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二章有空我就去。那是绝对不会去的人说的话吧。

【这周末的旅名川祭，我们一起去参加吧！】

星期一中午过后，通讯软体收到这封讯息。当然是来自臣哥。大概是在上班前传的。

或许是因为很久没在户外运动，昨天的晚餐吃起来比平常美味数倍，我竟然在换日前就不小心睡死了。

「那个人又擅自决定了……」

我睡眼惺忪地确认讯息……说实话，我强烈觉得他又心怀不轨了。

旅名川祭……简单地说，是聚集居民、在地的小小秋日祭典。会展示当地的手工艺品，在公民馆的舞台上也有各式各样的团体表演。

参加……是以游客的身分吧？只是去玩……对吧？

讯息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几乎没提到详情。

即使我身体状况还算稳定，上个周末消耗了我大量的体力和精神。肌肉也超级酸痛，平日我死都要窝在家，以缓解疲惫的心情。

社群游戏也玩腻了，今天来打潮任或74吧……

我翻找着乱七八糟的抽屉，寻找老游戏。将漫画和游戏拨开──找到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物体。

是我在五年前扔进抽屉的。

好几次想过要丢掉它，却舍不得这么做的废铁。

那是一把沾满灰尘的肮脏键盘。不是电脑打字用的键盘，是有按键的音乐用合成器。

「都过那么久了……要这东西干嘛？」

明明是我自己翻出来的，讲这什么话？这东西会害我想起那段愉快又充实的时光，因此我用大量的漫画跟游戏把它埋回去。急忙地埋回去。

我一个人在这边做什么蠢事啊……

………………！

在我把没用的东西堆在一起时，一张ＣＤ落在脚边。过去的我为何没扔掉它……那张ＣＤ是录音用的空白片。上面只有用麦克笔写了「样本」两字，明显是我的字迹。

我捡起ＣＤ对准垃圾桶，抬起手，抬起手，抬起手……最后又扔回抽屉。我用杂物埋好负面情绪的遗产，有如要盖一座沙堡。

「找到74了……」

虽然翻到了我要找的游戏机，但我玩游戏的兴致已消失殆尽，因此我决定……自暴自弃大睡一场，转换心情。

当天晚上──吵死人的家伙杀到我家。

「嗨嗨。晚啊～」

「晚啊」是「晚安」的方言……这不重要。没事先讲一声就突然跑到我家，臣哥真的很让人头痛。

妈妈还在上班，所以家里只有我一个就是了……

让他在车里等的话，他会一直放吵死人的嘻哈乐，所以我先让他进到玄关。

「我下班了，来喝茶呗！」

「不不不，你拿的怎么看都是酒……」

臣哥手上的塑胶袋装着大量的酒跟下酒菜。

「啊～我是开车来的，你在担心我酒驾？为了避免那种状况，今天啊──」

臣哥使了个眼色，两位女性便走进我家。

「圣战之友啊，上次见面是在六百年前的革命之时吧。」

「你们昨天才一起玩过吧。」

娇小的少女是臣哥的女儿莉洁，另一位明显是大人。

与日本人截然不同的容貌、纤细修长的身材。美丽的金色长发和蓝眸散发出天然的光泽。给人邻居家的英国人大姐姐的印象。

这个人的父母开了间音乐教室，我和鞘音小学时都去那边上过课。

残留在我记忆中的优雅气质几乎没变的这名女性是──

「嗨～！好久不见，阿修♪这么多年没看到你，你长高了呢。」

「艾蜜姐！」

艾蜜莉．斯塔林。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现在则住在臣哥买的透天房。直接讲重点，她是臣哥的老婆。

性感迷人的大姐姐属性犹存，那令作为邻居的我度过了躁动的少年时期。她不是我姐，我还故作亲昵地叫她「艾蜜姐」。

「艾蜜莉不喝酒，回程她会帮忙开车。」

「为什么我的艾蜜姐会跟臣哥这种白痴结婚……」

「喂，我听见喽。我好歹算你人生的大前辈吧。」

我发自灵魂的抱怨似乎被他听见了。

「对不起喔，正清突然跑来。明天他也要上班，我会早点叫他回去。」

双手合掌向我道歉的艾蜜姐也好可爱。

「不会，没关系。门口很冷，进来说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

「喂，修，你对她的态度跟对我差太多了呗。」

这还用说。只会惹麻烦的低能男和美女大姐姐怎能相提并论。

「还有，我把那家伙也抓来了！过来──！」

那家伙……看这气氛只可能是那个人嘛。

我望向落日的昏暗庭院，鞘音也站在那里，看起来很冷。一脸「我也不想」的态度，闷闷不乐的模样。

「……打扰了。」

「这家伙因为我突然跑去找她，气得要命。你们俩真像耶，好痛！」

心情不好的鞘音轻轻撞了一下臣哥的背。

她穿着旅中运动服，大概是臣哥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给她。推测不是昨天弄脏的那一套，而是第一套送洗时备用的第二套。附带一提，我也有两套。

「……鞘音未成年，不能喝酒喔。」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因为……我生日还没到。」

她将视线从提醒她的我身上移开，谦虚地进入我家。

生日一词从她口中传出的瞬间──一股沉重的气氛弥漫在我们之间。该说戳到痛处了吗……若不希望彼此的关系变得更别扭，我们都该避免提及那个话题才对。

我们在客厅围着暖桌，五个人一起干杯。

像这样和臣哥、艾蜜姐一起喝酒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成年后，来我家喝过好几次酒。当时我和鞘音是喝果汁就是了。

今天，艾蜜姐和鞘音喝着无酒精鸡尾酒聊天。

坐在鞘音腿上的莉洁专心吃着起司鱼板。这孩子怎么看都看不腻。

「嚼嚼。」

「还要吗？莉洁，还要吃吗？」

「无妨。毛豆泥也吃。」

「毛豆泥团子妳也想吃呀？来，嘴巴张开～」

妳是莉洁她妈吗？不要随便喂食别人的小孩。

鞘音……不，萝莉山同学毫不掩饰着迷的神情喂食着莉洁。是母性，还是萝莉控？我必须以客观的角度看清这条危险的界线……吗？

「哎呀──鞘音也好久不见♪我在电视上看过妳，长这么漂亮了♪」

「嗯、嗯嗯，谢谢夸奖。好久不见，艾蜜莉小姐。」

「那是旅中运动服对吧？我也是旅中的毕业生，好怀念喔～♪」

「我只有这套适合当家居服……其、其实我原本穿的是更漂亮的睡衣。」

骗人。妳以前就不会特别挑衣服穿，超俗的。

搬到东京后似乎有好一点，但一回到故乡就变成旅中运动服女。

「妳看！我还买了妳最新的专辑！第二首《邂逅》和《miss》那首单曲都好好听～♪不过呀，如果能多收录一点硬派的摇滚歌，姐姐我会很高兴的♪」

「谢谢。关于曲调的意见，等我复出会跟制作人商量看看。」

一聊到音乐的话题，艾蜜姐就会兴奋起来。她正在用手机播放买来的下载版歌曲，以及ＳＡＹＡＮＥ的社群网站上传的ＰＶ。这是我绝对不能碰触的话题，鞘音僵硬的表情却稍微放松了些。

我则跟她相反。拚命控制不要让沉重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对了！有没有看到今天早上我传的讯息呗？」

