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幕后

天宥住的离宫位于迦德拉王宫的不远处。

王宫里本来有他的房间，基于某些原因，天宥才搬到离宫。

王宫内仍留有他用来工作的办公室，天宥却在离宫也盖了间办公室。

这些全是为了陪伴罹患不明疾病，生命如同风中残烛的母亲。

午后柔和的阳光照进离宫的办公室，笑声乘风而来。

听见那阵笑声，天宥停下正在书写文件的手。

声音的主人是天宥的母亲。

她应该是在跟侍女聊天。

连办公室都听得见她的声音，代表她正在离宫的中庭喝茶吧。

天宥想像起母亲愉快的模样，扬起嘴角。

「她变得很有精神呢。」

「嗯。可能是因为之前那段时间都躺在床上，身体虽然还不太能自由行动，但已经可以去中庭了。」

在旁边跟他一起处理文件的随从看见天宥的表情，跟着露出笑容。

他们在说的是天宥的母亲。

身为从小侍奉天宥的随从，他当然知道天宥的母亲长期卧病在床。

「那个药有效真的太好了。」

「是啊。」

天宥一边点头，一边回想起找到侍从说的「那个药」的过程。

◆

在迦德拉，庶民基本上是一夫一妻，皇帝及贵族则是一夫多妻。

地位越高，妻子越多，据说皇帝甚至有数千名妻子。

然而，关于皇帝的妻子数量众说纷纭，也有人说用来给妻子住的后宫中的女性，全部都会算进皇帝的妻子之中。

现任皇帝和历代皇帝比起来，妻子的数量比较少。

即使如此，后宫还是住着数百名女性。

妻子数量一多，子嗣的数量自然也会增加。

现任皇帝的小孩，男女加起来超过四十人。

其中一人就是第十八皇子天宥。

迦德拉只有男性有权继承皇位，不过天宥前面有十七名兄长，皇位继承顺位排在后面。

再加上他的母亲是低阶贵族的女儿，出身于无权无势的家庭。

她现在虽然是排行第七的侧室，原本的地位却没那么高，是生下天宥后才有所提升。

所以，就算天宥是第一皇子，继承顺位想必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不仅如此，连活不活得下来都很难说。

因为无力的女性怀上男婴的时候，母子都会凭空消失，此乃后宫常理。

或许是因为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关系，天宥成了不太会彰显自我存在的个性。

他的智慧足以在皇子中名列前茅，明显表现出兴趣的却只有算数和自然科学方面。

对于政治，他表现得毫无兴趣。

这就是天宥的处世之道。

太引人注目会危及生命。

母亲再三严厉叮嘱过他，但看到其他后宫成员，天宥自然而然就学会了这件事。

他的做法似乎是正确的，尽管曾经遭遇危险，随着年纪增长，注意天宥和他母亲的人也越来越少。

天宥开始埋头研究药草及医疗，起因在于母亲病倒了。

如前所述，天宥的母亲地位并不高。

因此即使生了病，她也得不到和皇帝及皇帝的正室皇后同等的悉心照顾，只能接受减缓恶化速度的治疗。

但是，治不好病的原因不只她的地位。

天宥母亲的症状是体力逐渐衰退，四肢慢慢失去行动能力。

这种症状史无前例，连治疗法都没人知道，而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携手在暗潮汹涌的后宫内存活下来的天宥及母亲之间，有着牢固的羁绊。

就算医师都宣告没有有效治疗法了，天宥依然无法对母亲见死不救。

于是，他开始自己寻找有效的治疗法。

要找到从来没人听过的疾病的治疗法实在难如登天。

即使看过所有迦德拉宫殿和皇宫里的书籍，他也找不到半点线索。

然而，事关无可替代的母亲的性命，天宥并未放弃调查。

在调查资料的过程中，他判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便在不会被其他后宫成员盯上的前提下增加部下的数量。

