪菜告诫似的朝古城细语。古城纳闷地眯眼问：

「你认识这家伙吗，姬柊？」

「不。」雪菜摇头回答：「可是，这一位拥有和奥尔迪亚鲁公同等……或更强的力量……性质却异于战王领域……」

「哦。」

少年停下用筷子的手，然后兴味盎然地看向雪菜。在他的金色眼眸里曾闪过一瞬近似杀意的光芒。于是古城总算也察觉少年的真面目了。

对方是魔族。吸血鬼。而且属于力量格外强大的「旧世代」──

「虽然我本来以为已经掩饰了气息，不愧是狮子王机关的剑巫，好眼光。」

「你果然是……」

「退下，剑巫。身为『灭绝王朝』的王子，我正在和第四真祖交谈，容不了你这区区的监视者出头。」

少年一边优雅地品尝拉面一边冷冷放话。

他随口发出的嘀咕让古城的脸僵住了。即使古城不谙魔族的背景，当然仍听过「灭绝王朝」这个名字。由第二真祖「灭绝之瞳」统治，地处中东的凶恶夜之帝国。对方自称王子，就表示他是第二真祖的儿子。

「易卜利斯贝尔……亚吉兹殿下……」

雪菜说出少年的名讳。她的嘀咕中之所以带著畏惧的味道，应该不是出于古城的心理作用。毕竟第二真祖的嫡系王子和第四真祖正隔著小小的桌子面对面。假如发生两人以魔力比拼的状况，整座弦神岛就算被消灭也不足为奇。如今这家店成了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或许被火海包围的火药库都还比较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易卜利斯贝尔却还是安稳地继续用餐。

「店主，再来一碗。多加点焦葱。另外我还要卤蛋。」

异国王子叮叮当当地一边掏出零钱一边点菜。老板则动作生硬地立刻开始烹调。

唔──古城望著他们的互动，半眯起眼睛说：

「这家伙真的是王子吗？再怎么说也太亲民了吧？」

「是、是的。不过，我想这股魄力确实是王族等级的人士……」

语气显得不太有自信的雪菜回答。

「话说，为什么第二真祖的儿子会跟浅葱的朋友一起吃拉面啊？」

「这我也无可奈何，因为不巧就撞见了这女孩差点被杀的现场。事情发展到最后，我决定保护她。哎，一时兴起。」

结果是易卜利斯贝尔一边将碗公剩下的汤饮尽一边回答。

「她差点被杀？」

王子耸动的发言让古城露出险恶目光。

正是──丽迪安声音发抖，透明泪珠从她的眼中涌出。

「对方乃人工岛管理公社是也。由于那些家伙将女帝软禁于基石之门，在下想设法和她取得联系，才会尝试入侵其屏障，殊不知……」

丽迪安像是在拚命忍耐内心的不甘，紧紧地握著双手。

古城用手掌轻轻裹住了她那小小的拳头。丽迪安讶异地抬头。古城用认真无比的眼神望著年幼少女，并向她拜托。

「──麻烦你，请告诉我那件事的详情。」

5

四十分钟后──

古城等人正站在接近弦神岛中心的地下道入口，走下通道后就有一条漫长的隧道。那是用来将渗入人工岛地层的雨水排到大海的溢洪道。

不过那是表面上的名义，设计这条地下隧道别有真正用意。

通往设于基石之门内部的机密区块──第零（Zero）层的物资运输道。这就是这条冷清隧道原本的用途。

「基石之门第零层吗？浅葱就被关在那里，对吧？」

古城一面探头看向没有灯光的阴森通道，一面向丽迪安确认。

『然也。通往第零层的路线，就由在下来引导是也。』

少女的声音从古城手机的喇叭传出。丽迪安本人坐在接近全毁的深红有脚战车中。「膝丸」在失去一只前脚和大多数武装以后，便丧失了战斗能力，不过车上搭载的军用电脑及网路功能都还健在。而且，丽迪安本身似乎是可以与浅葱匹敌的天才骇客。她表示要支援古城他们入侵基石之门，听起来是挺可靠。

