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五章选择与决定

对三崎司（赫里昂）而言，国战编年史这游戏是实现自己梦想与浪漫的理想沙盒。

若以角色为例，第八军团长就是个最佳示范。因为龙是男人的浪漫，这是没得商量的，也不需要商量。没有男人对龙毫无浪漫情怀。

──所以他把龙收为同伴。

跨越无数障碍，克服不合理试炼，总算让龙帝成为同伴的时候，赫里昂做出近乎在世界杯中进球得分的攻击手所做的胜利手势。

虽然一开始没那个打算，不过第七军团长也是浪漫的集合体。因为决战兵器是男人的浪漫。从「最终」、「决战」和「机动兵器」这几个字词中感觉不到任何浪漫情怀的没资格称为男人。

──所以他制造了。

挖掘古代遗迹，挥金如土地投入资金，最后总算完成的时候，赫里昂以仿佛在WBC击出致胜分的大联盟选手般的心情使尽全力大吼。

以及第六军团长。

当时陷入冷战状态的阿尔奇美拉需要能进行情报战与谍报工作、妨碍工作的战力，却找不到适合的部下。正当赫里昂考虑要重新培养或捕捉其他魔物的时候，他看到了营运团队张贴的某公告。

内容是关于转蛋中要追加新魔物的事。新魔物之中有【魅魔（Succubus）】这个种族。

所谓魅魔，是一种会出现在异性的梦中，对做梦者做出大人才能享受的那种行为的恶魔。

当时正值青春期的三崎司终究是个男人。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好久没陪伴吾王了。最后一次陪您出访不知是何时的事呢？」

「嗯……这个吗。」

两人距离极近。第六军团长卡蜜拉在肩膀会互相接触的距离对赫里昂说。

赫里昂等人扮演的旅行者一行人在加入卡蜜拉后，走在森林里朝着聚落前进。

由于有卡蜜拉在身边，使得赫里昂的精神状态一路上难以保持平静。

现在她身上穿的并非谒见时的性感衣饰，而是换上了强调实用性的探索用装备。

装备等级差很多，但平常所穿的服装太高雅，要说是旅行者实在说不通，只能换上这套。

但若问是否卡蜜拉因此就变得朴素，答案绝对为否。就算换上装饰不多的平凡服饰也掩盖不住她所散发的性感。一行人朝着聚落前进，但她每次踏出一步就会跟着晃动一下的特定部位毫不留情地扰乱了赫里昂的精神。

「奴家很少被召唤到首都，遑论像现在这样跟吾王一起并肩而行，总有种新鲜的感觉呢。」

「这、这样啊。」

卡蜜拉既然是军团长，当然经过多次转生进化，被培育成高阶种族。

最初是魅魔的她，现在成为梦魔系统最高位阶的【梦魔女帝（Nightmare Empress）】，虽然战斗力不及于其他军团长，但在情报战或妨碍工作上无人能出其右。作为情报战的一环，也会笼络敌方士兵以取得情报。

身为一名性感美貌的女性，卡蜜拉以极其自然的动作用手勾住赫里昂的左臂。而且不只是单手，而是双手。乍看之下这种姿势似乎很难走路，卡蜜拉却毫不以为意，轻松自在地走着。

感到困扰的反而是赫里昂。

（别去感觉，专心思考……！）

赫里昂试着催眠自己，但效果不是很好。

若问他为何感到困扰，主要是会碰到手臂。而且几乎是紧贴的程度。虽然赫里昂打死也不能说是会被什么碰到，但那个真的只能用紧贴来形容最为贴切。

和手臂接触的那个部位着实柔软的触感远超过赫里昂的想像。

在游戏时代不允许触摸的双峰，如今有一边正因贴在他的手上而被挤压得变形，时而带着Q弹感，更可怕的是还能感觉到一丝暖意。赫里昂现在满脑子只想喊「对不起请原谅我我只是一时好奇求求妳饶了我吧」。

「吾王，您怎么了？」

「不，什么事也没有。」

赫里昂全力隐藏内心中的动摇。

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行。

万一被察觉就死定了，威信将会荡然无存。

「……喂，卡蜜拉。我从刚才闷不吭声地看着，就算是为了掩饰身分，妳对赫里昂大人的行为也太逾越尺度了。」

或许是对卡蜜拉煽情地靠在必须崇敬的主人身上感到难以忍耐，莉薇出声斥责了。

赫里昂在心中对莉薇加油，全力摇旗呐喊地加油。

「汝在说什么啊，奴家只是在尽最大努力而已。奴家设定上是单独在充满危险的深渊森林里走失的柔弱同伴。那碰上好不容易重逢的同伴当然会感动不已，进而变得像这样积极追求肉体接触也是极为合理呀，难道不是吗？」

「就算如此，也用不着对赫里昂大人──」

「汝想说奴家应该去依偎在设定上是护卫的汝或艾尔蒂娜身上会比较自然吗？愚蠢，汝可真不懂男女心理的精妙啊。符合长时间在森林里彷徨的女人想依偎的对象，只有唯一男子的吾王，不作第二人想。奴家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听奴家的准没错。」

「那至少到了聚落附近才依偎在一起也不迟──」

「就说汝是个大外行。这种情形当然是要先把气氛营造出来呀。一旦抱着『从这里开始演』之类划分界线的想法就不行了。这种细微的违和感会钻入对方的潜意识里，导致对方的不信任感。既是吾王敕命，我国的命运又悬于其上，奴家当然要事先瓦解任何造成失败的可能性，任何能做的事都先做好。难道汝希望奴家草率地演演就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闭嘴。汝的质疑只会对营造气氛造成影响。」

被完封了。完全败北。连话都还没讲完，所有反驳就彻底被封锁的莉薇只能咬牙切齿、心有不甘地让步。

莉薇当然也明白这次重新造访意义重大，但看到卡蜜拉如胶似漆地缠在主人身上，实在有一口气咽不下去。

「话、话说回来……卡蜜拉，妳还记得设定吗？」

为了改变话题，赫里昂向卡蜜拉确认旅行者身分的设定。

「当然啊，吾王，奴家已完美记在脑中。」

「那就好。我们快抵达聚落了，妳们三个做好准备吧。」

赫里昂说完后，自己也迅速调整心态。

──设定是如此。

由赫里昂率领的旅行者一行人在探索某座古城时突然被神秘光芒笼罩。穿过隧道后，就是……抱歉，应该是在炫目光芒消逝后，所看到的就是被深邃森林覆盖的未知土地。

而且森林具有幻惑特性，结果和同伴走散，在森林中徘徊五天后总算遇到人──也就是拉提斯特伍德的人民。虽然靠着在遗迹发现的各种道具好不容易存活下来，他们这些旅人对周边地区的情势与常识处于一种一无所知的状态。

