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一章如梦似幻的世界

『Tactics Chronicle（国战编年史）』。

这是采用全感官投影式设计、存在于市面上，为数众多的第四世代虚拟实境体感型游戏作品之一。

虽然能以所有感官去感受游戏世界的全感官投影式游戏如雨后春笋般大量上市，这部作品之所以在这波热潮中没有被埋没还能获得高度人气，一定是因为「栩栩如生地表现出幻想世界」的品质极为优异的关系。

毕竟，尽管这是一款不属于开放世界游戏这类主流客群喜欢的国家经营战略型角色扮演游戏，却仅靠着发表预告片吸引到不只是主力购买层，甚至连主妇和女高中生也来预约，可以想见游戏的精细程度有多令人震撼。

──岂有不买的道理。

不买这款游戏，还有资格自称是游戏玩家吗？他这么想。

那支预告片就是如此精彩，完全掳获了他的少年心。而且这游戏也没让他无止尽高涨的期待感落空。

他现在仍能鲜明地想起第一次进入游戏时的事。

首发当天早上，躺在沉浸式游戏舱里的三崎司，以角色名【赫里昂】作为一名王者降临在这个如梦似幻的世界（国战编年史）的大地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无限宽广的大草原，接着感觉到的是夹带青草味的春风与泥土的气息。随风摇曳的芒草声仿佛细浪一波波振动着耳膜，激动紧握拳头的明确触感也刺激着大脑。

此一幻想世界的压倒性存在感使得当年还是国中生的三崎司感动到浑身发抖。

「来建立国家吧。我们的冒险将从这里开始！」

赫里昂永远忘不了他喊叫着这句蠢爆了的台词，像个抑制不住兴奋的孩子般在草原上奔跑的那天。

就这样，率领三名部下的赫里昂在游戏「国战编年史」中踏出了值得纪念的第一步。

──之后，现实时间又过了几年，直到现在。

赫里昂统治的国度【阿尔奇美拉】时而发展，时而差点灭国，在撑过剧烈变动的年代，历经一番曲折后，最终成长为世界霸主级的超级大国。

然后，迎接今天一样勤奋登入游戏的赫里昂的是，前来首都欢庆建国一五○年的国民们。

「喔喔～多么壮观。」

阿尔奇美拉的国王（玩家）──赫里昂发出赞叹。

站在城堡的露台俯视演讲用的大广场，见到原本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军团将领正带领自己的军队陆续往该处集结的景象。

只不过底下的人群之中其实一个人类也没有，全都是魔物。不只是精灵、矮人这类亚人种，还有恶魔和鬼人、妖精与魔兽，甚至连史莱姆与死灵之类的不定形的非人类种族也都到齐了。

并不奇怪。因为国战编年史具有「人类国王领导魔物国民」的奇幻要素，所有国民都是魔物。

因此大量非人类种族在城镇内走动可说是稀松平常的情景，不过看到各种族整齐划一地行军并在广场集结的模样，还是让赫里昂仿佛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化为现实而深受感动。

「嗯？第八军团也抵达了吗？龙族果然特别醒目。」

龙种从上空翩然降落。

只须一头就能烧毁城市的危险龙种，正成群结队地降落在大广场上。

光看这幕就能明白阿尔奇美拉所保有的战力有多么强大、多么具有威胁性，然而，却有一群不识好歹的食人魔愚蠢地选在这个精锐齐聚的「建国祝贺祭」举办前夕前来挑衅，究竟在想什么？

只能说食人魔头目搭载的人工智慧或许特别愚蠢吧。

「既然特地来挑衅，好歹也撑久一点，我连军团长级的将领都没派出就打赢了，而且还在全灭前就先投降，害我现在完全没有办法感到满足。」

赫里昂噘着嘴不满地抱怨，但立刻转换心情，决定当成是庆典前的庆祝活动。

因为接下来要举办的建国祝贺祭是超大型国家阿尔奇美拉的重要庆典。闷闷不乐地迎接此一节庆实在太可惜。

于是他回到元首办公室借由换上典礼用服装消磨一下时间后，打开地图确认各军团已经整队完成，提高演讲效果的各种舞台装置也已设置完毕。万般就绪。

──那么「她」应该也快来了。

熟知被指定为国王亲信的NPC的行动模式，赫里昂面向元首办公室门口轻声倒数。

「五……四……三……二……一……」

「扣扣」数到零的瞬间，传来拘谨的两声敲门。

赫里昂允许入室后，开门进入的果然是所猜想的那名人物。

「【打扰】了，【赫里昂】大人。」

以沉稳语气报告后进入室内的是一名年约二十岁的女性。

银丝飘逸的长发束在背后，浏海底下的细长眼眸中闪烁着琥珀色光彩。

头顶有着兽化人特有的三角形狼耳从銀发间窜出。生长于腰际的毛皮澎密的尾巴正缓缓地左右摇摆。

她就是身为国王亲信的第一军团长──月狼（Managarm）莉薇。

「【建国祝贺祭】的【典礼】【准备】【完成】了。请【移动】到【讲台】前。」

莉薇说出由AI自行组合被称为「关键字」的几个重要单字所生成的台词，对身为国王的赫里昂做出恭敬地鞠躬的动作。

「嗯，辛苦妳了。接下来我会【移动】到【讲台】前，【跟我来】。」

「【遵命】。」

第一军团长（莉薇）遵从由赫里昂口中发出的关键字，跟着一起离开元首办公室。

赫里昂回忆起刚开始玩的那些日子，对游戏中的高性能AI充满佩服。

也许因为今天是第一五○周年的建国祝贺祭，使得赫里昂变得有些感伤了。

（今年的演讲该怎么办呢……）

他边走边在脑中拟定讲稿。

其实用不着那么讲究，演讲行动所带来的效果是固定的，但就是讲究才能享受角色扮演的乐趣。

「好，这次就走某少校的风格吧。说起演讲就会想起那个人物啊。」

走在通往讲台的走廊，赫里昂做出决定的时候────那个发生了。

「……嗯？」

视野边缘出现一阵杂讯。

和沉浸式游戏舱的连接率降低了吗？疑惑着的赫里昂打开设定虚拟视窗确认，数值一切正常。

赫里昂一头雾水。

突然间，一阵刺耳噪音刺激听觉。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正好要举办典礼活动了说，营运团队在搞什么。不只我国，其他很多国家也要在今天举办建国祝贺祭吧？」

稍等一会应该就没事了，赫里昂叹了口气停在原地。

他打算先等一下，等系统异常状况恢复再说──就在这时。

「──！？怎、怎么回事！？」

赫里昂觉得自己就像被抛入旧时代流行的滚筒洗衣机一般，整个人失去空间感，连正常站着也有困难，只好瘫坐在走廊上。接着在一瞬的浮游感后，仿佛从高处坠地的感觉冲击全身。

但仿佛以此为界般，平衡感恢复正常，噪音也开始逐渐消失。接着又过了三十多秒，视力和听力总算稳定下来。

「终于停了……这是怎样？有bug吗？还是天灾事件？」

赫里昂一面抱怨一面起身。

在这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居然发生如此扫兴的事件，赫里昂觉得很不愉快。

「赫里昂大人！您没事吧！？」

莉薇连忙跑过来，从上到下仔细确认赫里昂的身体。似乎在确认他是否有受伤。

「嗯？是啊，我【没事】。【别担心】。」

NPC立刻有所反应，表示刚才的现象不是bug。

既然如此，最有可能的便是发生了天灾事件。

从刚才的冲击看来，多半是大地震或陨石坠落。依照发生的地点，或许会使大量设施受到严重灾害，复原需要时间，市民的幸福度也会下降，是一种很糟糕的负面事件。

怎么凑巧在今天发生？赫里昂皱眉望向城外。

这时他发现，从走廊窗户看到的景象和平时有所不同。

「…………咦？」

城镇依然健在。这点没有问题。大致扫视一下并没有发生火灾，当然也没有陨石坑。

真正有问题的是城墙外的部分。

围绕城镇的城墙之外──原本是地形开阔的草原，现在却成了一整片苍郁茂密的森林。

呈现出宛如丛林或树海的样貌。

「怎么回事？中了地形干涉型的超大型魔术吗？不对，第三、第四军团目前屯驻在首都。只靠单人咏唱绝不可能施行足以突破他们的都市结界的超大型魔术。第六军团也在，若想进行大规模的共鸣咏唱或仪式咏唱也不可能逃过他们的耳目……换句话说……」