讲了几句开场白后，臣哥喝光罐装啤酒，开启话题。

医生建议我少喝酒。我不打算活太久，所以我小口喝着女生会喜欢的度数低的角HIGH。

除了超过一周前会头痛跟反胃外，没什么严重的症状。偶尔我甚至会忘记疾病的存在。

「……我没收到讯息啊？」

「我看到你已读了。」

早知道就不要随便点开来看……

「哎，只是去玩的话是可以。」

「哈哈哈！」

不知为何，臣哥开始豪迈地大笑。

「你们要上台表演节目。今天就是来讨论要表演什么的。」

等等等等。

「我已经先申请完了。我是町内会的成员，又是旅名川祭的执行委员，所以华丽地把你们塞了进去！」

「别自作主张啊！」

哇，这家伙搞什么啊！白痴喔，给我自重点好吗！

也对，臣哥原本就是「Ｉ．ＬＯＶＥ．故乡」的人。他打扮得一副当地青年队的模样，并没有违背这个印象。

「鞘音当然也包含在内！艾蜜莉和莉洁也会帮忙！」

「啧……笨清，我可以揍你了吧？」

鞘音咂了下舌，我深有同感。对我们来说，等于是再度回到有着深刻感情的场所。老实讲，免不了会有复杂的思绪在脑中萦绕。

臣哥不晓得是不是故意的，擅自决定参加……把我们牵连进去。

把以讨论为由召开的酒会开始后，完全没直接讲过话的两人牵连进去。

「艾蜜姐！请妳帮忙说服臣哥！」

「咦？我也挺有兴趣的呀。我最喜欢祭典了。」

「呃，我也绝对不会讨厌祭典喔。」

「喂，你就只会对艾蜜莉这么好。」

「因为我知道正清一决定要做，就听不进别人的劝告♪」

真、真的假的……艾蜜姐笑得这么灿烂，我实在说不出口。我们是邻居，所以搞不好我跟艾蜜姐的交情比和臣哥还久。

尽管不太想找她求救，我还是瞥了可能会站在我这边的鞘音一眼。

「来，把嘴巴擦干净喔～果汁呢？要喝吗？柳橙汁？」

这家伙在干嘛！不要帮莉洁擦嘴好吗！

啊啊……我都忘记鞘音看起来是个正常人，其实意外脱线……

「喂喂，怎么这么热闹？」

妈妈下班一回到家，惊讶地睁大眼睛。平常连灯都没开，半个人都没有的客厅的人口密度似乎让她吓了一跳。

「啊～！依夜莉姐～！欢迎回来！」

「烦死了，给我滚。」

「怎、怎么这样……！不过，毒舌的依夜莉姐我也超喜欢的！」

妈妈冷淡地对待超像她的小弟的臣哥。

「还有桐山家的鞘音和……以前住我们隔壁的艾蜜莉！一直在吃起司鱼板的……是正清跟艾蜜莉的小孩吗！好大！长这么大啦！」

「莉洁仅仅是妈妈的傀儡marionette。所谓的人生，即为狂乱的舞蹈。」

「啊，确实是艾蜜莉的小孩会说的话。」

妈妈果然也这么觉得。

「莉洁，我也是妳爸耶～？」

「你是多重人格。」

「至少把我当庶民吧……」

臣哥，加油。要坚强。

「哇～依夜莉小姐～好久不见～♪」

「……打扰了。」

艾蜜姐挥着双手抱住妈妈，鞘音轻轻地点头致意。这个地方小到不行，所以大部分的人都认识彼此，艾蜜姐又是邻居，跟妈妈关系也很好。

「你们周一就在喝酒？还真年轻啊，喂。」

「我们在讨论旅名川祭要表演什么！」

「哦，已经到这个时期啦。最近我几乎都不会去，完全忘记有这回事了。」

应该很多居民跟妈妈一样。因为祭典的节目和展览品都是迎合长辈喜好，挺朴素的。

「说实话，旅名川祭给人一种只有中年或銀发族会来的印象，但今年我要把年轻人吸引过来！所以我才想说我们来帮个忙吧！」

「哎，我不讨厌你这个想法。加油吧。」

臣哥干劲十足地回答﹕「是！」。以这个地区的标准，连妈妈这种四十多岁的人都算年轻，对每年朴素的祭典不感兴趣的老一辈应该也很多。臣哥大概是希望包含我妈那一辈的人在内，可以来参加祭典吧。

还没吃晚餐的妈妈也进到暖桌内，将大量的下酒菜送入口中。

「咦？依夜莉姐喝酒吗？妳看起来不太会喝酒耶。」

「呃……嗯，偶尔也会有想喝醉的时候。」

妈妈支支吾吾地回答，打开罐装啤酒。

「好难喝……」

喝了一口，她立刻吐出舌头，整张脸皱了起来。

难喝就不要喝啊。

「历年比较多和太鼓、跳舞、三味线、无伴奏合唱、合唱……之类的表演。祭典在下周日，考虑到练习时间，这几个选项可行性比较高吧？」

换喝日本酒的臣哥带着些许醉意提出意见。我一边羡慕他能让艾蜜姐帮他倒酒，一边将第二罐角HIGH灌进喉咙。

「可行性哪里高了？外行人怎么可能一星期就学会……而且能集合所有人练习的时间也有限。」

我说得真好。

「那要开鞘音的个人演唱会吗？」

「对不起，公司禁止我未经许可，以ＳＡＹＡＮＥ的名义唱歌。」

「也对。毕竟妳现在是职业歌手，有很多麻烦的契约。」

在停止活动时决定办演唱会，八成不会只被上头骂一顿就了事。

「还是要组乐团？」

……来这招啊。

「乐团……吗？」

办得到。我能轻易想像出这个做法带来成功的未来。

我自己──言不由衷地，灵魂深处激烈渴望着。我早已离开鞘音，也断绝从电视或网路看见她的任何机会，现在却想再体验一次。

在那家伙身边，听那家伙唱歌。

反正都要死，最后听一遍有什么关系？

「翻唱也没关系。让鞘音乔装成其他人，以住在当地的年轻人的音乐，炒热旅名川祭的气氛呗！」

鞘音陷入苦思。还以为她会一秒拒绝……她有什么样的感情正复杂交错，像我这种人不可能会知道。也无权得知。

「我啊，想让陪伴我长大的旅名川变得更热闹。年轻人一个个搬到都市，老一辈的也高龄化或去世了……旅名川祭的参加者一年比一年少，不晓得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臣哥带着罕见的严肃表情，诚恳地诉说。

「只要我们玩得开心，其他年轻人也会跟着模仿，或对祭典产生兴趣。只要持之以恒……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这个人不会考虑自己的利益。会为其他人率先行动，拉着大家前进，尽管手段有那么点强硬。就跟现在他让我和鞘音凑在一起一样。

「我会负责筹备祭典和主持，帮我这么一次吧。拜托。」

为故乡低头的男人──我认为是全世界最帅的。

「……可是，一周有办法练到能开演唱会的等级吗？我没打算随便唱。没自信的话，最好一开始就放弃。」

鞘音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吐出一口气，冷静地指出问题症结。正是如此，就算只是小祭典的小活动，鞘音仍怀抱着极高的自尊。

即使只是为了炒热年轻人与当地居民的气氛，她也不可能拿出搬不上台面的表现。

「呵呵呵。」

艾蜜姐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啊，糟糕。她的开关──

「不晓得是谁教鞘音唱歌和吉他的喔？」

鞘音掩饰不住苦闷的表情，仿佛在说「不小心刺激到她了……」。

「鞘音，来我家一趟！久违地让妳见识一下──斯塔林母女的真本事。」

「……我很清楚了。」

「不，妳刚才看不起我，所以我要重新教育妳！Messiah's name is Emily。」

艾蜜姐激动地站起身，把鞘音带到外面。莉洁也小步追上她们，留下妈妈和我们两个男人。

「……我去洗个澡。」

妈妈急忙准备离开。

「你们在做什么！依夜莉小姐跟阿修也要来！出发出发！」

「哇……惨了。」

艾蜜姐迅速回头。就这样，不知为何妈妈也被带走了。

「哦～好久没看到开关打开的艾蜜莉。上次是高中时期吧。」

「我和鞘音还在音乐教室上课的时候，她每次都是那种感觉。」

「可见她有多高兴跟许久不见的学生重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臣哥也开心地扬起嘴角。

「难怪莉洁长成那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变得跟艾蜜姐的化身一样。在她身上完全看不见你的ＤＮＡ。」