之后，透过秘藏魔道具接获走失同伴的联络，为了去和同伴会合，便急急忙忙离开拉提斯特伍德的聚落了。由于这名同伴之前生死未卜，赫里昂等人一直很担心她，一接到她的联络就近乎不告而别地离开了，对于这点首先要表示歉意。

幸亏最后平安无事地和同伴会合了，这次回来除了要对前几天的突然告别致歉，也想为了今后的友好关系进行讨论。最后，由于上次的粮食支援获得好评，这次也希望能款待聚落居民。

──以上就是赫里昂构思的设定。超级简要地整理的话，就是：

『突然离开聚落，真是抱歉。』

『我们绝不是诺伯伍德的爪牙。』

『但以这种方式离开也实在很失礼，所以想提供粮食支援表示歉意。』

『我们这种连住处都还没找到的旅行者肯提供粮食已经展现出最大诚意。』

『但对这附近的情势依然缺乏了解，希望贵国能继续提供资讯。』

这就是赫里昂等人的主张，若是拉提斯特伍德人肯接受就好了。

说真的，赫里昂难以想像再度造访聚落时对方会有何种反应

但拉提斯特伍德是他们当前唯一的宝贵资讯来源，必须打好关系。既然迟早得再次接触，尽早实行还是比较好。

在国内仍抱着各种问题的当下，这是否为最佳决定，赫里昂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就算如此，什么决定都不做的国王就只是个摆饰。领导者最重要的工作便是下决定，而且一度做出决定后，接下来就该尽最大努力来证明这个选择正确。

（……很快就看到聚落了。）

浮现在视野中的地图显示出前次探索过的地形及位置资讯。离代表小规模村庄或聚落的标志已经很近。来到和聚落大约只剩三分钟左右的距离时，一道强风从森林中呼啸而过。

莉薇突然抽着鼻子。刚才聚落方向算是位于下风处，现在风向反过来了。换句话说，聚落方向的气味随风飘了过来。

看莉薇似乎察觉到什么，赫里昂准备打开地图查看聚落的详细资讯时，不愉快地皱起眉头的莉薇低声说：

「……赫里昂大人。」

「怎么了？」

「聚落的方向有血腥味。」

「──我们快走！」

一听到这句话，赫里昂立刻冲了出去。

用地图显示聚落的详细资讯后有发现生物反应，也有几颗白色光点亮起。

问题是那个数量比上次造访聚落时明显减少许多。

紧跟在一旁的莉薇伸出手，打算像上次那样抱起赫里昂的身体。

「赫里昂大人，请原谅我的失礼──」

「不需要！先别管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警戒周围。聚落很可能有大规模战斗！」

希望让莉薇的双手保持自由活动。

上次敌人战力只有一名，所以优先在移动上，但这次敌人的规模不明。

倘若地图上映出的白色光点全都是敌人，莉薇只有一只手能自由运用的话会有危险。

虽然脑中有一道冷静的声音说：那么就不该贸然前进，躲在远处观察状况才对啊。但赫里昂选择无视那声音。假如聚落正在遭受袭击，稍一犹豫就会引来无可挽回的事态。

他脑中浮现了那对想自我牺牲换来人民得救的姐妹身影。

明明彻底采取不介入姐妹俩困境的立场，情急之下却又想冲去救人，这种轻率与伪善的心情令自己作呕。但就算如此，事到如今也无法停下脚步，赫里昂已选择奔跑。

「──！你们是谁？再不站住我就要攻击了！」

正面传来制止声，一行人立刻停下脚步。

聚落门前有人拉弓对准他们，因逆光难以看清楚面孔。

是诺伯伍德的精灵还是拉提斯特伍德的人民？说不定是第三势力。

「你是……！？」

从张弓者的声音可以听出她似乎感到很震惊。

「……是温丽阁下吗？」

是拉提斯特伍德公主蕾法的亲信──温丽。

太好了。

既然她在这里守门，表示聚落应该还没被攻下。

地图显示的白色光点是拉提斯特伍德人民。

「妳没事啊，太好──」

「你们──────！！」

原想向前走的赫里昂却反被对方的怒吼震慑，同时响起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似乎有物体朝着他飞来。

看到莉薇徒手在他眼前抓住该物体后，赫里昂才发现那原来是箭。

「住手！别杀她！」

赫里昂反射性地制止。

莉薇、艾尔蒂娜与卡蜜拉准备冲出的瞬间停了下来。

……幸好没事。

假如慢了一秒才制止，温丽恐怕已成为一具尸体。

「该死！」

「温丽阁下，请等一下！是我，赫里昂！是前几天受贵国照顾的旅行者──」

「什么旅行者，还敢装傻啊！你们这群诺伯伍德的爪牙！」

第二箭射出，又被莉薇抓住。

「……这、这是误解！我们和诺伯伍德真的毫无瓜葛！」

「住口！真是这样的话，我们为什么会遭到这种惨事！？为什么你们一离开后，诺伯伍德的士兵就大举入侵！？」

乌云一时遮蔽了太阳，原本因逆光而看不清的温丽面容变得清晰起来。

她的表情极为扭曲。从来没看过这种表情。她的脸上有着赫里昂──三崎司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未看过的、染上纯粹憎恶色彩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

在几个士兵守护下，一名娇小人影出现了。

这个声音，这个模样，毫无疑问就是……

「蕾法阁下！是我，赫里昂！」

赫里昂大声疾呼，不尽快解开误会就麻烦了。

毕竟他的三名护卫情况也不太对劲，很像随时准备要对温丽出手。

虽然被赫里昂下令禁止，但卡蜜拉明显蠢蠢欲动。

万一射出第三箭，极有可能扣下事态恶化的扳机。

「────────赫里昂阁下。」

不知为何，蕾法有点茫然地讲出赫里昂的名字。

她话语中的感情显得非常稀薄，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看不出她是冷静还是相反；是敌对，抑或肯听他解释？

一滴冷汗沿着赫里昂的脸颊滑落。

「……温丽，放下妳的弓。」

「不行！蕾法大人，他们是诺伯伍德的人！」

「我说把弓放下，这是命令。」

「蕾法大人，您被骗了！弓兵，举弓──」

「温丽！！」

蕾法用赫里昂没听过的凄厉声音喊叫。

同时直直伸出右手，手掌放射出魔力光芒。

她的手……对准的是身为亲信的温丽。

「……蕾法……大人？」

温丽以仿佛见到不敢置信的景象般看着准备对她释放魔术的蕾法。

「温丽，把弓放下。」

「……为什么……为什么，蕾法大人。这些家伙们……若不是这些人，莉莉法大人就不会……！」

「现在这个国家的女王是我。听我的命令。如果妳不肯遵守就干脆把我杀了，自己当王吧。」

「什……！」

「我很感激妳从我们姐妹还小的时候就开始照顾我们，我也把妳视为姐姐一般爱戴。但现在的妳已经失去理智。如果妳要继续做出可能对我领导的这个国家造成危害的行为……我不会饶赦妳的。」