「那太好了……不过，对方有能力将你的战车破坏得这么惨啊……」

古城望著丽迪安那辆变得破破烂烂的战车，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就算「膝丸」再怎么小型，它仍是堂堂一辆用来对付魔族的战车──而且还是最新的测试机种。

对方能将其摧毁，就表示战力更胜于战车。基石之门第零层有这样一群人在保护。

「你来帮我们不要紧吗？万一又受到特区警备队袭击──」

古城不安地看著半毁的有脚战车。目前的「膝丸」无力战斗。而且要是没有「膝丸」，丽迪安就是个普通小学生。面对特区警备队，她应该是插翅难飞。

是否该不惜蒙受这样的风险拜托她帮忙呢──古城内心有所纠结，结果易卜利斯贝尔有些傻眼地望著他，冷冷地放话表示：

「用不著担心，晓古城。在这场风波平息以前，我会替你照顾这女孩。」

「咦……？」

异国王子的意外宣言让古城目瞪口呆。因为古城没想到这个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的吸血鬼竟然会说出关心他的话。

「可以麻烦你吗？」

「哼。趁这次机会卖你人情也不坏。反正我的臣子过不久就会抵达弦神岛。何况我对人工岛管理公社图谋的事情也有些兴趣。」

「是吗──」

易卜利斯贝尔我行我素的口吻，反而让古城感到安心。

「我姑且先谢你一声，但是别搞出太夸张的花样喔。」

「我倒不认为你有资格说这话，不过也罢。我姑且会记在心里。」

「嗯，拜托你了。」

古城将「战车手」交给异国王子照顾，自己走向阴暗的地下道。雪菜则是紧紧地跟在他后头。

雪菜一脸理所当然地随行，有些嫌烦的古城就仰望她说：

「姬柊，你也在这里等啦。再说你的身体状况没完全恢复吧？」

「我的身体状况并没有问题。」

雪菜看似生气地瞪向古城，并且压低声音回答。尽管古城一瞬间曾慑于她的魄力──

「呃，可是……」

「我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因为我要负责监视学长，一起去不是当然的吗？难不成你要去见蓝羽学姊，有我在一起就会不方便吗？」

「为什么会扯到那边啊！」古城大叫之后又说：「别人明明是在担心你──」

「担心？」雪菜的太阳穴一阵抽搐。「意思是我会碍手碍脚？」

「啊～～……没有啦，我就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了。学长不必再说了。」

雪菜闹脾气似的把嘴唇歪一边，还把目光从古城身上移开。

你肯理解了吗──古城捂了捂胸口，又往地下道里面走。

然而，有阵脚步声「哒哒哒」地追在古城身后。

「──欸，你还是跟来了嘛！」

「我又没有跟在学长后面，只是学长刚好走在我前面罢了。」

「你是小学生吗！」

古城望著态度从未如此倔强的雪菜并死心地叹气。再争下去恐怕也没用。无论古城说什么，雪菜似乎都不打算放弃监视。

「我知道啦。够了……麻烦姬柊小姐跟我一起来，拜托你了。」

「只要学长一开始这样说不就没事了？」

雪菜看古城动作硬梆梆地低头，就满意地将下巴偏到旁边。古城则自嘲似的虚弱地笑著摇头说：

「是是是。那我们走吧。」

「好。」

雪菜脚步轻快地晃著背后的吉他盒跟了上来。

走过一路延伸到地下的楼梯以后，前方是一条漫长宽广的隧道。隧道直径约为四五公尺，地上铺有用于运送物资的轨道，墙壁及顶部则有电线及光纤管路等管线像搏动的血管一样四处伏行。与其称为排水设施，那景象更令人联想到巨大生物的内脏。

