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二章半精灵少女

苍郁茂密的深邃森林里，阳光被大树遮蔽，即使是白天依然一片昏暗。

偶尔穿过树叶缝隙射入森林里的阳光如一缕白线般落下，见到这幅景象的人，恐怕都同意这里不该被称作树林或森林，而是用密林来形容才适宜。

（……根本是树海啊。）

赫里昂对一成不变的风景感到厌烦，闷不吭声地前进。

离开首都后，一行人已走了超过一个小时，景色完全没有变化，不管望向哪里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绿色。

光是这地形就已让人伤透脑筋，加上这座森林特有的幻惑效果，使得状况更为恶化。

稍微隔了一点距离，就会变得难以明白彼此位置。

因为发生了明明实际上在能见到彼此的距离，却无法认识对方存在的异常现象。

对莉薇或艾尔蒂娜顶多只是「看不太清楚」的程度，但对赫里昂来说则变成完全看不见。三人的目的地是观测到有疑似人工建筑的东北方，若只有赫里昂自己执行这次的探索，肯定早就迷路了。

因此现在仍能朝着东北方直线前进，靠的全是优秀的同行者。

「这里似乎完全没被开发过。」

「是啊。不过好像有点奇怪，几乎听不到森林的声音。」

艾尔蒂娜回应同僚的自言自语。

若用「银丝」来形容莉薇的头发，艾尔蒂娜每经过少量射入的阳光底下就反射出闪耀光芒的头发就宛如金丝。她用从这头美丽金发伸出的精灵族特有的长耳聆听周围状况，但成果并不理想。

「生物气息极为稀薄，也几乎没有鸟类和虫类，这实在有点奇怪……」

「嗯，非常异常。我的鼻子也感觉不到任何主要生物的存在。」

如同两人所言，到此为止赫里昂一行人没碰过任何人；别说是人，连野兽也彻底不见踪影。赫里昂一想到首都被传送到如此偏僻的秘境就感到郁闷。

这种看不见下一步的状况令赫里昂恨不得马上回家，但也实在不可能折返。在仪队隆重欢送下出发的国王若只在森林散步一下就回去，所谓国王的威严恐将荡然无存。好歹要带点成果才能回去。

「……嗯？」

「赫里昂大人。」

「这是……」

几乎三人同时出声。

从某处开始气氛明显为之一变。

明明刚才还是天昏地暗，现在连身为人类的赫里昂也明显感觉得到射入森林的光量变多了。

「陛下，森林的幻惑效果大幅度降低了。」

听到艾尔蒂娜的报告，赫里昂试着从间接证据建构出推论。

「……只有这个角落不在幻惑效果范围内？或是以此为界，往前走就是普通的森林？」

若是后者就谢天谢地。

赫里昂实在不想在能见度极低的状况下继续提心吊胆地四处探索。

就算是前者也好。

至少能在这个角落休息一下。连续走三十分钟，对总是宅在家里的赫里昂（三崎司）来说有点痛苦。而且还是在未经开发的树海里绷紧神经地行军，疲劳感极为强烈。

……虽然照理说玩家在游戏中并没有疲劳值，可以一直走下去，不过现在还是先别思考这个问题比较好。

「──！赫里昂大人。」

莉薇朝着某方向突然高声大喊。

狼型兽化人特有的敏锐嗅觉似乎感应到他者的存在，只见她的鼻翼不停抽动。

赫里昂立刻呼叫出战术虚拟视窗，显示出地图。

投影在空中的半透明地图上显示了周遭数公尺范围内的地形。

接着，东方亮起一个光点。

（光点颜色是白……敌友不明的单位吗。）

莉薇感知到的对象以白色光点显示在地图上，这是因为对方的存在变成了「已知事实」。

近距离范围──离玩家五十公尺以内的我方单位察觉的事实，将会自动发挥资讯共享的功能，在地图上以白色光点的方式呈现。

光点正以猛烈的势头移动，而且是朝我方直进而来。

看来对方也感觉到我方的存在了。

「……要来了。」

「是。」

近身格斗专家莉薇与治疗、支援型最高阶术士艾尔蒂娜静静拿起武器。

若是一般的敌人，赫里昂相信这两人都能应付，但这是在陌生地方的第一次接触。既然发生什么事都不意外，必须做好准备，以应付任何可能发生的状况。

赫里昂绷紧神经，不到三十秒后，对象在他面前现身了。

「吼～～～～～……！」

穿破树丛现身的东西，一言以蔽之，是一头巨狼。

体长超过五公尺的巨大身躯上长满灰色体毛。

从嘴边露出的白色獠牙十分锐利，赤红眼瞳放出慑人凶光。

若把很久以前卖座电影里出现的山犬之类的森林之王加大个两圈，大概就会跟眼前这只狼一样吧。感觉是能一口吞掉人类的恐怖怪物。

（第一次接触就要应付这种的！？）

这种大小的魔物在游戏内看过很多，部下之中也有数十公尺级的龙和高楼般的巨人。

但现在面对的这个所带来的压力截然不同。

随风飘来的野兽体臭。

有规律但粗重的呼吸。

明显带有攻击意图的赤红眼睛。

伺机飞扑的前脚动作。

计算时机的尾巴摇晃。

这些游戏中不存在的细部动作，伴随压倒性的现实感刺穿了赫里昂的大脑。

「必须做好准备，以应付任何可能发生的状况」的气概早就被打得粉碎，只剩危机感压迫着思考。

然后，在完全僵住的赫里昂的视野中，地图上亮起的光点从白色转为红色。

这是山犬（伪）将一行人视为敌人所造成的变化。

红色光点显示着对象为「敌人」这个事实。

想要咬死我方的明确敌对目标──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赫里昂双脚不停打哆嗦。

「莉──」

仿佛求救般想呼唤部下名字──的下一个瞬间。

一股更凶恶的压迫感从赫里昂身边放射出来，震慑了那只山犬（伪）。

被这股气势的余波扫到，也不禁缩起身子的赫里昂的视野当中，山犬（伪）一瞬跳了起来并「啊呜！啊呜！」地发出惨叫，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夹起尾巴窜逃了。

