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八章王的赎罪

拉提斯特伍德首都的小城堡。

从诺伯伍德手中夺回的宝座厅里，拉提斯特伍德干部级的半精灵们正在浑身发抖。

虽然事隔一个月好不容易回到成功夺回的居城，半精灵们脸上没有笑容。宝座上空无一人，在宝座两侧排成两列的半精灵们空出一条走道，心情五味杂陈地等候着。

感谢的心情当然还是有的。

遭囚禁的同胞被救出，扰乱和平的诺伯伍德士兵被扫荡，这些当然值得高兴。

对替拉提斯特伍德讨回公道的他们理应献上纯粹的感谢。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半精灵们的心中的感谢却被恐惧的心情所掩盖。

因为半精灵们亲眼见识了他们──这个名为阿尔奇美拉的国家的强大战力。

「温丽战士长……我们今后会如何？」

一名年轻的半精灵语气不安地问。

其实能明白他的心情。因为难以置信地，把诺伯伍德精锐仿佛蝼蚁般屠戮殆尽的军队竟是一群魔物。

「我也不晓得。如果我们能获得一部分的首都就算很好了……虽然应该不可能……我们今后恐怕只能继续静静地在小聚落里生活吧。」

毕竟在这次的战斗中，拉提斯特伍德什么都没做。

只有默默旁观着魔物军队帮忙夺回首都。

这种状况下还敢说「把夺回来的土地还我」之类的话，这不是不知死活，根本是单纯想自杀吧。

变得愁云惨雾的半精灵们，使得现场气氛越来越凝重。

「不管那个国家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只能遵从。」

蕾法以缺乏起伏的语气说。

「至少诺伯伍德的威胁消失了。今后的威胁只剩深渊森林的魔兽的话，等于是和我国建国初期的条件相同，重新再奋斗一次就好。」

「蕾法大人……」

「那个国家完成了约定，为我们救出被俘虏的拉提斯特伍德人民，还排除了威胁我们安全的诺伯伍德军。既然如此还能要求什么？」

虚无地看着空无一物的空间后，蕾法说。

「之后拉提斯特伍德的命运完全仰赖赫里昂大人的宽大处置。因为约定已经完成了，再去节外生枝都只会让情况越变越糟。光是强国肯替我们出手就已是喜出望外的奇迹了。」

不同于焦躁不安的部下，做出冷静判断的蕾法表现出不为所动的态度。

但是温丽明白。她在来到首都的路上已得知蕾法的父亲变成精灵龙的饲料，身为前任女王的母亲不只被杀，还被挂在树上示众羞辱……连仅存血亲的妹妹也去世了。

身为两位公主的家庭教师的温丽，可以说是臣子之中最贴近公主姐妹的人。因此她在听到莉莉法死去的消息时，陷入难以言喻的绝望感中。

连她都这样了，换成是失去至亲的蕾法本人，妹妹的死又会对她来多大的冲击和悲伤？光想到这个，温丽就觉得胸口难受得仿佛被撕裂。但依然戴着女王面具的蕾法却没有露出哀伤。

教导她必须如此表现的不是别人，就是温丽。

然而，这种身为王族应有的态度，现在看在温丽眼里却无比痛心。

（……不知道对方是否愿意接受用我代替蕾法大人。）

莉莉法已不在人世，蕾法对拉提斯特伍德变得不可或缺。

在对方已经完成约定后还想反悔，未免太厚脸皮了，但温丽还是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

（……如果不行，希望那位国王至少答应让我和蕾法大人一起被卖掉。虽然蕾法大人一定会反对，但与其继续忍辱苟活，还不如被卖掉当玩物而死。）

她在心中做出觉悟的时候，从宝座厅门外传来一阵清亮嗓音。

「阿尔奇美拉国王陛下赫里昂•艾达•埃希诺克驾到──！」

听到仪典官的宣告，在宝座厅等候的人们全都紧张起来。

从吱嘎作响地被推开的大门中威风凛凛地现身的，是一名披着装饰华美的藏青色外套的青年。这名带着女性狼人的青年──万魔之王赫里昂从排成两列跪下的半精灵之间肃穆地走向宝座。