皇帝允许天宥和母亲搬到离宫，也正好是在这个时候。

虽说是以搬迁为名义的隔离，少了其他耳目让天宥的行动变得比待在后宫时更加自由，对他来说这样正好。

无奈别说治疗法，他连症状与母亲相同的疾病情报都查不到。

母亲的病情终于严重到连床都下不了，于是正当他准备放弃时，其中一名部下提供了一则情报。

最近开始跟迦德拉有商业往来的斯兰塔尼亚王国存在优秀的药师。

「您怎么了吗？」

「啊，没有。只是看到有点不敢相信的情报……」

天宥拿着部下的报告书发呆时，疑惑的随从开口呼唤他。

他回过神来，将报告书的内容告知随从，随从也跟天宥一样惊讶。

「市井中有做得出上级药水的人？」

「上面是这样说的。」

天宥和随从一时之间都无法相信报告书上的内容。

这则情报以迦德拉的常识来看，就是如此难以置信。

可是，报告书上写着部下从平民手中拿到药水，并且成功用那瓶药水治好了骨头粉碎的双脚。

上面还写着在收到那瓶药水前，已经让伤患喝下好几瓶药水。

考虑到这一点，能一下就将双腿粉碎的骨头治好的药水，怎么想都只有上级HP药水。

「如果这份报告书所写的是事实，制作者确实可能在市井之间……」

随从从天宥手中接过报告书阅读内容，神情依然凝重。

报告书上拿平民持有上级HP药水作为根据，判断制作者在市井之中。

乍听之下，会认为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但平民真的有办法取得如此珍贵的药水吗？

天宥和随从在意的都是这部分，对于制作者在市井之中的推论抱持怀疑。

有那个能耐的，他只想得到背景雄厚的大商人，或是手下有优秀药师的商人本人；然而根据报告者的说法，他找不到符合这个条件的商人。

（那个人真的是平民吗？）

天宥看着报告书，脑中忽然闪现不同的想法。

根据他的猜测，药水的持有者其实不是平民，而是扮成平民的贵族。

迦德拉和斯兰塔尼亚开始有商业往来是不久前的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知道：

贵族打扮成平民走在路上的可能性，远远高出路上有做得出上级药水的平民。

（假设对方是贵族，药水来源就是商会……或者王宫？）

在迦德拉，做得出上级药水的药师全都侍奉于皇帝。

所以有能力取得上级药水的，只有皇族或高阶贵族。

他无法判断斯兰塔尼亚王国是否亦然，但认为情况或许差不多。

根据迦德拉的常识和斯兰塔尼亚王国的些许情报，天宥下达判断。

对母亲而言最好的做法是将药师请到迦德拉。

既然药师在市井之间，应该也可以重金礼聘对方到迦德拉的皇宫。

可是对方若是在斯兰塔尼亚王国工作的药师或贵族，就有难度了。

因为就算我方承诺给予优渥的待遇，很少有人会选择在语言不通的外国生存。

如果对方是重度的药草迷，倒有可能被只有迦德拉才有的药草吸引过来……

除了聘请，还有其他选择。

例如向斯兰塔尼亚王国的药师收集情报。

不管是哪个国家，优秀的人才都会聚集在王宫等中心地带。

身为王宫里的药师，大概会很了解斯兰塔尼亚王国的各种药草及疾病吧？

在迦德拉查不到的资料，或许在斯兰塔尼亚王国可以查到什么线索。

可是商会也就罢了，要部下跟王宫的药师接触，可能有点难度。

那么，该如何是好？

经过百般思考，天宥决定去斯兰塔尼亚王国留学。

之后他便迅速采取行动。

跟各单位商量，以惊人的速度试探去斯兰塔尼亚王国留学的可能性。

后宫成员随时都在注意可能构成阻碍的人物。

天宥的办事速度快到被盯上都不奇怪。

可是那些人却没有对天宥及母亲出手。

因为皇帝也支持他去留学。

似乎是在期待天宥从国外带回新的技术。

就这样，由皇帝一手安排的留学之旅很快就做好准备。

结果，斯兰塔尼亚王国同意天宥前去留学，他在一星期后便离开了迦德拉。

◆

经过一段漫长的海上旅途，天宥抵达斯兰塔尼亚王国。

他搭乘的船停靠于斯兰塔尼亚王国的港都摩根哈芬。

在船上看见的街景和迦德拉截然不同，天宥强烈感受到自己来到了国外。

「终于到了。」

「是啊……」

前往斯兰塔尼亚王国的成员不只天宥。

他的部下们也一同随行。

跟正在欣赏街景的天宥搭话的，就是其中一人。

他是这艘船的船长青澜，而向天宥报告那名药师的人也正是他。

「下船后的行程按照计划吗？」

「嗯。你们去街上找药师。就算没找到，一样定期跟我回报。」

「遵命。」

抵达斯兰塔尼亚王国的天宥及其部下分成两路行动。

天宥他们在王宫，包含青澜在内的其他人则在路上探听药师的情报。

虽说青澜上次来的时候没找到人，药师在市井之中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前往王宫的天宥不只是一名留学生，同时也身兼外交特使。

