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本文涉及故事情节,未读正文者请慎入)</p>
<p>如果说,《JOKER GAME》谈的是一个神奇机关的建立,《DOUBLE JOKER》谈的是破灭,《PARADISE LOST》谈的是感情的话,那么,《LAST WALTZ》谈的又是什么呢?</p>
<p>我想,是「信念」这件事吧。人在世界上生活,无论有无意识到,我们实际上都借由自我所信奉的「信念」指引方向——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拥有各式各样的主义:达尔文主义、法西斯主义、资本主义、共产主义、女性主义、男性中心主义……。就连看似打破一切教条的D机关,根柢也有着属于自我的信念在——不可以杀人或被杀,取得情报是间谍的最高任务与成就感的来源。人与人、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冲突,比起实际的利益,往往更来自于信念的冲突。或者,我们也可以说,利益的概念源自于信念。毕竟,若无意于累积财富,又何利益之有呢?</p>
<p>谈到信念的冲突,最明显的,应该是〈亚细亚特急列车〉这一篇吧。在〈亚细亚特急列车〉中,以「死亡会引来注目」而严禁杀人与自杀的D机关,对上了「将共产主义革命理念奉为至高无上」的苏联间谍组织「施密尔舒」。D机关的间谍濑户,原本应与驻满苏联领事馆的二等书记官莫洛佐夫在火车上交换情报,没想到莫洛佐夫却在火车这个密闭空间里遭到杀害。从高调的杀人手法推测出凶手隶属组织的濑户,要如何在剩余的两个小时与众多乘客中,找到特定的凶手并将情报取回呢?〈亚细亚特急列车〉明显援引了推理大师却斯特顿在〈看不见的人〉中的经典诡计,也因此,「车掌即凶手」尽管对一般读者来说或许是石破天惊的想法,对于有经验的读者来说,却并不是令人惊艳的设计。针对此一情状,柳广司巧妙地将「凶手身份的揭露」与「两个间谍的对决」设计在同一个时刻。于是,即便读者已猜到了第一重的身份谜底,第二重的对决场面依旧令人提心吊胆、大呼过瘾。而最后对于施密尔舒间谍的处置手法,更展现出D机关与施密尔舒两者在信念上的绝对差距——以实用为根基,凡事无不可利用,与以理想为根基,违背理想者死的两种理念在此一较高下。尽管两者看似截然不同,但对于本身信念的绝对执着,却又相似得可怕。</p>
<p>一样以谍对谍为基础的,还有首篇的〈瓦尔基丽〉。〈瓦尔基丽〉的背景设置在一九三九年九月,德国以闪电战攻打波兰,揭开二次世界大战欧洲战场序幕之际。为了发动此一侵略战争,德国与苏联签订《德苏互不侵犯条约》。此一条约不仅违背一九三六年日德两国签订的《反共产国际协定》中针对苏联的秘密附件,也使得日本意图以德国一同牵制苏联的战略落空,更进一步使其侵略中国的北进计划遭受打击。政策失利的平沼内阁,发表一篇「欧洲情势复杂离奇」的声明后总辞。在小说中,驻德的日本外交官无视大环境的变迁,仍以推心置腹的姿态,不断将本国情报与驻在国共享。面对此一情境,日本派出间谍雪村寻找接头的德方间谍。雪村针对大使馆窃听器的推理,意外找出才华洋溢的德籍犹太裔导演菲利浦·朗。受到戈培尔信任的朗,以犹太人的身份,获得了特殊待遇,但他却未遵从戈培尔的指示替纳粹擦脂抹粉,而是遵循着自己的信念,在电影里将戈培尔的赏识,化为对纳粹的讥刺——事实上,这篇小说中无处不是坚持自我信念的角色。历史人物的戈培尔与主角的雪村不用说,就连被雪村利用殆尽的电影导演逸见,也都有着令人哭笑不得的坚持。</p>
