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愚者和暴君序章 Int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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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充斥于黑暗当中。

地下室一片空荡，金属建材外露，无数管路及绝缘缆线委蛇盘绕在墙壁和地板，营造出酷似生物体内的混沌空间。

这里恐怕是最先进的研究设施——而且是正当研究者绝对不会涉足、经过隔离的气密区块。那难以靠近的静谧光景看来像安顿高贵遗体的圣祠，也像用来封印凶恶魔物的牢笼。

透过弥漫的纯白雾气，紧急照明显得朦胧闪烁。

那片雾忽然变浓了。

涡旋的浓雾变密，不久就化成了一道具实体的女性身影。

那是个穿黑色皮革大衣的女吸血鬼，外表看来十七八岁左右。头发是亮褐色，仍有少女气息的面容感觉不出暴戾之气，无心的动作间甚至流露出一丝高雅。

这样的她当下表情显得紧绷。

深红双眸凝视着地下研究室的中央处。

安放于金属台座上的透明冰块。

冰块直径应该超过六公尺，宛如裁切精美的宝石，呈现出复杂具人工性质的多面体。

冰块中心浮现一道环抱双腿沉睡的娇小人影。

美如妖精的少女。

依观看角度不同，发色偏淡的长长金发会像彩虹一样改变色泽。

带着不祥感的美丽妖精在寒冷冰棺中仍静静沉眠，好似被魔女下了诅咒的睡美人——

「…………」

褐发女吸血鬼瞪着冰棺，缓缓举起右手。

她手里握着的，是折叠式黑色十字弓。

十字弓枪身已经上箭——闪耀银光的金属箭。直径近四公分的那玩意与其称为「箭」，形象更类似于「桩」，表面刻满密密麻麻的魔法文字，绽发出幽亮的青白色光芒。

「……原谅我…………」

女吸血鬼闭上眼，忏悔似的低声细语。

「奥萝菈·弗洛雷斯缇纳……第十二号『焰光夜伯（Kaleido Blood）』……请原谅……我们将你唤醒……」

她用力咬唇，手指伸入十字弓扳机。

手臂微微颤抖着，弓弦厉鸣。

银箭射出，撕裂结冻的大气并穿进冰棺当中。

瞬时间，眩目闪光染上眼帘。

解放的魔力暴发失控，将交绕的管路及缆线震飞，由混凝土构成的天花板随之坍塌。

冰块伴随轰然巨响碎散了。在纯白寒气吹袭下，少女的发丝缓缓飞扬。

一头如火焰翻腾般的耀眼虹发——

✟

锁链的触感让晓古城醒了。

那是在施工现场常见的带着薄薄红锈的钢制链条。双臂受制于锁链的古城被人硬是捆在看似廉价的钢管椅上。

「这……怎么回事……？」

他眨了眨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皮，满脸困惑地抬头。

房里古色盎然，令人联想到中世纪城邸。参差原石砌成的墙壁质地厚实且给人窒息感。夕阳近似血色，照进了凿穿石壁形成的小小窗口，铺满地板的深绯色地毯也已褪色，是个陌生的房间。

「手铐？」

金属勒在皮肤上的冰冷触感让古城微微惊呼。看来不只双臂，让人扳到背后的左右手腕也被固定在椅子上了。这是好莱坞电影中常见的姿势，想背叛组织的小混混被人逮住拷问时，就是这副模样。

怎么回事——古城心里一片混乱，拼命扭身挣扎。

但锁链没有松开的迹象。即使古城具备「世界最强吸血鬼」这样荒谬的体质，也无法靠臂力挣脱。也许这经过魔法性质的强化，并非单纯的铁链。

就算这样，不死心的古城仍顽强反抗——结果大概是锁链摩擦声太刺耳，附近传来有人被惊扰醒来的动静。

「嗯……？什么啊？什么声音？」

「浅葱？是你吗！」

古城硬是转头，将视线移到声音传来的方向。

能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少女身影，位置恰与被绑的古城背对背。亮丽发型发色染得光鲜，制服装饰得独具品味，是蓝羽浅葱那熟悉的背影。