最近斯兰塔尼亚王国和迦德拉的贸易往来也增加了，似乎想趁这个机会增进两国之间的情谊。

由于有来自外国的特使，斯兰塔尼亚王国决定在王宫为天宥一行人举办迎宾典礼。

迎宾典礼分成两个部分，前半部是谒见国王，后半部是晚宴。

身为主角的天宥当然全程都会参与。

（那就是「圣女」？）

谒见国王时，国王所在的高台下，离高台最近的位置有一名披着白色头纱的人物。

天宥看了那名人物一眼，从位置及服装推测她就是「圣女」。

天宥为留学收集的斯兰塔尼亚王国的情报中，也包含「圣女」的资讯。

跟斯兰塔尼亚王国普遍的说法并无二异。

因此，天宥对「圣女」的认知就是净化瘴气的人。

（斯兰塔尼亚王国的「英雄」吗……）

天宥走在通到国王面前的地毯上，回想起「圣女」的情报。

「圣女」会使用只有「圣女」能驾驭的法术歼灭魔物。

跟「圣女」一样，有能力以高人一等的速度打倒魔物的人，在迦德拉称为「英雄」。

「英雄」并非专指「圣女」这种会使用专属法术的人的词汇。

单纯是指能以优于他人的实力击倒魔物的人。

例如腕力远超常人，能靠物理攻击歼灭魔物的人，也能称之为「英雄」。

然而，斯兰塔尼亚王国的「圣女」和迦德拉的「英雄」在能力范围上有着巨大的差异。

这是因为迦德拉的「英雄」目前是一个名誉职，是由皇帝任命的职业。

所以现在在迦德拉被唤为「英雄」的人，在其他人眼中仅仅是讨伐魔物的能力明显优于他人，不像斯兰塔尼亚王国的「圣女」圣那样，拥有超出常理的力量。

因此，天宥以为人民口耳相传的「圣女」的能力就是一切，看一眼就立刻对「圣女」没兴趣。

要是天宥知道「圣女」十分擅长圣属性魔法，肯定不会对她失去兴趣。

迎宾典礼结束后，天宥积极采取行动。

他前往王立学园和王宫内的各种研究所，收集斯兰塔尼亚王国各式各样的情报。

说实话，他只想专注在药上。

但为了避免被王国抓到把柄，最好不要被人察觉原本的目的。

天宥如此判断，决定顺便调查跟药无关的情报。

就这样，他走遍王宫的各间研究所，于某天来到主要目的地──药用植物研究所。

天宥怀着些许的期待踏进那个地方，无奈结果并不理想。

不至于毫无收获。

他成功取得各种情报，例如斯兰塔尼亚王国的药水知识与特有的药用植物等。

可惜全都与母亲的症状无关。

尽管天宥有点沮丧，却并未放弃。

单凭短短一天的视察，能获得的情报有限。

只要想办法再去一趟，跟研究员交流，说不定能获得他想要的资讯。

结束一天的视察，天宥走向研究所出口，一面思考今后的行动方针。

幸好他没放弃。

天宥带着随从及护卫骑士走在药用植物研究所的走廊上时，从打开一条缝隙的窗户传来研究员的交谈声。

宛如天启一般。

「啊！今天圣不在！」

「对啊。所长早上不是说过吗？」

「我忘了。啊──我想请圣帮我做实验用药水耶……」

由于背后还有斯兰塔尼亚王国的骑士，天宥只是斜眼瞄向声音来源。

大概是刚从外面回到研究所。

他看见两名研究员并肩走向研究所的入口。

基于工作性质的关系，这间研究所很多会做药水的人。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会制作全部的药水。

因为药水有分等级，制药技能不够高的话，就无法制作上级药水。

假如说话的那名研究员只会做下级药水，实验用的药水是中级药水，自然会委托其他人制作。

只不过，天宥在意的是他们提到的人物。

因为他刚才也听见同一个名字。

刚好是这里的研究员在讨论药水的时候。

其他研究员叫着「圣」这个名字走进房。

那位「圣」不在，研究员就直接离开了。

仅此而已，但仔细回想起来，实在令人在意。

或许是因为他发现那名研究员看见天宥时，眼睛瞪大了一瞬间。

当天晚上。

上床就寝前，天宥压低音量对随从说：

「今天去的研究所……」

「是。请问怎么了吗？」

「嗯。可以的话，我想一个人再去一次。」

「这……」

天宥向随从表示自己想再去一趟药用植物研究所。

现在是就寝时间，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然而，考虑到谈话声可能会被外面的护卫听见，天宥并未提及去研究所的目的。

