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3话善与恶

储蓄LP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两周。

多亏如此，我大致习惯了在这座城镇的生活。这段期间，我也持续监视着艾斯的动静。

他平常过着相当平凡的生活。

不会危害王族或贵族，也不会杀害士兵。

专心做好肉店的工作，和邻居也有适度的往来。

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坏人。

他只有在发现能力优秀的人，才会显露身为首领艾斯的一面。当然，他会用【洗脑】让对方成为自已的伙伴，不过他似乎对伙伴人选相当挑剔。

他看中的人不只是实力坚强，似乎还必须具备其他要素。是看对方的个性吗？

若是没有定期见面，【洗脑】好像会就此失效，因此每到周末他们就会借场地召开聚会。

我看过那个打架男走进建筑物中，所以肯定不会有错。

话虽如此，要直接潜入内部调查实在太可怕了，我办不到。

「差不多该动手了。」

我凝视着客房的天花板，暗自下定决心。

LP已经高达11000。

这是我这阵子努力不懈才存到的。

艾斯每个礼拜会有两、三次独自在夜里上酒吧，看起来只是单纯去喝酒。

我打算抓住这个机会。令人担心的是那个不明技能，我至今都没靠近他到足以确认【自由奔放】的内容，因为我不想让他记住我的长相。

不过，有这么多LP，应该足以应付任何状况吧？

「诺尔小弟，起床啦～早餐已经准备好啰～」

涅娜小姐前来叫醒我。

「谢谢您每天都来叫我～」

「我特别帮你增加早餐的份量喔。毕竟你正在成长期，而且有朝一日要一起击败艾斯！」

她已经把我视作同志，想击败艾斯的人似乎都对我抱持这样的态度。然而，我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我觉得自己和他们不同。我想早点回国，想见艾玛和大家──这才是我的动机。

但是，他们的动机百分之百是为了复仇。

我有点害怕自己会受到影响，而且艾斯应该也是为了复仇而采取行动。

如果我的妹妹──爱丽丝被人杀死，我也绝对不可能原谅凶手。

「有找到那家伙的行踪吗？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目前正在调查中。」

「这样啊，那么一起加油吧。对了，城里派人来找你啰。」

「我明白了。」

我不与面露笑容的涅娜小姐对视，直接走下一楼。

我没有向他们透露艾斯的下落。

因为我只是想尽量活捉艾斯，他们却一心想杀死他。包含涅娜小姐在内的所有成员，就算逮到艾斯，恐怕也不会交给国家处置吧。

他们绝对会亲手杀害艾斯，这点无庸置疑。

所以我打算独自行动。

国王派来的士兵们就在楼下，于是我来到旅店后院。

「目前进展到什么程度？」

「今晚或明天，我想趁艾斯到酒吧喝酒后动手。」

「趁他喝醉的时候吗？听起来不错。需要派士兵支援吗？」

我迟疑了一会儿。虽然我希望有人助阵，但援军也可能被艾斯洗脑而与我为敌。

「我会先一个人试试看。不过，能给我一些束缚用具吗？」

「明白了，东西会在正午之前送达。至于艾斯的所在处……」

「嘘！」

我打断士兵们的话。

因为我感觉到，后院的门板另一头有人的气息。我跑过去打开门，结果看到了一脸惊讶的涅娜小姐。

她刚才似乎在偷听。我了解她想知道艾斯情报的心情，但还是感觉不太好。

「对、对不起。因为你早餐放着没吃，我想说会冷掉……」

刚才那些话有多少被她听见了？门板满厚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对士兵使了个眼神后，决定回去继续吃早餐。我休息到中午后，从再次造访的士兵手中接过绳索。

士兵表示这条绳索是由特殊材料制成，一旦被绑住，就算力气再大也无法挣脱。

我将之收进异空间后，出门观察艾斯的动静。

「欢迎光临。谢谢您平日的惠顾，老爷爷。」

身为肉店老板的他，完全是个善良青年，也很受客人喜爱。他看起来一如既往，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于是我又回到旅店小睡片刻。