「…………」

「这是我最后的警告。把弓放下。」

温丽一瞬犹豫了。

朝向赫里昂的眼睛依然充满憎恨。

「…………」

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和蕾法敌对，表情满是愤懑的温丽静静地放下弓。

赫里昂也放下为制止部下而举起的右手。

如此一来，至少暂时避免了一触即发的事态。可是赫里昂并没有放心地松一口气。那是不可能的。除了差点遭到攻击以外，出现在刚才主从对话中的那句令人无法忽视的话更令他挂心。

「──莉莉法怎么了？」

温丽刚才说出口了。

她确实说过「若不是这些家伙们，莉莉法大人就不会……！」

那原本她打算说出口的是什么？

「……赫里昂阁下，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您。首先，我要为我方所做的无礼行为致上深深的歉意。当事人没有道歉或许无法让您接受，但还是请您宽恕她吧。」

不对，赫里昂想听的不是谢罪。

和刚才那句话比起来，道歉根本无关紧要。

「她刚说聚落受到诺伯伍德袭击，那之后怎样了？莉莉法阁下她人呢？发生什么事了？」

某种焦躁的情感驱动着赫里昂，使他仿佛机枪般接连发出疑问。

结果蕾法以宛如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的面容直接说出明确的事实。

「──她被诺伯伍德士兵俘虏了。」

⒉

继续站在聚落外讨论也不恰当，蕾法提议先回聚落再说。

在面无表情地催促的蕾法带领下，赫里昂一行人再度走进聚落中。

内部状况非常惨烈。

聚落在诺伯伍德的袭击下变得伤痕累累，帐篷几乎全被破坏，原本的屋舍也有一半全毁。

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的不只建筑，环顾四周，也许室内已经容纳不下了，到处可见伤患躺在铺上简单布料的地上。即使只是大致扫视，也可发现到处有人骨折或头上包着渗血绷带。

但他们恐怕还算是伤患之中比较幸运的一群吧。

仿佛要为赫里昂这个推测背书般，从残存的几个帐篷中传来痛苦呻吟。

「我们受到诺伯伍德大举进攻。」

走在聚落的中心处，蕾法一点一滴地说。

就像个在为自己的罪忏悔的告解者一样。

「是昨晚发生的事。诺伯伍德的猎人长率领军队进攻聚落。完全没有交涉余地，我们突然就遭到魔术齐射，防御栅栏被打破……我们拚命抵抗却毫无招架余地，结果就如您所见了。」

「猎人长？」

「约略等同人类军队中将军的地位，算是精灵战士中位居干部等级的领导者。比猎人长更高阶的地位有『长老』或『大长老』，不过在战争期间负责率领战士的是猎人长。」

「……损害规模呢？」

「我国失去了仅存兵力的一半，剩余的另一半也充满伤兵。」

彻底的败北。丧失五成战力意味着受到毁灭性打击。对组织来说，几乎完全失去战斗能力了。

若以现代战略观点看来，其实只要补充兵力、重新编成部队或许还有抵抗的余力……但拉提斯特伍德是以半精灵为主的弱小种族集合而成的国家，没人可倚靠，只能自立自强。

所以就算想补充兵员，也没有来源可补充。

「……莉莉法阁下怎样了？」

「包含莉莉法，一部分的人民被俘虏了。被俘虏者大约一百多人。不过我们现在连死者人数都尚未完全掌握，很难确定详细人数。」

这是最糟的状况。赫里昂越听越觉得情况非常悲惨。

但也不能捂起耳朵。赫里昂摇摇头，试图将稍不小心就会在脑中浮现的某名少女的容颜消去，并在心中斥责自己，现在需要的是冷静的对应。

「……蕾法阁下。」

「是。」

蕾法回应时脸上不带一丝情感的色彩。宛如面具的面容甚至令人背脊微微发凉。

赫里昂有满肚子的问题，但在周遭猜疑的视线瞪视下，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发问。

那么比起疑问，现在更应该做的是……

「与我同行的精灵艾尔蒂娜对治疗术还算拿手。如果你们缺乏治疗人手，我能让她帮忙。当然，前提是你们不排斥被身为精灵的艾尔蒂娜治疗。」

「这个嘛……也好，感谢您的体贴。这种状况下，任何一份温情都令人感激。请您帮助我们吧。」

「很高兴妳愿意接纳我们。那么……」

「重伤者都集中在那个帐篷里。视她的魔力状况量力而为就好，能救一个是一个。」

屋外的伤患果然是伤势较轻的。

虽然赫里昂早就料到，只是他一想到待会可能见到的惨状，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妳听到了吧，艾尔蒂娜。麻烦妳去治疗伤患，我会跟妳一起进去。」

主动提出跟随是因为不放心让艾尔蒂娜在这个聚落里单独行动。

上次在聚落赈灾时，虽然艾尔蒂娜是精灵，赫里昂是人类，聚落居民还是对他们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友好。但是现在来自聚落居民的视线不仅称不上友好，甚至有许多人显露出几近敌意的强烈猜疑。

这种状况下单独行动的话，有可能为彼此招来不幸的结果。

事实上跟在蕾法背后的温丽视线依然险恶，其他士兵也差不了多少。若蕾法没有下令制止……不，恐怕趁着蕾法没看到的时候，不幸就会发生了。

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气氛中，蕾法引领两人进入位于聚落中心附近的帐篷。

里头有着如同想像的……不，远远超乎想像的惨状。

「……唔。」

虽然赫里昂已先做好心理准备。

他以为从帐篷外所听到的呻吟声已经让他充分发挥想像力。

──太天真了。

帐篷中狭小的空间全部都用来收容重症患者。床位看似不够，有二十多人躺在地上。负责看护的人面露悲怆表情，在可供行走空间很少的帐篷内忙碌走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入口附近的伤患。

他……不，她痛苦地发出呻吟。没有一眼就看出性别是因为脸部缠满绷带，根本看不出长相。

说不定是为了遮住脸部才故意包成那样，也可能是出于体贴，不让脸部受重伤的女性长相公布在众人面前。虽然这只是赫里昂的推测，不过从被深深砍伤到仿佛随时会断掉般的右耳看来，也许被他猜中了。