这不是来自敌对势力的攻击。

事实就是首都突然被森林环绕了。

「所以是天灾地变事件？或是神的试炼事件？」

不管是哪一种，都很难说是好事。

「赫里昂大人，这到底是……！？」

紧跟在身后的莉薇颤抖的语气中带着困惑。

她似乎陷入【恐惧】的精神类负面状态中。

……真少见。

莉薇的人格中具有【勇敢】这项特质，照理说能轻易抵抗负面状态，却仍陷入恐惧吗？看来这个事件的影响力很强。赫里昂觉得有点不妙。

「冷静一点，莉薇。我们先【回去】【元首办公室】吧。【跟我来】。」

使用关键字指示莉薇跟随的赫里昂快步回到元首办公室。

一进房间，立刻用手触摸放在边桌上的大型宝珠并启动。

首先应该确认的是事件的影响范围，赫里昂联络附近据点的主任官员NPC。

「咦？无法存取？奇怪，怎么连连接选单也打不开？」

怎么可能，这种情况过去从未发生过。

无法存取倒还好。过去也曾发生过宝珠被破坏，或受到敌对势力妨碍而无法存取的状况。但连选单也无法显示的情况真是太诡异了。

赫里昂感到疑惑，接着尝试打开地图。

「──啊！？」

没有了。不见了。不，地图本身还在，但地图上完全没显示任何赫里昂所统治的据点。

不只如此，首都以外的全部区域都被代表着「未探索地区」的灰色所覆盖。只有地图中心显示着小小的首都，其余部分为一整片灰。

由于结果远超乎预料，使得赫里昂一时说不出话来。

「难道是……强制传送？被传送到没探索过的未开之地了？真的假的？」

强制传送是一种极稀有的负面事件。

会像自然灾害般发生，将个人或部队一瞬转移到其他座标。之前赫里昂派遣奇袭部队冒着大雪行军，却被传送到几百公里外的远方时，曾为自己衰爆的运气破口大骂过。

但他从来没听说过整座都市被传送的例子。

更何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只强制传送首善之地的情况──原本想这么断定。

「…………不，那个营运团队说不定真的敢这么搞。」

毕竟这是一间以病态细节为卖点的游戏公司。不论好坏，以变态技术人员著称的开发团队，创造了这个高自由度与丰富细节两者皆达极高水准的世界。

多采多姿的事件就在这个坚实建构出来的舞台上发生。但毕竟是那个会在奇幻世界偷偷加入同步卫星轨道炮的疯狂总监所领军的营运团队，会搞出什么事没人能说得准。

过去也有许多很扯的前科，因此不管多么稀奇古怪的展开，都让人有「那群人说不定真的敢这样做」的奇妙信赖感。

「唉……先从收集资讯开始吧。不掌握现况什么事也做不了。」

究竟这次的突发状况是会被称赞为神事件，还是被唾弃为粪事件呢，只能留待日后再由自己来判断了。

既然决定如此，就立刻展开行动吧。赫里昂面向身旁的亲信下达命令。

「莉薇。【我国】【首都】似乎被【强制传送】了。因此我们得先掌握国家现况才行。我接下来会对【各军团】下达最低限度的【指示】。【妳也】去和【各军团长】【联络】，努力【收集资讯】以【掌握】【现况】。」

「……！遵命。属下立刻展开行动。」

莉薇深深行了个礼后，转身离去。目送她的身影，赫里昂呼叫出触控式空中投影显示幕，开启下指令用的战术虚拟视窗，一一对各军团下达指示。

第一军团继续辅佐国王（赫里昂）。

第二军团去确认居民安危，维持治安。

第三军团去治疗伤患，以及检查维护设置于外墙的首都结界。

第四军团以魔术对首都外进行望远调查。

第五军团支援第二军团，如果有损坏的设施，和第七军团一同紧急处理。

第六军团和第四军团合作，专心收集内部与外部资讯。

第七军团去检查、修复各设施。

第八军团负责从首都圈上空对周边进行侦察与警戒。

但各军团严禁采取会刺激他国的行动。

首先以掌握国内现况为第一优先。

以上述命令为基本方针，听从各军团长的命令临机应变。

对各军团下达命令后，赫里昂整个人深深埋进椅背，抬头望着天花板。

「那么……我可是被浪费了建国祝贺祭这么个重要节日，所以期待一下精彩事件应该不为过吧？营运团队。」

赫里昂独自在元首办公室里露出挑衅笑容自言自语着。

⒉

对军团指示完毕，基本上该做的都做了。

虽然很想尽早掌握状况好进行下个行动，但各军团都还在忙着收集情报中。

虚拟视窗仅能显示已知情报，要获得现况就得等部下收集情报完毕。

「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枯等真痛苦啊。」

再次开启通讯虚拟视窗。在眼前浮现的半透明虚拟视窗中登载着过去接触过的其他玩家──也就是他国国王的名字。

赫里昂打开清单，原本打算和其他玩家闲聊，进行一下收集资讯兼打发时间的装模作样外交，但是……

「咦？」

清单上所有玩家的名字均显示为灰色。

表示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玩家都是离线状态。

但今天许多国家都在举办建国祝贺祭，没半个人上线怎么想都很奇怪。

就在赫里昂感到一头雾水时，传来拘谨的扣扣两声敲门声。

「赫里昂大人，是我，莉薇，来向您报告目前的调查结果。」

「进来吧。我【允许】妳【入室】。」

元首办公室门悄然无声地开启。

俐落地走入元首办公室的莉薇，一如既往地站得直挺挺，但头顶的狼耳却虚弱无力地下垂。看来调查结果不是很乐观。

「向您报告。首先，首都之外完全覆盖在森林里。而且根据第六军团的调查，整片森林似乎带有某种幻惑效果。」

「地形本身带有幻惑效果啊……改派第四军团的人员去确认吧。安全第一，叫他们用魔法从远处调查。」

「据说第四军团长已亲自确认了，但分析幻惑效果似乎很麻烦，无法立即得到结果。若想更进一步调查，必须直接实地探勘。」

「居然已经试过了？好吧，考虑到对森林地形的适应力，以精灵种为中心编成临时调查队……………………咦？」

「明白了。我会向第四军团转达此一命令。」

──等、等等。

「接着是第八军团所属的龙族所进行的空中侦察……正确来讲，是从空中进行远望的结果，首都周边一带全部被深邃的森林所包围，唯独东北方绿色较不浓密。但由于只能在首都结界范围内低空观测，无法做更进一步确认。」

──等一下。

「另外，第八军团的龙叫嚣着要拉高观测高度，甚至说要飞出首都结界范围进行直接侦察，所以我揍他一拳，让他闭嘴了。那头龙似乎没弄懂赫里昂大人下达别刺激他国的命令的用意，因此我将他交给第八军团长进行再教育。」

──别再继续说了。

「接着是关于国内治安。由于突然发生异常事态，国民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但在第二军团及第五军团的努力下，目前已恢复平静。不过最近才刚合并的食人魔一族就……」

「──莉薇，等等。」

声音带着颤抖。

这不是一国之主应有的表现。

但赫里昂无法继续保持沉默。

「……？赫里昂大人，您怎么了？我刚才说错什么吗？」

莉薇面露诧异。这是过去未曾见过的表情模式。

她的负面状态【恐惧】已经解除，目前恢复成【平静】状态，却仍露出首次见到的情感表现，实在很不可思议。照理说平静时的所有情感表现全都看过了才对。

但赫里昂感觉到某种更重大的蹊跷，使得情感表现的问题显得无关紧要。刚才的对话中，除了允许入室以外，赫里昂没发出半个关键字，莉薇却自动对赫里昂的自言自语有所反应，使得对话成立了。