「欸，姬柊……刚才丽迪安说的那件事，你怎么看？」

如此说完的古城将手伸到雪菜面前。或许是溢洪道的名义所致，隧道内并无照明装置。具备灵视能力的雪菜以人类来说算是夜视力良好，但应该还是不敌身为吸血鬼的古城。雪菜对此似乎姑且有自觉，没抱怨什么就回握古城的手。虽然她的脸颊似乎有一丝红润，不过在这样的漆黑当中，纵使凭吸血鬼的视力也无法看清。

「弦神岛是用来让咎神该隐降临的祭坛这件事吗？」

雪菜语气认真地答话。

关于浅葱被软禁在第零层的理由，丽迪安谈到了咎神该隐的存在。据她所说，弦神岛是设计用来执行该隐复活仪式的巨大魔法装置，浅葱则是仪式中不可或缺的「寄体」──

「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不过，我有想到一些疑点……」

「嗯……我记得之前有个家伙就是把浅葱叫成『该隐巫女』。」

「学长是指弦神冥驾，对不对？从监狱结界逃脱的……」

握著古城手的雪菜无意识地在指头上用力。

过去曾藉由南宫那月的能力软禁在异世界监狱，有著知性面孔的魔导罪犯。当古城和第三真祖嘉妲‧库寇坎交战时，雪菜好像遇过那名男子。尽管雪菜当时勉强将对方击退，听说仍被迫经历了一番恶战。

「我不太清楚那家伙的事情就是了。他是什么人？」

古城询问脸色似乎带了些犹豫的雪菜。

雪菜微微摇头说：

「我不晓得。不过，他带著和『雪霞狼』非常类似的黑色长枪。那把枪能让魔力和灵力消灭，据说是狮子王机关的废弃兵器。」

「让魔力和灵力消灭的黑色长枪？等一下，那把武器该不会──」

古城惊讶得停下脚步。能抵销所有异能之力的武器。有群人用的就是和那类似的魔具，古城对他们很熟。自称「圣歼派」的那些人求的不也是让咎神该隐复活吗──

『男友大人！』

心生动摇的古城胸口传出了丽迪安的声音。手机萤幕上显示著地下隧道的地图，地图上到处冒出红色光点。

「丽迪安，怎么了吗？这些闪灿的光点是什么？」

『对方有所警戒了。在下确认防卫设施已经启动是也。』

「防卫设施……？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你那边不是可以帮忙处理监视摄影机和警报装置吗？」

「地下隧道内恐怕有独立的自律控制（Stand Alone）系统是也。很遗憾，在下无法对其出手──」

「原来如此……！」

古城无意识地将牙关咬得发响。既然不能期待丽迪安用骇客技术支援，古城他们剩下的选项只有硬闯。

有东西正利用铺设在地下隧道的轨道一路滑行并朝古城他们靠近。

形状像将垃圾桶倒扣的金属制圆筒。

尺寸比想像中小，直径顶多八十公分，高度应为一百二十公分左右。眼球型镜头转来转去的模样有种诙谐俏皮感。

然而，那种垃圾桶的身体却配有一点都不可爱的装备──用于对付人类的机关枪。

而且一认出古城他们的身影以后，大群垃圾桶不经警告就发射机关枪。

「学长！」

雪菜从古城背后伸手将他拉开。唔哇──惊呼的古城仰身，枪弹陆续掠过他的鼻尖。古城和雪菜躲到梁柱后头的死角挤成了一团。发射的子弹接二连三在水泥梁柱表面擦出火花。

「它们忽然就开火了耶！与其叫防卫设施，根本是杀人陷阱嘛！」

古城朝著手里握紧的手机大呼小叫。虽然他知道丽迪安没有责任，但是不这样做就无法保持情绪稳定。

『来者乃制的警备器是也。武器有对付魔族的小口径机关炮及催泪瓦斯弹。原本乃军用品是也。男友大人，祝武运昌隆。』

「昌隆个头啦！」

古城忍不住对丽迪安不负责任的说词大声吼回去。

当然，只要他召唤第四真祖的眷兽，要对付警备器根本算不了什么。那种程度的兵器就算一次涌上几百台，应该也可以瞬间将它们赶跑。

不过要是在这么窄的地方召唤眷兽，肯定会将这条地下隧道摧毁。搞不好连古城他们都会受到波及而活埋──何止如此，最糟的情况下，甚至整座基石之门都会被消灭。第四真祖的眷兽强大过头，其实有很多场面都派不上用场。