但这位女性患者在帐篷内仍算是状况较好的。越往帐篷内部，明显就越为凄惨。

有人失去手脚，有的人腹部血流如注，也有人永久失明，这种程度的重伤患在帐篷里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伤得太重，变得只像一尊坏掉的玩偶。

不赶紧救治肯定很快就会死去吧。

「蕾法大人……这些人是？」

也许是不想吵到伤患，在入口附近的娇小女性小声地问。

体格相当矮小的女性看起来不像半精灵……也许是半身人吧。

「他们是好意想为伤患提供治疗的赫里昂阁下以及他的同伴。听说这位艾尔蒂娜阁下懂一点治疗术。」

「……恕我失礼，但她不是……？」

「我明白妳的疑惑，但我们除了现有的治疗还有更好的方法吗？你们之中还有人有足够魔力吗？」

面对蕾法的质疑，女性不甘心地咬着下唇低头。

接着往旁边退了一步，把通道空出来。

看来那就是回答。

「……艾尔蒂娜，麻烦妳治疗伤患吧。」

「明白了。」

艾尔蒂娜想往帐篷最后方……受伤最重的伤患方向走去。

「请等一下。越内侧的人伤势越严重，请先从最靠近入口处的开始治疗起吧。」

「为什么？最内侧的伤势最严重，不是更需要赶快治疗吗？」

「可是受伤者太多了，我身为领导者，必须在人命上做出取舍。」

蕾法以伤患们听不见的声量，说出身为女王的发言。

她似乎认为无法治疗所有人所以放弃了。既然只能治疗当中的几个、能救的人数有限，身为女王的她表现出当然有义务选择较有痊愈机会的生命来拯救的态度。

实际上艾尔蒂娜是有能力治疗现场所有伤患的。只要下令要她治疗所有人，她就会这么做。

但那样做的话，赫里昂一行人拥有超常力量的事实就会曝光。

──那又如何？

什么问题也没有。恐怕拉提斯特伍德早已失去和阿尔奇美拉作对的力量了。换句话说，几乎没有任何必要对这个国家隐匿战力。既然如此，趁这时施恩给他们，减低一点敌对心，对收集资讯来说也是有帮助的。

因此这不是同情，也不是沉醉在廉价正义感的行动，而是彻底符合阿尔奇美拉利益的行为。一定是如此。

「艾尔蒂娜，妳能治疗在场所有人的伤势吗？」

艾尔蒂娜蓝色眼珠里倒映着赫里昂的身影。

她的视线中隐含着确认主人真正意愿的意思。

赫里昂默默点头。

「我办得到。」

「那么，就这样──」

「开什么玩笑……！」

温丽愤恨不已地嘀咕着。

也许是怕吵到重伤者，不敢大声吼叫，但她声音里潜藏的情感和在聚落门口的问答时完全一样。

「人数这么多，妳打算怎么治疗？再怎么优秀的治疗术士，少说也要三十个人才有能力治疗他们，妳却说自己一个人就能办到？别说梦话了。你们的胡扯只会给伤患带来不可实现的希望……！」

「温丽──」

「没关系的，蕾法阁下。」

蕾法责备似地瞪着温丽，赫里昂举手制止。

不想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问答上。

「温丽阁下，我们不是在胡扯。但就算说破嘴，也不可能说服现在的妳吧。因此就让我们用行动证明──艾尔蒂娜。」

「遵命。」

低声下令后，艾尔蒂娜往前走一步，像要献上祈祷般双手合十。

「天雨啊，您若有慈悲，请化为治愈之光照耀他们吧──愈光慈雨（Cure Rain Force）」

以完整咏唱放射出的广范围治疗系魔术的深绿色光芒照耀帐篷内。

治愈之光转眼间环绕所有伤患的身体，绿光覆盖受伤的位置。

在绿光消逝后，只剩毫无伤痕的光滑肌肤。

原本还在呻吟的伤患们忍不住惊讶地确认原本受伤的部位。

「这……！？」

温丽也一样睁大双眼，一脸错愕。眼前的这幕景象就是如此令人难以接受。

只见女精灵唱诵出没听过的咒语，帐篷内就瞬间充满光芒。到这边还好，顶多表示这群人会使用拉提斯特伍德人没听说过的魔术而已。但异常的是咏唱者手上什么也没有。换句话说，她不靠魔杖或魔石之类的触媒就施展出高阶魔术。

要使用高阶魔术就需要触媒，这是这个世界共通的常识。连擅长魔术的精灵族都无法摆脱这个常识，拥有高级触媒的人就象征他拥有某种程度的权力。就算是蕾法，也配戴了嵌入魔石的手环作为最后的王牌。

然而，眼前的女精灵却不必使用触媒就使出高阶魔术。

光这点就已远远超出温丽的常识所能理解的范畴，加上她的治愈魔术还将帐篷内的所有人的伤势，而且是瞬间治好了。

如此不可思议的现实早就超出温丽的理解能力，使得她整个人呆住。

「不、不痛了……？为什么？」

无法认知现实的不只是她，还有躺在床上的病人。

明明刚才还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痛楚，现在却已然恢复到立即起身也没问题的状态。

虽然断手断脚或失明的重伤患者还是无法恢复原状，但取下身上的绷带后，见到仿佛花好几个月仔细调养才会呈现的健康皮肤时，比起开心，更多的恐怕是困惑吧。

看护们的反应也相差无几。不，同样身为治疗师的他们所受的震撼程度肯定更大吧。

因为他们耗尽全部魔力也只能苟延残喘的伤患，现在却恢复到能自己起身。目击此一不可能发生的现实，甚至还有人难以接受而瘫坐在地。

「您的治愈魔法真是太惊人了，我深感佩服，并对您的恩情由衷表示谢意。」

因此，现场的拉提斯特伍德人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为何蕾法能如此正常地对旅行者们表示感谢。

为何在看过如此不可思议的现象后还能保持平静。

「不会，这只是小事一桩。」

看似谦逊的表现但其实不是，因为这对艾尔蒂娜而言真的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她只淡淡地回答。

「生命应该是保住了，但无法治疗器官缺损，还请见谅。」

「能保住性命就很充分了，由衷向您致谢。」

「另外，建议你们快点换掉沾血的绷带。现在虽然没有立即感染的风险，持续处于卫生不好的状态难保不会衍生其他问题。我能做的只有治疗伤口。」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位看护，妳应该听见了吧，快去吧。」