「别这么说，我真的很介意！」

开始缅怀往事的两名醉汉也撑起沉重的身子，慢慢走向邻居家。

＊＊＊＊＊＊

好久没来斯塔琳音乐教室了。

说是音乐教室，外观只有在一般民宅外面挂上招牌而已，我和鞘音在这边上课的小学六年间，学生应该有超过二十人。

主要以教钢琴为主，也有提供弦乐器或打击乐器的课程。

进到家中，一股怀旧的香气扑鼻而来。别人家才有的独特气味唤起一个个回忆。我们向在客厅休息的艾蜜姐的双亲打了声招呼，来到主要用来演奏乐器的防音教室。

「阿修和鞘音都很怀念对吧？因为你们一向都是一起来上课的。」

先到教室做好准备的艾蜜姐仿佛回忆过去般环顾室内。沉甸甸的钢琴、吉他等弦乐器，甚至连全套鼓组都有。

除此之外，古典乐的乐器也应有尽有，设备齐全得宛如音乐学校。艾蜜姐的双亲原本是音乐世家，这些好像是他们收集的私人物品。

「这间房间是……？音乐类别未免太杂了吧……？」

虽说是老婆的老家，臣哥似乎是第一次踏进这个空间，顿时无言以对。

「还是一样混入了艾蜜姐的喜好呢……」

「咦！大家都最喜欢这种风格了不是吗！我的女性朋友很多人喜欢耶！」

墙壁和天花板上，贴着男公关……不对，视觉系乐团的海报，书架也放满ＣＤ和ＤＶＤ。艾蜜姐的双亲收藏的古典乐等西洋氛围约莫一半遭到艾蜜姐的兴趣侵蚀。

大多是和臣哥同年的艾蜜姐国高中时期的当红乐团。

「哎呀～！艾蜜莉！这房间超酷的！」

每个人都做出微妙的反应，只有妈妈两眼发光。

「就知道依夜莉小姐会喜欢♪」

意气相投的两人开始畅谈视觉系乐团。身为她儿子，我竟然不知道……妈妈原来喜欢这种音乐。

虽然因为世代差距的关系，她们喜欢的乐团好像不一样。

「所以，请依夜莉小姐也来跟我们一起演奏♪国中时妳不是弹电贝斯的吗？」

艾蜜姐忽然拿起贝斯对着脸颊抽搐的妈妈。

「艾蜜莉……妳听谁说的？」

「乡下这么小，跟妳的同学聊天一下就会知道了♪例如鞘音的妈妈？」

「那个臭娘们……！竟敢乱泄漏别人的个资──！」

是说，把鞘音的黑历史告诉臣哥的也是鞘音妈妈。

「听说旅中学生的传统是玩乐团、搞音乐，也是起源于依夜莉小姐？」

「别提了。当时的我太年轻了。」

「她还给我看了毕业纪念册呢♪依夜莉小姐在校庆上化了个大浓妆──」

「好！来啊！看我秀──一手！」

妈妈半自暴自弃地从艾蜜姐手中接过贝斯。好想看！想看妈妈的黑历史！虽然她八成不会给我看毕业纪念册……

好强。鞘音妈妈那么有气质却好强。旅名川的资料库保全系统超烂，所以很糟。

「阿修和鞘音很熟悉这类型吧？毕竟我从小就在教你们。」

「我记得小时候有被妳逼着听音乐，练妳喜欢的曲子。好吧，里面是有我喜欢的乐团啦，现在我偶尔还会去听他们的歌。」

艾蜜姐「嘿嘿嘿♪」地吐舌，好可爱，原谅妳了。

「虽然上课是由艾蜜姐的妈妈负责教，艾蜜姐也有在旁边听我弹钢琴。」

「因为我很高兴跟弟弟一样的阿修愿意依靠我。难道给你添麻烦了？」

「不，每次妳鼓励、慰劳我的时候，我都很开心。而且……」

「嗯嗯，而且？」

艾蜜姐兴致勃勃，淘气地将美丽的脸庞凑过来。

「国中时期的艾蜜姐对我来说跟成熟的大姐姐一样，我很崇拜妳。」

「讨厌～这么会说话♪」

她突然摸我的头，让我心情大好。我都二十岁了，可是在艾蜜姐心中，肯定永远都是弟弟般的存在。

「对艾蜜姐来说，我大概只是众多学生的其中之一吧。」

我苦笑着说。

「我个别教过钢琴的只有阿修喔。」

「……真的假的！」

这就是邻家的大姐姐。拥有让全世界的我──一秒恋爱的魅力。

锵────────────！

震耳欲聋的金属打击声炸裂开来。

「休息时间早就结束喽。」

鞘音脸上挂着明显是装出来的灿笑。刚才那声疑似是她拿鼓棒敲响了铜钹。她用手指稳住仍些微震动着的铜钹，眯眼瞪了过来。

那家伙没有明说，身上却散发着怒气。这是宁静的怒火。我感觉得出来。

「笨清，那个垃圾家里蹲尼特好像在把你老婆喔。」

「啊──不行。这不行呗。艾蜜莉很容易被渣男拐走的。」

为什么我非得被骂不可……是说，把艾蜜姐拐走的前不良少年渣男到底哪有资格讲这种话？

「我想起来了！第一天上课的时候，鞘音也像刚才那样生气过。」

「…………！」

鞘音着急地瞪大双眼。

「看到我在指导阿修，鞘音哭着大叫『我也要跟修一起弹钢琴～！』──」

「啊────────！啊────────！饶了我吧……」

她双手挥个不停，拚命盖过艾蜜姐提及的往事。

经她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发生过那种事……当时我们还在念小学低年级，所以我记不太清楚。

我们现在连正常的对话都没有，鞘音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吧。

「准备完毕。随时能开始。」

莉洁帮忙准备好效果器和扩音器。她气势十足地拿着──一把绽放深蓝光泽的电吉他。妈妈也同样开始准备，拿起调好音的贝斯。

两个人都挺有模有样的。信心十足，威风凛凛的站姿相当有魄力。

「我也好了。」

鞘音做完发声练习，站在直立式麦克风前。

「哦？鞘音不弹吉他吗？妳平常不都边弹木吉他边唱歌的呗？」

「吉他有莉洁负责，所以我想今天就让鞘音专心唱歌。要唱双吉他曲时再请她帮忙。」

「如果是这间教室里的ＣＤ有收录的歌，我应该多少都会唱。因为我也受过艾蜜莉小姐严格的指导。」

「讨厌～人家认真的教育有了成果，好高兴喔。」

视觉系乐团的教育是半强制性的就是了。

「──这样的话，阿修也会弹喽？键盘♪」

艾蜜姐虽然一脸笑意，眼底却蕴藏坚定意志。放在琴架上的双层键盘设置在我的面前。

不至于不会弹……艾蜜姐给我的琴谱是我被迫练习过好几次的乐团的曲子，脑袋大致记得弹法。

「我、我……」

可是，我五年没碰琴了。将它从记忆中舍弃了。

「放心。我只是想知道阿修现在对音乐有多少兴趣。不是弹得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意愿认真面对它……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明白了……」

我被气氛牵着鼻子走，与阔别五年的键盘相对。艾蜜姐逐渐变成令人怀念的斯巴达大姐姐教师。她一进入这个模式就绝对不允许妥协。

手指放在黑白键上的触感将甜美与苦涩的回忆搅成一团。

「鞘音，妳刚才不是问一周能不能练到可以开演唱会的程度吗？」

艾蜜姐走向鼓组，静静地坐到旋转椅上。

「那么，莉洁，让他们看看救世主的奇迹，名为音乐的剑戟吧。」

「Messiah's name is Liselotte。在此降临。」

有其母必有其女。

艾蜜姐眼中的平静如水转为妖艳又迷人的眼神。

──君临中央的，是我的青梅竹马桐山鞘音。她也在集中精神，拿出职业创作歌手的真挚眼神和态度。

「依夜莉小姐应该有空窗期……没问题吧？」

「这还用问？妳以为我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黑历史时期的血液在沸腾，妈妈得意地扬起嘴角。瓦斯行的工作服居然和这个表情这么搭。

臣哥变成观众，艾蜜姐的双亲基于好奇跑来偷看，在一阵寂静中──艾蜜姐用鼓棒敲打、脚踏钹，数了四拍。

键盘的开场及贝斯奏响重低音的前奏，高音的吉他自然地加入其中。推动前奏的鼓声剧烈震撼着空气。

一开始就是最高潮。

鼓声撼动灵魂，与用拨片弹出厚实低音的贝斯一同奏出旋律。莉洁的吉他散发惊人的存在感。我敲击琴键的指尖踏着迟缓的步伐，以免被她甩在后头。跟不上。跃于键盘上的手指瞬间化为手铐。

艾蜜姐的鼓声加快。加快到极限。委身于最激昂的情绪中，毫不畏惧失误。

不断地将我们拉向前方。

她握住想要尽情肆虐的弦乐器队的缰绳，以一个又一个动作指出音乐的道路。

艾蜜姐的过门带出鞘音呐喊般的歌声，撼动空间。

不是在观众面前唱出优美歌曲的ＳＡＹＡＮＥ，而是以桐山鞘音的身分，凭藉凌驾吉他扭曲的全音符的音波，顺从内心的情绪倾吐歌词。

愤怒、焦急、脆弱。总觉得这些情绪发泄的对象──是我。

艾蜜姐、莉洁和妈妈，上半身激烈地前后摇晃。我光是站在原地弹奏自己的部分，就无暇顾及其他事，光是挤出空洞的声音就竭尽全力。

音色来不及切换。只是个装饰品的左手碰触滑轮，也制造不出理想的效果。身体跟不上大脑。可是，练习量又不足以让我能立即应对，无意义的弦乐器的音色作为异物滞留在旋律之中。

从键盘流淌而出的声音如潜伏于体内的病灶。从内侧渗透、腐蚀、破坏一切。还没吗？曲子还没结束吗？

我已经连自己有没有在弹琴都不晓得。仅仅是在无声的世界中，埋头敲打键盘。

庸才无法追上。

无法以同样惊人的速度，走在天才身边。

反而会拖累对方。所以我才主动拒绝。因为我真的很害怕被人抛弃。

只有我跟不上。只有我被其他人甩在后头。

约莫四分钟的曲子，是自卑感的拷问──让我知道自己身处不断逃避后抵达的最底层。

回过神时，臣哥和艾蜜姐的父母在为我们拍手。

可是，我几乎什么都没做。这阵掌声是除了我以外的四个人得到的报酬。我连接触菁英们的音乐会的权力都没有。

「……不行。只有修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

鞘音摇了摇头，冷酷地宣布。

「艾蜜莉小姐说得对，跟技术无关。你难堪地逃避着音乐，逃避我……透过空洞的声音传达过来了。」

「我不在的话……妳就能唱了吗？」

「……不如说，只要有你在我就能唱。可是……我讨厌现在的你。」

她扔下一句互相矛盾的话，快步离去。那句话之所以带有另一层意思，是因为她还对我抱持某种期待……是吗？我不知道。妳直接放弃我，我还会比较轻松；妳冷冷拒绝我，我还比较好辩解。

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我这个闭门不出的尼特男无论再怎么挣扎，或许只会出尽洋相，不过如果只要在这一次，真心投入在一件事上，就能为臣哥和这个地方略尽棉薄之力。