「喂……我姑且先确认一下，这玩意里面没有坐人吧？」

『在下有把握是也……男友大人？』

丽迪安似乎本能性地察觉了什么，便发出听似不安的疑问声。有所警觉的雪菜则在黑暗中瞪著古城说：

「学长，请等一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好意思，姬柊。帮我拿这个。」

古城把通话中的手机甩到雪菜面前。接著，他从梁柱空隙瞪向不停开枪射击的警备器。密度异常的魔力从他全身散发而出。

那股魔力像雾一样包裹住古城全身，不久便转变成青白色雷光。

「学长……？」

雪菜惊愕地睁大眼睛。

古城没有召唤眷兽，只取用了眷兽的魔力。他靠本身意志在驾驭第四真祖之力。这是古城对眷兽的支配权经过强化才能办到的技俩。

不过，这也证明了古城身为吸血鬼的肉体正逐渐接近完全成熟。

「喝啊啊啊啊啊──！」

古城随咆哮释放出魔力。纯白闪光将地下隧道照得像白天一样眩目明亮。随机撒出的电光化为冲击波，横扫大群警备器。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十几台军用警备器被轰得不留痕迹，只剩再次降临的黑暗与寂静。

雪菜望著那景象，连话都说不出。

「虽然是临阵试招，不过勉强成功了……」

古城跪在被冲击震碎的水泥地上喘气。大概是胡乱动用魔力的关系，他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在叫苦。光是轻轻一咳，全身上下就会闪过电流般的疼痛，难受到连声音都吭不出。

雪菜低头看著动弹不得的古城，肩膀颤抖。

她眼中浮现的是不折不扣的怒色。

「为什么你每次每次……都要这样胡来……」

「慢、慢著，姬柊……冷静点！我现在被揍会哭喔！真的会哭！」

「……唉。」

雪菜看了泪汪汪的古城，便拽气似的发出叹息。她默默地蹲下，像在安抚虚弱小狗一样温柔地帮古城摸背。

然而安心不到片刻，垂著头的古城耳边就传来了丽迪安落井下石的说话声。

『男友大人……此事相当难以启齿是也，不过你付得起修理费吗？即使算得便宜点，在下估计那种警备器一台仍不下两千万圆。』

「等一下，把它们摧毁是我的错吗！刚才那算正当防卫吧！」

古城不自觉地忘掉全身的疼痛大叫。他们差点被不分青红皂白地射杀，结果还得负担修理费的话，要他情何以堪。

『然而，那是由于我们擅自入侵是也。』

丽迪安意外冷静的纠正让古城「唔」地语塞。

「可恶……要是不用尽手段找出浅葱遭到软禁的证据，我们就会变成罪犯吗！」

『赶紧行动比较好是也。在下认为刚才那样可能已经被敌方发现有人入侵了。』

「我知道啦！」

古城搭著雪菜的肩膀摇摇晃晃地起身。雪菜的头发闻起来莫名地香，挑逗了古城的鼻腔，但状况不容许他因此分神。按照手机的地图所示，他们的目的地第零层就在附近。即使凭古城目前的体力，要走完那段距离仍没有问题。