牠那副模样彻头彻尾都是一只丧家犬。

「只会发出杀气的三流魔物，总算明白我们是牠无法抗衡的对手了。」

站在狼型兽化人顶点的月狼莉薇若无其事地喃喃自语。

看来对我们的国王亲信小姐而言，那头怪物的战斗力只配称作三流。

……不，冷静想来，耗费心力培养而成的第一部下莉薇比森林徘徊的野生魔兽更强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但另一方面，体格无异于一般人类的莉薇比那头怪物更强的事实，却给赫里昂强烈的违和感。

更正确地形容，对赫里昂而言是难以想像如此娇弱的女性能胜过那只大得可笑的怪物的景象。明明在游戏中这根本稀松平常，但现在自己却无法好好接受眼前发生的事。

……难道这也是突然能感觉到的奇妙现实感所造成的影响吗？

以为自己某种程度冷静下来了，也许依然感到困惑吧。

在赫里昂思考这些事的时候，这次换艾尔蒂娜有所反应。看到她细长的尖耳频繁摇动的模样，赫里昂强迫自己切换意识。

（战术虚拟视窗：再开启。选择：地图）

进行思考操作，重新呼叫出的地图上多了两个由和艾尔蒂娜资讯共享来的白色光点。位于东北方相当远位置的那两个光点持续移动中。后方的光点仿佛在追逐般紧跟着先行的光点。

「陛下。」

「东北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有两个。」

「是的。两者都在移动，但并非朝向我们。」

「……看起来很像在追赶着前面。」

艾尔蒂娜的耳朵抖动。

「怎么了？听到什么了吗？艾尔蒂娜。」

「……我似乎听到细微的尖叫声。」

「──！我们去看看吧，快！」

赫里昂不顾脚部酸痛冲了出去。

听到尖叫表示有人。

这种状况看来，先行的光点──也就是被追赶的那一方应该是人吧。虽然不知追逐者是什么，但两者间的距离不远了，得加快脚步。

赫里昂跑了不到五步就被莉薇和艾尔蒂娜赶上。身为人类的赫里昂和身为魔物的她们的运动能力差距显而易见。即便如此，她们还是放慢脚步维持和赫里昂相同速度并肩而行，这多少伤了他的男性自尊。

（不对，现在不是思考这种无聊事的时候！加快脚步！）

赫里昂在心中斥责自己后卯足全力奔跑。

他们离开刚才休息的地方后，视野并没有变暗，看来「以此为界，往前走就是普通的森林」这个猜测才是对的。

但对人眼来说还是相当暗，地面也凹凸不平，加上密林这种地形光是走动就相当不容易，每踏进一步，就觉得脚像被腐叶土缠住般，迟迟无法拉近和目标的距离。

虽然不知道被追逐者是什么人物，但既然是人应该就能沟通。在这个欠缺资讯的情况下，势必能成为宝贵的资讯来源，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也不能让对方死于追逐者的毒手。

「呼、呼、呼……！该、该死……莉薇！」

跑不到五十公尺就气喘吁吁。

毕竟是在地势崎岖的山路上奔跑，赫里昂又缺乏运动，有这结果毫不意外。

在急促的呼吸中勉强喊出莉薇的名字，正要下达叫她先走的命令时──

「我明白了！赫里昂大人，失礼了！」

似乎误会了的莉薇如此回答后，便一把抱起赫里昂。

而且是单单一只右手抱住双脚，用右上臂支撑背部，左手扶住赫里昂的肩膀以防摇晃。

从第三者的视角看来，就像变形版的公主抱一样。

「…………」

虽然很想说点什么……赫里昂感觉自尊受到近乎致命的伤害，但换来的是移动速度爆炸性增加，比刚才快上好几倍，快到能感觉到风压，一行人朝着白色光点直线前进。

彼此距离已经拉近，越过正面的小丘就能见到身分不明的那两者了吧。接着，三人跨越了小丘，映入开阔视野之中的，是远处孤零零的人影与追逐人影的野兽。两者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几公尺。