到了晚上，我又继续监视并跟踪艾斯。等到晚间八点肉店关门后，艾斯独自前往酒吧。

「嗯，是今天啊，果然得在今天动手了。」

今晚必须与他一决胜负。

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由得紧张起来……

两个小时后，艾斯走出酒吧。他的步伐平稳正常，似乎没有喝得太醉？艾斯沿着来时路往回走，途中经过一段小巷。

见他走进小巷后，我下定了决心。这里四下无人，而且出乎意料地宽敞，是个还算适合打斗的场所。

于是我拉近距离，在艾斯背后出声搭话。

「艾斯，和我决斗吧。」

「……为什么你认为我是艾斯？」

艾斯缓缓转过身，表情与白天的肉店老板判若两人。他冰冷的眼神感觉不到丝毫温度，我不禁呼吸变得紊乱。

他明明不具威吓类型的技能，却有这般惊人的压迫感。

「我有鉴定眼。」

「如果你靠近到足以施展技能的有效距离内，还凝视着我的话，我应该会察觉才对……对了，你就是那时候的……」

他指的是自己杀害偷钱包大婶的时候。

「反叛之牙的活动需要用到钱吧？只不过是行窃失风，这样就取人性命未免太过分了。」

「不这么做就会留下线索。况且，那个女人本就是被杀了也不足为惜。」

我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艾斯并没有回答。他从怀中取出短刀，其刀身长度约三十公分。我立刻发动【道具鉴定眼】。

『强韧短刀　等级A　技能：强刃』

我的伤己之剑也有强刃这项技能。有无这项技能的兵器，在锐利度与耐久度上截然不同。

艾斯直奔向我。

我冷静地用剑身挡下短刀。

在我看来，他的短刀技术远在艾玛之下。

况且，他也不具短剑术之类的技能。唯独要注意别被砍中。

我大动作反击，将剑身猛力往下一挥。

「唔……！」

艾斯后跳闪躲。当他注意到自己的衣服被划破后，表情转而凝重。

如果是近身战斗，我能和他打得平分秋色！不，甚至是我占上风！

「你的身手真好。既然有这份实力，希望你能为我发挥。」

「没用的，你干的事情就是犯罪。」

「贵族和国王也无异于罪犯。他们总是玩弄着无辜的人们，我想从错误的支配者手中拯救这座城镇。我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眼前的景物一瞬间扭曲，思绪顿时变得朦胧。艾斯那沉着的说话声，在脑海深处不断回荡。

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我认为自己应当助他一臂之力──但立刻便打消念头。

这是【洗脑】的效果啊！

我能够马上恢复正常，是因为双方的等级差距，以及我有精神系技能之故。

事先取得抵抗【洗脑】的技能真是太好了。

「乖乖被洗脑还比较幸福啊。这下子，你非死不可了。」

艾斯身上散发出一股敌意……或者该说是杀气。与此同时，我的脚边出现一滩紫色的水洼，我随即向后退开。这就是他杀死扒手大婶的招数。

艾斯接连对我发动攻击。

「呃，石弹……？」

我之所以会感到困惑，是因为艾斯身旁飘浮着十颗左右的石头。这应该不是【石弹】。

石头接二连三地飞向我。

我不停闪躲或用剑将之弹开，但是十分勉强。就在我觉得自己设法撑过去之际，艾斯已经冲到我身旁，将我的手臂划开一道伤口。

你的武器还真锋利啊──真希望我还有余裕这样讲。不可思议的是，艾斯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与我拉开距离。