幸好，警备器以外的入侵者防范对策似乎全被丽迪安解除了。古城他们不到五分钟就抵达地下隧道的终点。

「这就是……第零层吗？」

古城环顾出现于眼前的景象，困惑地停下脚步。

在那里的只是一块宽阔的空间。

地下隧道的终点什么也没有。精确而言，应该说只有空洞在那里。

直径大约十公尺，深十五公尺左右的圆筒形空间──

那就是被称为第零层之处的真正面貌。

耸立在眼前的垂直墙壁是以坚固金属打造，外墙并没有门口或接缝，连用来攀爬的立足点都没有。半点灰尘都没有的空荡空间。

顶多当蓄水槽，除此之外似乎派不上任何用场的地方。

古城他们来到了这块巨大窟窿的底部。

不过，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这项事实无庸置疑。

因为这里已经有人先到了。身穿黑色道士服的青年正在巨大空洞的中央等古城他们来。

青年手里握著漆黑长枪──两端都具备枪尖，奇形怪状的长枪。

「你果然来啦，第四真祖。」

青年缓缓地将目光转向古城，并且和缓地开口。

古城知道那个青年的名字。在监狱结界被破的波胧院节庆当天，古城看过对方的身影，仅止那一次。逃离监狱结界的七个魔导罪犯中最后一人。

同时还带著狮子王机关的「废弃兵器」的男子──

「弦神……冥驾！」

古城呼唤青年姓名的声音在巨大空洞中数度回响。

弦神冥驾则看似不悦地板著脸聆听那阵回声。

6

「能再次碰面是我的荣幸，第四真祖。其实我本来还期待更早见到你……不过无妨。多亏如此，我的伤势也痊愈了。」

冥驾一边拉近和古城之间的距离，一边殷勤有礼地讲话。

啧──古城则一边咂嘴一边和雪菜分开并放低重心。虽然身上还留有烧灼般的疼痛感，但现在不是介意那些的时候。

「有你看守，表示浅葱果然在这里吧？」

古城刺探似的问。冥驾却露出一抹微笑回答：

「假如我说『该隐巫女』不在这里，你肯相信吗？」

「怎么可能！我哪会一五一十地信任逃犯讲的话！」

古城立刻吼了回去。在魔导罪犯冥驾出现的时间点，等于证明了这里并不是正当场所。他没道理不确认浅葱的下落就离开。

嗯──冥驾无辜似的嘀咕：

「我确实是罪犯，不过要说的话，你也和我站在相近的立场不是吗？」

「啰嗦！」

古城想起自己刚刚破坏的警备器，忍不住龇牙咧嘴。

「浅葱人在哪里，弦神冥驾？就算来硬的，我也会逼你说！」

古城用蕴含杀气的眼神瞪向冥驾。冥驾看似忍俊不禁地呵呵发笑。

「第四真祖，你有一些误解。」

「误解……？」

古城的眉心出现皱纹。冥驾亲切地微笑著看向他。

「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意思就是我不觉得你有威胁性。假如你现在立刻离去，我可以破例放你走。」

「真感谢你这么亲切啊。」

古城语带讽刺地发出叹息。虽然他不想理会廉价的挑衅，但既然对方隶属利用浅葱的阵营，就是不管怎样都必须一战的对手。

「我把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你。只要你现在立刻释放浅葱，我可以对那月美眉隐瞒你在这里的事。」

冥驾一听见南宫那月的名字，嘴边瞬间失去笑容。他手上的漆黑长枪冒出了近似瘴气的异样气息。

「真遗憾。原本我对你曾怀有一丝亲近感……我同情你，和过去的我一样，受到狮子王机关蒙骗的可悲少年──」

「学长，这里交给我──！」

雪菜抽出银枪高喊。

但是，古城抢先纵身一跃。将吸血鬼力量发挥至极限的强横跳跃。明白古城有多疲劳的雪菜自然不用说，连有所防备的冥驾都无法对那种速度做出反应。

「我要上了，你这逃犯！」

古城挥出拳头，一直线地贴近对手开扁。想像所及最单纯的攻击。古城并非天生的吸血鬼，他对吸血鬼的能力并不自豪。既然冥驾的长枪能让魔力失效，那就别用魔力，直接开扁就行了。古城是这么想的。