仍在震惊之中的半身人女性受到蕾法指示，总算回过神来赶紧行动。

看到她这么做，其他愣住的人也各自忙碌了起来。

虽然也有人惊讶过头而吓软腿，在有经验的看护催促下，也开始做自己分内的工作了。

「……蕾法阁下，接下来的事情我想去外面谈，可以吗？」

「当然。」

离开帐篷后，一行人在蕾法的引导下在聚落中移动。

来到恰好是聚落中心地带附近时，蕾法停下脚步说：

「这附近应该可以了吧？」

这时，赫里昂发现卡蜜拉和温丽视线相对。

赫里昂想起卡蜜拉拥有几种魔眼能力，为了不让这个梦魔女帝节外生枝，于是以思考操作发出禁止我方先动手的指令。

不久，卡蜜拉微微皱起她形状美好的眉毛。虽然不清楚她想做什么，这种状况下我方如果做出任何行动就麻烦了。虽说有必要时应该使用强硬手段，现在还不到那个阶段。

观察四周。

从地图上看来……不，用不着透过地图也明显知道聚落居民在远处旁观。

像遭到包围的感觉不由分说地造成沉重压力。

赫里昂下定决心后发言。

「蕾法阁下。我明白受到贵国受到诺伯伍德奇袭，也看到受害的状况，但我必须重申我们完全没参与这件事。我们与诺伯伍德无关。现在说这个或许有点晚，但还是希望能先厘清这点。」

刚才替重伤患治疗过，施恩给拉提斯特伍德了。

赫里昂认为自己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清白。

看蕾法的反应，应该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但赫里昂的膝盖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是的，我明白。我对你们和诺伯伍德毫无瓜葛这件事实不抱任何一丝疑问。」

「……蕾法大人，要下这个结论太早了吧？」

果不其然，温丽来插嘴了。

「没错，他们替我们治疗伤患，那个女精灵的治疗魔术也真的很高超，拯救了许多人民的宝贵生命。这些我都承认。但这样的行为并不代表就能洗刷他们的嫌疑。先前的袭击造成许多人民失去生命也是事实。」

「妳想说什么？温丽。」

「我怀疑他们在自导自演。先来聚落刺探情报，将这些情报放给诺伯伍德，再装作毫不相干地出现，替我们治疗伤患，施恩给我们……我认为这样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温丽在赫里昂等人的面前毫不顾忌地表示怀疑。

这令赫里昂心情多少有点不愉快，但既然对方是站在辅佐蕾法的立场，怀疑这种可能性也很合理。可是……

「妳的笑话挺有趣的，温丽。」

蕾法直接否定了温丽的谏言，并斩钉截铁地断定为笑话。

她凝视温丽的翠绿眼眸中混杂些许负面情感。

「笑话……？蕾法大人，我为了这个国家……」

「那我就问妳吧。假设就如妳所说的，赫里昂阁下是来骗取我们信任的诺伯伍德爪牙，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

「赫里昂阁下他们这样做能获得什么好处？欺骗处于劣势的我们，潜入内部进行谍报工作有什么效果吗？用我们根本抵抗不了的强大战力直接碾压就好。诺伯伍德明明就办得到。」

「……！？蕾法大人，您那样说太……！」

「现在掩饰这点有什么意义吗？」

「人民正在听着……！」

「这种事用不着妳说我也明白。」

额头冒出冷汗的温丽想劝阻蕾法继续说下去。

但是蕾法不想理她。

「单论可能性的话的确存在吧，我并不否定。这妳没有错。但我们就假定如同妳的主张，艾尔蒂娜阁下刚才替我国伤患治疗是为了卖恩情给我们的卖名行为吧。」

「……蕾法大人？」

「问题是，他们卖恩情给我们有多大意义？我国仅存的据点受到严重打击，战力几乎全毁。原本就已吃紧的物资在这次打击中完全告罄。那么，赫里昂阁下还能从我们这里捞到什么好处？还能从我们这里夺走什么？」

「这……」

「让我们继续假定吧。假设真如妳所担忧的，赫里昂阁下一行人是我们的敌人好了──那又如何？」

被主人以嘲讽语气质疑，过于惊诧的温丽不禁背脊发凉。

蕾法以不带情感的冷漠表情继续说：

「我们赢得了他们吗？」

尖锐的言语。

「前些日子我从拯救作战撤退时，被诺伯伍德的猎人长萨拉温•威尔特•诺伯利夫追击。但那个猎人长对上赫里昂阁下一行人却也是毫无招架之力地遭到击退。」

蕾法亲眼见到了。

艾尔蒂娜瞬间展开未知的高阶魔术，轻松防御了猎人长的攻击。

蕾法看也看不清。

莉薇以眼睛难以捕捉的速度欺身靠近猎人长并对他挥拳的模样。

「要不是赫里昂阁下制止，莉薇阁下早就一拳杀死猎人长了吧。然后，虽然今天才刚见面，我相信那位新的同伴肯定也拥有相同等级的力量。」

蕾法望着卡蜜拉说。

不在乎对方视线的卡蜜拉持续警戒周围。

理解到「走失的柔弱同伴」的设定不具意义后，卡蜜拉和莉薇等人一样，贯彻守护主人的职责。

「如果赫里昂阁下有伤害我们的意图，他随时都能实行。而且一旦动手，我们毫无抵抗的能力。只要赫里昂阁下和我们敌对，我们就输定了。既然如此，他们究竟有什么欺骗我们的必要性？」

「…………可是，掳走莉莉法大人的诺伯伍德，要求交换的对象是他们的……！重点是他们没造访聚落的话……！」

「妳的论点偏了。妳刚才分明主张赫里昂阁下一行人是诺伯伍德的爪牙。的确，诺伯伍德的要求和他们有关，但那不就反而证实他们和诺伯伍德毫无瓜葛吗？」

盯着对方的蕾法像在说「妳不可能不懂这道理吧？」

相对地，温丽则是脸色苍白看着蕾法。

「更何况若不是赫里昂阁下出手相救，我早就被诺伯伍德俘虏，现在恐怕早已死去。难道妳期望这种结果？」

「属、属下绝不是这个意思……！」

「妳明知并非如此，却主张他们是诺伯伍德的爪牙。妳只想痛斥赫里昂阁下一行人。难道妳想把赫里昂阁下一行人塑造成万恶根源，然后把他们献给诺伯伍德当祭品？妳想逼动员全部拉提斯特伍德的残存战力也打不赢的对手乖乖就范？问题根本没那么简单。现在早就到了我们无能为力的地步。」

「…………」

「我明白妳只是故意让自己扮黑脸。但妳还是住嘴吧。继续闹场只会妨碍我们对话。」

温丽被蕾法的气势所震慑，退后一步，低下头。

她已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另一方面，赫里昂也感觉到某种毛骨悚然的气氛。

蕾法肯接受他们的说词当然很好。

肯当着众人的面澄清他们不是诺伯伍德的爪牙也令人感激。

但她特地来到这个人口聚集的聚落中心地说这件事有点让人难以释怀。

而且像要说给围观群众听一般故意大声讨论，并说出没有必要让聚落居民知道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您面前出丑了。我的属下多次对您做出失礼行为，还请见谅。」