来到宝座前，赫里昂对跪在宝座旁的蕾法开口。

「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妳不坐吗？这是妳好不容易取回的宝座。」

「不，我没有那个资格。那是您的位置。虽然现在暂时由我代表拉提斯特伍德和您交涉，但我已不再是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而是一介平民。请您用对平民的态度对待我吧。」

「……这样啊。」

赫里昂在宝座坐下。战术虚拟视窗中同时浮现几行文字。

《──宝座（symbol）夺取成功──》

《──领域内自军占领率超过两项立即统治条件的规定数值──》

《──由于成功占有拉提斯特伍德王国最上级领地，全部下级领地也自动收入势力范围──》

满足多项强制统治条件，显示【统治完成】的文字闪闪发出金色光芒。

这样一来，拉提斯特伍德的首都就完全置于阿尔奇美拉的控制下了。

「对全军宣达，由于完成拉提斯特伍德国民夺回作战与敌军战力完全溃灭，我在此宣告战斗结束──我军胜利了。」

魔物们欣喜地发出吼叫来回应国王的胜利宣言。

这是在异世界的首场战争，而且还是由国王御驾亲征，最后把敌人打得体无完肤的完全胜利。

坦白讲因为战力过于悬殊，打起来很没劲。但毕竟是在敌人战力不明的情况下开战，能取得一场空前胜利，魔物们自然免不了欢欣鼓舞。

「接下来我想先进行战后处置。详细部分等日后再谈，先来议定大方向吧。」

以此为开场白，赫里昂开门见山地切入主题。

「首先是关于和我国订定契约的拉提斯特伍德的处置。」

「是。如同事先的约定，我个人的所有权将──」

「不，关于这点恐怕必须作废。因为在履行契约时发生重大瑕疵。」

「咦？」

这句意外的言语令蕾法猛然抬起头。

拚命思考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但想破头也想不到。

想说或许又是温丽捅出什么娄子而转头看她，但对方连忙摇头。

那所谓履行契约时发生重大瑕疵是什么意思？

蕾法左思右想，就是得不出答案。

「贵国的要求是『救出被俘虏的拉提斯特伍德的国民』。但阿尔奇美拉……我没有充分完成约定。有人没被救到。换句话说，我在履行契约时失败了。」

蕾法的耳朵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

「……您是说莉莉法吗？可是那孩子说不定在我们缔结契约时已经……」

「这并不影响。贵国的要求是『救出被俘虏的拉提斯特伍德的国民』，因此我无法接受贵国提供的代价。」

赫里昂直接了当地说出这个结论。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您不只大量拯救了我国国民，还替我们排除了名为诺伯伍德的威胁。我们不能什么代价都没提供就接受这样的恩惠。」

「……无论如何妳都不接受吗？」

「是的。」

「好吧。但我方也不能闷不吭声地接受贵国提供的代价。毕竟我方也有我方的作法与自尊。」

宝座厅传来一阵沉重的叹息。

温丽本来想趁这个机会插嘴，提出她的请求。

但是办不到。

国王与女王的视线警告似地盯着她看。

──别来搅局。

感受到明确带着这种意志的视线，她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因为温丽彻底明白现在不再是自己能插嘴的的场合。

「我的属下做了非常失礼的事。」

「失礼？什么意思？我不懂妳在说什么。」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我再重复一次，我不懂妳的意思。因此我也没有理由接受这句感谢……总之，我们继续讨论战后处置吧。」

赫里昂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

「『只要是我能做的请尽管吩咐，不管任何要求我都照办。』……记得缔结契约时妳确实这么说了。此话不假吧？」

「是的。」

「不会反悔吗？」

「当然，我以神树之名发誓。」

「……对我而言，那个誓言已变得什么价值也没有。」

虽然话中带有讥讽，但对赫里昂而言，所谓的「神树誓约」毫无价值也是事实。

蕾法像在思考什么般低头凝视地上，不久她再次抬起头。

「那就以我妹妹……莉莉法之名吧，我绝不反悔。我以妹妹之名发誓，不论您提出任何要求，我都照办。」赫里昂两眼一瞬闪动了一下。

「妹妹之名啊……」

「是的。」

「……好吧，我信任妳。」

赫里昂表情庄严，点头接受。

「那接下来我要对妳做出一个要求。只要妳能实现，我方就以此作为贵国提出的代价，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是的。」