然而，她同样被绑在椅子上，差别顶多在于捆住她的是细绳，而非锁链。浅葱身为力气绵薄的女高中生，当然没有本事挣脱。她朝自己被绑的身体看了一会儿，然后才问：

「古城？这是什么状况啊？怎么搞的？你该不会有绑女生取乐的性癖好吧……？」

一脸傻眼的浅葱半眯着眼朝古城瞪了过来。她似乎将这莫名其妙的状况当作是古城的恶作剧了。

意外受冤枉的古城猛摇头否认：

「我才没有那种扭曲的性癖好！我也是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绑在这里啦！」

「你说，你也被绑了……」

浅葱重新确认绳子真的解不开，这才露出了畏惧之色。一醒来就待在陌生场所，全身又受到束缚，会觉得不安也是难免吧。

「对了，古城，这里是哪里？还有，我之前为什么会睡着？」

「我记得自己听说凪沙在学校昏倒——」

古城用刚醒来的脑袋开始追寻模糊的记忆。

他得知自己的妹妹晓凪沙昏倒，是在午休时发生的事。等一行人连忙赶到凪沙被送往的医院后，就遭遇袭击了。来者是「混沌皇女（Chaos Bride）」——统掌南北美洲的第三真祖。

漆黑雷云、灼热奔流，以及周身满盈暗色空间的骸骨巨人——能将强猛匹敌天灾的眷兽操控自如，又有意摧毁医院的女性真祖，被古城勉强击退了。

其实，说是她在达成目的后自己打道回府，还比较接近实情。

总之第三真祖的威胁已去，现场仅剩半毁的医院以及——

「我想起来了……！」

浅葱粗鲁地将钢管椅晃得吱嘎作响，然后使劲转头。

「欸，古城！你会变成吸血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

原来你想到的是这个——古城懒散地叹了气。这么一提，第三真祖来袭时，古城变成吸血鬼的内情确实在兵荒马乱间败漏了。

「什么第四真祖嘛！居然敢瞒我到现在……而且姬柊是你的监视者，听说你还吸她的血吸得很过瘾对不对！」

「没……没有……我想，我并没有吸得那么夸张。」

古城被浅葱兴师问罪的气势吓到，反驳得支支吾吾。

在浅葱心里，和古城并非人类这一点相比，只有雪菜知道他的秘密似乎才是大问题。

而且她对古城的说词更是不以为然地冷冷「哦～～」了一声，继续追究：

「至少你承认自己有吸血对吧？反正你八成也对其他女生下了手，比如煌坂还有阿尔迪基亚的公主！」

「你……你怎么会知道……！」

古城不由得说溜嘴以后才发现自己失言。浅葱用毫无感情的眼睛冷冷地瞪了过来。掌心汗湿的古城急着辩解：

「等……等一下，不是这样的。那是出于很多因素，我不得已才……」

「我记得吸血鬼会想吸血，是在情欲涌上来的时候对不对？」

浅葱用了像是压抑着怒气的淡然口吻质疑。

唔——古城顿时语塞。若除去紧急时补给魔力的行为不谈，引发吸血冲动的正是性欲。换句话说，吸血鬼会吸别人的血，主要都是在产生性亢奋的时候。浅葱在魔族特区长大，自然有这些基本的知识。

实际上，古城吸雪菜她们的血时，以肉体接触而言也确实超出了单纯的吸血行为，追究起来并没有脱罪的借口。但是——

「……感觉真奇怪。」

古城一脸泄气，在被绑的状态下耸了耸肩膀。

「哪里怪？」

「呃，普通提起吸血鬼真祖，是不是应该更让人害怕才对？」

「啥？都认识到现在了，我干嘛还要怕你？」

反问的浅葱显得由衷不解，让古城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浅葱这个女生是古城自从来到弦神岛以后就认识的老交情。对于原本就看惯魔族的她来说，发现认识已久的朋友是吸血鬼，大概也没有理由要害怕吧。