──这是不可能的。

这时代的AI再怎么优秀，仍不可能表现得完全和人一样。在国战编年史中，玩家必须遵照几条规则才能和AI进行仿佛一般对话的交流。

因此，身为人类的赫里昂能和身为机械（AI）的莉薇自由交流，绝对是超乎常理的事态。

「不、不行，冷静……我要冷静下来。」

赫里昂像要安抚自己般地喃喃自语。

遇到这种平常无法想像的事态的情况，首先该做的是紧急联络游戏管理员。

赫里昂打开虚拟视窗，立刻实行联络管理员的指令。

没有反应。

连指令是否实行成功也没显示，仿佛什么指令都没实行般，虚拟视窗毫无动静。

「…………设、设定虚拟视窗：开启。选择：登出。立即实行！」

以语音实行返回现实世界的登出指令──没有反应。

赶紧改用手动操作，打开设定虚拟视窗，实行紧急登出用的指令──没有反应。

「不对不对，慢着……这太奇怪了。为什么没反应？这可是紧急指令耶！？」

重新依序操作一遍，再次立即实行紧急联络管理员──没有反应。

不顾可能会造成副作用，立即实行强制关机──没有反应。

双脚发抖，冷汗流个不停。

「赫里昂大人，您脸色不太好，有哪里不舒服吗……？」

莉薇垂着尾巴，好像很担心地凝视赫里昂的脸。

莉薇以为是赫里昂身体出毛病，说了声「恕我鲁莽」便拨起赫里昂的浏海，把手贴在他的额头上。

然后，他感觉到额头上有冰凉湿润的女性手掌的触感。

──赫里昂战战兢兢地用右手触摸莉薇的脸。

「咦？……赫、赫里昂大人？」

感到困惑的模样与表情变化，以及极为自然的反应，再加上首次见到的情感表现。

触碰到脸颊的指尖感觉女性特有的柔软与体温。

……若只有如此倒也还好。

全感官投影式设计能让玩家在游戏内体验到触感或温度等各种感觉，因此单论「感觉柔软或温度」的话，其实本来就能办到。

但这充其量只是一种效果，是一种只能享受气氛、索然无味的感觉。扣除家用主机的性能极限与成本问题，为了防止造成玩家分不清楚虚拟现实和真实世界，所以调整成虚假的感觉。

照理说来是这样，但现在赫里昂的右手所感觉到的莉薇的呼吸是什么？

从右手触碰到的脖子血管传来的脉动是什么？

她的脸颊逐渐潮红的自然色彩是什么？

这股女性特有的淡淡香气是什么？

……不可能。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

真的想做出来，技术上或许办得到。

但若问将如此细密的资讯量塞进娱乐（游戏）里是否有意义，答案必定为否。

要让每一个角色都拥有如此庞大的资讯量，没有每秒数千浮点计算能力等级的计算速度会处理不来。这就算用上最新的超级电脑恐怕也难以应付。

──想到这里，脑中一瞬间闪过某个关键字。

前几天去书店，看到广告上头有出现某个名词。那是五十多年前曾经在网路小说界爆红，最近又复古流行起来的小说类型。记得是主角因为遭到不幸事故或碰上神明出错，结果阴错阳差地脱离日常，进入到类似漫画或游戏世界的那个──

异世界传送。

唰，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血液倒流的声音。

背脊仿佛被人插入冰柱一般冰凉。呼吸不受控地急促起来。感到噁心、脚步虚浮、视野扭曲。呕吐感无法抑制。

「赫、赫里昂大人……！？」

莉薇立刻扶助差点昏倒的赫里昂。

浮现在她脸上的，是从平常的锐利眼神难以想像的表情。

方才绯红的脸颊如今已变得苍白，眼神透露出对赫里昂身体状况的担忧。

但她的动作与表情已超越电玩角色的情感表现，非常写实，对赫里昂来说反而像难以接受的现实被陈列在眼前般，甚至感到毛骨悚然。

「我……我没事。」

赫里昂勉强挤出这句话。

太愚蠢了。一定是自己动画和漫画看太多。异世界不可能存在，那只是创作。

就算心中的常识拚命提出反驳，却无法组织出有逻辑的假说来解释眼前的现实。

「请您先坐着休息，我立刻呼叫第三军团长来。在那之前，请您──」

「我没事！别去叫人来！」

急忙制止的话语，不自觉变成了怒吼。

莉薇的身子颤了一下。

「啊，不……我真的没事。我只是突然有点晕眩，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仿佛想掩饰般的言语……不，实际上就是在掩饰吧。但现在的精神状态实在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

……说不定，只有被指定为国王亲信的NPC的AI被改良？

若是如此，以现在的商用技术，或许能让这种一名玩家只会指定一名的NPC表现得很有人味。目前还保有这种可能性，所以赫里昂暂时还不能见其他NPC。

必须先让心情先平复下来。拜托，给我时间冷静吧。这种状态要和其他人见面太痛苦了。

「我、我已对各军团下达指示，先等他们的报告吧。而妳……去把各军团长的报告重新整理一下。收集到更进一步的情报后再来向我报告。」

「……比起这个，请您先去休息一下吧。」

「放心吧，我很好。」

莉薇表情变得越来越焦急。

她的表情、声音与言词，都像打从心底担忧主人一样，实在非常自然。

……够了，别再让我看到这种电玩里不可能存在的神情。

「至少请医生来为您诊察一下……」

「啰唆！就说我没事了！出去整理妳的资料吧！」

听到主人的怒骂，莉薇缩起身体。

莉薇的模样令赫里昂原本被赶到大脑角落的理性又动作起来，联想到被斥责的小狗。

「…………我先离开了。」

欲言又止的莉薇到最后都露出很担忧赫里昂身体状况的表情，但还是默默鞠躬后离开元首办公室。于是，元首办公室只剩下对关心他的部下怒吼并赶出去的空虚国王。

「………………设定虚拟视窗：开启。选择：紧急登出。立即实行。」

没有反应。

「………………设定虚拟视窗：再开启。选择：紧急联络管理员。立即实行。」

没有反应。

改用手动操作，关闭设定虚拟视窗后再度开启，重新实行登出和联络管理员的指令，但依然毫无反应。

⒊

「…………────」

在那之后，感觉似乎经过了三十分钟。

说不定只经过三分钟而已。

赫里昂躺在座垫柔软的椅子上，仰望天花板，思考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继续逃避现实也没有意义。

勉强让很难说是正常的大脑运作起来，列举能够说明现状的可能性。

「……可能性一。玩国战编年史的时候恰好有革命性的更新在背景执行，造成AI超绝进化，感官体验也跟着升级，使得可感受的资讯量变得很庞大。」

否定。这不可能。就算假定技术层面能办到，这么重大的更新在背景执行也会花上好几十小时。

至于感官部分则是完全违法。特别是触觉和味觉，法律严格禁止过于贴近现实，只能让玩家获得某种模糊的感受。因为太真实会对现实世界的社会生活造成明显的不良影响。虚拟现实体感型游戏发展的黎明期，就曾经因为法规尚未完备导致相当严重的社会问题。

营运团队绝不可能更新到能让玩家获得如此鲜明的感官资讯。因为这么做不止会让国战编年史停止营运，甚至会发展成攸关公司存亡的重大事件。

「可能性二。这是个浩大的整人计划。这里事实上是现实世界，趁我睡着时把我带到疑似电玩场景的地方。刚才的莉薇是真人假扮的，狼耳和毛茸茸的尾巴只是装饰品。换句话说，是还原度极高的角色扮演。」

否定。这样做没有意义。干嘛只为了整一般玩家，创造出与游戏内部一模一样的城堡？

刚才莉薇的耳朵和尾巴也完全不像假的，动作非常自然，仿佛理所当然地存在着。

更不用说赫里昂刚才也能自由开启虚拟视窗，对各军团发送命令。众所周知，在现实世界是办不到这种宛如魔法的行为。

「可能性三。虽然是在游戏里面，我的意识被传送到某个使用其他版本的国战编年史的专用伺服器。在这个超级电脑级的高规格专用伺服器中，身为测试员的我去经历这一场可笑的体验。」

……不全然是否定。这种可能性应该还存在。

虽然严重牴触企业伦理和虚拟现实体感型游戏的法规，若不考虑违法问题，技术上应该办得到。只要把搭载能模仿人类行为的高性能AI，具有体温、肌肤触感和脉动等庞大资讯的角色限定在莉薇一个的话，资料容量或演算处理能力并非不可能实现。