理解到没有任何犹豫时间的同时，赫里昂不做多想地开口。

「艾尔蒂娜！对【追逐者】的【魔兽】【拖延脚步】！」

赫里昂在情急之下用了关键字。

但命令确实形成了完整的句子。

艾尔蒂娜以使用魔术的形式回应了命令。

无咏唱放射出去的风刃撕裂两者之间的地面，追逐者惊讶地后跳避开。

紧接着射出第二发。

再次形成的风刃数量为十三。

接连射出的风刃重新拉开了两者原本几乎快变零的距离。

（赶上了……！）

这时，三人总算来到能看见被追逐者的模样的距离。

被追逐者披著有兜帽的长袍，看不清脸部，但从身形轮廓看来是个体格娇小的人类。

他（或她）似乎也察觉赫里昂一行人的存在，惊讶地回头望。

追逐者是兽类。

是一只黑色犬型动物。不同于刚才的山犬（伪），是正常犬类大小，模样仿佛杜宾犬。

但眼睛闪烁着妖异朱光，全身浮现令人毛骨悚然的纹路。

明显是魔兽。而且是无法看出威胁程度的陌生魔兽。

「莉薇，放我下来！」

莉薇把手放开，顺从重力的赫里昂双脚重新站上大地。

双脚刮着地面，成功将奔驰的速度降到最低。

从鞋底感受着与地面摩擦的触感，赫里昂心想幸好有换成坚固耐用的靴子。

双手空下来的莉薇站在赫里昂的面前，保持随时能守护他的位置。

看来她选择留在国王身边当护卫。

丝毫没打算离开一步。

于是，现在能自由命令的只有艾尔蒂娜。

选择一旦受到限制，只能快速思考。

没时间从容不迫地布局。

也没有余裕观察状况。

敌人的强度完全不明。

然而却必须立即处理。

最后赫里昂做出决定：总之以拯救那名人类为最优先事项，先以魔术进行牵制。

「艾尔蒂娜！继续进行风刃的牵制射击！别让敌人靠近！」

「风啊，化为利刃疾驰吧──《风之刃（Wind edge）》。」

艾尔蒂娜这次进行完全咏唱，第三次放射出风之刃。

没有移动，将所有力量灌注在咏唱上，这次让多达三十枚的风之刃狂飞乱舞。

虽然这是重视速射性的低等级魔术，当作牵制已很够用了。

接下来看敌方的反应再来考虑对策──

「…………咦？」

──看来不用考虑了。

面对风刃无路可逃的魔兽既闪避不了也抵挡不住，在狂风的摧残下瞬间殒命，化为数十块肉片散落在地面。

「……咦，结束了？解决了吗？」

考虑到是不死系魔物的可能性，赫里昂持续保持警戒，但被风之刃切成肉块的犬型魔物毫无再动的迹象。

似乎真的解决了。

面对过于顺利的成果，赫里昂感到傻眼。

「是、风的上级魔术……？咦，可是不用触媒，怎么可能……」

这时，一道略显稚嫩的陌生声音传进耳里。

望向声音来源，和赫里昂同样傻眼的是那名被追逐者。

虽然她傻眼的理由和赫里昂不同，这姑且不论。

「原来是女的。」

赫里昂的声音让少女肩膀颤了一下，慌忙转身。

转动的势头使得披在头上的兜帽滑落，露出了她的脸庞。白皙的肌肤、西洋人风格的秀丽脸庞，以及很有特色的长耳映入眼里。拥有仿佛竹叶般细长尖耳的这个种族是──

「精灵？」

──是和跟随在赫里昂身旁的艾尔蒂娜相同系统的种族。

⒉

听到赫里昂的疑问，少女立刻把兜帽戴回去。

但也许是发现继续掩饰也没用，过几秒后又半放弃似地重新露出耳朵和脸。

「……谢谢你们救我。」

少女乖巧地鞠躬致意。这个动作使得她中长发发型的金黄色头发从兜帽中滑落。虽不清楚她的种族属于何种位阶，从外表特征看来，应该是精灵类的种族没错。

少女上半身穿的是绿底白刺绣的上衣，还缠上两条用来携带小刀的皮带，下半身则是重视实用性的裤裙与坚固耐用的皮革长靴。她的模样让人联想到森林之民。

大致扫视过她的模样后，赫里昂总算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言语相通，而且不是敌对！）

国战编年史中搭载的高性能翻译引擎会自动翻译日语或英语等一般语言。这些在游戏中被视为【共通语（Babel words）】的语言，几乎在所有种族间通行。赫里昂等人能理解少女的语言，表示她使用的也是共通语吧。

对赫里昂来说，和首次接触的异世界居民语言互通的事实多少也带来安心感。

（……反正这只是梦。言语会通也很正常。）

他在心中嘟囔。

觉得自己像在对谁辩解一般，差点又开始钻起牛角尖，赫里昂赶紧摇摇头，打消这种毫无意义的想法。

「很高兴妳平安无事。我们刚才听到妳的尖叫声，所以赶来一看。妳没受伤吧？」

重新端详少女的脸，是长相出众的精灵族特有的标致容颜。

绿色瞳孔蕴含温柔的眼神，但细长上扬的眉毛则让人感觉到一颗坚强的心。

她的双唇紧紧地抿着，在温柔之中透露出一丝性格的强悍。

虽然精灵的年龄难以推测，单就外表看来，年龄大约是国中到高一。

但赫里昂向前踏出一步想和她说话时，少女立刻板起面孔后退一步。

（……她怕我吗？）

赫里昂一瞬感到疑惑，但看了自己两侧后就明白了。

莉薇和艾尔蒂娜正明显抱着高度警戒紧盯着少女。

虽不至于有敌意，但在她们所射出的、不放过对方一举手一投足的锐利视线下，少女会感到胆怯并不奇怪。

「请原谅她们的失礼。她们是我……一同旅行的伙伴。」

赫里昂使用自己所能想像的最温柔语气开口。不降低对方的戒心根本没办法展开对话。

「……你们是旅行者？」

「是的。我们在森林里徘徊，好不容易才遇上其他人。哎呀，真伤脑筋啊。」

赫里昂搔搔头，对少女微笑。

笑容是建立顺畅沟通的第一步，是基本中的基本。赫里昂心想这样应该多少能化解对方的警戒心吧。然而……

「…………」

直接说结论。

完全没用。彻彻底底没用。

警戒心反而比刚才更增强了些，少女像要保护自己般用双手挡在胸前。（……我就知道。我的笑容只有这点价值吧……）

赫里昂忍住蹲到地上画圈圈的冲动，强颜欢笑。

脸颊或许有点抽动，希望她没看到。

「另两位是精灵和兽化人吗？」

「嗯？啊，是的。右边这位是艾尔蒂娜，左边是莉薇。」

「……妳好，正如他的介绍，我是艾尔蒂娜，请多指教。」

而莉薇则是轻轻点头，连自我介绍也不肯。

不仅如此，还用「若敢轻举妄动绝不饶妳」的视线盯着少女。

或许为了守护主人才有这种反应，但这两人的警戒心实在过于强烈，使得赫里昂的笑容再度僵住。

好不容易才让少女开口，这样下去就要搞砸了。

「──抱歉，我刚才似乎有点失礼。我向妳道歉。」

艾尔蒂娜对少女低头。

具有人格特质【气质】的艾尔蒂娜动作细腻优美，即使向人鞠躬也依然保持优雅。

但少女打从心底惊讶、仿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艾尔蒂娜对她微笑后，少女脸上的惊讶表情更强烈了，似乎受到强烈震撼。

……说不定是看得入迷了。

艾尔蒂娜的人格特质中也包含了【美丽】，不分男女都喜欢她。

或许在同族的少女眼里，艾尔蒂娜也是令人着迷的吧。

……好，就交给她去沟通。

赫里昂决定把少女交给随从交涉。

老实讲，姑且不论虚拟空间（网路），赫里昂的本尊在现实世界的社交性并不高，对沟通能力没什么自信。

而且冷静想来，比起身为人类的他，同族的艾尔蒂娜和少女应该会更容易聊吧。不管接下来要采取什么行动，先跟首次接触的对象建立良好沟通都很重要。

得出此一结论的赫里昂为了交棒给艾尔蒂娜，打算往后退一步。

然而，保持温柔微笑的艾尔蒂娜却更早一步以纤细优美的姿态躲到赫里昂背后。

……咦？怎么后退了？

「不过，我和她因为某种原因不善与人交谈，所以可能不会多言，还请见谅。」

……艾尔蒂娜！？

赫里昂不禁回头看左方的随从。还以为能把交涉工作推给她，却被背叛了。虽然是赫里昂自己擅自期待，艾尔蒂娜内心说不定根本没那个意愿。但因为有所期待，所以赫里昂受到的打击也很大。有点像被人捧杀的感觉。