我会不会觉得这垃圾般的人生也有意义呢？

「艾蜜姐……可以让我回去当妳的学生一周吗？」

若是在拖延时间后失去的青春，在结束前稍微挣扎得久一点也无所谓吧。

＊＊＊＊＊＊

「呜啊……！」

僵硬的手指抽筋了。

只弹了几分钟的琴，我的指尖就放声哀号。

虽说有一周的时间，隔天就是星期二。祭典办在星期日，因此包含当天在内，只剩下六天而已。

昨晚我直接留在那接受艾蜜姐的指导，然后为了四小时左右的睡眠时间回家。接着周二早上就开始练习。

「不好意思，从昨天就麻烦妳一直陪我练习。」

「别客气。因为本来就是我老公提议的嘛。」

艾蜜姐笑眯眯地回答。演奏时她的指导总是毫不留情，同时也会给容易理解的建议。

「喔，刚才的感觉不错！」

成功达成她的指示时，她会笑着摸我的头。我是个单纯的男人，所以这样能提升我的动力，虽然有点害羞，但感觉挺好的。

「一个团体能用的表演时间好像是八分钟左右……你真的两首都要练？虽说是翻唱曲，但想在六天内学会，我认为很难喔。」

「……不，『加上安可曲，我打算练三首』。因为我想先拿出能说服鞘音的成果。」

反映了艾蜜姐兴趣的高难度选曲，以及选来当安可曲的「特别」曲。

垫底的人付出跟常人一样的努力没有意义。必须拚死做到每个人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才有说服力。

「我会做给她看。靠大学中辍的尼特演奏的音乐──博得全场的掌声。」

我现在短短几秒就能睡着。尼特生活的代价是强烈的睡意和不习惯的疲劳，导致我想马上逃离。今天我也犹豫了十分钟以上要不要离开被窝。

不过，我可不想连短短六天都努力不了，以模范垃圾的形象结束这一生。

「而且我不想背叛艾蜜姐的期待。因为妳愿意像今天这样等我过来。」

「很好！就是这个干劲！」

艾蜜姐意气风发地鼓励我。

本来以为她要正式开始鞭策我。

「早安……呼啊啊啊啊啊……」

睡眼惺忪的臣哥打了个大呵欠，站在门口。

「正清？今天你上早班吗？」

「不是，今天我上晚班……我有点事想找修帮忙。」

「咦咦……我在练习耶。」

起初我不太想去，不过臣哥不停哄我「三十分钟就好，拜托」，我便坐上他的车。真心话是臣哥应该也要忙着工作和准备祭典，如果有我做得到的事，我想尽量帮忙。

不晓得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艾蜜姐也一起来了。

「送她去上学前，我把莉洁也带来了。」

莉洁也坐在后座，不过……

「呼……」

她无力地瘫在那边，发出幼稚的呼吸声。

「没有多麻烦。只是要去旅中和附近的地区贴祭典传单而已。」

「你想要找人帮你贴传单吗？」

「嘿啊。我把你们的表演也塞进去了，所以重做了一张。」

臣哥从仪表板底下拿出资料夹，将传单递给我和艾蜜姐。

文字没对齐，照片的解析度也很低，完全没有小孩子会喜欢的图片。怎么说都称不上有质感。

还有，莉洁的照片超大！她拿吉他的照片占了传单的两成，我学到这就是所谓的家人的「偏心」。

「我们的表演……就是说你在那之后马上就搞出了这个东西吗！」

「嗯。难得的大活动，怎么能不好好宣传咧。我没什么在用电脑，所以做不出多好看的东西……但我想帮上你们的忙。」

臣哥露出自嘲的笑容。昨天我们讨论到晚上，结果今天早上他就做好新传单了……肯定熬夜了。难怪他这么困。

跟每天都是暑假的我不同，他可是有正职的。

「你又在自己一个人努力了。我们是一家人，只要你说一声，我就帮你设计传单啦。」

「抱歉抱歉。我不会乐器，这点小事就让我做吧。」

臣哥安抚噘起嘴巴的艾蜜姐。我诚心觉得他们这对夫妻很相配。

经过数分钟的车程……我们抵达旅中，来到教职员办公室。

「嗨，杉浦！早啊！」

「唔……吓、吓死我了──」

学务主任被大声打招呼的臣哥吓了一跳。别说学生了，连其他老师都还没来的样子，或许是因为时间还很早。天气冷到手指会打颤，因此我们四个围在教职员办公室的火炉前面。下意识放到火炉前的手逐渐被火温暖了。

「讨厌～是杉浦老师耶～！我是你的学生艾蜜莉♪」

「妳那开朗的个性也一点都没变呢。没记错的话，妳在男生之间的人气可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啊～」

学务主任一边说，一边瞄向臣哥。

「啊？杉浦，你有意见？你那个『竟然被这种混帐不良少年给骗走──』的眼神是怎样？想打架吗？」

「哇～我要被住在深山的野蛮人杀掉了～」

「行。脱掉衣服到操场去，我们来用相扑一决胜负！」

「好了啦，又不是小孩子，适可而止吧。」

艾蜜姐傻眼地帮两位男性劝架。前不良少年和前班导能别一大早就吵架吗？

「赞啦！我赢了──！」

两个大男人可以不要裸上半身比腕力吗？

「唉……男人真是不论几岁都很笨耶。包含正清，那些男生国中时就是这副德行了。」

艾蜜姐苦笑着旁观。拜托别把我算进去。

「对了，你们来干嘛？不会是来比腕力的吧～？」

「不重要的事啦。我可以把贴在校内的祭典传单换成新的呗？」

「喔，这样啊～没问题～可以让我看看传单吗～？」

学务主任还是老样子，以懒洋洋的态度回应。跟这个人说话，连我都会想睡。

他接过传单，戴上老花眼镜，仔细检查内容。

「……这么简陋的传单起不了宣传效果吧。」

「有什么办法！别看它这样，我可是用免费的绘图软体努力过了！」

「谁教你每次电脑课都在混。」

本来以为他要跟臣哥抱怨，学务主任却推起老花眼镜──

「……能不能给我十分钟？」

他移动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熟练地解除电脑的睡眠模式。

我从背后窥探，他打开某绘图软体，参考臣哥那张传单上的宣传词，帮他重做一张。

「正清，你有没有带用在传单上的图片的档案？有的话借我一下～」

「喔、喔。我有带ＳＤ卡。」

学务主任从臣哥手中接过ＳＤ卡，接到电脑上。

「做讲义可是教师的专长呢～这种等级我一下就能帮你重做一份～」

如他所言，编辑画面逐渐成形。宣传词是用臣哥想的，所以学务主任能专注在调整格式、设计版面上。

他从ＳＤ卡里复制图片，放到编辑画面上。到此为止只花了不到五分钟。

他快速地打字，操作快捷键和滑鼠，动作熟练到产生残像都不足为奇，我不得不佩服。

每天都在做讲义的超资深教师太强啦。

「……呼，好了。我用雷射印表机列印，看你们要拷贝多少份吧。」

几秒后……传单从教职员办公室的印表机印出来。

「唔哦哦……和我做的根本不能比……」

臣哥感动得声音都在颤抖。质感差距可谓一目了然。

「杉浦……不，杉浦老师！谢啦！这份恩情我一辈子不会忘！」

「……喂，你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吧？拜托你平常也对我这个态度。」

看见臣哥低下头，学务主任不禁苦笑，但他看起来有点开心肯定不是错觉。因为不会有老师被学生感谢会不开心。

「你一定要来喔！绝对很好玩！」

「哈哈……有空我就去～」

事到如今，我才深深体会到这个地方人口虽然少，不过大部分的人都心地善良。

我们准备离开，分头去征求在学校及附近的公布栏等地方贴传单的许可。走出教职员办公室前──我被学务主任叫住。

「松本同学要参加祭典吗？传单上写的『特别来宾』，就是指你们吧～？」

「我想……要看鞘音的意思。我必须先努力，才能把那家伙拖出来……」

我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松本同学和桐山同学都在的话，我就去看～」

「学务主任果然也是鞘音的粉丝。」

「……不，只有桐山同学的话没意义。因为我迷上的──是由你们俩创造的声音～」

他留下意味深长的话语，回到教职员办公室。

「就跟会感叹出道前比较好的老粉丝一样。你别放在心上～」

由我们俩创造的声音吗……ＳＡＹＡＮＥ在东京唱出的音乐，以及过去的桐山鞘音在这里唱出的音乐……有什么差别呢？

我不知道。因为我是马上就选择逃避的迟钝垃圾。

「啊啊～有个可靠的学弟帮忙真不错！」

贴完传单，我跟艾蜜姐被臣哥带到公民馆。他挂着爽朗笑容为我们带路，真想从背后揍他。

搞什么鬼。什么叫「三十分钟就好」？

从正门踏进去的瞬间。

「喔喔，依夜莉小姐家的阿修！哈哈～得救了呗！」

「啊，是的。你好……」

我一下就被臣哥的父亲发现，营造出了不能轻易回去的热烈欢迎气氛。

公民馆正在为祭典当天做准备。他们将大量的折叠椅及用来展示工艺品的桌子搬进活动大厅，制作成本低的装饰品。

而在做事的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以已退休的高龄者为中心。还有相较之下平均年龄偏低的数名家庭主妇。