但是要证明这点，有件事必须先确认。那就是作为例外的个体只有莉薇而已。

「────」

赫里昂从办公桌的抽屉中取出纯银小刀。

不久他将左手举到眼前，仔细凝视仿佛真实存在的手掌。

然后用小刀刀尖抵住手掌──犹豫了一阵子后一刀划开。

「好痛……」

产生痛觉，是完全没被稀释过的真实感受。这已经违法了。法律明确规定全感官投影式游戏中的受伤表现必须限定在一定程度以下的冲击或刺激，不能表现出痛觉。

但这种程度的违规其实在料想之中。倒不如说接下来才是问题。

「血流出来了……」

将用力握拳，一下子就从细长伤口中渗出流出来的红色液体凑到鼻子附近，血腥味刺激鼻腔。与真实世界别无二致的压倒性现实感。

这表示被赋予庞大资讯量的角色不只莉薇，连同赫里昂至少就有两名。

因此可能性三也是否定。

「可能性四……………………梦境结局。」

实在不想打破这个最后的可能性。左手伤口刺痛不已，不过以前有在梦中用力捏脸颊没醒的纪录，或许还是能抱一丝希望。

没办法，只有这个可能性还存在。

假如连这个可能性也否定掉，只能直接面对这个照理说不可能发生的现实。

「…………」

就在他丧气地垂下头的同时，传来两声敲门声。

今天第三次响起那道带有若干拘谨的声响。

「【进来】吧。」

「……打扰了。」

使用关键字表示允许入室。

如同猜想，静静推开门的人是莉薇。

表情虽装作若无其事，头顶的三角形狼耳丧气地弯折，毛茸茸的银色尾巴也无力下垂……至于原因自然不用多说。

「……我将后续情报整理好了……所以来向您报告。」

「嗯──在妳报告前，我有些话想先说。」

莉薇肩膀颤了一下。

仿佛因为恶作剧被主人惩罚的小狗一样。

「……抱歉，莉薇，我刚才太激动了。」

「咦？」

「整座首都被传送的异常事态对我造成不小冲击，以致迁怒于妳。原谅我吧。」

赫里昂表示歉意。

然后在他准备低头的时候，被惊讶的莉薇制止了。

「不会的！我、我才是做了逾越分寸的事情，赫里昂大人没有必要道歉！我才是该──」

「不，该道歉的是我。也许来自君王的道歉会让妳感到惶恐，但还是接受我的道歉吧。对我而言……对我而言这是必要的。」

赫里昂打断莉薇的话，半强迫地对她道歉了。

……他并没有接受被传送至异世界的可笑现实。

他认为既然这只是梦，不可能真的发生，所以只要过十几分钟后就会从睡梦中醒来吧。

但就算是梦，他也不认为就可以乱搞。至少刚才对莉薇怒吼完全是迁怒。作为一个人，那不是可以随便矇混过去的事。因此赫里昂认为自己必须道歉。这是非常自然的。

而且，虽然不愿去想像，假如这不是梦境而是「其他状况」的话，按照常理来行动还是比较保险。

从心理健康的角度来看，做这种程度的自我保护也没有坏处。

「…………」

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的莉薇，却突然发现什么似地惊呼一声并将视线朝向右下方。

她的视线所指向的是赫里昂被小刀割伤的左手。虽然被桌子挡住看不见，嗅觉敏锐的她闻到血腥味所以发现了。

不愧是狼人型魔物【月狼】。

一开始没发现是因为受到主人的斥责，导致心情低落的缘故吧。发现这个事实，赫里昂对自己的迁怒更有罪恶感了。

「啊，妳在看这个？」

举起左手，让她看伤口。

结果莉薇从平静转而变成泫然欲泣的表情。

不习惯看到女性流泪的赫里昂急忙开口。

「放、放心吧，这没什么！我不小心割到自己的手罢了。用不着在意。」

「……那个，恕我僭越……请您先治疗……」

「放心吧，这种小伤抹点口水就好了。对我来说掌握现况更重要。」

不忍看莉薇继续悲伤，硬是把话题转到讨论今后的方针上。

「我还是要再说一次，现在最优先的就是掌握现况。各军团长现在在做什么？」

「现在各军团长均遵照赫里昂大人所下的命令指挥所辖军团……」

「这样啊。那么……能召集各军团长到谒见厅吗？只要十五分钟──」

「遵命！」

莉薇的回应意外地积极。她把脸靠近到赫里昂的眼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连睫毛有几根都数得出来。

……虽不明白她为何有此反应。未免也太激动了。

「这、这样啊。」

虽然有点傻眼，赫里昂对莉薇告知要召集的军团长，要他们十五分钟后来谒见厅。

「明白了！我先叫离王城最近的第三军团长过来！」

深深一鞠躬后，莉薇快步离开元首办公室。

赫里昂不解她为何如此激动，回想离去前的那句话。

「啊，原来如此……她想让我和第三军团长见面。」

第三军团长是治疗魔术的专家。

国王拒绝治疗，所以莉薇不能擅作主张找她过来。但现在国王下令召集，正好趁此机会让她替赫里昂治疗，这就是莉薇的盘算吧。

「真是如同设定般的忠犬啊。虽然是狼。」

看着淌血手掌的赫里昂心想：这个梦的真实感未免也太高了。

「果然还是先让人治疗一下好了……越来越痛了。」

赫里昂一边很没用地说着这些话，一边随便找了一条布替手掌包扎。

仍是一介学生的他不具备医学知识，但这样做应该多少有点帮助吧？心中期望着若能在谒见前从睡梦中醒来就好了，赫里昂坐在元首办公室的椅子上等待。

时间无情地过去，谒见时刻来临了。

⒋

国战编年史是加入奇幻要素的战略角色扮演游戏（SLRPG）。

因此与一般史实战争游戏有许多差异。

作为代表性的例子是只要好好培育部下，甚至能在游戏中大开无双。尤其是大国军团长级的角色，就算单挑普通小喽啰也能轻松达成一骑当千的伟业。

相反地，国王（玩家）本身完全没有战斗力。

生命力等各种数值和现实世界的人类相差无几甚至更弱，也无法成长，攻击力更是直接被系统设定为零。

简单而言，这个游戏在把部下设定得非常厉害的同时，却把国王被设定为最弱。

而且最弱的人类国王所率领的国民是活在弱肉强食法则下的强悍魔物，也就代表着「一旦遭到反叛，赫里昂的命运将会就此结束」。

──换言之，超级恐怖。

「紧急前来谒见辛苦了，各位军团长。」

尽可能别让表情显露恐惧，赫里昂气宇轩昂地对着排成一排的军团长说话。

他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说话畏畏缩缩不像个王者，拚命装出并不存在的威严。

或许该说不意外吧，莉薇以外的角色看似也拥有人格了。刚才替赫里昂治疗左手的第三军团长的反应也明显不像廉价的AI，而是具有独自的人格。

「……若是可以，很想跟各位坐下来好好讨论，遗憾的是我们现在没有太多时间，直接切入正题吧。」

简单说完开场白，赫里昂扫视眼前的军团长。

阿尔奇美拉军由八个军团所构成，各军团均设有军团长。军队的最高司令官是身为国家元首的赫里昂，但国王没个别下达命令时，就交由各军团长来指挥或进行细部指示。

然后现在在赫里昂面前跪下的是总计八名军团长当中的四名。

──第一军团长。

主要任务为从各方面辅佐国王的少数精锐部队，别名〔亲卫军〕的第一军团之长。

担任国王亲信兼总军团长的【月狼】莉薇。

──第二军团长。

拥有以兽化人或骑士职为主战力的陆战部队，别名〔兽骑士团〕的第二军团之长。

全身上下穿着一套纯白铠甲的狮头骑士，【剑狮子（Schwertlöwe）】巴兰。

──第三军团长。

集合治疗和援护的专家，别名〔圣灵士团〕的第三军团之长。

特征是一头长至腰际的金黄秀发的【远古白精灵（Ancient Elf）】艾尔蒂娜。

──第六军团长。

一手包办谍报活动和情报战等任务，以魔族为中心的谍报军团，别名〔妖魔军团〕的第六军团之长。

深邃眼瞳与妖艳外型格外引人注目的【梦魔女帝（Night Empress）】卡蜜拉。

以上四名就是前来拜谒的军团长。

第一～第三军团长是从赫里昂进游戏首抽的三个魔物转生进化而来，个性相对比较沉稳，所以召集他们过来。而第六军团长卡蜜拉则是善于情报战，所以也一并找来。

剩下的军团长是以能力为主来挑选，个性也比较强烈，因此让他们继续执行任务，没命令前来谒见。赫里昂实在没有一口气和八名军团长见面的勇气。

「要你们来此的原因只有一个，相信不用说你们也很明白。我国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局面，我想在此讨论今后的方针。」