「唉，现在计较那些确实不太对劲。」

「对啊。不过事情变成这样的原因，我当然还是要你说清楚。」

浅葱忽然正色凝望古城。

古城最初遇到她时仍是个普通人，而且生为人类，活到一半要变成吸血鬼，在一般观念中是不可能的事。

基本上所谓的吸血鬼真祖，是指血族中身为始祖且最为古老的吸血鬼。

区区人类能继承真祖的力量，这种状况可说是颠覆了魔族和人类界线的异常事态，难怪浅葱会抱持疑问。

「嗯，总之都是奥萝菈干的好事……」

话说到一半，古城感到头晕目眩。

失足般的不适感，加上让脑子里咯叽作响的剧烈头痛。

和他以前打算对雪菜说明时一样，要接着说出口的话却说不上来，理应复苏的往昔记忆又逐渐陷入黑暗中。

「你说的奥萝菈，是指医院地下室的那个女生？在冰冻中沉睡的——」

出声确认的浅葱似乎对古城沉默下来的模样感到纳闷。不过，她说到一半的话同样忽然中断了。她弯下被绑着的身体，痛苦地呼气。

「好痛……怎么搞的？头变得好痛。」

「……浅葱？」

古城吓得回头，理解到浅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使他毛骨悚然。

即使不清楚原因，古城倒还能接受自己失去记忆。毕竟是平凡人类得到了真祖之力，对肉体肯定负担甚巨，只失去部分记忆做为代价，感觉反而算幸运。

但如果连浅葱都丧失记忆，那又另当别论了。

理应涉身事外的她要是受到影响，就不再是古城一个人的问题了。

这代表古城等人的记忆并不是偶然受到事故影响才会丧失，而是被他人刻意剥夺的。

说不定，连浅葱本身也卷入了第四真祖的风波。

恐怕就是因为她在古城身边的关系——

「——你们果然都想不起来。」

陷入焦虑的古城背后传来一阵静静的嗓音。不动声色地站在墙际暗处的，是个穿着国中部制服的娇小黑发少女。

「姬柊！」

「我一直抱有疑问，为什么学长变成第四真祖这件事，身边都没有人发现？毕竟学长本人会忘记倒还无可厚非，可是连蓝羽学姊这样亲近的人都没发现变化就太不自然了。」

握着银枪的姬柊雪菜来到古城跟前，脚下没出声音。

她那异于平时的氛围让古城有些困惑。

五官留有一丝年幼气息，美丽面孔端整且柔中带刚。紧闭的双唇让古城联想到最初认识的她，古板又难以接近的氛围恰与剑巫的头衔相衬。

雪菜低头望着被绑的古城和浅葱，用公事公办的见外语气继续说道：

「不过，这样子谜团就解开了。原来不只学长，其他人同样受了影响。」

「你的意思是，所有人的记忆都被操控了……？」

「是的。虽然不确定你们的记忆是单纯被封印，还是遭到剥夺。」

雪菜淡然答话的模样让古城心里莫名不安。

在古城和浅葱被绑的这个状况下，为什么只有雪菜安然无恙？话说回来，为什么她看到古城他们被绑也不惊讶——

「算了。那码归那码，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姬柊？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会被绑在这种地方呢？」

古城问得婉转，尽可能避免刺激到雪菜。雪菜面无表情地望着古城，间隔一段让人尴尬的短暂沉默以后，她才喃喃回答：

「学长你们之前昏倒了。在MAR附属医院看到冰封的吸血鬼后，你们就不省人事。」

「我们昏倒了？」

「是的。恐怕是因为学长打算想起『她』的关系。」

「奥萝菈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古城紧咬嘴唇。安置于MAR附属医院地底下的巨大冰棺，以及沉睡其中的前任第四真祖——奥萝菈·弗洛雷斯缇纳。

看到奥萝菈的模样时，古城一瞬间曾取回记忆。而且，他随后就失神昏倒了。奥萝菈和古城他们失去的记忆果然有密切关联，这么想八成不会错。

「那么姬柊，是你将我们带来这里的吗？」

「正是如此。床不能用，所以我先找了两把椅子。对不起。」

雪菜用不带感情的语气赔罪。古城皱着脸抬头对她说：

「状况我姑且了解了，不过这副锁链和手铐是怎么搞的？」

快放开我们——古城透露出言外之意，雪菜却只是淡然摇头。

「不好意思，我必须请学长和学姊再维持这样一阵子。」

「为什么！」

「因为好像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雪菜说着就缓缓迈出步伐。她的脚步在古城他们身边绕了一圈。