──哗啦！

下一瞬间，水从头顶洒落而下，把我全身打湿。

「咦？什么？」

我一时之间还以为是雨水，但是今天根本没下雨，况且这个水量也绝不是雨。不过这似乎不具速效的毒性，让我稍感安心。

「这次还能躲过吗？」

艾斯充满自信地勾起唇角，然后再度像刚才那样射出石头。原来如此，他的目的是用水让我的衣物变重，导致我动作迟缓。

没问题的。只要保持平常心，我应该能弹开所有石头──然而我的视野……？不对，是身体在摇晃？

我看向自己的脚边，只见石砖地面正上下起伏着。我没有空档因这异常现象而惊愕，因为比成人的拳头还大的石头已经飞向我了。

命中……三发。前两发打中我的左臂二头肌和大腿。尽管疼痛，但最严重的是最后一发。

「唔嗄……」

我的太阳穴遭石头击中，因站不稳而倒地。如今地面不再上下起伏。这应该不算重伤，但头部已经流出鲜血，并且隐隐作痛。

他这时若用短刀杀过来，我肯定就没命了。我鞭策自己的身躯，奋力站起身子；艾斯则不知为何变得气喘吁吁。

「呼、呼……」

我使用【编辑】，调查他的另一项技能。

【自由奔放】

〈在现实世界引发想像中的现象，无法产生直接对生物起作用的现象。此外，现象愈异常，就需要消耗愈多集中力与体力。〉

咿～～～！强到我不由得想哀号出声。

居然能把想像化为现实，简直太凶恶了。不过，不能直接让人麻痺或中毒，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除此之外，我得知了艾斯现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原因。

由于连续引发怪异现象，导致他精疲力竭了。他现在算是露出了破绽，但是我也还没恢复到足以趁机反击。这时，我使用了【编辑】。

消除『在现实世界引发』　25000LP

好高……看来无法破坏技能啊。在这期间，艾斯的呼吸渐渐恢复平稳。

「你身手真不错。那就先封锁你的动作吧。」

左右两侧的建筑物各伸出一条手臂，分别抓住了我的双脚。尽管看似人类的手臂，但其握力相当惊人。他的想像力还真丰富耶！

我切断两条手臂，朝艾斯所在的反方向逃跑。我打算暂时撤退，重新拟定对策。

「别想逃！」

建筑物接二连三地对我伸出手。尽管恐惧感挥之不去，我还是凭藉着滑行和跳跃，躲过紧追不舍的手臂。

冲出小巷时，数根箭矢从面前直飞而来。那些箭矢完全是无中生有，忽然凭空出现。我心里着急的同时，依旧从手掌施放【白炎】将之烧毁。

我冷静地化解了这次的危机。

就胆小如鼠的我而言，应该做得不错吧。

我不时确认背后的状况，在大道上全力奔驰。艾斯同样冲出了小巷，可是并没有继续追上来。

他大概是因为体力消耗甚钜，判断自己追不上我吧。捡回一命了……

即便如此，我依然不敢松懈，最后终于回到旅店。我的心脏仍旧剧烈跳动着，发现涅娜小姐正在一楼打扫。

「诺尔小弟？你的头在流血耶。」

「走过暗处时不小心撞墙了。伤势不严重，不用担心。晚安。」

「啊，嗯。晚安。」

我不能说刚刚和艾斯交手一事，毕竟我已经决定不寻求她和那群伙伴们的协助。回到房间后，我将疗伤药涂抹在发痛的部位。

我至今经历过好几次生死危机，已经变得愈来愈强了。这种皮肉伤根本不算什么，反而是精神上的打击还比较严重。

在现实世界引发想像中的现象……这太犯规了吧！

我躺倒在床铺上，开始思考对策。

就算无法破坏技能，也许能够削弱其效果。

或者使用【赋予】，对本人施加某些束缚。我想出几个点子。或许是因为疲惫，意识渐渐模糊。

感觉到眼皮愈来愈沉重的同时，我内心升起一个念头──其实我不太想和他战斗。听闻艾斯的境遇后，我内心对他怀着几分同情。

况且，所谓的贵族竞技根本愚昧至极，然而我对此束手无策。即便等级变高，我还是有很多事无能为力。

「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喃喃自语着，闭上眼睛。

意识很快就离我远去，落入睡梦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一道凝重而低沉的说话声。

「──童话故事中总会有个主角。」

◇　◆　◇

我大吃一惊，睁开眼睛，结果发现身边站着一名男人。

是艾斯。我被他跟踪了？

不，更重要的是，他正用右手握着短刀，以冰冷的眼神俯视着我。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主角。你不这么认为吗？」