「……不，没关系的，我明白温丽阁下有她的立场。她是出自忠诚才怀疑我们。只要能洗刷嫌疑那就够了。」

赫里昂急忙制止想低头致歉的蕾法。

女王在民众面前对外人低头，到底在想什么？赫里昂充满不好的预感。

「先不提这个，诺伯伍德的要求是什么？从妳们刚才的对话内容听来似乎跟我们有关。」

「是的，您猜得没错。俘虏莉莉法的诺伯伍德的要求只有一个──」

──『明天日落前，把带着高等白精灵的旅行者交出来。』

这就是袭击拉提斯特伍德聚落的诺伯伍德所做出的要求。

⒊

「把带着高等白精灵的旅行者交出来？」

赫里昂重复了一遍。

他从没想过诺伯伍德的目标竟然是他自己。

但难以理解的是，为何要指定「带着高等白精灵的旅行者」。

「是的。对方说只要我们交出旅行者一行人，就会把被俘虏的拉提斯特伍德国民──包括莉莉法──放回来。而且他们连『以神树之名发誓』都说出来了。」

「……那句『以神树之名发誓』是什么意思？」

「那是精灵族自古以来流传的誓约。神树正是精灵族崇拜，有神灵附体的神圣之树。只要以这个名字发誓，对精灵族而言就是绝对的誓约。」

看来是森林居民或边境部族常见的偶像信仰。

不，不该以现实世界的常识去思考，说不定那棵树真的有神灵附体。

「一旦以神树之名发誓却悔约就会被视为『背誓者』或『渎神者』，等于和全部精灵族为敌。而且精灵的矜持也绝不容许自己打破誓言。这种誓约就是如此沉重。」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他们只要交出旅行者一行人就确实能拯救莉莉法。

……难怪温丽会这么着急。

「接下来，身为拉提斯特伍德的代表，我想请求你们一件事。」

「说吧。」

「能为我们从诺伯伍德手中夺回这次被掳走的莉莉法及其他人民吗？」

她的请求大致可想像得到。不过……

「夺回？不是要我们乖乖地被你们交出去？」

「是的，我说的是夺回。我没打算把你们交给诺伯伍德。」

赫里昂往周围瞄了一眼，对方的确没有做出打算捕捉他们的行动。

围观的群众在听到蕾法刚才的说词后，老早明白这群人是他们永远也胜不了的对手。

「……有三点我想确认一下。」

不能急于做出结论。

「首先第一点，我该把『以神树之名的誓约』视为你们双方都认同的契约吗？还是说那只是诺伯伍德单方面的宣告？前者的话，贵国应该有把我们引渡给他们的义务吧？」

「不，是后者。是他们单方面的宣告。而且昨天根本是他们自己放完话就走人，我们压根没同意过这个要把人交出去的誓约。因此我们就算不交出各位，也不算是打破神树誓约。」

果然是这样。这种情况下，只有诺伯伍德要背负违反誓约的风险。

不特地征得同意或许是因为压根就没想过被歧视为下等种族的半精灵会不听命于他们吧。

看来对方是彻底不把半精灵放在眼里。

「再来是第二点。话说诺伯伍德为何要你们把我们交出去？而且还指定『带着高等白精灵的旅行者』。由这句话推测起来，他们的目标应该是艾尔蒂娜……但为何是高等白精灵？」

「我也不明白。在我眼里只觉得艾尔蒂娜阁下很不平凡……她果然是高等白精灵吗？」

不，艾尔蒂娜并非白精灵（Elf），也不是高等白精灵（High Elf），而是精灵种中位阶最高的远古白精灵（Ancient Elf）。

但关于这点没必要在现在特地讲出来，重点在于诺伯伍德的目标锁定高位阶的精灵种。

而且，优先顺序上还比拉提斯特伍德的半精灵们更前面。

「她的确不是平凡的精灵，但我还是难以理解为何艾尔蒂娜会被当成目标。之前那个猎人长……他叫萨拉温？如果说起因是我们和萨拉温的纠纷，他该指名的对象应该是身为人类的我或差点杀了他的莉薇才对。」

对精灵而言，指定他们所歧视的人类，也就是赫里昂当成旅行者一行人的代表会比较自然。

昨天发生冲突时，出面和他交涉的也是赫里昂。

「但他们的要求听起来，目标反而是艾尔蒂娜，我和莉薇只是单纯的附属品。诺伯伍德为何会把艾尔蒂娜当成目标？」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原本说来，他们开启战端的理由明明是因为敌视我们半精灵。」

「光从耳朵就看得出艾尔蒂娜不是半精灵吧。」

「是呀。他们多半从艾尔蒂娜阁下拥有比他们更充沛的魔力，或会使用高阶魔术的事实中，推测出她是高等白精灵吧……至于艾尔蒂娜阁下明明不是半精灵却被当成目标的原因，我就毫无头绪了。」

一样感到困惑的蕾法应该没有说谎。

至少在赫里昂的眼里看不出她在说谎。

「好吧。那么第三点。这点要请妳慎重考虑后再回答。」

「好的。」

「妳请求我们去为贵国夺回俘虏。假设我们答应了妳的要求，能得到什么回报？」

一问完，温丽立刻以带着杀意的眼神瞪着赫里昂。

但赫里昂没被吓倒，现在是关键时刻，他要坚持自己的立场。

──赫里昂是阿尔奇美拉的王。

不能被情感影响。必须表现得冷酷无情。不能让「觉得可怜」或「想拯救他们」等个人情绪把整个国家卷入纷争之中。

那种行为不符合国王的立场。做事任性妄为的人容易被部下们视为缺乏国王的气度，所以赫里昂不会做出置身麻烦之中仍不求回报的事。他不能这么做。况且现在自国的状况也不容许他随便出手。

──但有回报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

只要有能借着国家名义出手帮忙的理由，赫里昂就能展开行动。他要蕾法「慎重回答」就是这个意思。

在莉薇等部下注视下的他不能说出真心话，但还是尽量在语气中暗示了。

虽然他不知道失去物资，又在亡国边缘的拉提斯特伍德还能提供什么回报。事实上从蕾法和温丽刚才的对话看来，很有可能根本提不出可当作回报的任何条件。

此外，诺伯伍德的战力目前也尚不明朗。由刚才的对话听来，也许单论个人战斗能力阿尔奇美拉不会输，但敌人的总战力值依然不清楚。赫里昂也不知道能否在傍晚前掌握敌方的战力，并派出超出那个的兵力。没有获胜的把握却轻易出手相助，绝不是明智的决定。