无从得知赫里昂心境的少女听到艾尔蒂娜的表示后，视线又回到赫里昂身上。

当意识到自己完全被锁定的事实后，赫里昂脸颊的抽搐度增加了三成左右。

「她们……是你的奴隶吗？」

「咦？」

少女再度提出疑问。

对于超乎预料的问题，不小心露出诚实反应的赫里昂连忙补充说明。

「不、不是的，她们是我的旅伴，并不是奴隶。」

是很纯洁的关系。

不，赫里昂不知道主从关系是否该算纯洁，但至少他并没有以权势逼她们臣服……应该没有才对。

「……为什么要救身为半精灵的我？」

毫不掩饰警戒态度的少女，一边退了一步一边问。

「嗯……？妳是半精灵？」

「──……！」

少女明显地皱起眉头。

表情很像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深切感到后悔。

顾名思义，所谓的半精灵是精灵和其他种族生下的混血儿。在一般创作中往往是指人类和精灵生下的孩子。

但在国战编年史中则略有不同。这个游戏具有能让不同种族交配，生出具备双亲特性的混血儿的【配种】系统。另一方面，也因为本游戏的特性，能进行配种的对象并不包含人类，而是限定在近亲种族或某两个特定种族之间。

不过因为有会造成双亲无法【转生】的这个缺点，所以并无法轻易实行配种。此外，某些特定种族之间的配种成功机率也明显很低。不过一旦成功，就能生出融合双亲素质的后代，可说是非常重大的优点。