由于要搬运重物，我可以理解他们缺人手帮忙。不过……这对相似的父子，一开始就打算抓我去当劳工吧。

平日白天闲闲没事做的成年男性──名为松本修尼特族。

往乐观的角度想，我被选上了。被选为值得依赖的员工。

「午餐我请客，拜托帮个忙！我家那个笨儿子下午要去工作，剩下那几个学生又要去上学，全是我们这些上年纪的人，根本忙不过来！」

「……好的。」

被选上是很光荣，不过劳动的报酬只有午餐啊。提不起干劲。

「我也会帮忙，一起加油吧♪」

「是！我会加油！」

我想被艾蜜姐称赞，所以我要拚死加油！

「好！那阿修来跟我一起搬长桌呗！」

咦，不是跟艾蜜姐一起工作吗？那我还是回去好了。

艾蜜姐被抓去处理文书工作，我则加入由丰臣父子指挥的粗活组。我拚命控制剧烈的心情起伏，感觉似乎得驱使懒洋洋的身体工作到下午。

「唉…………好累…………」

光是把活动大厅的地板拖干净，我那所剩无几的体力就耗尽了。我迅速前去大厅避难，狼狈地啜饮着用来当参加奖的罐装咖啡。

我真的不适合做粗活。因为我每天都在看电脑和手机荧幕。

偷偷翘班好了……

高中和大学时期，我打过好几次工，大部分都因为旷职又联络不上人而辞掉。是翘班这个垃圾行为的常客。

我习惯逃避了。之后会怎么样不关我的事。

「……不，这怎么行。」

我想起昨天的画面。

她没有彻底放弃我。鞘音眼里没有失望。

我喝光微温的罐装咖啡，在大家的休息时间结束前──提早开始搬运展示台。

只要还需要我这个人，就算是每个人都讨厌做的单调杂务，我也愿意做。

「啊，阿修──」

艾蜜姐走到大厅。

一听见她叫我，我便暂时停下手边动作。

「你流好多汗。不擦干小心会感冒喔。」

她突然拿毛巾按在我额头上。可以独占一脸担忧的艾蜜姐，使我的体力和干劲立刻补到全满。

男人是单纯的生物。为了女人可以让潜力觉醒。

「剩下的折叠椅跟长桌都由我来搬吧。」

我整个得意忘形了起来。因为太过兴奋，不小心扛下多余的工作。

也不晓得想被艾蜜姐称赞的兴奋剂五分钟就会失效。

……………………腰好痛。好想哭。

我的心灵绿洲艾蜜姐也回到工作岗位了，周围的爷爷一直在讲身体哪里痛和有哪些老毛病，以及常去的医院……我只能默默埋头工作。

这样也能稍微帮上大家的忙吗？

「呼，腰好痛……果然很累人。」

「累归累，还是得动手做呗。我们不做的话还有谁来做咧。」

疲惫的大叔们的闲聊声传入耳中。

没错。要是没有这些人负责策划、筹备，祭典大概会逐渐荒废。

办祭典拿不到薪水，也得不到地位或名誉。尽管如此，这些人还是愿意主动采取行动。

理由和臣哥相同──因为他们喜欢陪伴自己长大的这个小镇。

我没有那种感情。也没资格喜欢家乡。

「哈哈──！截球！」

喂，臣哥。

「带球上篮！赞啦～♪」

不要光明正大地摸鱼啊！

臣哥认真工作了一会儿，过没多久就开始跟只上半天课的小学生打起室内篮球。那群大叔感觉也是趁闲聊的空档做事，搞得默默搬椅子和展示台的我像个白痴。

「喂──修，你要不要也来打篮球？输的那方请喝果汁。」

「不不不……我们不是来帮忙准备祭典的吗？要认真工作啦。」

臣哥睁大眼睛，「噗哈！」笑出声来。

「我说～准备祭典不等于工作啊。」

「可是……」

「我们自己不乐在其中的话，哪可能让别人玩得开心。跟当地民众交流，能带动活动的气氛喔。」

摸鱼还敢装出一副在讲大道理的态度，有够火大。

「所以你也一起──」

「臣哥。」

「嗯？要我让你吗？你进球算得十分？」

「你该去上班了吧？」

臣哥望向壁钟，脸色发青。

我不知道晚班的时间，不过已经下午了。

「好了好了！一家之主要去上班了呗！」

他将篮球扔给我。

然后急忙跳上爱车，开车去工作了。

「咦～？臣哥哥要去工作了喔！」

「比赛打得正精彩的说～怎么办，阳介？」

有趣的大哥哥离开了，两位小学生便毫不掩饰不悦的表情。他们一副还没闹够的样子，好奇地望向拿着球的我。

「大哥哥，你是谁啊？没看过你耶。」

叫做阳介的孩子疑惑地望着我，居然把我当新来的。我不仅在东京住了五年，还一直避免跟居民交流，其他人不认识我也很正常。

「你看起来没朋友又很闲的样子，是大学生吗？」

「那、那个啦。现在放『秋假』，所以我想说来帮忙筹备祭典。」

我每天都在放秋假就是了。话说这个叫阳介的小鬼受臣哥的影响，态度还真跩。

「哈哈哈！阿修是没工作的尼特族啦！」

臣爸！别乱插嘴！害我有点被小学生鄙视！

「你们有空的话要不要来帮忙？光靠我和大叔军团忙不过来。」

「才不要。我对旅名川祭又没兴趣～跟朋友一起打电动更好玩。」

「每年的旅名川祭都超无聊的～充满老人味。」

我也有同感，不过小孩子太诚实了，好残酷……

「你篮球打赢我们，我们就考虑帮忙～」

「真、真的假的？好啊好啊！」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现在太缺人手，导致我这个缺乏运动的男人失去正常的判断力。