「「「「──是！」」」」

四道声音同时回应。

仿佛事先练习过一般完美重叠。明明是在这种状况下，让赫里昂多少舒服了点。

……该不会真的有练习过吧？

「首先，关于我国的异变。」

赫里昂一边回忆在大学的简报课程中学到的演讲技巧一边开口。当初上课时觉得没用，现在深深觉得还好有认真听讲。

虽然来自底下的四对视线不由分说地给予赫里昂沉重压力，绝对不能低下头或吃螺丝，必须挺起胸膛侃侃而谈。这是演讲技巧基本中的基本。

「我国原本四面是草原，现在却被深邃的森林环绕，自建国以来从未发生过这种现象。因此，当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掌握现况……莉薇，妳【说明】一下【现在】的【状况】吧。」

「遵命。我将会一步步向各位进行说明。」

慎重起见，赫里昂使用关键字发出指示，但莉薇的回应中并未包含关键字，可见继续执着于关键字已没有意义。

今后别把他们当成NPC，而是当成玩家来对应可能比较好。

「首先，先前已报告过城外完全被森林覆盖，如今确定外墙大门外的联外道路完全消失了。由此推测，整座首都被完整切割出来传送到某处的可能性很高。」

根据调查，东西南北侧的大门都是如此。

而且不是外侧道路被森林遮蔽看不清楚，而是以外墙为分界，以外的一切全部被切断得干干净净的状态。

「接下来是首都内的状况。建筑物几乎没有任何损坏。虽然一连串骚动造成几个人受伤，但在第三军团的医疗小组努力下已全部治疗完毕。」

国内情形目前已趋于稳定。

不难想像随着时间推移还会爆发一些问题，但目前并没有亟待处理的事情。既然如此。

「国外的问题比较迫切啊。」

「是的。由于您下令不得刺激他国，只能由远距离进行调查，但森林本身似乎具有幻惑效果，成果并不理想。魔术、技能都会被幻惑效果所影响。据说从空中以肉眼远望有看到东北方似乎有人工建筑，此外只见一整片深邃森林。」

「原来如此……」

赫里昂双臂交叉于胸前，低声喃喃。

在还没弄清楚自己当前所处状况前，赫里昂并不想轻举妄动。希望能获得充分的讯息，来决定今后要和外界保持何种关系。

「先假定外界尚不清楚我国被传送到这里吧。」

被传送至今已超过一小时，依然未有其他势力前来接触。在这个当下，阿尔奇美拉的存在恐怕尚未被其他势力发现吧。

「我国的存在尚未被发现，这是个很大的优势。我不希望因为我方的轻举妄动而浪费了这个优势。特别是在完全不清楚外面有何种势力与具有何种威胁的现在。」

国战编年史中藐视资讯重要性的国家大多都毁灭了。想要经营国家，握有准确度高的资讯非常重要。

「天真地抱着周围无任何威胁，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的乐观想法来行动是很危险的。因此当前的目标便是趁着我国的存在仍不为人所知时调查现状，以所能办到的最快速度取得周围情报。关于这个原则，各位有任何疑问吗？」

赫里昂看着军团长们说，内心祈祷他们不会认为他变得懦弱了。

幸好没有任何一个军团长表示反对。

「很好，那么请各位把上述的原则牢牢记在脑中，听我说接下来的方针。我应该有命令要继续用魔术进行远距离调查吧，那么成果呢？说是森林带有幻惑效果，身为魔术精锐集团的第四军团难道也无法突破？」

「是。我接获第四军团长的报告，幻惑效果的术式的基本架构和现有术式属于完全不同的体系，必须多花一点时间才能解析。」

赫里昂对术式一窍不通，但看来这问题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

第四军团长是专精魔术，平时负责研究魔术的才女。既然当下连她都看不见解决的前景，恐怕想从魔术方面迅速着手调查是办不到了。

「不过第四军团长表示若赫里昂大人同意使用强硬手段突破，她很乐意一试。我试着问了一下计划，她说可以动员整个军团进行仪式魔术炸掉整片森林，再不然也能用更强力的地形干涉系魔术改写幻惑效果本身的性质等等……」

她所谓的强行突破手段的确非常粗暴。就像找不到适合的钥匙，就直接把锁头撬开一样。

麻烦的是，喜欢粗暴手段的并不只第四军团长。这些军团长级的魔物大多拥有强大的蛮力，有爱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倾向。连莉薇在处理某些无关紧要的麻烦事时，也有喜欢活用肉体的倾向。

假如这种肌肉脑是一种人格特质，恐怕过半的军团长都拥有吧。为什么自己老爱指定这种性格的角色当军团长呢？赫里昂不禁头痛起来。

拚命抑制责骂过去的自己「用人要审慎一点啊」的冲动，赫里昂回答莉薇。

「千万不可使用强硬手段。四周若有对我方能构成威胁的势力，这样等于暴露自己的存在。虽然不排除早已暴露踪迹的可能性，但我们没必要主动留下醒目的印记，去让这个可能性变成确定。假如我们已对周围状况了若指掌或许值得一试，一无所知的现在不该轻举妄动。」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所以我已经先警告那个聪明的肌肉脑（笨蛋）别出乱子了。待会我会再去通知各军团长，赫里昂大人正式下达禁止使用强硬手段。」

「……嗯、嗯。」

不知为何，莉薇开始摇起尾巴。

表情虽仍若无其事，开始微微左右摇晃的毛茸茸尾巴发出细微沙沙声。她的模样让人联想到凑向主人要求夸奖的大型犬。跪在她身旁不断被尾巴扫到的第二军团长一脸厌烦地皱起眉头。

……该怎么说，至少很容易明白莉薇内心想法也令赫里昂松了一口气。从她的反应容易选择适当的应对方法。

和莉薇意见一致，表示禁止强硬手段对国家而言是正确选择吧。

「妳刚刚说……从空中远望发现东北方有疑似人工物体？」

「是的。虽然从首都结界范围内的高度无法看得很清楚，但在森林中有见到类似建筑物的物体。」

赫里昂手贴着下巴，点点头。

一边摆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赫里昂回想到现在为止的言行。

（目前为止我表现得应该还像个国王吧……？）

瞥了一眼眼前的军团长们，看似没人不满。但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并不可靠。紧张的心情不断磨耗他的神经，赫里昂在内心流了一身冷汗。

──赫里昂如此在意部下脸色是其来有自。

因为这个游戏有部下会反叛的系统。

不同于某知名游戏一旦成功捕获魔物就会成为忠实伙伴，在国战编年史中就算成为伙伴，也无法保证不会被背叛。倘若魔物的幸福度持续维持极低或忠诚度低于一定数值以下，就有可能毫不留情地发动反叛。

接着一旦玩家被判断为没资格当国王时就完了。因为这时剩下的只有「强大的魔物」和「可怜的人类」这种构图。

虽说如此，毕竟是长年一同奋斗的战友，赫里昂相信他们不会轻易反叛。但在被传送到异世界后，除了莉薇还没和其他军团长好好交流也是事实。

也没人能保证这些魔物现在有着和游戏内相同的性格，也不能保证他们仍然宣誓忠诚，不能过于信任──不对，现在还是在游戏中吧？再不然就是自己正做着游戏的梦，所以没问题的。虽不明白哪里没问题，总之没问题。若非如此，问题就大了。

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很危险，赫里昂摇摇头，切换思考。

「状况我大致明白了。看来，若想避免刺激外部势力的风险，又要继续进行调查的话，有必要实地走一趟。好吧，第六军团长，我想把这项境外调查的工作全权交给妳负责，可以吗？」

第六军团长──【梦魔女帝】卡蜜拉抬起头来。

她是身穿维多利亚歌德式服装，散发妖艳气息的女性型魔物。外表看似约莫十七岁的妙龄少女，却彻底散发出成熟女性的气氛。深邃的红色眼眸令注视者不禁入迷，脸孔的造型与其说美貌更近乎魔貌。