赫里昂当然也好好运用了这个系统，因此在游戏中，混合种或混血种的魔物并不罕见。

「……是的。我是半精灵──后悔救我了吗？」

但不知为何，少女露出了自嘲似的微笑。

她的神情仿佛在说「你以为我是精灵才救的吧？」般，带有自暴自弃的意味。

见到少女的反应，赫里昂感到不解地反问：

「为什么？」

「咦？」

「妳是半精灵，跟后悔救妳这件事有关吗？」

「………………咦？为、为什么？」

倏地收起有些阴郁的笑容，少女露出符合年龄的困惑表情。

仔细一瞧，她的尖耳比艾尔蒂娜更短，说是混有其他种族血统的半精灵的确说得通，但也就这样而已。

但从眼前这名少女震惊的模样可以看出事情似乎没有那么单纯。她的半精灵身分到底有何问题？

「──这还需要问吗？因为他们就是污秽的种族。」

从背后传来第三者的声音。

转头一看，不知不觉间有一名男子站在被撕裂成碎片的魔兽残骸后方。

从白皙肌肤与细长尖耳看来又是个精灵族，不过这次是男性。耳朵长度也与一般精灵相同，显然不是半精灵。

莉薇和艾尔蒂娜似乎从刚才就察觉男人的存在，听到对方开口也没有表现出紧张模样，只静静地保持警戒。

「你们看起来很陌生，但应该不是普通人吧？居然如此轻易就宰了我的猎犬，真不敢相信。而且那个精灵也不像我们族人……」

「猎犬……原来如此，那头魔兽是你的从魔吗。」

难怪见到莉薇也毫不畏惧。

连那头巨大的山犬（伪）都夹着尾巴逃走了，犬型魔兽却一点都不打算要逃。因为牠不是野生的，而是从魔。

「意想不到的猎物上钩了。这一带离深渊森林（Abyss）很近，没想到你们这样的人竟然也会闯进来。」

「深渊森林……？不，先不管这个，刚才你说那些是什么意思？污秽的种族？难道你指的是这名少女？」

「还用问吗？什么，难道你不是装傻，而是真的不知道？」

男精灵的眼中闪现侮辱的神色，仿佛在说「真不敢相信有人会无知到这种地步」。

「半精灵不过是深受神明与大精灵所眷顾的我族与下贱野蛮、只靠数量取胜的人类之间所生下的堕落种族。换句话说，自然是在高贵的精灵血脉中混入人类脏血的『秽种』。」

「不对，我们并不是什么秽种！人类和精灵各有优点，我们只是两者之间的结晶，没道理被人说是污秽种族！」

「可笑。妳竟敢用妳那张脏嘴对我说话，听得我耳朵都快烂了！」

男人疵牙咧嘴地回答。

即便是容貌俊秀的精灵，感到厌恶时的表情也和人类一样丑陋。

但赫里昂在意的不是这件事。

正确说来，他对某件事情感到震惊，无心管对方的态度。

男精灵提到半精灵是「精灵和人类所生」这件事对他带来冲击。

因为这实在太奇怪了。根据常识来说绝对不可能出现这句话才对。

──因为这个游戏中，并不存在被称为人类的种族。

更正确而言，除了国王（玩家）以外没有其他人类。

游戏中虽然有许多精灵或矮人之类的亚人种或人型魔物，所有国民在分类上都属于魔物。

人类在国战编年史之中是国王专用，很特别的种族。

可是男精灵却仿佛理所当然地说半精灵族是精灵与人类混血而来，还说人类只靠数量取胜，表示人类为数众多。这显然偏离了游戏设定。

（……不，现在不应该思考这些事。）

本次的目的是收集资讯，要分析等之后再来。而且眼前正是剑拔弩张的局面，没时间让他烦恼这个。

以此说服自己的赫里昂介入瞪着彼此的少女和男精灵之间，提出疑问。

「你为何要追逐这名少女？」

「哼，当然只是为了好玩。城市被我们攻占下来了，但还是有些居民像沟鼠一样到处逃窜，正好拿他们让猎犬练习打猎。」

「攻占城市……？」

情况似乎变得诡异起来了。

「当然是这群半精灵建立的城市。区区秽种竟胆敢聚在一起建立城市，还妄称为国，未免太不知好歹。因此我们血统纯净的精灵就收为己用了。当然，是在净化污秽之后。」

「……净化？你们做了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把污秽的血脉驱逐出去。」

「驱逐出去……你们把城市里的半精灵都赶走了？」

「……唉，你们人类真是愚蠢，不说得一清二楚就听不懂吗？真让人受不了。」

男精灵再次摆出侮蔑的表情。

从刚才的对话大致可以猜到，人类果然也受到精灵的鄙视。

「抱歉，我们是第一次来到这附近，不清楚这里的情势的旅行者。请原谅我们的无知。」

「喔？承认自己无知，以人类而言倒是挺了不起的。其他人类只要听到我们精灵族开口，总是像只猴子般暴跳如雷……哎呀，你说你们是旅行者。看来猴子里也是有比较聪明的种族吧。」

……这家伙在说话时不贬低别人就会死吗？

但是他在寡不敌众的状况下仍然照样摆出侮蔑的态度，也许对实力很有自信吧。若是如此，激起他的敌意恐非上策。现在应该调整心态，不论被怎么嘲弄都不能生气，保持冷静应对才是。

「请适可而止吧！人类就是人类，不是猴子！人类当中也有好人，也有不侵犯森林，选择与森林共生的人。你明明对人类一无所知，就只会鄙视他们，太过分了！」

「闭上妳的嘴，『秽种』！不是说会害我耳朵烂掉吗！」

面对男精灵的咒骂，半精灵少女以痛切的声色叫喊：

「那么……那么至少放过我们吧！我们不过是住在森林外围而已！而且是紧邻深渊森林和荒地的恶劣环境……但是我们仍努力地生存下去！为何要压迫我们……」

「──够了。原本我是打算活捉妳的，但实在难以忍耐。就让妳那张污秽的嘴永远闭上，和那群浪费我的猎犬的愚蠢外地人一起死吧！」

说完，精灵手中握住某物，眼睛闪烁着凶光。

「疾风之矢！」

男精灵抛出看似小石子的物体，同时喊出蕴含力量的言语。仿佛呼应这句咒语般，小石子放射出化为锐利的疾风迸射而出的绿色光芒。

赫里昂只记得看到小石头射出光芒，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扑向少女，用双手保护脸部。虽然脑中传来「干嘛这么做，想死吗！」的抗议，但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动了起来，即便内心极度后悔也来不及了。

于是，带有魔力的暴风毫不留情地袭向最弱的赫里昂……

「《守护之风（Wind protection）》。」

但风势在碰到艾尔蒂娜展开的防御魔术后轻易地消散了。

柔和苍蓝的风包围赫里昂与少女，粉碎从外侧试图干涉的一切现象。

男精灵原本有十足把握杀死少女，因此见到这个光景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什、么……！？」

「《戒律藤蔓（Liana bind）》。」

紧接着又一发省略版咏唱。男精灵脚下突然急速长出粗大藤蔓缠住他的四肢。

接着，莉薇仿佛箭矢般朝动弹不得的男精灵冲了出去。

──附带一提。

艾尔蒂娜和莉薇很清楚和其他势力第一次接触时的重要性。

因此她们非常克制，完全不打算不介入，全权交给主人处理。

主人没下令就尽可能维持现状，即使看到男精灵对主人的各种不敬行为也都强忍下来。

毕竟就连主人都忍耐着不堪入耳的恶毒言语专心收集资讯了，要是身为部下的她们却无法控制情绪地随便出手，会让主人的努力化为泡影。

因此她们忍耐了。拚了命地忍耐。莉薇使劲将快涌上喉头的攻击冲动压下去，而艾尔蒂娜则是在笑容底下藏着敌意和厌恶。

但是，如果他对主人出手就另当别论了。

两人绝不可能放过攻击主人的敌人。

既然主人遭到攻击，他忍辱进行的交涉也可视为决裂了吧。

──换句话说，已完全没有继续忍耐的理由。

因此，莉薇对着被艾尔蒂娜用魔术剥夺自由的敌人（男精灵），挥出必杀的一拳──

「──住手！」

主人出声制止。

冲向男精灵的莉薇紧急将动作停下。

致命的拳头勉强在击中男人脸庞的前一刻停下来。

拳头夹带的空气形成风压，把男人的长发扫得乱七八糟。

烈风停止后，尚未搞懂发生了什么事的男人一脸呆滞。

（…………差、差点就杀死他了。）

赫里昂在内心中松了一口气。

假如稍微慢了一瞬制止，男人恐怕已脑浆迸裂而死了吧。

赫里昂不清楚对方的防御力有多强，但精灵并非以防御见长的种族。

从他刚才的魔术威力推测起来，若吃了一记在面对单一目标时有着首屈一指攻击力的莉薇的拳头，怎么想都不可能没事。差点杀死其他势力的人了。

「啊？这、这个藤蔓是怎样？刚才是怎么回事……？」

「──喂。」

男精灵似乎还没发现自己的小命差点不保，赫里昂对他开口。

并非刻意，但发出了比自己预想更低沉、更有压迫感的声音。

「这次就饶你一命。我们没打算跟你们敌对。是你们先动手的，我们只是解决惹上身的麻烦事罢了。懂了吗？」

遵从主人的意志，艾尔蒂娜解开拘束男精灵四肢的藤蔓。但他似乎仍未理解状况，一脸困惑地看着一行人。

「什、什么？」

「我说要饶你一命，滚吧。」

赫里昂气宇轩昂地用下巴示意指向远方。

在莉薇和艾尔蒂娜的注视下，赫里昂死也不能表现出「我不想和你为敌，求你离开吧」之类软弱的态度。比起眼前的精灵，被随行的军团长轻蔑更可怕多了。

而且那两人现在仍散发出杀气。即使明白她们的目标是眼前的男精灵而不是自己，还是一样可怕。他心中只想尽早解除这种紧迫状况。

说实话，赫里昂完全被眼前这种过度真实的暴力给吓倒了。

「你、你这家伙……不过是个人类，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我可是荣耀的诺伯伍德的猎人长──」