「以下就是我的要求：

『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即刻登基成为拉提斯特伍德王国女王，该国的首都以及邻近聚落的统治今后交由妳作主。』

──完毕。」

蕾法在听完这些宣言后瞠目结舌。

她身旁的半精灵也对此一宣告感到震惊，忘记礼节地抬起头看赫里昂。

莉薇对这些无礼举动似乎颇有微词，赫里昂微举起手制止她开口。

「怎么不回答？」

「可、可是，这个……」

「妳说任何要求都答应，所以我对妳如此要求。这事情不是就这么简单吗？难道妳想让令妹的名字蒙羞？」

「我绝不会让她蒙羞的！」

条件反射般地否定后，蕾法发现自己太激动又退缩回去。

但现在也没办法反悔。话已出口，蕾法递出空白卡片给赫里昂，赫里昂在那张卡片上写下要求再递回。

那除了接受那张卡片以外也别无选择了。

「……我会达成您的要求。深深感谢您宽大的处置。」

蕾法深深地垂头说。

「无须感谢。这是正当交换条件的结果。」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我还是打从心底……感谢您……！」

半精灵们至此总算理解了国王与女王之间缔结的契约（言语）内容──拉提斯特伍德得救了。所有人无不欣喜若狂。紧绷的情绪终于得以放松，甚至有人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总算得救了

仿佛能听到他们内心发出如此感叹。

「那接下来该来讨论如何完全履行契约的问题。总不能契约没有完全履行一直搁着，就去讨论今后该怎么做吧。」

「……您的意思是？」

赫里昂举起右手，弹指一声。

以此为信号，宝座厅大门再度吱嘎作响地被打开。

多名手脚或眼睛等肢体有缺损的伤患陆续走进大厅。

「我对拉提斯特伍德女王发誓过，说要『一个不剩地』拯救俘虏。」

但在赫里昂的面前，却有如此多人受到无法治好的重伤。

他们顶多只能算是从诺伯伍德的魔爪中被救了出来而已。肢体的缺损令人不忍卒睹，彻底称不上健全的状态。换句话说，很难说是获得『拯救』。

「虽然现在已不可能完全履行契约，我希望在现场帮助他们，当作我方没能完成契约的赔罪。」

「──您的意思是？」

「现在让他们当场恢复到肢体健全的状态……若不让被救出者获得拯救，我的承诺将变成谎言。」

蕾法再度陷入今日不知第几次的惊愕状态。

治疗肢体缺损是失传已久的古代魔术。

据说能治疗的仅限于刚缺损不久的部位，只有极为少数的高阶术师能使用。只不过一旦该部位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换句话说，缺损状态对那个人而言已成为『正常状态』的时候，现代术师就完全没辙了。

然而眼前的魔物之王却轻松说出要让这些伤患恢复到肢体健全的状态。

不过在见证过无数奇迹后，蕾法已不再怀疑他的宣言。这位国王若说他「办得到」，那就一定办得到。这种古代术式在他的国家多半还没失传吧。

「艾尔蒂娜。」

「是。」

治疗和援护专家集团的领导者艾尔蒂娜拿着爱用的法杖走出来。

她走到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重伤患者身旁，以法杖前端对准当中某个半精灵少年。

「听我祈祷，愿天光满照此处──慈天的祈祷（Invoke）。」

从国王身上吸取的生命力和艾尔蒂娜的魔力融合。

归类于〈秘奥〉的特殊魔术发动，淡淡的翠绿色光芒笼罩少年身体。

光芒集中在特别严重的伤处，缺损部位更是被看不清身体轮廓的光辉所充满。然后翠绿光芒读取少年的身体资讯后，依术者的期望变化成他的细胞，瞬间形成血肉、骨头和神经。

经过几秒后，绿光消失，剩下的只有四肢健全的身体。

「咦……？手、手臂还在！？为什么！？」

少年对明明早已失去的右手又回来感到惊讶，怯生生地试着动起新生的右手。

确认和过去一样能控制自如后，涕泗滂沱地哭了起来。

「……右手回来了……完全不痛了……呜啊啊啊啊……！」

一边抽抽搭搭，少年一字一句地把思绪转化成言语说出口，最后脸上维持着笑容嚎啕大哭。一名缺了单耳的年轻半精灵女性抱住少年，想必是他的母亲或姐姐吧。

──但赫里昂没办法看到这个温馨场景。

因为他正睁大眼睛瞪着地面，拚命忍耐着身体受到的侵蚀。

慈天的祈祷是无论何种损伤都能瞬间恢复的治疗魔术。但作为一种秘奥来说，却有生命力消耗量过大的缺点。依照营运团队公布的资料看来，这种秘奥大约会消耗玩家一半的生命力……换句话说，现在赫里昂的生命被削减了五成左右。