不过相处多年的随从明白他的意图。

虽然不太放心让天宥独自一人行动，随从最后还是以让自己陪同为条件，没问他目的就答应了。

「圣」一直不在，所以他不清楚这个人的相貌及个性。

但从其他研究员会委托他做药水看来，可以推测他属于制药技能等级较高的研究员。

那个人或许会知道能医治母亲的药草或药水也说不定。

同时，天宥也觉得他的技能等级之高会成为阻碍。

为了避免被挖角，生产技能等级高的人大多会被藏匿起来，一般老百姓也不例外。

光凭视察时人不在，无法断定斯兰塔尼亚王国不想让「圣」被天宥他们发现，可是也不能否认有这个可能性。

因此天宥在没有让斯兰塔尼亚王国的人知道的情况下，决定前往药物植物研究所。

瞒着其他国家的人在该国王宫行动，不是能一直拿出来用的手段。

机会只有一次，说几乎不可能见到对方都不为过，天宥却采取了行动。

于是，他在药用植物研究所的药草园遇见外表与自己国家的人极为相似的研究员。

那名黑发黑眸的研究员说自己叫做「圣」。

◆

不出所料，天宥和随从的行为引起一阵风波，不过或许是因为斯兰塔尼亚王国也多少有些过失，他们只有被叮咛几句，这件事就落幕了。

可能也是多亏天宥立刻道歉，说他是因为心血来潮，才忍不住绕去其他地方。

然而，之后很难再出此下策。

因为斯兰塔尼亚王国派了更多的护卫骑士守在他身旁，避免发生同样的问题。

话虽如此，他成功见到那位令人好奇的人物，便暂时满足于现在的成果。

遇见叫做圣的研究员后，天宥提高了前往药用植物研究所的频率。

跟里面的研究员交流的机会也变多了，其中也有跟他处得不错的人。

可是，自从在药草园遇见圣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在研究所看过她。

天宥得知有圣这号人物存在的契机，是其他研究员的发言。从那句话推测，圣虽然隶属于研究所，平常或许在其他地方工作。

不知为何，天宥特别在意圣。她的外貌跟迦德拉的人很像，大概也占了一部分原因。

说不定是因为，天宥不明白圣是否拥有自己追求的知识，才会对她更加好奇。

所以，每当见到跟他熟稔起来的研究员，他就会问圣在不在研究所。

研究所的所长应该也知道天宥对圣抱持好奇心了吧。

过了一阵子，圣开始在研究所出现。

第二次见到她后，天宥去过好几次研究所，大部分的时候圣都在，跟之前截然不同。

她的工作内容也几乎跟平常一样，天宥来的时候大多在做药水。

其他研究员甚至会去委托她。

八成是因为在研究员之中，圣的制药等级属于特别高的那一个。

虽然天宥如此猜想，可惜圣好像只会制作上级药水。

他灰心丧志，不过之后也有好事发生。

天宥会边跟她聊天，边试探她懂得那些知识，聊着聊着，圣开始调查上级异常状态解除药水的资料。

圣说她是在跟天宥闲聊的过程中起了兴趣。

对天宥而言真的很幸运。

那可以说正是他想要的东西。

因为上级异常状态解除药水大多能治病。

问题在于虽然统称为上级异常状态解除药水，配方会视想治疗的症状而产生差异。

迦德拉也有许多异常状态解除药水的配方，却没有半种符合天宥母亲的症状。

那么斯兰塔尼亚王国如何呢？

圣从王宫图书室借来记载上级异常状态解除药水配方的书，天宥怀着渺小的期待和圣一同阅读。

他翻著书页，稍微假装自己有在看内容，寻找记载他需要的药水部分。

无奈书上记载的全是他已经试过的配方，没有新收获。

以为目标接近了，却又再度远离。

天宥感到非常焦虑。

「这里记载的配方就是贵国出产的所有上级异常状态解除药水了吗？」

等到意识到时，他不小心脱口说出这句话。

他急忙闭上嘴巴，可惜为时已晚。

来到斯兰塔尼亚王国后，天宥一直在留意不要被人发现原本的目的。

向研究员提问时，也都尽量拐弯抹角。

但事已至此，他似乎不小心松懈了。

不晓得是内心有所动摇的关系。

还是因为在陌生的外国看见外表与同乡人相近的圣，不自觉地卸下心防。

抑或两者皆是。

天宥在心中为自己的失误惊慌失措时，圣提出直指核心的问题。

「请问您想找什么呢？」

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可是天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想要干脆问问看的想法瞬间闪过脑海，同时他又想起刚才的失误，便驱散了这个念头。