「你是谁我没兴趣。我再说一次，滚吧。或者你想认真跟我们打一场？」

「……唔。」

男人气得满脸通红，但似乎还能冷静判断真的开打绝对赢不了，即使恨得咬牙切齿，也只能摸摸鼻子走人。

等男人消失在森林深处后，赫里昂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那个……」

然后，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尚留一丝稚嫩的声音，一瞬僵住。

「谢谢三位的相助。我由衷表示感谢。」

「啊，妳没事就好。」

赫里昂转头，是刚才被他们拯救的那位半精灵少女。

……不妙。怎么办？赫里昂刚才完全忘了少女的存在，不小心在她面前表现得像自己是莉薇等人的上司一样了。

这会害刚才临时想出的旅行者设定白白浪费掉……不，应该还有转圜余地。说那两人是负责战斗，自己是负责交涉的话或许能瞒过去。

这样的话，赫里昂就得背负「受到两名妙龄女性守护的软弱男子」的丢脸形象，但只要能撑过这个局面，自尊那种东西并不重要，所以拜托让他撑过吧。

「其、其实，这两位是非常厉害的护卫。说来惭愧，毫无战斗能力的我只负责交涉和杂事，哈哈……」

……要、要保持笑容。靠笑容和气势敷衍过去。

虽然刚才想做同样的事情失败了，但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发生，处于过热状态的脑袋也想不到更好的代替方案。

真、真的没更好的方式了吗……

「噗……啊哈，啊哈哈哈！」

当赫里昂额头开始冒汗的时候，半精灵少女突然笑了出来。

而且不是刚才面具般的僵硬表情，是符合她年龄的孩子气笑容。

「啊哈哈，呵呵……对、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对精灵那么强势的人，居然对身为半精灵的我畏畏缩缩还满好笑的。呵呵。」