往下刺的刀锋直指着我的心脏。

我绞尽力气翻滚躲开。唰地一声响起，刀子刺进床铺。我在千钧一发之际，与死亡擦身而过。

但是还不能松懈。我立刻起身，拿起摆在桌上的剑。

「呼……如果你挥刀前不说话，我恐怕已经死了。」

「我或许期望着能在对决中收拾你吧。人并非时时刻刻都能理解自己的内心。就像有些日子想吃重口味的食物，有时候却想吃得清淡一些。差别在哪？我也不晓得。」

确实如此。我这种怯懦的个性，有时也会冲动行事。

「艾斯，我想换个地方。我不会逃走，希望你跟我一起来。」

在旅店战斗会带来麻烦，而且这里空间狭窄，他想必也不想在这里大打出手。而事实上，他的确没有表示拒绝，但也没有点头答应。

我推开房门，很快就走到一楼。我原本打算直接出门，涅娜小姐却出声关心我，让我感到有些伤脑筋。

「诺尔小弟，刚才楼上好像有声音？」

「我要稍微出门一下！」

我态度匆忙，艾斯则紧跟在后。

涅娜小姐注意到艾斯的存在，显得一脸诧异。

「那个人是谁？」

「呃，是我认识的人，请别在意！」

若是这时告诉她这个人就是艾斯，情况肯定会变得更加麻烦。

涅娜小姐和艾斯似乎对上了视线，但四目相接的时间不到数秒。我顺利走出旅店，过了一会儿艾斯也跟着走出来。

我一面奔跑，一面思考着该在何处交手。

最后我抵达了夜晚的公园。这里相当宽广，白天时会有很多孩童与父母们前来玩耍、休憩。

不过，夜里几乎没有人影。

树木没有多到碍事的程度，地面也不会凹凸不平，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则有个小池子。