「好！我也来帮阿修！旅中排球社王牌的血液在沸腾！托球就交给我吧！」

「不要用托的，请传球给我。」

臣爸卷起袖子，这个人绝对构不成战力吧。他还有啤酒肚。

结果我被卷入二对二的篮球比赛，一球都没进──三分钟就耗尽力气。臣爸则是在比赛开始约三十秒后扭到脚，直接退场。

「呼……呼……叫我运动……太强人所难了……」

我躺在地上不停喘气。小学生从上方探头俯视我，眼中蕴含不满。放过我好吗……我又不是臣哥。

「我动不了……别管我，自己去玩吧……」

「哇～竟然逃掉了。明明没工作闲得要命～真废～」

啪叽。

「这跟我没工作闲得要命有什么关系！」

二十岁的我因阳介的挑衅气得理智线断裂。

「逃」这个词刺进胸口，强制晃醒我的身体。我立刻回家一趟，再度回到公民馆──

「让你见识一下闲得要命的大人的力量。我赢了就给我来帮忙。」

带着游戏机邀请他们到有电视的休息室。

「虽然我没看过那种电动，好啊～！要是你输了，就买Rwitch给我们！」

喂喂喂，哪有人跟没收入的尼特要最新型游戏机的？

算了……没经历过九○年代的小学生，怎么可能在这款游戏上赢过我！

之后就是我的逆袭了。我选了动物坐战斗机互射雷射光的对战游戏《银河火狐74》。

「怎么样！想赢我还早一百年咧！嘿嘿嘿！」

这里有个幼稚的二十岁男人在对小学生开无双。

我会赢很正常。因为这是他们俩出生前发售的游戏。

我是没教他们后空翻也没教他们怎么掉头的邪恶大人。抱歉喽，小鬼们。

「什么！竟然……躲开了？」

他们使出我没教的后空翻，躲开我的雷射光。逐渐习惯玩法的两位小学生团结一致，包围使用狐狸的我的战斗机。

这些家伙！竟然在用自己的智慧型手机搜寻操作方式！

「尼特哥哥跑去那边了！围住他让他死～！」

两位小学生互相对对方下达适当的指示……是说我快哭了，可不可以别再叫我尼特哥哥？精神攻击太卑鄙了吧。

「尼特哥哥，绝对不要放弃。相信自己的感觉。」

「闭嘴啦！」

我二度被阳介挑衅到理智线断裂。只会叫人闭嘴，是不是超逊的？

「喂，你们学校有个叫莉洁的女生吧？她在学校过得如何？」

为了闪躲精神攻击，我试着开启可能会有共通点的话题，阳介陷入沉默。

「有啊～她跟我们同班～」

阳介的朋友像要调侃他似的，用手肘撞他。该不会……？

「阳介喜欢莉洁吗？」

「谁、谁会喜欢那种怪人！我只是看她孤伶伶的很可怜，才去理她一下的！」

阳介红着脸猛烈地反击，让我的处境明显更恶化。

「我……玩银狐竟然会输？旅名川最强（自称）的松本修……竟然会输？」

被逼入绝境时还有关闭电源这个最终手段可用，但这招实在太卑鄙了。良心不安、即将败北的男人偷偷敲了下地板。这场比赛……算双方平手吧！

「啊！出Bug了～！」

「嗯～没办法，这款游戏很旧了。」

给予轻微的震动，强制让游戏机当掉。孩子们率先怀疑装傻的大人，我面不改色地换了另一片卡带。

换玩《黄金耳》就有希望。只要在选角时秒选奥德吉伯，关在厕所守株待兔……应该赢得了！

「如果卑鄙哥哥的人生也能重来就好了呢～」

「喂，别再说了。我快哭了。」

你们的精神攻击比想像中还虐人啊。

如果人生能跟游戏一样无限重制……这种愿望太愚蠢、太空虚了。

「喂──你们要玩到什么时候？阿修真像大只的小学生。」

不知何时偷偷走到我们后面的艾蜜姐一脸傻眼。

「……是臣哥先开始玩的。」

「那个人一直都是大型小学生。你千万别被影响。」

艾蜜姐用遥控器关掉电视，推着我的背把我带回大厅。令人意外的是，与准备工作无关的两位小学生也跟过来了。

「尼特哥哥太可怜，我也来帮忙。」

「下次再玩那款游戏对战吧～」

两位小学生边说边开始帮忙布置会场。尽管只是短时间的交流，但这证明了我们多少拉近了一些距离……吧。

我只是带游戏来而已，却和臣哥一样，主动行动导致些许的变化。若我连与他人对话都拒绝，也不会有刚才的交流。

记得我小学的时候，臣哥就是像这样陪我玩的……

「要来旅名川祭喔。绝对会很有趣……不对，是我们会让它变得很有趣。」

「嗯！我会找一堆朋友来～！」

和阳介这样的口头约定，对不习惯这种事的我来说也充满新鲜感。

【我们自己不乐在其中的话，哪可能让别人玩得开心。】

节录自臣哥刚才说的话。

对我来说还难以理解，不过偶尔这样也不坏。

「谢啦！帮大忙了～」

「年轻人真厉害～！」

「不会……工作到后面我整个累到不行，幸好顺利准备完了。」

会场在傍晚设置完毕。

以臣爸为首的当地居民慰劳了我几句。

用仿佛在夸奖儿子的语气……慰劳逃避跟他们交流的我。

上一次有人感谢我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呢。

为了让这些人创造出的东西，能让更多人知道──我要在这短短几天内拿出全力。

因为我想尽量多接近桐山鞘音期待的松本修一点。

「莉洁应该在儿童馆，你要不要也去接她？」

准备组原地解散，我和艾蜜姐一同来到附近的儿童馆。

跟她并肩而行的途中，我隐约察觉到──

我不知不觉长得比艾蜜姐还高了。

小时候看的艾蜜姐更高……俨然是成熟的大姐姐。不是她变矮，而是我们没见面的这几年，我变成了大人。

「嗯？怎么啦？」

艾蜜姐察觉到我在偷看她，疑惑地歪过头。

变得比我低的视线带来喜悦──

「没什么……只是在想妳还是一样漂亮。」

「喂喂，别调戏年纪大的人。有人夸自己漂亮，就算是场面话也会很高兴的。」

同时也带来时光无法倒流的寂寥。

我一面享受跟艾蜜姐闲聊，一面感到一股无谓的哀愁。

「关于要怎么宣传旅名川祭，有没有考虑做广告用的ＰＶ？」

「嗯──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做传单和官网就是极限了。工作人员大多是不太熟悉这方面的年龄层，正清应该也不太懂。」

这样的话，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我追寻着淡薄幻想的记忆，明白自己办得到。

「虽然得边上课边弄……方便交给我来做吗？跟鞘音的知名度比起来，或许不会有太大的效果。可是远比什么都不做──」

远比什么都不做，一开始就认定那是徒劳无功来得好。

＊＊＊＊＊＊

隔天星期三──我来到练习室，本来期待艾蜜姐会跟我一对一教学……不知为何，今天她一大早就穿着外出的外套。

她急忙开始准备，怎么看都是要出门的样子。

「咦……妳要去哪里？」

「你没听正清说吗？除了音乐教室外，我还在三云旅馆兼职。」

三云旅馆是附近的小温泉旅馆。我跟臣哥、艾蜜姐、鞘音一起泡过好几次汤，但这几年都没去露脸。有在征工读生的连锁店都要开车才到得了，走路可达的只有这里而已。

「我还以为只有音乐教室……」

「我也很想，可是最近来上课的小孩也变少了。我把收入控制在能给正清报扶养的范围内，一星期有三天要去打工喔。」

这里果然也不好过吗……

「我去打工除了想减轻正清的负担外，也希望能成为让这里的孩子多接触音乐的契机。学生逐渐变少还是挺寂寞的。」

「也是……呢。」

「剩下就是希望莉洁能交到朋友。想让来参加祭典的小学生看到女儿盛装打扮的模样，算是一种父母心吧。」

啊～多么优秀的女性。我的叹息仿佛在放出充满心脏热源的蒸气。有这么愿意付出的老婆，我都忍不住嫉妒臣哥了。

「艾蜜姐以前不是以职业音乐家为目标吗？妳已经不这么想了吗？」「嗯……直到高中时期，我都怀有『能靠音乐吃饭』这个梦想，不过毕业后我马上就结婚了，还生了小孩。」

「要是妳没跟臣哥结婚，会怎么样……？」

听见我的问题，艾蜜姐想了一下。

「我没办法变得和鞘音一样。能照着乐谱演奏出美妙音乐的人多得数不清，但我没有能从零创造音乐的才能。」

她带着温柔的微笑耸肩，像在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由我说出口会显得滑稽又肤浅的台词，出自艾蜜姐口中就有了重量。再怎么努力练习演奏技术，仍会遇到只有天才才能跨越的阻碍……跟没努力过就拿「庸才」当借口的男人，有着明确的差异。

「我没有留恋。因为正清和莉洁给我的日常非常开心。」

她略显害臊地用真实的心情闪瞎了我。也有人觉得跟喜欢的对象结合，共度一生，比实现梦想更幸福。

我很笨，不像这样经由艾蜜姐告诉我就不明白。

「我的梦想就托付给莉洁了！现在我的梦想就是看见那孩子实现梦想吧。」

「……这句台词有点做作耶。」

「要你管。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艾蜜姐红着脸用食指戳我脸颊。就是这种可爱的动作害年幼的我小鹿乱撞，将她视为大姐姐喜欢。

「我有自信……少了艾蜜姐盯着我，我马上会开始打混。」

「咦咦？跟我讲也没用，我今天排班排到傍晚耶。」

「所以，我去旅馆练习！」

我真的从小就一直受到她的照顾。

不过艾蜜姐都会笑着答应，以致于我忍不住向她撒娇。

我还真噁心。提出这么任性的要求，跟到她兼职的地点。

艾蜜姐帮我跟三云旅馆说明情况，负责经营的老爷爷干脆地答应借我一间没什么在用的空房。

啊，这里也有传单。旅馆大厅和玄关贴着祭典的传单，大概是艾蜜姐贴的。对地方民众及观光客的宣传效果极佳……大概！

「哎呀～既然是我们的看板娘艾蜜莉妹妹拜托的，我怎么拒绝得了呗。」

我对口水都快滴下来的色老头──不对，社长爷爷表示感谢，被带到三坪左右的和室。这家老牌的个人旅馆总面积并不大，装潢却挺漂亮的。

感觉像运动社团的集训。虽然我没参加过。

除了跟艾蜜姐上课外，我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

「方便让我拍旅馆的内部装潢和外观吗？我想用在介绍当地的ＰＶ上。」

「『呸Ｖ』是啥东东？」

「是ＰＶ。类似电视广告那种宣传影片。」

我简单跟老爷爷说明，轻易地得到他的允许，用我带来的数位相机拍摄旅馆的风景。

拍完照片和影片的素材后，回到老爷爷借我的空房间。连缅怀过去泡温泉的日子的时间都省去，着手整理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搬到这边的沉重行李。

「如何？有办法练习吗？」

艾蜜姐马上就来关心我了。她穿着臙脂色工作服的模样挺新鲜的，不太习惯的女服务员打扮甚至散发性感的魅力。欧风的外表与和风融合……好美。

这样……男性客人哪可能受得了？可以理解社长爷爷为何差点流口水。

「嗯，只要用耳机避免声音传出去，应该就不会影响到其他人，附近也很安静，我想可以专心练习。」

「附近安静是因为客人少啦。毕竟今天是平日。」

「这里只有放长假或红叶季的时候人会多。」

「对对对。这个月下旬人应该会慢慢多起来。」

虽然很失礼，但这是事实。当地的色老头八成会以温泉一日游为由，跑来看艾蜜姐……不，是一定会。

「我想用在ＰＶ里面，可以请妳摆出接待客人的姿势吗？」

我边说边拿录影模式的摄影机对着艾蜜姐。

「咦、咦咦……？你连我都要拍呀？好害羞喔。」

「来个有点性感的成熟笑容……对，就是这样，再来个把头发勾到耳后的动作。」

艾蜜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还是跪坐在地上。看着镜头露出营业笑容……害我移不开视线。用在ＰＶ里面？是私人鉴赏用吧。