即便如此，假如蕾法能挤出一丝理应不存在的「回报」，让赫里昂有个借口动用国力的话，他仍想帮助他们。这就是他提出这个问题背后的期待。

因为赫里昂忘不了那天打勾勾的约定。

他仍然记得那位尽一切努力、拚了命想拯救国民的少女。

记得她的纤细柔弱的小指。

所以他想着「拜托了」。

他带着向神祈祷的心情，等候蕾法的回答。

「────」

蕾法略为低头。

经过以犹豫来说太短的停顿后，她抬起头来直视着赫里昂的眼。

然后，说出答案。

「作为代价，我会把我自己献给你。」

是最糟糕的那种回答。

她的表情像从一开始就抱着觉悟。

「半精灵种是在诺伯伍德与人类国家交战后大量产生的种族，其中也包含被人类俘虏的『诺伯伍德女王』子孙，也就是三代前的初代半精灵……我的曾祖母。」

换句话说，我是诺伯伍德女王的后裔──蕾法补充说明。

「在诺伯伍德中继承那位女王血脉的直系子孙只有现任国王。女王直系血统很稀有，价值连城。而且我还是处女，附加价值更高。卖给奴隶商人一定能换得一笔丰厚的收入。」

举例而言，最近在人类国度交易的半精灵价值大约是五百八十枚金币──她说。

蕾法若无其事地说着事实，继续谈论契约条件。

「虽然我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国，我好歹是一名王族，而且带有诺伯伍德女王的血统，再怎么低估，少说也有那个的百倍价值。而且在卖掉前您不管对我做出任何要求，我都会尽可能满足您。只要您愿意接受这个条件，我这个人的所有权就完全归您，不管任何要求我都照办。这就是我方提供的代价。」

拉提斯特伍德国的女王以泰然自若的语气将谈判筹码交待完毕。

她把「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此一商品的价值换算成货币。

甚至还附上一张空白卡片，任由赫里昂填写。

……一股令人作呕的感觉油然而生。

「太愚蠢了……假如这项交易真的成立，拉提斯特伍德今后该怎么办？妳是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妳有想过失去妳之后，这个国家会变得如何吗？」

「今后就交给莉莉法统治。」

蕾法不假思索地回答。

让救回来的莉莉法坐上领导者……也就是女王的宝座。

「莉莉法同样继承了女王与她的配偶的血统。有必要时，那孩子一样也能善尽王族的责任。虽然她现在看起来行为还很幼稚……是因为有我这个姐姐她才会那样表现的。一旦我不在了，那孩子一定会成为伟大的女王，领导国家继续向前。我相信如此。」

蕾法的眼神真挚。

充分感到她对妹妹的信赖。

明明连赫里昂也能轻易想像到就算夺回被俘虏的人民，也无法让这个国家延续生命。

即使如此，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还是表示她相信妹妹。

毫无虚伪地如此说。

「因此，求求您……求求您拯救拉提斯特伍德的人民吧。」

说完。

蕾法当场跪下，更将双手与额头贴地。

「──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后手段了。」

在聚落的中央。

人民的众目睽睽之下。

身为拉提斯特伍德女王的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对着仅仅是一介旅行者的赫里昂五体投地地恳求。

「我没有其他方法了。已经彻底束手无策了。我所剩的最后手段就是恳求您。」

她这番话仿佛是在忏悔。

也像在做罪孽的告白。

出自蕾法口中的话语渗出掩饰不了的懊悔，不由分说地令人明白她的话中没有一丝虚伪。

……唉，早知道了。

这种事赫里昂老早就知道了。

当初他早就明白这个事实。

那就是──作为一个国家，拉提斯特伍德其实早已灭亡。

他们早就无法维持国家的形式。

连身为女王亲信的温丽也被逼到失去冷静，只知感情用事。

蕾法也说刚才温丽已失去理智。现在虽然稍微恢复了一点，万一又发生什么状况，恐怕就会让她不顾任何后果地对赫里昂动手吧。他们的精神就是被磨耗得如此虚弱。

而且从根本上说来，就算会使用稀有魔术，就算要拯救的对象中有王族，必须由女王亲自出马去拯救俘虏这点，以一个国家而言恐怕已步入末期了。用绝望来形容甚至还太温和。

蕾法会铤而走险，恐怕就是当作最后手段来实行吧。

没被宣战就遭到奇袭，失去大半军力，在长达三周的战火中早就疲弊不已，对这样的拉提斯特伍德来说，救出俘虏是他们的唯一希望。然而在贸然实施这个怎么看都只是孤注一掷的行动后──果不其然地失败了。

结果拉提斯特伍德的女王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陷入在孤立无援的状况下单独逃回森林的下场，还差点被诺伯伍德的精灵俘虏。其实从这个瞬间起，拉提斯特伍德作为一个国家已经可说是灭亡了。既然那是最后手段，在失败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结束了。

──但这时，却出现了超乎众人预料之外的第三势力。

不属于包含诺伯伍德在内的各势力，且还拥有能胜过诺伯伍德猎人长的战斗力，对半精灵也不带有偏见，满足各种对拉提斯特伍德有利条件的战力──赫里昂一行人出现了。

蕾法这时的心情会如何？

救出行动失败、拯救不了双亲，自己的命运也即将告终的那一刻，发现能阻止国家灭亡的新势力时，她的心境究竟是如何？

赫里昂无法想像。不，本来就不应该自以为能理解地擅自揣摩他人心境。但如此说来，蕾法友善地接待赫里昂一行人的理由就说得通了。同时，即使他们的身分遭其他人怀疑，蕾法却毫不在意的理由也明白了。

其实很简单。

蕾法根本不在乎这群人是何方神圣。

他们的身分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从蕾法遇见赫里昂一行人的那瞬间起，为了拯救拉提斯特伍德，她只剩下向怎么看都很可疑的这几个旅行者求救这条路。

动机就是如此单纯。

但是──

「妳……妳在做什么！？抬起头来，蕾法阁下！妳是不应该做这种事的人吧！？」

「不可以。除非您肯答应我的请求，否则我不起来。」

女王蕾法仍跪趴着一动也不动。

让百姓看到对一介旅行者五体投地、不肯起身的丢脸模样。

那是身为一国之君绝不能做的事。不管在何种情况下，站在人民顶点的人绝不应显露出对别人低声下气、阿谀奉承的模样。

国王并非万能的。获得不到民意支持就无法经营国家。

所以才需要那些。

名为权力之类的无聊东西。

名为权威等等的可笑东西。

那都是立于众人之上必要不可或缺的事物。

那是被地球上的历史所证明、教科书也详加解说的明确事实。

然而，蕾法却故意选择在民众面前展露丢脸的模样。

仿佛为了能让所有人看到般，她刻意选在聚落正中央，且是用能让所有人听见的清亮声音说明现况，接着还跪趴在地上请求旅行者。

这个瞬间，身为拉提斯特伍德女王的她已失去了向心力。因为这等于是对民众宣告自己的无能，会被民众唾弃也是理所当然吧。身为女王的蕾法并非不懂那个道理，但还是做出如此极端行为的理由只有一个。