天宥否认后，圣露出遗憾的表情，两人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大概是为了转换有点沉闷的气氛，圣用格外轻快的语气开玩笑似的说。

──要是有这种药水就好了。

不分症状都能治疗的异常状态解除药水──万能药。

听起来荒诞无稽，对天宥来说却非常吸引人。

如果真的有那种药……

天宥只是眯起眼睛说：「要是真有那种药水就好了。」

之后，天宥向圣坦承母亲的病情，两人一起寻找异常状态解除药水的配方，却迟迟没有收获。在他心急不已时，天宥再度听见那种药的名字。

◆

那一天，天宥在斯兰塔尼亚王国提供的房间休息时，自称国王使者的人前来造访。

使者表示，国王有事请天宥私下过去一趟。

这个时间找人过去未免太晚了，使者还是从未见过的人。

以常识看来，没有比这更可疑的事了。

平常他会拿时间当理由回绝，这次却隐约有股直觉。

由于对象是国王，天宥只带了一名随从，就跟在使者后面。

使者是从未见过的人，这条路也是从未走过的路。

迦德拉的城里有许多错综复杂的通道，斯兰塔尼亚王国似乎也一样。

连记忆力优秀的天宥都觉得从这里回房没问题，要移动到其他地方却有困难。

话说回来，国王找他到底有什么事？

或许是因为他心中萌生了一丝不安，天宥边走边思考各种可能性。

三人花了比从天宥的房间直接前往国王办公室更久的时间才抵达目的地。

使者带他们来到的房间，也是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于门口两侧待命的骑士对来到门前的三人投以锐利的目光。

然而那也只有一瞬间。

确认来者是天宥他们后，骑士便朝房内通知有客人来访。

三人穿过从内侧打开的门，看见国王坐在三人沙发上等候。

宰相站在国王身后。

剩下的人只有天宥、随从，以及一名侍从。

那名侍从为国王和天宥泡完茶后，也立刻离开了房间。

看来国王十分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找天宥来的用意。

房间里只剩下四个人，天宥提高戒心。

「感谢你这么晚还愿意特地跑一趟。」

「不会。」

「学校生活还习惯吗？」

「是的。大家都很亲切，给予我许多帮助。」

跟迦德拉的作风一样，国王先从一些琐事开启话题。

天宥虽然很关心正题，还是回答了国王的提问。

谈话期间，国王及宰相的表情都平静如水，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

好奇归好奇，但万万不可着急。

天宥绷紧神经露出浅笑，以免被对方看穿情绪。

于是话题从学校转为他去视察过的研究所。

跟天宥的交流给研究员带来不错的启发，促使研究有所进展，国王为此向他致谢。

天宥嘴上说着「我才要感谢大家让我获益良多」，背部却冒出冷汗。

自己去视察的状况，全都上报给国王了。

视察时，斯兰塔尼亚王国的骑士会跟在他身旁护卫，因此天宥也知道自己正受到监视。

既然明白国王他们的意图，天宥一直有在注意自己的行为，不过回想起自己最近做的事，他只得深深叹息。

他完全不认为自己有澈底隐瞒住他来到斯兰塔尼亚王国的真正目的。

不出所料，国王提到在众多研究所之中，天宥最近特别常往药用植物研究所跑。

他问天宥是不是对药草有兴趣，天宥支支吾吾地承认。

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天宥不安地观察国王的脸色，接着国王开启意想不到的话题。

「天宥殿下是否听说过，我国曾经有位被誉为药师之祖的人物？」

「不，很遗憾，我并不知道。」

「这样啊。那位药师非常优秀，听说他的技术远比现代的药师高明。」

「是吗？」

「是啊。似乎还做得出现在无法制作的药。」

讲到这边，国王身后的宰相有了动作。

宰相从墙边的柜子上拿起托盘，放到国王和天宥之间的桌上。

托盘上似乎放着一个四方型的盒子。

不过上头盖着一块光泽亮丽的红布，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这是？」

「由王家保存的药水，据说出自那名药师之手。」

听见药水一词，天宥挑起眉毛。

不小心将动摇表现出来，令天宥在心中咂嘴一声；然而不可能没看见的国王却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迹象。