相较于娇小的身高，她的胸部极为丰满，深邃乳沟从系绳微松的胸口呼之欲出。如果被盈盈微笑的卡蜜拉勾着手臂，恐怕没有男人能拒绝她的诱惑吧。

然而，她姣好的容貌现在却蹙起眉头，眉梢也困惑似地垂下。

「吾王，只要是您的敕命，奴家必定与吾之军团全力以赴，这自然是毋庸置疑之事……但若问奴家能否探索森林，不得不说恐怕有点问题。」

问题？

卡蜜拉率领的第六军团是专门对他国进行谍报活动或情报战的集团。在情报收集这个领域上，其他军团难以望其项背。但现在身为第六军团之长的卡蜜拉却说有点问题……

「由于这等于是宣告自己能力不足，奴家也是万般不愿……但包含奴家自己，若问吾等第六军团所属魔物是否对于调查未开之地有自信，恐怕难以点头……」

卡蜜拉小心翼翼且满怀抱歉地告知。

另一方面，赫里昂却懊悔地想抱起头来。

（搞砸了……）

第六军团确实是谍报战或情报战的专家，但方向性不同。

设立于冷战时代的第六军团彻底以假想敌国为目标，主战场是谍对谍的情报活动。因此他们的能力均专精在谍报或情报战上，探索未开之地完全有违他们的专业。

只着眼于专精情报领域就指派第六军团执行这项任务，是赫里昂的失误。

「啊，不、不过，奴家也明白在这紧迫的状况下，人员调度不易。倘若无其他适任者，奴家的第六军团自然义不容辞──」

「不，妳的担忧很合理。这种场合，诚实发言才是好事。我很高兴妳能忠言直谏，卡蜜拉。」

内心之中像在念咒般不断提醒自己要表现得像个国王，赫里昂谨慎挑选字词发言。

虽然自以为已经冷静下来，看来只是自以为这样罢了，结果还是犯下平常不会犯的错误。今后一个错误都不能再犯了。

「那么第一军团长（莉薇）、第二军团长（巴兰）、第三军团长（艾尔蒂娜），我问你们还记得过去调查未开之地的事吗？」

「我永远不会忘记和赫里昂大人一同降临这个世界后发生的事。」

「主上，在下当然记得。」

「对我而言，也是像昨日的事般能鲜明回想起来。」

三名军团长都表示肯定。

赫里昂问的是刚开始进行游戏时……他率领三个魔物降临这个世界，在陌生的大地上四处探索的事。

虽然赫里昂不知在他们的心中对这件事有何感想，既然他们还记得，交给有经验的人比较好。

也考虑过派遣一般士兵，问题是能从动乱期存活至今且探索过未开之地的有经验者硕果仅存，成群结队地四处徘徊也会提高被其他势力发现的风险。

于是他做出派高生还率的数名精锐去探索境外，根据获得的成果再来决定今后方针的结论。

「好──那么第二军团长继续维持国内治安，随时对应紧急事件。现在的状况下，不能把你调离治安维持工作。」

第二军团长巴兰恭敬接受此命令。

与月狼并称兽化人类型最高阶种族之一的剑狮子巴兰，外型是一只以双脚站立、身穿全副铠甲的狮子。

具有人格特质【骑士道精神】的骑士团长巴兰是指挥军团的专家，单论防守能力的话，八大军团长中无人能出其右。此外他也拥有【纪律】这个人格特质，在当前躁动不安的局面下维持治安，亦是除他之外没有更适合的人选。

「因此，第一军团长和第三军团长，调查未开之地的重责大任就交给妳们了。」

「「──是，遵旨！」」

两名女性军团长接下命令。

虽然整齐划一的唱和令人舒服，赫里昂不禁感觉她们似乎太紧张了点。

这趟任务背负着阿尔奇美拉今后的命运，会如此紧张很正常。但过度的紧张会降低基本性能，这在探索未开之地时恐会产生不良影响。

赫里昂想着纵使自己毫无战斗力，但至少能减轻她们的压力吧。既然自己有这个能力就该好好发挥。激励部下，让部下的精神状态保持在能发挥最大力量的状态是上司的职责之一。

「用不着那么紧张，想成和最初期的探索一样就好。回忆起那时的事吧。若问和当初有何不同，就只有巴兰这次没跟着去而已。」

赫里昂试图安抚两人的不安，低着头的莉薇和艾尔蒂娜却猛然抬起头来，两人不约而同露出惊讶表情。

（……怎、怎么了？国王对部下表现体贴那么令人意外吗？）

赫里昂有点被吓到。

可是一旦开口，中途停止反而会被怀疑。

只好继续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况且妳们现在的实力也不是当时能相提并论的。因此用不着担心，只要发挥平常的实力就够了。我对妳们很有信心。」

……把该讲的话讲完了。不知道效果如何。

两名以真挚视线回应内心冷汗直流的赫里昂的军团长似乎做出某种觉悟，紧抿着嘴，重新低下头。

「「是，明白了！」」

从这次的回答中感觉到比刚才更强而有力的意志。

而且不知为何，似乎感觉到比刚才更强烈的紧张。

……糟糕，失败了。

原本想减轻她们的紧张，反而加强了。

但覆水难收，只能继续维持下去。

「至、至于第六军团就继续收集与掌控国内情报。和其他军团合作建立起一个联络网，以便在有人有需要支援时立即联络。」

「遵命，吾王。」

脸上浮现娇艳微笑的第六军团长卡蜜拉轻轻点了个头。

若是平时，她诱惑的动作或许能成功吸引主君的视线，但赫里昂现在实在没有心思想这些。

「那谒见到此结束。境外调查将在十五分钟后从北方大门出发。莉薇和艾尔蒂娜下去做行前准备，其余军团长继续执行各自任务。」

宣告结束后，赫里昂从座上站起。

心情上更像要逃跑般地离开了谒见厅。

⒌

──国王离开谒见厅了。

即使在他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后，四名军团长依旧动也不动地低着头。

之后又过了十秒左右，每个人总算深深呼出一口气，恢复原本屏住的呼吸。

赫里昂的确笼罩在紧张感之中。

但实际上，跪在地上的军团长们也是相同心境。

因为他们刚才所谒见的，是统领万魔之阿尔奇美拉的绝对君王。除了国王亲信莉薇以外，其他下属甚至很少有机会能和国王直接说话。

至于在卫星都市任职的第六军团长卡蜜拉，更是多年来难得一次亲眼见到国王。即便她是统领军团的指挥者，紧张得身体僵硬也不奇怪。

军团长们一边伸展肢体，各自解除服从态势。

「呼……」性感地呼了一口气的卡蜜拉缓缓开口：

「虽然显得有些紧张，吾王果然依旧英姿焕发。若不是这种状况，真想跟吾王多说几句话呢。」

仿佛意犹未尽地品尝着刚才谒见的记忆，在脑中投射出钟爱国王身影的卡蜜拉表情陶醉地这么说着。

「妳太放肆了，第六军团长。」

「所以我才说『若不是这种状况』啊，死脑筋的家伙。」

仿佛泼冷水般告诫卡蜜拉的是自命骑士团长的巴兰。

具有【认真】和【顽固】这两种人格特质的巴兰，是个有名的死脑筋。

「他的脑筋跟他的铠甲一样硬吧？」不在此地的某军团长曾如此说过。

「首先，汝等太奸诈了。常驻首都的汝等三人早已习惯谒见吾王，奴家可是睽违三年才难得有一次拜谒的机会，让奴家沉浸在余韵一下并不过分吧？」

「主上选我们三人当常驻首都的军团长也是迫不得已的吧。其他军团长在许多方面都太奇葩了。能让主上自由运用的正常军团长只有我们初始三人组而已。」

「初始三人组」是指赫里昂开始进行游戏时所率领的初期魔物。

所有玩家在开始玩国战编年史时都能获得三只初期魔物，这完全是随机抽选（转蛋）的。至于赫里昂抽中的则是小型狼人、低阶魔猫，以及白精灵。

只有白精灵算是中奖（Rare级），其他两只都是能力低于平均值的最下级种族。

但对这三个魔物怀有深厚情感的赫里昂努力培育，使他们不断转生进化，终于培养成一流魔物。现在各自成了月狼、剑狮子、远古白精灵等最高阶的种族，更担负军团长的重责大任。

然后他赋予这三个魔物「初始三人组」这个浮夸的名号。

赫里昂特地把这个名号登记在游戏内的辞典里，好让AI也能认识。

「哼，用不着自吹自擂。身为男性的汝或许不明白，对那方面涉猎颇深的奴家来说，莉薇的癖好恐怕难以说是正常呢。至于艾尔蒂娜也同样很有问题。」

「哎呀哎呀，请问妳这是什么意思呢？卡蜜拉。」

语气温和地问的是第三军团长艾尔蒂娜。

散发温柔婉约气息的她，具有的人格特质是【慈爱】和【协调性】，是擅长在个性强烈的各军团长之间居中协调的温柔大姐姐。

光她那精灵族特有的秀丽脸蛋与外表，就完全能称得上是个美人胚子，人格特质的【气质】更是强化了美貌。即便同样是精灵族，也会为她的外表发出赞叹吧。

这样的艾尔蒂娜不知从何处取出两张座垫，缓缓铺在地上。

「就算汝这么问──」

「坐下。」

「嗯？」

「在这里坐下，卡蜜拉。」

自己也坐上座垫的艾尔蒂娜像要告诫小孩般，轻拍对面的座垫。

脸上充满慈爱的微笑。

「……奴家为何要坐下？」

「听我说，坐下。」

「不，可是……」「卡蜜拉？」

艾尔蒂娜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缓缓说出同事之名。

「…………」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从沉默中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压力，卡蜜拉静静地坐在对面的座垫上。