少女差点笑到岔气地说。

……虽然刚才的说词是有点像在找借口，被这种中学生般的少女看穿内心还是满受伤的。

连续遭受打击，重创了赫里昂的精神。

大笑之后或许比较轻松了，少女表情灿烂地说：

「抱歉抱歉。其实用不着那么勉强啦，像刚才对精灵说话的态度那样正常说话就好。」

……呃，那才是演技啊。

应该说，温柔大哥哥模式会比国王模式更符合自己原本的个性。

（等等，难道说……我在这女孩面前必须一边维持国王模式，一边维持旅行者设定地说话吗……？）

这难度太高了吧。赫里昂不禁有点想哭。唯一的救赎是少女总算肯用正常态度面对他了。

笑过之后少女的警戒心减轻不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若不这么想真的受不了。

「我叫蕾法。被您拯救了两次，非常感激。」

「不，用不着在意。我们看到妳被攻击就出手帮助了而已。至于第二次则是换我们解决找上门的麻烦而已，妳用不着道谢。」

「即使如此，我被您拯救的事实还是没变。因此请让我道谢吧。」

少女对赫里昂鞠躬致意。

绑成一束的金发像尾巴般跳动。

「受到您的帮助却还这么做有点失礼，不过我有个请求。」

「嗯……？是什么？」

赫里昂在心中有所警戒。

不能随便答应。从刚才精灵与少女的对话可知，这两个族群有着严重对立的问题，而且还爆发了起因于种族间歧视的纷争。事态肯定很棘手。

少女在这种状况下提出了「请求」。

赫里昂再怎么不经世事，也能猜到少女是看到莉薇和艾尔蒂娜的战斗力想请求协助。

但绝不能轻易同意。

刚才那个精灵战斗力并不怎么强大，恐怕只是普通的斥候吧。对方大本营的士兵战斗力肯定比那个精灵还强多了。

此外，赫里昂也不明白敌人数量有多少。规模、装备、训练程度、技术水准又是如何？

一切都不明朗，在对方拥有多少战力也不清楚的状况下，绝不应该贸然拾起这颗烫手山芋。

因此，赫里昂决定摆出坚毅的态度拒绝少女的请求，等待少女开口──

「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赫里昂一瞬愣住。

少女的请求完全出乎意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呆然而立。

（……我是白痴吗？）

赫里昂猛烈地觉得羞耻。

这时才想到他虽然介绍过两名随从，却忘了自己。

连最基本的礼节也不懂，一心只想着如何跟麻烦事保持距离、如何自保。

对方明明没有任何盘算，赫里昂只会妄加揣测，结果却是这样。

对自己感到失望透顶的赫里昂不停在内心责骂自己。这段期间，少女静静地等候他的回应。赫里昂露出一个被净化般的苦笑，对少女伸出右手。

「抱歉，自我介绍晚了，我是赫里昂。」

这个自我介绍应该还满自然的。

赫里昂觉得这是被传送后，第一次能自然地说话。

「让我再次自我介绍，我是蕾法。」

伸出的右手被握住。

半精灵少女──蕾法的脸上露出了很适合她的笑容。

⒊

自我介绍和握手结束后，蕾法带领赫里昂一行人走在森林里。

据说她住的聚落就在这附近。

她原本住的城市受到精灵的奇袭，和族人逃到这里避难，这三周来都在这里生活。

「──所以说刚才那个精灵是……」

「是的，就是来自袭击我们的诺伯伍德王国。」

前往聚落的路上，顺便当作收集资讯，赫里昂和少女聊起刚才那名精灵。

虽然一开始就碰上麻烦事，能遇到提供资讯的人本身就很幸运。最糟的情况是到晚上都碰不到任何人。

「呃，妳的国家叫做……」

「拉提斯特伍德。说是国家，其实是只有一个都市和几个聚落的城邦……说得更白一点，比较像一种共同体。三十多年前以某个半精灵为中心建立而成。」

她所说的城邦，应该是指那种领土范围只有一个都市与周边地区的小型国家吧。

阿尔奇美拉现在城堡和城镇遭到强制传送，所以也成了事实上的城邦。

「三十年前啊……很新呢。」

「半精灵原本就是最近才出现的种族，人口是在距今一百年前才急速增加，在那之前是非常稀有的种族。」

根据半精灵少女蕾法的说法，半精灵原本并不可能诞生在这世上。

地缘关系上，最接近人类生活领域的精灵国是诺伯伍德，但因为该国强烈歧视人类，要他们和人类生下后代几乎是天方夜谭。

若说有唯一的可能性，大概只有住在大森林深处、并不会歧视人类的精灵极少见地离开森林，当中更少数的一部分与人类结为夫妻，生下后代──也就是半精灵──的情况吧。

至少在一百年前是如此。

「但在一百年前发生了一场种族战争。」

以诺伯伍德为中心的精灵集团和人类的联合国间的种族战争。

精灵军虽然在首战靠魔术奇袭而得胜，但之后人类靠数量逐渐取得优势，节节败退的精灵们尝到屈辱。

光战场本身就很不利。主战场是大森林以东的开阔荒野，对甚至一辈子都活在森林里的精灵们而言，荒野的地形非常难以适应。败战的过程中，以诺伯伍德女王为首的许多精灵遭到俘虏，精灵们被人类联军以人数的优势逼退，不得不撤退到大森林里。

但是在退回森林后，精灵总算能发挥原本实力。他们靠着天然的陷阱与森林的从魔挡下联军的进击。之后战况陷入胶着，双方在开战五年后缔结停战协定。

──那在这五年之间，被人类俘虏的女精灵会怎样？

答案是：如同过往的历史一样。在人类眼中一样美丽的女精灵被当成战利品进贡给贵族或高阶将领，受到近乎性奴的对待。虽然发动战争的是诺伯伍德，听到这件事还是让赫里昂作呕。

停战后，大部分的精灵被遣送回国，当中有不少精灵因为受到玷污而怀有身孕，生下孩子。

──至少多到足以形成半精灵族群的程度。

「那些人就是我们的祖先。说是祖先，其实到我也才第四代。」

蕾法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毕竟这也只是一百年前的事嘛。

虽然半精灵的由来相当残酷，蕾法的表情倒没有特别阴沉，至少以赫里昂的观察力看不到。

「但是精灵无法接受这群半精灵。这并不意外。因为他们鄙视人类，混有人类血统的我们自然也会受到厌恶吧。甚至现在比起人类，半精灵更受到他们强烈憎恨。」

「……那人类对半精灵的印象呢？」

「其实也差不多，虽然比精灵好一点。这一带没有精灵会对我们友善，不过造访森林的人类当中，倒是有些人满友善的。虽然有些人类会突然绑架我们，但不是所有人类都对我们很坏，像您就出手救了我。」

蕾法微笑说。方才的警戒态度已不见踪影，看似对赫里昂卸下不少心防。知道她的处境那么艰难后让赫里昂心情有点沉重

但随着获得的资讯越来越多，和游戏设定的差异也越来越明显。

──首先，游戏中并没有这段历史。

至少赫里昂所在的伺服器〔世界No.Ⅲ〕并没有发生过。

虽然游戏中存在着精灵NPC集团，但一百年前并没有发生过这种战争。也许在赫里昂不知道的地区发生过，但在并吞他国的过程中获得的各国历史纪录中也没有这段记载。

关于国名也是一样。不管是诺伯伍德还是拉提斯特伍德，他从来都没听说过。

换句话说，这里可以确定不是赫里昂玩过的那个世界。

虽然这里存在着人类国度这种颠覆游戏系统根干的国家，等于资料被从原本游玩的伺服器转移到其他伺服器的可能性也消失了……不对，现在该专心的是收集资讯，分析等之后再说，别思考多余的事。

「……这样我就明白刚才那个精灵为何有那种态度了。诺伯伍德的精灵敌视拉提斯特伍德的半精灵对吧？」

「是的。明明我们只想静静生活。我们的首都较靠近人类的生活领域，一旦精灵和人类发生战争，可以把我们当成缓冲，另外又有很靠近深渊森林的恶劣条件，所以精灵们过去从未对我们动手……」

但状况改变了。

三周前，诺伯伍德突然袭击拉提斯特伍德。

「开战的理由是什么？」

「不清楚。完全没宣战就直接奇袭。攻下首都后，精灵们才发表声明说『为了让这个城市回归正道，高贵血族前来统治了』，但我实在不相信那是他们开战的理由。」

被攻陷的拉提斯特伍德首都是由树屋与石造建筑所构成，坚持与森林共存的精灵根本不会想住在这种地方。

精灵几乎不用木材以外的建材造房，大部分的精灵都住在大树之中。

「我猜精灵可能想和人类再启战端，所以先夺下距离国境很近的我国首都作为前线基地使用……」

「可是精灵在一百年前吃了一场大败仗，现在开战就有胜算吗？」

「我也不清楚，但应该很难吧。」

人类比百年前增加了不少，但诺伯伍德人口几乎没变。百年前被人海战术击垮，现在开战只会陷入更大的苦战。

「因此我不相信他们想要我们的都市。我看不出需要那个都市的理由。而且只是想占领领都市的话，也没理由追捕逃难的我们。」

赫里昂想起男精灵刚才也说目的是俘虏。

的确，如果真的只想要都市，只要将半精灵赶出去就好。再怎么痛恨半精灵，也没道理把逃出都市的半精灵一个不留地抓回来。

「不经宣战就直接奇袭首都……贵国的国王或相当于这个位置的领导者呢？」

「我国是母系王族，领导者是女王。拉提斯特伍德女王与她的配偶目前去向不明。虽然我们不像精灵们那么擅长魔法，女王好歹是足以率领众人建立国家的实力者，我相信她不会轻易在那场动乱中丧生。但既然她没逃到聚落，恐怕是遭到精灵俘虏了。」