宰相也跟国王一样毫无反应，将手伸向盖在托盘上的布。

接着，宰相拿走那块布，底下是三瓶装在盒子里的药水。

「这是人称万能药的药水。」

「万能药吗？到底有什么样的效果？」

「据说能治疗所有的异常状态。」

「『所有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管是中毒、麻痺还是疾病都治得好，无关症状。」

听见药名的瞬间他就猜到了，天宥却抑制住急躁的心情询问，而国王给予的正是他所期待的答案。

听完国王的说明，天宥马上想通他在夜深人静之时私下把自己叫来的理由。

利用早已失传的技术做出的神效药水，足够由王家私藏起来了。

而且那个药水正是天宥长久以来寻找的东西。

他怀着不敢相信的心情凝视万能药，急忙思考如何反应才是正确答案。

事已至此，天宥判断国王肯定已经知道，他前来斯兰塔尼亚王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万能药。

至于他从何得知，不该现在烦恼，天宥便暂时将这个问题搁在一旁。

该第一个优先思考的问题是，国王拿出万能药有何意图？

往好的方面想，如果是要给他的，他很想收下。

但这个情况下，想必得支付庞大的代价给斯兰塔尼亚王国。

就算目前对方没有索取代价，肯定会欠他们一个迟早要还的大人情。

若这件事只会牵扯到自己一个人，那倒是无所谓。

可是，站在整个国家的立场看来……

「这些药水就给你吧。」

「这……」

「你在找这东西对吧？」

国王对陷入沉思的天宥说。

这可以说是他梦寐以求的话语，天宥努力缓缓抬起低下来的视线。

不敢相信国王所言的心情，以及渴望万能药的心情，将天宥的思绪搅得一团乱。

就算这样，他还是设法控制住表情开口回答：

「我不能收下。」

「为何？」

「我拿不出与之相应的代价。」

他面色凝重地拒绝，国王扬起一边的嘴角，仿佛在打什么主意。

「我也是一国之君，不会说不用代价。不过，我没有要你现在回报的意思。」

「这……」

「算是一种投资。这个人情之后再还吧。」

宰相紧接着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天宥说明。

他说不立刻索取代价是有原因的。

药水跟其他东西相比不容易坏。

只要用正确的方式保存，听说效果可以维持近百年。

然而，眼前的药水自从做好已经放了百年以上。

由于是王家保管的东西，肯定有妥善保存，但不能确定效果跟刚做好的时候一样。

因此能否医治天宥的母亲，目前只能说机率一半一半。

所以，代价等确认药水的效果后再谈即可。

那就是国王和宰相的说辞。

事实上，天宥猜得没错，国王和宰相都知道他在找万能药，也知道理由。

因为药用植物研究所的所长约翰向他们报告过。

而放在天宥面前的万能药，是圣制作的。

制作时间在不久之前。

效果也已经经过实证，大部分的异常状态都能解除。

圣利用「圣女」的能力做出的万能药，本来是足以藏在王家的珍品。

之所以会交到天宥手中，是因为国王知道圣希望如此。

然而，为了避免「圣女」的能力泄漏出去，不能将事实全盘托出。

所以才会拿有名的药师之祖「药师大人」当作万能药的制作者，配合这个设定伪造制造年代。

结果还没决定代价就把药送人，国王和宰相却觉得这样也无妨。

从他来到斯兰塔尼亚王国后的情况判断，看得出天宥是个老实人。

不是会只顾着追求自身利益的人。

既然如此，就算要等到事后，天宥一定也会准备与万能药相衬的代价。

而且还是能为斯兰塔尼亚王国带来利益的代价。

万一是对我国不利的东西，只要拒绝就行了。

这就是国王他们的打算。

「我明白了。那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听完宰相的说明，天宥沉思了一会儿，最后决定收下万能药。