艾尔蒂娜是八大军团长中最温柔的。

但同时也是八大军团长中最不可惹怒的一位。

「我们来讨论讨论一下吧，卡蜜拉，妳说我哪里不正常？」

「还用说吗……汝喜欢女人啊。」

「妳这说法会引来误会，我也喜欢男士喔。人家只是喜欢疼爱可爱的女孩而已。」

「光这点就不正常了吧……因为工作的缘故，奴家完全能理解有人有此等癖好，但若按常理而言，这实在难以称为正常。」

「不，妳错了，这很正常。女生之间彼此促进情谊是非常正常的事。证据是，陛下偶尔也会提起这样的事喔。」

「唔，吾王也认可这样的行为吗……」

一听到敬爱的主人的讯息，卡蜜拉立刻产生兴趣。

假如赫里昂在现场，必定会否认说「不，不是这样，关于那个十八禁游戏（H─Game）的话题是邻国国王（玩家）先提出来的，我只是顺着话题讨论，我没有那种癖好……！」吧，不知该说幸或不幸，他不在现场。

因此对国王怀抱除了忠诚之外的另一种情感的卡蜜拉，极为认真地将国王的癖好纪录在心中的笔记上。

一旁听着的巴兰也说出「既然主上这么说，那准没错」，改写了自己的常识。在这个国家，不论好坏，赫里昂就是王法。

「而且啊，卡蜜拉，女生快哭出来的表情真的非常神圣喔。」

「……嗯？」

笔记结束后的卡蜜拉歪起头，感觉话题似乎要转往奇妙方向。

「当然我不愿看到哭泣。没有比女孩子的眼泪更让人心痛了……」

艾尔蒂娜垂下眼眸，手贴在胸口，仿佛祈祷般地说。

神情忧郁地诉说着的她，表情宛如圣母。

「如果在我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有少女或小孩流泪，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助她，让她不再哭泣。我真挚地这么想。」

「嗯、喔……」

「但女孩快哭出来的一刻──也就是所谓的『泫然欲泣』的表情真的非常惹人怜爱。让人想替她拭去眼泪，想抱着安慰她……最重要的是，会让人想一直一直守望她可爱的脸庞。」

圣母（艾尔蒂娜）露出慈爱微笑接着说：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比泫然欲泣的女孩子更可爱的生物了。」

这是语气坚定、毫无任何迷惘，由衷的感想。

「…………」

面对这副圣母微笑的卡蜜拉一时愣住。

并以眼神询问巴兰「这算正常？」，但巴兰全力回避她的视线。

「先、先不讨论这个，莉薇怎么从刚才就不发言？在担心什么吗？」

无视于卡蜜拉「居然避而不答」的喃喃自语，巴兰把话题转到身旁的同僚身上。

「……？莉薇，妳有听到吗？」

「嗯？啊……」

但莉薇反应却异常迟钝，心不在焉。巴兰虽是出自防卫本能才把话题带去她身上，但莉薇异于寻常的迟钝反应却让人不解。

这么说来，刚才卡蜜拉提到莉薇的癖好时她也毫无反应。以莉薇的性情看来这不大对劲，好歹会做一点反驳才对。

军团长们觉得有些可疑，视线集中在莉薇身上。

「莉薇，妳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的……我只是在想，关于调查境外的任务，赫里昂大人刚才的发言有点怪怪的。」

「……妳果然也这么觉得吗？」

收敛起端庄表情，艾尔蒂娜心想：陛下方才那番话果然是那种意思吧。

「没想到汝等两人也是一样看法，看来不是奴家的错觉呐。」

「那个果然是那种意思吗。要说很有主上风格倒也没错……」

「既然吾王心意已决，吾等只有追随。」

「不尽快建立起情报网不行呢。」卡蜜拉低声咕哝后站起，接着说：

「话说回来，先不提莉薇或艾尔蒂娜，巴兰，汝怎么还留在这里？该尽早去准备送行了吧？」

「嗯，妳说得没错，是该去准备了。」

「那奴家要放出蝙蝠通知第五军团长，要他在这段期间代为指挥维持治安啰。应该没问题吧？总军团长（莉薇）。」

「好，我允许。」

身居统领八大军团长的总军团长此一地位的莉薇点头说。

她是第一军团的领导者，同时也兼任总军团长。

第一军团是以辅佐国王为主要任务的少数精锐部队，规模并不大。

军团规模不大且实质指挥权是交由副团长，因此第一军团在运作上很少由莉薇来亲自指挥。

「那么在下立刻去张罗。送行典礼完毕后也必须下去换装，妳帮我多估一点时间吧。」

「这点道理奴家当然知道，用不着汝一一提醒。」

不顾看似受够了的卡蜜拉，巴兰快步离开谒见厅。

卡蜜拉也化身为雾气，如一阵疾风般迅速回到自己的军团。

「我们也快点准备吧，莉薇。」

「嗯。」

为了准备境外调查任务，留在原地的两人也走向收纳重要装备的宝物库。

走在除了她们以外空无一人的城堡走廊上，莉薇突然开口。

「……艾尔蒂娜。老实说，我原本担心赫里昂大人状况会不太理想。首都被强制传送的空前事态或许会使他陷入混乱。」

「这也没办法。我们不也全都吓呆了吗？连第八团长都惊讶得一瞬不知所措呢，也难怪陛下会如此震惊了。」

「不，其实并非如此喔，艾尔蒂娜。」

莉薇摇头，以一种仿佛在告解自己的罪恶般的心境对艾尔蒂娜说：

「在传送后不久，赫里昂大人依然很从容。证据就是刚发生传送现象不久，他立刻就对各军团发出适当的指令，并对惊慌失措的我下达指导性的方针。如果不是赫里昂大人指挥若定，心乱如麻的我恐怕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就是做出什么疯狂的事了。事实上，赫里昂大人在元首办公室里突然身体不适时，我也因为过于惊慌而招惹他的不悦。」

对莉薇而言，那是一段痛苦的记忆。除了在紧迫的战场上接到命令以外不曾被国王怒吼过。由此可见刚才元首办公室的事件多么让莉薇震惊。

「但赫里昂大人不管陷入何种状况，依然是位伟大的国王。因为那位大人就是这个国家的万魔之王啊。因此我们只需要像过去那样，忠实地成为那位大人的棋子，成为替他切开想要前进的道路的一种『力量』就好。听到刚才赫里昂大人所说的话，我才总算想起这个初衷。」

「……这样断定不会言之过早吗？陛下也会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实际上，我刚才为陛下诊疗时也感觉到他压力很大。我认为妳担心陛下的身体状况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错喔。」

「关于这个之后再慢慢聊吧。明明是我先开启这个话题的……我只是想找人倾诉一下，真是抱歉。」

「用不着在意。这也是我的职责。」

艾尔蒂娜露出妩媚的笑容。一如既往，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的温柔微笑。

有她在真的太好了。

莉薇打从心底这么想，深呼吸后，转换心情。

「──好，我去准备赫里昂大人远征用的服装。国王难得御驾亲征，我们两个要全力以赴喔，艾尔蒂娜。」

「当然。外头的威胁程度尚不明朗，我们要有随时成为陛下护盾的觉悟。虽然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别发生这种事。一定要一起平安无事地回国喔，莉薇。」