那会是怎样的状态？

玩游戏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在变成现实后，赫里昂清清楚楚地明白了那有多么可怕。

说是减少五成的状态，用单纯一点的譬喻来说的话……赫里昂现在体会到的感觉和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人恐怕相差无几。

不对，生命肯定不是能用数值来测量的。

生命力的数值彻底是游戏时代的表现，已成为现实的现在，只能当作参考用的一个指标。他开始觉得若一直以游戏感觉来行动，总有一天会产生无可挽回的后悔。

「呃……」

忍耐着痛苦的赫里昂取出一根插在腰带上的试管型药水瓶，一口气喝下。那是具有能瞬间恢复生命力效果的极稀有药水。和黄昏龙的秘奥发动后差点失去意识的状态下喝光一样，这瓶药水恢复了赫里昂失去的生命力。

身体瞬间复原，赫里昂又取回秘奥的燃料。

「陛下？」

「……不要紧，继续。」

艾尔蒂娜对赫里昂的情况感到诧异。

至于莉薇──可能是之前验证时的经验──立刻感觉到赫里昂的异常，但他却不顾两人的反应，下令继续治疗。

等到完成第四人的治疗后，开始变得任谁都能看出异常。

「呼、呼、呼、呼──……！」

赫里昂仿佛陷入呼吸困难的狗一样开始喘个不停。

全身因冷汗而湿透，为了吸入空气而大口喘气的模样非常难看。坦白讲，非常丢脸。

赫里昂后悔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就该把除了重要人物和伤患以外的人都赶出宝座厅。现在害他得在拉提斯特伍德的干部，或阿尔奇美拉各军团长面前露出可耻的喘息模样。

虽然能靠药水补充生命力，但多次重复苟延残喘与完全恢复的状态的话，伤害会残留在骨干里。

从根本上说来，「从濒死状态瞬间完全恢复」这个变化本身，对人体就是种极为异常的现象。精神对肉体发出危险讯息，肉体本身却是彻底健康，这样的矛盾反覆产生后，这种偏差会变成一种确实地侵蚀赫里昂身心的幻痛。

看不下去的莉薇喊叫起来。

「请您停止吧！继续下去会对您的身体产生过度负担……！」

「闭、嘴……」

赫里昂仿佛要揪住心脏般用手捂着胸口，不耐烦地打断莉薇的话。

急促呼吸中，在脑中浮现的是与他打勾勾的少女模样。

「我有一个人……没救到。」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明明什么力量也没有，却夸下海口要救出所有人的结果就是这样。