他坐在沙发上深深一鞠躬表示最大的谢意，国王则大方地点头回应。

双方达成共识后，天宥迅速采取行动。

表面上以接获母亲病情恶化的消息为由，着手准备回迦德拉。

急忙离开斯兰塔尼亚王国，一抵达迦德拉就马上赶到母亲身边。

幸好母亲的病情仍维持在稳定状态，跟他出发去留学前并无二异。

看到儿子突然回来，天宥的母亲大吃一惊。他只简单慰问了母亲几句就拿出万能药。

至于这么急的原因，是想防止得知消息的外人跑来抢夺万能药。

他只带了一名随从去见斯兰塔尼亚王国的国王。

天宥不认为那名随从会泄漏万能药的情报。

可是，看到他突然中止留学赶回迦德拉，理应会有不少人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亦然。

若皇帝质问他回来的原因，无力的天宥只能据实以报。

他拿到的万能药，八成得全数进贡给皇帝。

这样天宥就再也拿不回万能药了。

就算他开口索取，一定会有人想尽各种理由不给他，天宥光想就能想到好几个人选。

他想在演变成这种情况前，让母亲喝下万能药。

即使有效的机率只有一半。

至于尝试的理由，大可说想在进贡给皇帝前验证效果。

国王给的万能药有三瓶。

把其中一瓶献给皇帝就够了吧。

更进一步地说，他还考虑拿取得这个万能药当成中止留学突然赶回来的理由。

天宥原本就没打算独占。

他的母亲紧盯着慌张得一反常态的儿子递出的药。

至今以来，天宥给过母亲无数种药物。

母亲也知道天宥费尽苦心，才弄到那些绝对不便宜的药。

这瓶药水不晓得让他花了多少心思。

假如又跟之前一样，结果不如人意，不晓得儿子会有多消沉。

天宥从未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过，但她早已看穿儿子会默默沮丧。

花的心思越多，期待落空时的失落感就会越强烈。

思及此，她实在不敢立刻喝药。

或许是因为母亲在犹豫，天宥费尽唇舌，设法让母亲喝下去。

他告诉母亲的当然不只有好话。

他将斯兰塔尼亚王国宰相所说的话──万能药是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药物，有效的机率只有五成──也据实以报。

将坏消息也如实告知，是想避免没有效果时母亲会感到愧疚。

天宥说明完过了一会儿，母亲同意喝下万能药。

她已经连自己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话也讲不清楚，仍凭藉微微点头的动作将自身的意志传达给天宥。

等同于斯兰塔尼亚王国侍女的宫女扶着她让她坐起身来，天宥将万能药的药瓶凑近到母亲嘴边。

然后慢慢让母亲喝下药水。

乍看之下没有明显的变化。

对当事人而言却不然。

喝完药水后，母亲瞪大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天宥见状急得不知所措，听见母亲用清晰可闻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后，他立刻理解了情况。

万能药发挥了如名字所示的药效。

两人紧紧相拥，以慰劳辛苦这么多年的彼此。

天宥抱着母亲，两眼也流出喜悦的泪水。

之后的事情都按照天宥的计划进行。

他和负责治疗母亲的医师一同观察母亲的身体状态，确认她澈底痊愈后，他将剩下的万能药献给皇帝。

效果已经由原本卧病在床，现在却恢复到能坐在椅子上的母亲证明过。

不会像以前那样，只是正常生活身体就慢慢不能行动。

关于为何在献给皇帝前先让母亲使用万能药，天宥当然搬出了当初所想的理由。

只不过，关于取得万能药的经过，天宥用「在斯兰塔尼亚王国的王都偶然入手」来蒙混过关。

跟之前拿到的药一样。

这么做的原因是怕万一国王给他万能药的事情传开，搞不好会给对方添麻烦，毕竟那是如此珍贵的药物。

既然母亲痊愈了，对天宥来说斯兰塔尼亚王国的国王就是恩人。

是比皇帝及后宫其他人更重要的人物。

他无论如何都想避免给恩人添麻烦。

本来被追根究柢都不奇怪，皇帝却对天宥的说法照单全收。

其实皇帝也在担心天宥和母亲。

但因为政治因素的关系，他不方便公然提供协助，对此多少怀抱一些罪恶感。

因此，即使皇帝觉得天宥的说辞有不自然之处，他依然没有追究，只有赞许天宥带了万能药回来。

就这样，天宥漫长的寻药之旅落下帷幕。

第七卷 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