她将柔顺的金发拨到耳后的瞬间，我放在快门上的食指不停鞠躬。

「讨、讨厌！拍太多了拍太多了！你的眼神好可怕！」

「不，再拍一下……！再二十张左右……！拜托啦，艾蜜姐……！」

我是疯狂色情摄影师吗？

艾蜜姐伸出双手遮住镜头，大概是在害羞。我们又不是来拍写真集的！就拍到这边吧（保存为最佳画质）。

「等等把我收集的照片也传给你。正清说他会去国中和以前玩过的地方帮忙拍照。」

「谢谢！这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别介意。离祭典当天没剩多少时间，只有你一个人弄会很累吧♪」

大家分头收集旅名川的居民和地点的相片、影片……这是昨天艾蜜姐提议的。真的很感谢她。因为我还有剪辑工作，一个人绝对忙不过来。

还有这个也不能忘。我将键盘放到桌上，准备上课。这是从艾蜜姐家借来的Ｗ５型号。黑色琴身看得出经年累月的使用痕迹，但保养得很好，考虑到这是二十年前以上的键盘，我觉得它还挺漂亮的。

「那我把手边的工作做完再来。你先复习一下我之前教的部分。」

艾蜜姐轻轻地挥手，走出房间。无法预测她什么时候会来检查的压力随之袭来。我听着小鸟的啁啾声，将注意力集中在练琴上。

即使涌起想摸鱼的欲望，我也会借由想像艾蜜姐幻灭的表情撑过去。她是我为数仅少的同伴，能打从心底依靠的人。我怎样都不希望她放弃我。

然而，干劲随着时间流转逐渐降低。

干劲无意义地空转，觉得自己帮不上任何人。手指无法随心所欲动作。明明大脑知道自己能做得更好。想做的事跟能做到的事之间的差距令人焦躁。

唔喔！在专注力即将耗尽时，一阵冲击从头上落下。

「修，你有在练习吗～？」

回头一看，是靠在我身上抱住我的莉洁。莉洁身材娇小，所以不怎么重，但她是用力往我身上撞过来的，因此造成惊人的冲击。

「莉洁……妳不用上学吗？」

「午休时间！自由时间莉洁都会在这个荒废的世界徘徊。」

我望向房里的时钟，快中午了。由于我隔绝外界的声音，又专注在练习上，没注意到时间，也没发现莉洁来了。

「妈妈说你在练习。我来监视你。」

「要是我摸鱼，妳又会撞我吗……？」

「呵哈哈～莉洁将掀起革命，给予罪人制裁的铁锤。」

她露出孩子气的笑容，退到后方──

「断罪的审判！」

「呜！」

──使劲扑向我。

虚弱的尼特承受不住扑到怀里的莉洁的冲击，跟她一起倒在榻榻米上。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的睡意烟消云散！

「练习得如何……咦，莉洁！」

艾蜜姐走进房间，看见莉洁跨坐在仰躺在地的我的身上！

「对不起，阿修。我马上带走莉洁，之后再来上课吧。」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妳竟敢猎巫──！」

「好好好，回去上课吧♪」

她逃出（？）小学似乎是家常便饭了。

「还有，这是依夜莉小姐给你的慰劳品。她开瓦斯行的卡车，特地绕来这边一趟喔。」

艾蜜姐递给我的束口袋装着形状不一的手捏饭团。国中时学校没提供营养午餐，所以妈妈总是在跟饭团或便当搏斗，帮我做午餐……

我双手合十，大嚼饭团填饱空荡荡的肚子。

「阿修……要让我当岳母还太早了喔♪」

「别这样。那是误会。」

艾蜜姐淘气地逗我。她牢牢抓着我行我素的幼女，暂时离开房间。艾蜜姐也在午休，所以我暂时能跟她一起练习。

嗯。大脑清醒过来，也转换好心情了。一个人的话视野不仅会变狭隘，心灵也容易产生空隙。怀着孤独，身心逐渐被逼入绝境。

难道莉洁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鼓励我？

她就是由温柔的双亲养大的温柔小学生嘛……你们教小孩的方式没问题喔。

「莉洁不记得有拜托你来接我。莉洁深爱着自由。」

窗外传来莉洁的声音。

「妳不要动不动就走失好不好！就只有我会来找妳！」

莉洁的同学阳介好像来找她了。艾蜜姐将莉洁交给他，两人一面可爱地斗嘴，一面走回学校。我莫名觉得亲切。那个画面……跟以前的我和鞘音有点像。

「等我……鞘音。」

我要让那家伙见识，垃圾的人生最后会烧出熊熊烈火。至少在燃烧殆尽的那瞬间，我要绽放比任何人都还耀眼的光芒再凋零。

所以等着吧。我要──把妳拖上祭典的舞台。

我不停敲打琴键。将全身的体重施加在上头，用力敲打，以将声音烙印在鼓膜上。好饿，好困，好累。至今以来，我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欲望中。

手指会断也没关系。现在死了也──有关系。可以六天后再死，神啊，至少让我在这五天将生命燃烧出最灿烂的光辉。

好让我最后能笑着死去。

上课时间结束后，换成回家剪辑影片。

我一大早就在镇上徘徊，一面取材，一面发传单给中小学生。早上十点左右到艾蜜姐家上课。晚上回家后在电脑前工作到天亮……直到祭典当日，我的每一天都是这么度过。

睡三个小时。看漫画、看动画、打电动……以前的例行公事消失在时空的另一端。

有时妈妈会来我的房间看一看，担心地说「病人给我快点上床睡觉！」，她儿子却会假装乖乖听话，等妈妈离开后立刻坐回电脑前面。

跟毕业旅行晚上，要骗过巡房的老师的攻防战类似。

旅名川祭前一天，星期六──数分钟前还是星期五的凌晨时段，我盯着影片的编辑画面。揉了揉因为一直受蓝光照射而疲惫不堪的眼睛，绷着脸抱头苦思。

「少了最重要的东西……」

少了我本来要放在ＰＶ结尾的地点的影片。不，有是有……但现在「不是那个季节」。

地点是旅名川河岸边。十月完全不是樱花或油菜花田的季节，我拍到的影片就只有平凡无奇的河边。

这样一点意义都没有。对不熟悉旅名川的人来说，吸引力太过薄弱。

只能找人借春天的影片，或是思考备案。

现在连烦恼的时间都嫌不够了，而且这东西大概已经不能当宣传影片用了。

能在短短一天宣传到的范围有限。无论是放在祭典的官方网站上，还是透过一般民众的社群扩散。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做。我不想坐以待毙。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能做的都只有这点小事……所以，至少要做到最后。

我翻找着电脑里的旧档案──

「这个也……没删掉吗？」

给了我一丝希望的，是数年前的照片及影片档。

我不敢立刻正视熟悉的少女令人怀念的身影。压抑住想移开目光的本能，将挑选出来的片段剪进ＰＶ的结尾部分。

适合搭配这段ＰＶ的ＢＧＭ别无他选。

只有将我和少女连系在一起的唯一旋律。

「好了……」

做完最后的检查，我关闭好几个小时没关的电脑。

靠到椅背上，仰望天花板……一道光从窗帘的缝隙射入。

我单手拿起手机，打电话给臣哥。今天是周六，我想他应该放假，不晓得他醒了没？

『──……早啊。』

响了几声，回应我的是懒洋洋的声音。

「抱歉，你工作那么累还一大早打给你。你还在睡……对吧？」

『──嗯……没关系啦。反正我睡到中午也会被莉洁打醒，你这通电话来得正好……』

我有点想看莉洁怎么把他打醒的。

「可以把演唱会做效果用的照明设备搬进公民馆的活动大厅吗？」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会转来转去变色的灯，公民馆也有啊？』