结果，古城的判断出奇地将了冥驾一军。冥驾下巴挨中古城倾浑身之力的一拳，整个人连翻带滚地飞了出去。

「咦！」

雪菜呆愣地站著看冥驾被揍飞到墙际并且倒地。

古城则维持挥拳后的姿势，当场单膝跪地，而且全身痛得表情紧绷。

冥驾趴倒在地上不动。假如是具备顽强肉体的魔族也就罢了，刚才那并非常人所能承受的冲击。至少，冥驾的下巴应该已经完全粉碎了。

「痛痛痛……糟糕，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总不会死了吧？古城表情不安地看向冥驾。

就在随后，倒在地上的冥驾从喉咙发出「咯咯」的笑声。他将漆黑长枪的尖端插入金属材质的地板，然后幽幽起身。

「原来如此。你明白这把零式突击降魔双枪（Fangzahn）能让魔力失效，就冲上来揍我……实在让人有些吃惊。之前我似乎有些低估你了，晓古城。」

冥驾动著应该已经碎了的下巴说话，还若无其事地对古城笑。照理说他并不是没有受伤，可是他没露出痛的模样。

「但是呢，非常可惜。不死之身并非你们吸血鬼的特权。」

从冥驾裂开的嘴唇流下了宛如腐败血液的漆黑液体。他擦都不擦就朝古城走去。

那可怕的景象令古城不禁震摄。

「这家伙是怎么搞的……！」

「行尸吗！不对，难道是……僵尸鬼！」

雪菜声音沙哑地嘀咕。听来莫名凶恶的字音让古城不明就里地产生厌恶感。

「僵尸鬼？」

「就是用人类尸体创造的魔族……人工的吸血鬼。」

「正确来讲是没当成吸血鬼的余孽才对喔。」

咯咯──冥驾自嘲似的笑著修正雪菜的说明。

「既不能生也不能死，不完全的旁观者。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能让这把遭到废弃的兵器听命于我──！」

冥驾朝自己脚边挥下漆黑长枪。

下个瞬间，毫无防备地呆站著的古城就被无数利刃贯穿了肉体。

从古城本身的影子里冒出了不具厚度的黑色利刃。侵蚀世界的黑暗薪隙。

「可恶……这种感觉！异境（Nod）侵蚀吗！」

令魔力失效的黑色利刃正逐渐夺走古城的吸血鬼之力，其效果和「圣歼派」那些骑士使用的「圣歼」遗产相同。冥驾的零式突击降魔双枪是可以操控异境侵蚀的武器。

「『雪霞狼』──！」

雪菜舞出银色枪花朝冥驾猛攻。能斩除万般结界的七式突击降魔双枪（Seewalzer）是唯一能对抗异境侵蚀的武器。实际上在神绳湖畔的战役中，雪菜就靠这种力量救了古城好几次。然而──