──为了拯救人民。

为了让赫里昂一行人拯救自国的人民，她必须把自己除此之外真的无路可走的现实烙印在赫里昂的大脑里。

然后，事实上赫里昂也正确理解了。理解蕾法的行为所显示的意义。

那是「我只剩你可倚赖」的恳求，

也是「我已经走投无路」的事实说明，

更是「如果你舍弃我们，在场所有人唯有死路一条」的威胁。

她的极端行为正是上述这些都是毋庸置疑事实的最大证明。

就算只能假手他人。

就算必须利用第三者的善意。

就算把民众当成威胁的材料。

即便如此，也要拯救国家与人民。

为了拯救国民，她不择手段。

那就是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的生存方式。

对一介旅行者磕头求救就是她作为拉提斯特伍德女王的最后任务。

「…………客人……不，赫里昂大人。请原谅我至今的无礼。求求您原谅我。」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温丽当场跪下，张开她紧闭的嘴。

「我愿意代替蕾法大人献上我自己。请用我去交易──」

「那是办不到的，温丽。」

依然趴在地上的蕾法出声打断她的话语。

「妳必须担任莉莉法的摄政大臣。没有妳帮忙，只靠她自己要领导现在的拉提斯特伍德是不可能的。」

「我的意思是蕾法大人留下来，由我代替您……！」

「半精灵成年女性的标准价格约略是五百枚金币左右。妳打算只靠这笔小钱让赫里昂大人他们卖命吗？妳认为这么少的代价，他们会同意吗？」

「……蕾法大人……！」

「妳的心意让我很感动，但那是我的工作。是无能为力的我的最后任务。请不要……妨碍我。」

听到最后那句话，也许终于忍不住了吧，温丽清秀的脸庞皱成一团，潸潸流下泪水，接着也跟着跪在地上磕头，垂头乞怜。

不仅如此，看着这一幕的民众们也开始一个接一个把头低下，对着身旁跟随可恨精灵的人类──赫里昂跪拜哀求。

──哀求赫里昂把女王卖掉。

把她卖给奴隶商人。

拿去换取足够卖命的金钱。

所有人民一起低头，以女王的身体作为抵押，恳求赫里昂拯救被俘虏的人们。

跪在地上的他们表示愿意抛弃任何荣耀的意志。

不知这些人民的内心有着怎样的纠葛。他们是在何种心境下，把想守护的主人双手奉上给人类；女王对于必须假他人之手才能拯救自己所无法拯救的人民，又是有何等悔恨。

赫里昂不懂，也不想懂。但他唯一懂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在这里舍弃他们，他们的命运将会在此结束的事实。

「────────」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状况？

赫里昂觉得噁心。

令人作呕。

大脑拒绝理解。

要他接受这种状况，根本就是乱来。

仅仅活了不到二十年的年轻人却要担起现场所有人的命运，他一点也不愿接受这可笑至极的现状。

「────────────────」

赫里昂是阿尔奇美拉的王。

他站在能对阿尔奇美拉国民发号施令的立场，同时也是下令后必须背负一切后果的立场。

不容许轻率判断。

拯救即将灭亡的势力实在太愚蠢。

尤其是对方提出的代价与己方提供的帮助两者价值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

没有人愚蠢到明明自己的国家被转移来到异世界后都还没站稳，就要插手干预其他国家的纷争。

更何况自己有伸手拯救他人的资格吗？

自以为是能拯救他人的高尚人类吗？

面对此一自问，赫里昂什么也回答不出来。

他没有勇气回答。

因为他不是强者。

不论身体和心灵都太软弱了。

他不是伟大的人。

甚至可说只是个弱小的家伙。

没有自信。

是微不足道的胆小鬼。

根本不足以胜任国王。

──但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他并不打算坠入魔道。

他死也不愿采取那样的生活方式。

如果在这里舍弃这群人，赫里昂一辈子都会为了这个选择而感到懊悔吧。

因为他的小指还记得那天的约定──

──因此。

「莉薇、艾尔蒂娜、卡蜜拉。」

「是。」

「我──赫里昂•艾达•埃希诺克想问妳们。」

听到主人充满威严的话语，三名部下同时跪下。

「刚才我已确认拉提斯特伍德王国之女王，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向我国请求救援。该国为有许多种族互助共荣的多种族国家，我认为该国从建国经过到互助扶助的理念、济弱扶倾的精神，以及到最后的最后都不肯放弃的不屈国民性，与我国思想有相当程度的共通性。

该国女王说好了要对我国的救援活动提供她所能办到的最大代价，并以充分礼节接待我。那即使该国预定提供的代价与我国提供的战力价值不对等，从中长期的战略观点来看，我认为有与该国缔结良好关系的必要性。

关于我上述的分析，若是有任何错误，请立刻提出。」

面对伟大国王的反问，三名仆从以沉默作为回答。

「──很好。那我命令莉薇与我一起回国，做好迎接拉提斯特伍德使节团的准备。艾尔蒂娜负责引路与保护来访的使节团。卡蜜拉则尽可能地收集情报，对我国的假想敌（诺伯伍德）进行分析。我们现在连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各位，即刻展开行动吧。」

「「「是──！」」」

说完，背对仿佛在唱和般的回应。

赫里昂•艾达•埃希诺克对着依然低着头的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踏出一步。

「抬起头来吧，拉提斯特伍德的女王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

在具有坚强意志的声音催促下，女王静静地抬头。

额头被尘土弄脏的那张脸上，有着对于赫里昂对部下宣告的话语感到困惑的神色。

不在乎对方疑惑的赫里昂继续宣告：

「我宣布契约在此成立。尚请谅解我方隐瞒身分一事。毕竟我国也抱有一些问题，不得不慎重行动。」

接着报上自己的名号。

「在此重新告知吾名。吾乃万魔之国阿尔奇美拉国王──赫里昂•艾达•埃希诺克。」

困惑的神色变为惊愕，拉提斯特伍德女王睁大双眼。

「让我盛大地欢迎你们吧。此时此刻起，拉提斯特伍德便是我国的同胞。

──欢迎加入异世界国家阿尔奇美拉。」

第一卷 五章 选择与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