<p>执着于信念的,还有在文库版才加入本书的〈潘朵拉〉。本作讲述外交部职员约翰·拉金某日以疑似自杀的姿态死于自家浴室。然而,负责侦办的探长温特总督察,却因细微的疑点,决意深入追查拉金死亡一案。但他的灵感又是从何处寻得?温特回想起一段(正常人根本记不起来的)旁听到的模糊对话。看过收录于第三集的〈失乐园〉读者,看到这篇时,不知是否如我一般,出现强烈的既视感?〈潘朵拉〉与〈失乐园〉,不仅题名均引用西方知名文学典故,故事的结构更是极为相似,均是「拥有执念的男人在D机关间谍巧妙的潜意识引导下侦破凶杀案件,之后发掘案件背后的真相」。然而,比起〈失乐园〉在家国与情爱之间的挣扎,〈潘朵拉〉描述的在无意义的大战硝烟中建立起来的「死亡必须有理由」的执着,却苍白不少。</p>
<p>〈瓦尔基丽〉之后一年,〈舞会之夜〉的故事登场。本篇与《JOKER GAME》中的〈幽灵〉、《DOUBLE JOKER》中的〈法属印度支那作战〉、《PARADISE LOST》中的〈代号刻耳柏洛斯〉,都是在一九四○年发生的故事。依时序看来,以「纪元二千六百年式典」作为背景的〈舞会之夜〉,确切日期为十一月十四日,是目前为止该年最晚发生的事件。在最后一曲华尔滋响起前,加贺美显子一边寻找她年轻的恋人,一边忆起她年少时代的往事。少女时代的显子,一心一意想要摆脱家庭的束缚,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和华族的世界所受到的束缚相类,只在枷锁的样式上有所差别。在发现这一点之前,她背叛的是她的出身,发现这一点之后,她背叛的则是期待真正自由的过往意志,成为「总是向往着别的地方,结果却待在安全的地方继续玩火——厌倦无聊,为了排遣无聊,会染指一点危险,但绝不期望真正的破灭」的女子。而那也就成了她的信念——「世界」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挣脱不开的牢笼。既然无法挣脱的话,不如利用所具备的优势,尽情玩乐吧!她玩票式的间谍游戏,看似是对丈夫事业的反抗,但她的反抗,比起实际上的情报传递,更在于以这样的方式展现她对所谓重要事物、所谓「规则」的蔑视。她以自身在世界中具有的优势地位,尽情嘲笑「规则」订下的规范。加贺美的地位遭受致命打击又如何?D机关在丈夫的策画下被毁了又如何?年轻的情夫被捕,又如何?即便家道因此中/终落,显子想必仍不改其志吧。比起其他三篇小说中以「情报」为最高价值,而仅是在取得方式上的相互抗衡,〈舞会之夜〉展现出来的,是对上述信念最顽固也最致命的背离。〈舞会之夜〉讨论的信念,不是个人间的恩怨,不是国家间的尔虞我诈,而是更为深沉的,对于「大义」、「责任」这些价值观打从根柢的反抗。在这一层意义上,加贺美也好,D机关也罢,他们都是一样的存在。他们共有的严肃态度,正是显子所欲反抗的一切——不,说是反抗或许也不太正确。显子应该打从心里就没有反抗的想法吧。然而,这样以娱乐为职志的玩票双面谍,却「不打也着」地完成对藐视一切原则仍拥有坚定信念的D机关,最深刻也最终极的反抗。</p>
<p><hr></p>
<p>本文作者介绍</p>
<p>路那 台湾大学推理小说研究社第九届社员,现为台湾大学台湾文学研究所博士生、台湾推理作家协会理事。自幼蛀书为乐,尤嗜小说,特好推理、科幻、奇幻、罗曼史及各文类杂交种。近日乃悟美漫英剧之妙,遂一头栽入、不知所踪,不知何日方得重回人世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