就这样，两名军团长以带着悲壮觉悟的表情，快步前往宝物库。

⒍

另一方面，回到元首办公室的赫里昂却也陷入苦恼。因为刚才谒见中军团长们的反应不如预期。明明一直留心要表现得像个王者却还是犯错了，之后的安抚也没达到效果。

那只好再更进一步安抚或用其他方法来弥补失败了。再说一次，覆水难收。既然犯错的事实无法在自己心中抹消，就该建设性地思考今后的应对方法。

「……希望维持温和的形象。」

赫里昂至今一直采取友善王者路线。

他自认是个不只对国民友善，也相当注意属国治安的明君。除了一次例外，他从未发动过对他国的侵略战争。基本上都是受到侵略后战胜并吞对方，一路发展成大国。赫里昂的君王之道绝非残酷无比的霸王之道。

那该怎样才能维持这种形象？

例如要把重要的部下派往不知潜伏何种危险的未开之地时，身为国王该如何表现？

「……命令少数部下深入危险地带，不去送行太说不过去了。」

调查本身绝对有必要，下这个命令并没有错。

但就算如此，对必须深入危险地带的部下却什么也没表示就让她们离开实在很不近人情啊。

身为下令者却有这种想法，或许被认为是伪善，但即便如此，赫里昂所走的道路从来就没有「默默派部下去送死」的选项。

「从能做的事开始做起吧……思考具体该怎么安抚，就等替那两人送行后再说吧。」

这也是身为国王的重要工作。

若从算计的角度来说，有国王亲自送行的话，或许能提升那两人的士气。

若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就算赚到了。只需多花一点时间就可以带来激励效果，提升那两人带回好成果的可能性。

「既然决定如此，就动起来吧。活动手脚，走向现场，带着自己的耳目去见闻。」

赫里昂模仿课程指导教授的口头禅。教授说这是立于人上的指挥者所需。

这位博学多闻的教授的缺点是一开讲就滔滔不绝，但现在赫里昂打从心底觉得还好没当耳边风。人永远无法知道什么东西会在自己的人生派上用场。

……更不会想到自己不到二十岁就位居一国之尊吧。

想着这些的赫里昂，在隶属第一军团的禁卫军围绕下走向东北外墙的大门前。一抵达现场，见到意外的情景，不禁眨了眨眼。

「……这是什么？」

大门上闪烁的光之脉动，显示守护首都的都市结界正常启动着。大门前的广场上聚集了大批魔物，全都穿着装饰过多的装备。

他们身披相较于实用性更重视华丽性的装备，整齐划一地从大门到广场之间排成两列。

若要从大门外出，自然会从这两列面对面、动也不动的队列之间走过。

这怎么看也是为了送行的仪队。

「……这些家伙在干嘛？有空搞这种活动，还不如派去各地维护治安……我原本可是连第二军团长巴兰也想派出去咧。」

赫里昂以身旁的禁卫军听不到的声音抱怨。

就算是派出两名军团长，这阵仗也太夸张了。若是平时还可理解，现在这种紧急状况下实在不应该搞这些。

而且仪队们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在强烈的夸耀之中透出少许悲壮感，仿佛在为赴死的高贵人士送行一般。真不吉利。

「赫里昂大人。」

「陛下。」

全都穿着强调实用性的装备，被选为调查队的月狼莉薇和远古白精灵艾尔蒂娜呼唤赫里昂。

接着一旁的侍女静静围绕赫里昂，高举剪裁良好的纯白布料遮蔽周围的视线。

「赫里昂大人，我帮您收起外套。」

先行告知后，莉薇慎重地替主人脱下外套。

一名侍女立刻走到旁边跪下，恭敬地高举双手接过外套，然后仿佛在处理圣遗物般慎重地将外套放进另一名侍女捧在手上、贴上黑色天鹅绒的箱子。

「……………………咦？」

赫里昂不由得喊出声来。

为什么要脱外套？

侍女的动作过于行云流水，来不及感到疑问就被脱下了。那件背后有国徽刺绣的外套是国王专用装备，同时也是王的身分之证明。

被人恭敬地脱下外套并带走，究竟意味着什么……？

「陛下，失礼了。」

艾尔蒂娜深深一鞠躬后，走到有不好的预感而僵住的赫里昂背后，替他披上新衣。是一件兼具实用性与华美、坚固耐用的外套。

接着，赫里昂全身各部位又被穿上轻盈材质的盔甲，腿部被换上以龙鳞合成的护胫。

然后侍女们同时收起高举的布，站在圆阵中心的赫里昂再次现身于众人的视线之中。这时的他已被换上远征用的装备了。

完美完成换装的侍女们静静退场，留在现场的只剩换上远征用装备的三人。

（……等等。）

赫里昂内心的冷汗如瀑布般流个不停。

幸亏两人都不像要反叛的样子，但为什么要替他脱下平时穿的外套？又为什么换成远征用的装备？

然后，为何莉薇和艾尔蒂娜要站在后方两侧──换句话说，像要让赫里昂领军般地走在前头？

「赫里昂大人，我会赌上生命守护您的安全。不管发生任何状况，绝对不会让您受到任何危害。」

「虽然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我一定会为了陛下与国家尽心尽力。我会带着觉悟，一路上好好执行任务。」

莉薇与艾尔蒂娜先后开口。

面对毅然决然地宣告决心的这两人，赫里昂完全愣住了。

「…………」

不对，等等，这到底是怎样？

拜托，谁来告诉他这只是个玩笑吧。

这太莫名其妙了吧，完全不懂啊。

现在这个情景，怎么看都是国王亲自前往境外调查吧。

赫里昂急忙回想谒见时的情景，但怎么回想都不记得自己说过「我会亲自去境外探索」之类勇敢而疯狂的发言。

（……慢着，话说回来。）

试着正确地回想谒见厅的记忆。

他记得当时是问初始三人组是否还记得游戏最初期调查未开之地的事，三人都回答还记得。然后，为了维持治安留下巴兰，派出剩下的莉薇和艾尔蒂娜去调查。

当时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言……

「用不着那么紧张，想成和最初期的探索一样就好。回忆起那时的事吧。若问和当初有何不同，就只有巴兰这次没跟着去而已。」

想成和最初期的探索一样就好。

若问和当初有何不同，只有巴兰这次没跟着去而已。只有巴兰这次没跟着去而已。只有巴兰这次没跟着去而已。换句话说──

──最初期和三个魔物一起探索的赫里昂当然也会参加这次的调查团。

「…………」

叽叽叽叽叽，赫里昂像没上油的铁皮玩偶般生硬地回头。

见到跟随在后方两侧，脸上表情充满觉悟的莉薇和艾尔蒂娜。

视线再次回到正面。

视野中央是通往外侧森林的大门，道路两侧有一字排开到大门的仪队。

低头看自己的服装。

披在身上的不是装饰华美的藏青色与白银色的外套，而是色彩朴素、坚固耐用的远征用服装。

「全体敬礼！国王陛下亲自率领的境外调查团要出征了！全体仪队────举剑！！」

配合狮头骑士──不知为何巴兰也在现场──的吼叫声，全体仪队做出动作。

仿佛独裁国家纪律严明的部队一样，整齐划一地脚跟并拢，将金光闪闪的装饰剑高举向天。这副景象散发着类似中世绘画的庄严气氛。

……在这种气氛的压迫下，就算想开溜也溜不了了。

为了求救，赫里昂抱着一线希望看向莉薇。

然而在他眼前的却是表情虽严肃，但内心想着「真不愧是赫里昂大人，亲自出马带头打破困境」，眼神发亮、充满期待的国王亲信。

如果能说出「妳们搞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该有多好。

「哼──前往未开之地调查吗，真令人怀念，不由得想起当年的往事啊。」

啊啊，明明万般不愿，却败给现场的气氛说出违心之论……！赫里昂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起来。

「我们出发吧，莉薇，艾尔蒂娜。」

带着两名军团长，阿尔奇美拉的国王大步迈向大门。

在场所有人都带着骄傲，目送国王的背影离去。

然后赫里昂以一种仿佛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般气定神闲的态度向前走，然而内心却拚了命地呐喊。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国王亲自出马强行侦查，根本是疯了！为什么没人阻止！为什么会变这样！？）

──就这样，阿尔奇美拉的勇敢国王赫里昂，

仅仅带着两名伙伴，朝向有未知危险潜伏的境外踏出了第一步。

第一卷 一章 如梦似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