到了这时古城才察觉，以自己和浅葱为中心，铺满地面的深绯色地毯上画有奇特图样——以好几重同心圆构成的几何图案和魔法符文，散发着格外不祥气息的魔法阵。

雪菜保持沉默，缓缓绕到古城背后，像是要确认图形的状况。她那奇怪的举动比魔法阵本身更让人觉得阴森诡异。

「……你说准备……到底是要准备什么……？」

古城沙哑问道，绕到他视线死角的雪菜却没有回话。结果代她开口的，是之前一直闷不吭声的浅葱。

「欸……我从刚才就很介意，挂在那面墙上的东西是……？」

浅葱的视线前方是用铁钩挂在石壁上的众多道具——布满尖刺的椅子和车轮、锯子和铁剪、用来夹扁人体的巨大钢钳、铁面具——

尽管不清楚正确名称，光看到那不友善的外型就能轻易想像，它们是为了非人道用途才被制造出来的。沾黏于红色铁锈缝隙间的乌黑痕渍，更加深了那些道具的阴森恐怖，以室内摆设的品味而言实在糟透了。

「那些是用来拷问罪犯的器具，听说是中世纪实际使用过的真货。」

于是，雪菜用了毫无感慨的口气这么回答。那种平静反而可怕。

「你……你说那是拷问器具……」

浅葱用力咽下唾沫。

雪菜将失神的古城和浅葱关在杳无人烟的房里拘禁，再加上无数的拷问器具。她打算用那些做什么——古城只能想到不像样的可能性。

「欸！古城，这是什么状况啦？虽然我隐约就有预感，那个女生该不会是嫉妒心超强又容易想不开的类型吧？」

「姬……姬柊确实具备跟踪狂的素质，感觉也有想法偏激的部分啦……」

「因为我知道了古城的秘密，就要杀人灭口？她是担心自己没办法独占古城，才会这样做？啊——真是的，谁叫你没想清楚就染指这种棘手货啦！」

「我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要跟进跟出的！」

被逼急的古城和浅葱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结果——

「我现在相当明白，两位平时是用什么眼光看我了。」

一字不漏听进耳里的雪菜嘀咕着，露出了受伤的表情。她的反应意外冷静。

「你们似乎有一些很不礼貌的想像，但是这里的器具都只是魔法的触媒罢了，并不会实际用来拷问你们。」

「魔法的触媒……为什么要特地弄来这些玩意？」

古城用仍有些不安的口气发问。雪菜深深叹息，然后回答：

「因为在魔法这块领域，原则上越是经过长久岁月的道具，力量就越强。借着制造者或持有者的意念累积，平凡物体就会得到魔导器的属性——以这个状况而言，与其说是持有者的意念，或许称作牺牲者的怨念会更贴切就是了。」

原来如此——古城姑且能理解。如同「旧世代」的吸血鬼具备强大魔力，被称为神器或魔具的那些物品，大多也是供奉得越久力量就越强。然而——

「呃，所以你要用那些危险的道具做什么啦！」

「你果然就是想独占古城，才会——」

「不是的！」

古城和浅葱分别投以怀疑的视线，让雪菜闹脾气地鼓起腮帮子。

「可是，就算你在这种情况下否认——」

古城带着困惑的表情说到一半，又忽然停住了。因为他突然察觉，雪菜用来关他们的房间真面目为何了。

「……古城？」

浅葱担心似的唤了他。然而，古城只顾沉默地咬紧牙关。

陈旧又庄严的石砌建筑物，弥漫其中的独特空气以及周遭充斥的浓密魔力——这一切古城都曾体验过。尽管建筑物本身的样貌不同，但是那在这个世界里并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在这个属于梦境的世界里——

「姬柊……难道这里是……」

「是的。」

雪菜回望古城，沉重地点头。

在这个地方，会摆着吓人的拷问器具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这里本来就是用来收容罪犯的建筑物，专门监禁那些普通牢房关不住的危险罪犯。

就算有个万一，古城的魔力失控，弦神岛也不会遭受损害。

只要他们都待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

「接下来，我要请学长和学姊取回记忆。」

雪菜握紧长枪，望着心生动摇的古城他们这么说。

然后，她提到了那个词汇：

「——就在监狱结界这里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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