「别让我……继续丢脸下去了……！」

那就该吞下这种程度的痛苦。

那个成为精灵龙牺牲品的少女已经连痛苦也感觉不到了。

和她相比，这种程度的痛苦又算什么？只是痛苦得快死掉而已，并不会真的死；就算死了也还是能复活，所以毫无问题。

「……下一个伤患。继续。」

「可、可是……」

艾尔蒂娜求救般的视线在其他军团长身上游移。

但其他军团长──包括莉薇──在模样变得凄厉的国王面前，没人敢出言制止。

对艾尔蒂娜用视线劝告感到不满的赫里昂，语气强硬地命令她。「这是敕命。继续……治疗……」

令人背脊发凉的国王之声。

艾尔蒂娜仿佛被蛇盯住的青蛙般，只能放弃地对下一个半精灵举起法杖。

＋＋＋

「听我祈祷，愿天光满照此处──慈天的祈祷。」

……这句祷词已经听几次了？

听着艾尔蒂娜咏唱的赫里昂，以恍惚的意识思考。

他只数到二十次左右，接下来因为精神已经陷入朦胧，只好放弃继续数。

手边的药水已经用完，空瓶散落在宝座旁。一边接受部下补充药水，确实地治疗伤患。

究竟还剩下几人？现在就像在做着永远不会结束的恶梦一样。

「呜……」

感觉有某种东西快从内脏之中涌上来。

以类似吞下刀片的觉悟硬是将涌到喉头的那东西咽下去。

不管那是胃液还是血，玷污宝座厅都是不可允许的行为。

用颤抖的手指打开瓶盖含在嘴中，靠着药水把涌上喉头的某物强压进胃里。

「下一个……伤患……」

机械式地开口。

从刚才好像就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脑袋痛得仿佛随时都会爆炸。

在完全恢复和濒死之间反覆来去的结果，累积的幻痛已经达到拷问等级。

觉得大脑痒到不行。

如果能随便找根柱子一头撞上去，敲破头盖骨，把脑髓胡乱翻搅一通不知该有多舒服。赫里昂受到这种幻觉所引诱。

但是还不行。

还没结束。

只要他还拥有拯救手段，直到救完最后一个都不能放弃。

因为他早就跟那个已死去的少女约好要尽可能拯救所有国民──

「治疗结束了！这是最后一个！被俘虏的拉提斯特伍德国民全体获得拯救！没有任何一个人遗漏！」

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在喊叫。

但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在讲什么。

只勉强理解了治疗结束这点。

「剩下的……伤患……呢？」

「没有了！治疗结束了，全部结束了！」

似乎听到有人说「快点」。

赫里昂在模糊的思绪中不经意地向右看，见到莉薇一脸悲怆地望着他。

没见过的表情。

若是可以，他并不想看这样的表情。

思绪无法成形，视线飘忽不定，整个人已经连站着都有困难。

在莉薇和另一个人支撑他两侧的状态下才好不容易站着。

「────」

赫里昂推开在两侧支撑他身体的女性，靠自己的力量站立。

身为国王，他必须宣告战后处置完毕。不容许在他国代表面前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状况下结束会谈。

在朦胧的视野中寻找蕾法的身影。

结果才发现她原来就站在左手边。

是肩碰肩的超近距离。

她怎么会站在那里？何时过去的？

不行，已经失去好好思考的能力。完全无法从容思考多余的事。

于是他开始念起在会谈开始前事先准备好的说词。

「……这样一来……治疗就已结束。这次被俘虏的贵国人民……除了一名……全都获救。此外……如同我刚才所言……由于漏掉一名……作为未能履行契约的代价……请容我辞退……蕾法阁下的所有权……」

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意识。

不，已经开始逐渐失去。

赫里昂用力咬着下唇，靠着疼痛和血腥味勉强维持清醒。

「但是……我方……也有不包含在契约里的……夺回贵国首都之功……作为该功劳的代价……我在此要求……贵国作为我国的同胞……今后也要努力……与我们构筑良好关系……………………」

不行。

感觉快昏厥了。

这已不是靠气魄或毅力就能维持的。

时间不够了。

赫里昂加快宣读速度。

「以上就是……我国阿尔奇美拉对这次战争的……战后处置的见解与要求……贵国对此一处理……是否同意……？」

「当然！我毫无异议！因此，请您快点……！？」

蕾法同意要求。她的声音不可思议地与刚才在耳旁喊叫的某人很类似。

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现在连自我回答这个疑问的思考能力也失去了。

感觉八成的意识已经飘散到远方。

靠着勉强还维持住的两成，挤出结束会谈的结语。

「那么……我在此宣告……本次会谈…………结束。」

「拉提斯特伍德女王陛下蕾法•里姆•拉提斯特伍德大人及其臣下请退下！！」

不等仪典官宣读，莉薇立刻大声叫喊。在阿尔奇美拉相关人士急迫的视线驱赶下，拉提斯特伍德方迅速退出宝座厅。

等最后一个退出后，大门关上的同时，赫里昂仿佛断线的傀儡般倒下了。立刻抱住国王的莉薇，对周围怒吼：

「快──！本国──的寝室──！妨碍──就────格杀──！！」

听觉似乎罢工了，听到的声音全都断断续续的。

听着好像莉薇来自远方的怒吼，赫里昂的意识落入黑暗之中。

第一卷 八章 王的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