首都被夺走，领导者也去向不明，这场战争可说完全败北了。如果说这种状况下还有一招，恐怕只剩团结成功逃难的国民，和其他势力组成同盟进展开反击吧。

可是人类与精灵都歧视半精灵，所以他们才会聚集起来建立国家。若问是否有其他可靠的盟友，恐怕他们也无法回答吧。

听着听着，赫里昂心情不禁沉重起来。

虽然觉得可怜，但他也不敢随便出手相助。毕竟自己的国家（阿尔奇美拉）也遭逢前所未有的大异变。在完全掌握状况前，没有任何余裕引发新问题。

赫里昂告诫自己别去胡思乱想，尽量收集资讯就好。

「附带一提，蕾法小姐，关于艾尔蒂娜……」

「叫我蕾法就好。」

少女以笑容回应。

与受到拯救时宛如面具般的木然表情间的反差，让赫里昂不禁有点动心。

……也一口气提升太多好感度了吧。

「呃～……好吧，蕾法，我想说的是，艾尔蒂娜不是诺伯伍德的居民，我自己对半精灵没有任何歧视，而这位莉薇也一样。关于这点妳可以信任我们。」

一起走的莉薇和艾尔蒂娜点了个头，蕾法也笑咪咪地点头回应。

「好的，我就相信你们吧。」

听起来也有点像在警告，不过蕾法应该没别的意思。基本上似乎是被她信任了。

附带一提，关于完全不明白这一带情势的原因，赫里昂以他们是从远方来的旅行者为由矇混过关了。虽然听完之后蕾法不停上下打量他们，但没多说什么就对他们说明了前面那段话。或许之后会被吐嘈，既然她现在什么都没问就不当一回事吧。毫无意义地多做说明反而可能会自己漏馅。

艾尔蒂娜顶多只稍微附和一两句话，至于莉薇则是完全保持沉默。

这两人似乎怕设定产生破绽，所以把交涉全权交给赫里昂处理。

「抱歉，可以请你们先等一下吗？」

「嗯？当然是可以。」

「距离聚落只剩约十分钟路程，如果突然把各位带去那里一定会害其他人吓一跳。为了防止场面混乱，我想先跟聚落联络一下。」

「嗯，那样会比较好。抱歉让妳为我们费心，就麻烦妳了。」

万一造成骚动就伤脑筋了，少女肯这么做实在很感激。

原本以为蕾法会用笛子当作信号，没想到她却从怀中取出翠绿色石头放到地上。她接着捡起树枝，以石头为中心画出某种纹路。

蕾法以熟练的手势描绘出几何图形──

「……陛下，是魔法阵。为防万一请您保持戒备。」

艾尔蒂娜以不被蕾法听到的声量说。果然是在准备使用魔术。

国战编年史中有几种要描出魔法阵才能发动的仪式魔术。蕾法准备行使的应该是那种规模的魔术吧。

赫里昂原本以为那是要发射呼叫同伴的信号，但又觉得光是这种事情要用到魔法阵未免也太大费周章。

「久等了，我现在要召唤同伴过来。」

……现在要召唤同伴？

少女用词令人在意。

「这个……难道是召唤阵？」

「是的，这种魔术能召唤彼此视为同伴的人物。为了增强魔力所以必须描出魔法阵。让你久等了。」

「……召唤同伴？」

那是什么？国战编年史里并没有这种魔术。

虽然有召唤魔术存在，但那个只能叫出用魔力制造的召唤兽，无法召唤出其他角色。角色的瞬间移动──也就是传送，只能透过传送门来进行快速旅行功能。

但眼前的少女却说要透过魔术召唤伙伴。

这么说来，刚才的精灵行使的魔术也是一样。先抛出小石头，才触发风魔术的那种魔术也是第一次见到。国战编年史玩得很透彻的赫里昂几乎没有没听过的魔术。这究竟怎么回事？越收集情报觉得离自己的知识越远。

不顾深感困惑的赫里昂，蕾法为了行使魔术闭上双眼，仿佛祈祷般双手合十。

面对即将实行的未知魔术，赫里昂的两名随从则是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快速反应地做好准备。

「吾在此请求。以幽微呼声请求。吾友，吾之友人啊。若汝认我为俦，速以吾声为路标来此地──吾乃朋俦引路人（call fellow）」

魔法阵随着咏唱声放出翡翠色光芒，在咏唱结束后，光芒朝中心逐渐收敛。

发出一道特别耀眼的光芒后，魔法阵恢复原状，一名妙龄女性出现在魔法阵中。

「蕾法大人！啊啊，您没事真是太好──精、精灵！？」

从魔法阵出现，多半是半精灵的女性立刻取下揹在背后的弓，动作流畅地从箭筒拔箭搭弦。

「温丽，快住手！这几位是我的救命恩人，立刻把弓放下！」

「可、可是，那个兽化人姑且不论，其他两个是精灵和人类啊。太危险了，请您退到我背后！」

「我说过了，把弓放下，这是命令。」

被蕾法制止的女性以警戒的视线盯着赫里昂一行人，不甘不愿地把弓放下。虽然弓和箭都仍紧握在手中，这或许是她的底限吧。

──比起这件事，另一个问题更令赫里昂伤脑筋。

这名被召唤出来的女性听从蕾法的命令，表示蕾法是比她更有权势的人物。但蕾法外表年龄看似十五岁前后，被召唤出来的那名女性外表年龄则约莫二十五岁左右，怎么看都比对方年纪轻。由刚才的接触看来，蕾法是个会对年长者表示敬意的人，但这与现在这个状况并不符合。

而且那名女性还称呼蕾法为「蕾法大人」。

那么，身为晚辈却毫不介意地对召唤出来的成年女性下令，并被尊称为大人的这位少女究竟是──？

「抱歉，现在聚落里有许多人杀气腾腾，我替她向各位道歉。」

「这不要紧……只不过，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蕾法。」

「是什么呢？」

蕾法保持友好的微笑。

背后流满冷汗的赫里昂开口问：

「能请教妳的全名吗？」

「当然可以。我的全名是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

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

半精灵国国名也是拉提斯特伍德。

能将国名当成姓氏的人物应该很少。

换句话说，原以为只是一般平民的这位半精灵少女的真实身分是……

「再过不久就到我的国家了。虽然现在只剩没什么资源的小聚落，作为答谢，请务必接受我们的招待。让我以个人及王族身分欢迎你们吧。」

原先看似纯真的笑容，现在看起来却有点可怕。

赫里昂甚至开始怀疑起刚才的对话中是否暗藏其他意思。

大事不妙了。赫里昂开始觉得头痛起来。

第一卷 二章 半精灵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