「没用喔。我的零式突击降魔双枪能让魔力和灵力一律失效。你忘了吗？」

冥驾悠然地笑著挥动长枪。两名使枪者正面冲突，被震开的是雪菜。冥驾用常人不可能达到的惊人速度接连使出斩击，漆黑闪光朝著阵脚大乱的雪菜洒落。

「而且灵力一旦遭到封锁就只是个普通人的你没道理敌得过不知死亡为何物的我！」

「唔……唔……！」

雪菜每次接下冥驾的斩击，架势就会大幅摇晃。那是零式突击降魔双枪使灵力失效的影响。现在的雪菜既不能用灵视预测未来，也无法靠咒术增强力量。她就是个娇弱如外表的少女。

即使如此，雪菜的反击仍确实命中冥驾了。冥驾的手脚出现裂伤，左胸肋骨断了数根。换成常人早就无法继续战斗才对。

但是，身为僵尸鬼的冥驾身手依旧不变，而且雪菜的体力已经完全濒临极限。

接不住冥驾斩击的雪菜仰身倒在地上。她喘不过气且停下了动作，冥驾则用毫无感情的眼睛低头看她。

「以往被冬佳救过的你会死在我手下──这也是与我本身命运相符的讽刺吧。」

冥驾静静地发出并未针对任何人的嘀咕。雪菜则因为他那句话而屏息。

「冬佳……大人？为什么，你会晓得那一位的名字……！」

「再见了，神狼巫女──」

冥驾随手举起漆黑长枪，枪尖被吸往雪菜的胸口──瞬时间……

「姬柊，你快逃！」

「──学长！」

古城从冥驾背后冲来，将瘦弱的他撞开。杀招被打断，使得冥驾一脸生厌地瞪向受创的古城。

古城应该是从贯穿全身的黑色利刃强行抽身的。他遍体鳞伤，刚买来换上的连帽衣被染成深红，左臂无力地垂下。

即使如此，古城仍挡到冥驾面前保护雪菜。

冥驾冷眼望著他，幽幽地举起长枪。只有狮子王机关的攻魔师才晓得的起手架势──

「不可以，学长！快点逃──」

雪菜还来不及挤出声音，冥驾便无声无息地挥下长枪。缺乏现实感的缓慢动作。连古城，甚至雪菜都无法做出反应。

「『冥恶狼』──」

冥驾的声音晚了一拍传来。漆黑长枪贯穿古城的心脏，深达背脊。古城的鲜血猛烈飞溅，染红了雪菜的脸颊。

雪菜的喉咙抽筋似的发抖。

「学……长……」

古城的身躯滚在金属地板上。雪菜口中发出尖叫。

打算起身的雪菜摸到了掉在地板的银色长枪。

原本为黑暗所笼罩的空间被眩目的纯白闪光染白。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芒从雪菜背后涌现，并在半空中描绘出巨大的图样。

目睹那图样的冥驾第一次表情紧绷。

黑枪洒落的异境侵蚀之力像薄薄的玻璃板，逐渐粉碎消灭。因为雪菜的压倒性灵力连零式突击降魔双枪都无法彻底令其失效。

「怎么可能……这股力量，该不会……」

冥驾的嘴唇随著惊愕而歪曲。理应是不死之身的他，肉体正冒出白烟并逐渐烧焦。占满视野的闪光逼得他眯起眼将长枪指向雪菜。

「真有一手，狮子王机关！原来这才是你们的真正目的吗……！」

黑衣青年拖著受伤的身体朝雪菜靠近。

雪菜已经失去意识了。释出的灵力超出临界点，导致她的肉体承受不住。尽管灵力的光芒仍笼罩著她，但现在冥驾也有能力杀她──不。

他非杀了她不可。

然而，理应已经绝命的少年吼声传进了举起黑枪的冥驾耳里。

「继承『焰光夜伯』血脉之人，晓古城，在此解放汝的枷锁……」

「什么！」

冥驾的眼神因憎恨而动摇。

被贯穿心脏后理应丧命的古城举起右手，凶猛地笑了。

原因在于雪菜发出的纯白闪光。那阵光辉打破异境侵蚀，让古城丧失的不死特性以及力量复活了。世界最强吸血鬼之力──亦即第四真祖的能力复活了。

「迅即到来，第五眷兽『狮子之黄金（Regulus Aurum）』！」

古城召唤的雷光巨狮带著惊人的闪光与冲击波，从人称第零层的空间横扫而过。连人工岛大地也为之撼动的压倒性魔力。那阵黄金色的光芒逐渐将古城的视野及第零层的空洞全部吞没──

第十四卷 黄金时光 第二章 到第零层（Into The Stratum Zero）

第十四卷黄金时光第二章到第零层（Into The Stratum Ze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