「只有立架式的灯，我还是觉得不太够。想把鞘音拖出来的话，我想尽可能打造最棒的环境。」

『──我顺便问一下，你需要什么样的器材？』

「ＰＡＲ灯、电脑灯、迷你观众灯、聚光灯……还有能调整灯光的ＤＭＸ控制器吧。我还打算跟春咲市的出租店借能强调灯光的烟雾机。」

至少想备齐这些东西。

祭典是明天，马上准备的话勉强来得及。

『──我非常赞成，不过执行委员的预算已经半毛钱都不剩喽。』

「我想也是……本来还想说会不会有机会……」

就算只租一天，推测也要花上好几万日圆。既然不能用执行委员的预算，就只能自掏腰包了。

只要尽量减少要租的器材，卖掉我的最新型游乐器和游戏软体……

『──我来负责联络业者，你专注在自己的事就好。在会场布置和筹备活动方面，由比较常办活动的我负责更适合。』

「咦？钱呢……？」

『──我虽然不是有钱人，这点钱就让前辈出吧。毕竟是我把你们叫来表演的，你愿意依靠我的话，我很乐意帮忙。』

……拜托不要突然这么帅。

『──我有事也会拜托你们，所以你们遇到问题也来找我们帮忙吧。那就是同乡情谊不是吗？』

会害我后悔自己怎么没成为像你这样的男人。

『──艾蜜莉在等你呗？快点过去吧。』

「……谢谢你，臣哥。」

我小声道谢。

「最近艾蜜姐对我露出很多臣哥应该没看过的表情。」

『──啥？喂，喂喂。什么叫我没看过的艾蜜莉？喂！喂──』

我直接挂断电话。

我之所以靠调侃他打马虎眼，是因为对臣哥那么正经，我会不好意思。

这座城镇好过分。

没有彻头彻尾的坏人，所以最底层的那个人就是我。

那么──去上最后一堂课吧。

上到周六深夜的课程也即将结束，我在艾蜜姐家闭关。进入连弹祭典当天要表演的三首曲子的最终阶段。

按照谱面弹奏翻唱曲对我来说就是极限，剩下只能靠正式上场时的干劲。连续好几天的疲劳和睡眠不足，害我的身体不规则地摇晃。

手指和手臂的痛觉麻痺了。因为太痛了，所以没感觉了。

大脑没在运作。只是遵循本能，沿着刻在手指上的轨迹，弹奏每天都在反覆练习的声音。

……………………………………

睁开眼睛，眼前有一名天使。

我没死。是人界的景色。尽管记忆十分模糊，我记得自己在艾蜜姐家埋头弹琴。一直到──艾蜜姐的掌声传入耳中为止。

白色晨光从窗外洒落，将为房间增添色彩的乐器照出影子。

「呼……嗯……」

后脑杓感觉到柔软的完美触感。我躺在地上，视线前方是艾蜜姐天真无邪的睡脸。

哇……真的假的。我……躺在她大腿上耶。

害羞的心情涌上心头，脸部的表面温度急速上升。太犯规了吧。维持鸭子坐姿，睡得香甜的艾蜜姐有够可爱。

丝袜的触感及艾蜜姐身上的甘甜香气，害我的心脏剧烈跳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的状况。不过……这一辈子都未必遇得到一次的最高级腿枕，真想再享受一下。

放马过来，丰臣正清。现在我可是在独占毫无防备的艾蜜姐喔。

「……嗯……咦……？」

或许是阳光太耀眼，天使的眼皮轻颤，醒了过来。

「早安，艾蜜姐。」

「早安，阿修。」

这段对话是男女朋友吗？赞爆了。

「……可以问一下吗？」

「嗯，什么事？」

「为什么我躺在妳大腿上？」

听见这无聊的问题，艾蜜姐掩着嘴角苦笑。

「你弹完三首曲子后就立刻睡着了。你真的很累呢。」

「噢……果然。」

昨天我一整天都没睡，所以我并不意外。

跟喝得烂醉给人添麻烦的醉汉一样，真不好意思……

「本来想说给你躺到睡醒为止，结果我也不知不觉睡着了。对不起喔。」

「不……这真是最完美的早晨。」

艾蜜姐纳闷地歪头，全世界的男性啊，请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我还有点困……可以再躺一下吗？」

「真是的，这么爱撒娇。连正清都没躺过我的大腿喔。」

这句台词……糟糕。我有没有露出噁心的笑容啊？

艾蜜姐困扰地垂下眉梢，然后──

「……好呀。奖励你这么努力。」

露出圣母般的微笑，就这样慢慢抚摸我的头。光这样我就觉得一切都有了回报。有种全身的疲劳逐渐缓解的感觉。

然而，重头戏在今天下午。我决定要在那时拿出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的全力。

「艾蜜姐……」

「嗯？怎么了？」

「我……要去找鞘音。虽然我以前选择从她身边逃离，过着垃圾般的人生，只有一次也好，我想试着认真跟上那家伙的脚步。」

「现在的你一定可以……因为，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学生。」

我崇拜这个人。

因为想接近住在隔壁的外国人大姐姐，开始去音乐教室上课。她……不是我的初恋。纯粹是人总有会崇拜成熟大姐姐的时期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现在的我能断言。这个人是我的初恋。左手无名指戴着银色的戒指。已经到了我伸手无法触及之处的艾蜜莉．斯塔林这位女性──是我曾经喜欢的人。

「艾蜜姐……我不在的话妳会寂寞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她睁大眼睛。可是，她脸上的柔和神情依然没变。

「……会呀。大概会一直哭，哭到眼泪都哭干了还是继续哭，一直在这边等你，让你随时都能来上课。」

「这样啊……谢谢妳。」

眼眶泛出的泪珠……差点滴下来。像我这样的垃圾消失不见，居然也会有人为我难过，一直等我回来。

我的人生有意义吗？

明明没办法成为任何人，也没有久活的价值。

「……我该走了。」

「嗯，路上小心。」

我坐起身──脸上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细微的呼吸和淡粉色的嘴唇。艾蜜姐的吻，引发了数秒间的寂静。

只是会对亲昵的弟弟做的肌肤接触。仅此而已。

某位小学男生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奖励，经常到音乐教室上课。

是我已经不需要的东西。这是最后一堂课，所以奖励也到此结束了。

「这是……让你能跟鞘音和好的魔法。」

「别这样……我会爱上妳。」

「喂──怎么能对人妻讲这种带有暗示性的话。」

「是让单身男性误会的艾蜜姐不好。」

现在，她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带爱意的珍视之人。我跟艾蜜姐都有其他更喜欢的人。

请妳得到幸福。

希望妳所爱的人，以及继承妳梦想的小小少女，能永远幸福。

再见了，我的初恋。

我现在就过去，我真正──喜欢的人。

＊＊＊＊＊＊

撕裂早晨冰冷的空气比想像中还爽快。我华丽地闪开正在遛狗的老爷爷、老婆婆，骑单车来到鞘音家。

真心话是不安，以及忧郁。冷汗淋漓，颤抖的双脚不断向前踏着踏板，甩开想逃走的冲动抵达此处。

「我是跟踪狂吗……」

左晃，右晃。

我骑着脚踏车在附近绕来绕去，下车四处走动……被误认成纠缠人气歌手的恐怖粉丝都不奇怪。

她会愿意见我吗？会愿意跟我说话吗……害怕也没用。她变得更讨厌我也无妨。不会更糟了。

那家伙在家的机率是百分之九十八。从外面看她位于二楼的房间就知道了。鞘音喜欢昏暗的环境，窗帘整个拉起来就是她待在房内的证据。

「修？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啊，早安。」

鞘音妈妈在屋檐下晾衣服。

「对不起，鞘音出门了。」

「咦，怎么可能……」

窗帘拉着啊。虽然窗户不知为何开了一条缝。

「……她跟我说『如果你来了，假装她不在』把你赶回去。」

「果然在家嘛！」

鞘音妈妈随口就说出来了。

「妈！干嘛说实话啦────────────！」

──从窗户探出上半身的鞘音的呐喊响彻大自然。这个乡下地方实在太安静，她似乎听见我们在庭院的对话了。

我还怀疑她是想偷听我们说话，才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回去。」

鞘音尴尬地开窗。鞘音妈妈两眼发光，好奇地看着我们。似乎是以为女儿遇到感情上的纠纷。

「我想拜托妳来祭典。少了妳什么都开始不了。」

「……………………」

鞘音没回应，不晓得是不是没听见。我不予理会，接着道：

「虽然我的人生一直在逃避，这次我决定面对它，不再逃避。」

「……我不相信。」

「我可以现在在艾蜜姐家证明我不是说说而已。我会弹出让妳服气的音乐。」

鞘音背对着我，沉默不语。我站在庭院仰望她，所以看不出她现在的表情。尽管只是短短一周的练习，对我来说是自信的源头。

光凭虚有其表的话语，不可能挽回失去的信赖与距离。我必须拿出成果，颠覆她认为我绝对办不到的观念。

「还有……我还做了宣传用的ＰＶ。臣哥跟艾蜜姐也有帮忙。」

「……有必要告诉我吗？」

我握紧藏在口袋里的随身碟──

「我想让妳第一个看到。因为我用了那时候的影片……和那首曲子。」

举起来给嘴唇紧抿成一线的鞘音看。

「事到如今，做这个东西也几乎起不了作用。不过……我还是想让妳看看，所以我把档案带过来了。」

即使明白没有意义，我还是想把它当成将一件事做到底的证明──送给鞘音。

我的青梅竹马的表情毫无变化，一动也不动。

既然她想跟我耗时间，我也忍不住了。

我高高举起手，将随身碟扔给二楼的鞘音。

储存装置描绘出优美的抛物线。

接住它吧。

拜托。

抛物线的终点──

是鞘音伸出来的右手。

她特地接住了无视的话会掉在一楼屋顶上的东西。

「……我很惊讶你会来。因为我以为我讲得那么狠，你会直接逃走。」

「我想过好几次要逃，也好几次想关在家里。可是……有很多人帮助我、支撑我，我才有办法来接妳。」

那是与五年前的差距。正因为没有擅自一个人承担，而是请人补足我力不能及的部分，才有那个心力面对，尽管这只是暂时的。

才能拚命追上逐渐远去的妳。

鞘音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关上窗户，露出不适合她的微笑，留下一句话。

「有空……我就去。」

那是绝对不会去的人说的话吧。

第一卷 第二章 有空我就去。那是绝对不会去的人说的话吧。

第一卷第二章有空我就去。那是绝对不会去的人说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