我在寂静的公园内停下脚步。

转头一看，艾斯呼吸平稳地站在我的身后。

「坊间传闻中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棍，但你出乎预料地还算能沟通嘛。」

「我虽然会命令手下犯罪，但基本上只是为了补充资金，不会对民众造成无谓的伤害。」

「既然如此，那个扒手大婶呢？」

我指的就是被莫名其妙的毒魔法所杀死的人。艾斯露出些许不愉快的表情，平静地说道：

「那女人过去曾经杀害自己的两个孩子。她逼两个孩子当娼妓接客赚钱，却在她们得病之后就命令男人将之杀掉。」

这种事我还真不想听到……之前被洗脑的那位老兄，也绝非品行端正的人。

难道艾斯会选择洗脑的对象吗？这样的话……不行不行，不可以这样想。

这或许正是对方的用意。

我的精神并不坚定，很容易就会受骗上当。

「就算真是这样，你的所作所为还是无法得到原谅。」

「这我当然明白。然而，赢的那方就是正义，这才是世界的真理。证据就是那些肮脏的贵族──成天肆无忌惮地坐享民脂民膏！」

我瞪圆了双眼。不只是震惊于他忽然爆发的情感，四周仿佛与他的感情呼应般发生真正的爆炸。

不会吧！？

我连忙向一旁跳开躲过攻击，但爆炸的风压比预想中还要强劲，把我吹得在地上打滚。我好不容易重新稳住身体，却发现艾斯近在身边，真想哭。

他的脚尖沿着地面滑过，突然间往上拉高。啊，只是普通的踢击。我用一只手臂挡下那招，整个人被踢飞。

嗯，伤害不算太重。

「咦？」

月光似乎被掩盖住，我抬头一看，竟然有块巨岩正朝我坠落！我在撑起身的同时连滚带爬地逃命。

好不容易才躲过被压扁的命运。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父亲平常踩扁蟑螂的情景。

虫子的心情也和我一样吗……？

令人在意的是，巨岩就这样消失不见了。紧接着，我的身体顿时难以动弹，因为地面渐渐变得泥泞不堪。

艾斯的视线正凝视着我的脚边。

【自由奔放】真的无所不能吗？

首先要让他集中力中断，于是我击出尺寸放大的【石弹】。

「还真大……」

艾斯看到超乎常理的石弹而感到讶异，但行动依旧冷静。他向侧边跨出一步，轻松躲过。

没打中也无所谓。拜此之赐，地面稍微变硬，我又能移动了。

停止移动应该很危险，因此我在艾斯周遭持续小跑步。

「呼……呼……」

艾斯压抑着喘息，但他的体力果然正不断消耗中。他大概是为了不让对方洞悉自己的疲惫程度，刻意强装平静吧。

我捡起地面的石头，姑且扔向他的脚边。

「啧！」

石头击中他的脚后，艾斯才反射性地把脚抽开。

反应果然慢了半拍。

他肯定疲惫了。既然如此，就继续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比拚耐力！──在我自认胜券在握之际，巨浪当头扑来。

浪潮突如其来地出现在眼前，根本避无可避。

我就这样被浪头直接冲走。

「咳咳！啊呕！」

我当然不可能发出「怎么会～～」之类的可爱惨叫声。

刚才因为呛到，喝了一些水，感觉带有盐味，这该不会是海水吧？

眼下最糟糕的是，剑被冲得离我有一段距离。

艾斯趁这个机会攻过来，我立刻施展【冰针】。

数条冰柱般的冰条飞了出去。然而，艾斯仿佛能预知未来般，展现出华丽的步法。

冰针全数落空。我着急地思考下一招该用什么，但对方的动作比我更快。

「等、等等……」

我发出没有意义的话语声，艾斯当然不会等我。取而代之地，他跌倒了……嗯？他因为踩到水洼滑倒？

「呼、呼……！」

他喘得肩膀上下起伏。对喔，那应该是相当厉害的招数，想必体力消耗也很剧烈吧。

我没有因此急于进攻，而是企图确实掌握胜利的机会。

剧烈消耗体力　4800LP

我用【创作】创造了让体力容易消耗的技能。当然，这是为了用【赋予】加诸艾斯身上。

根据对象和适性的不同，附加技能时所需的LP会不一样。举例而言，向动作敏捷的对象附加迟缓类技能，将会消耗格外大量的LP；相反地，若对象本就动作缓慢，用少量LP便能附加上去。

话虽如此，基本上负面效果的LP消耗都特别高。

这次也不例外。

所需的LP是4800。这样的LP已经足以创造一项强力技能了，不过我没有犹豫。

我这几天来每晚辛苦赚取LP，就是为了这一刻。

「要上了喔！赋予！」

「……你动了什么手脚？」

艾斯的感觉相当敏锐，立刻就察觉到自身的变化。这时，我开口建议他自首。

「我知道你的技能的弱点。你要是再继续使用下去，体力将会无法支撑。不管你平日再怎么锻炼，还是可能衰竭而死。」

「…………我这条命，到底有什么活着的价值？自从见到妹妹那不忍卒睹的遗体，我就不曾害怕死亡！」

我本以为情势转为对我有利……但是在那杀气逼人的眼神所释放的威压下，我的内心不禁掀起波澜。

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我拾起剑，摆出架式。

艾斯悠悠站起身，那张脸上沾满泥巴。他用手指抹去泥土，充斥着憎恨的眼神瞪向了夜空。

「肮脏。简直就像住在这座城镇的王族和贵族一样。」

「我也有个妹妹，所以明白你难受的心情……」

「你不可能懂！我的妹妹有一天突然就被抓走，下次见面时却成了尸体！看着那具尸体，就能知道她经历了多少痛苦！」

我忽然想起爱丽丝的笑容，那个平常总是关心着我的妹妹的笑容。

艾斯的妹妹对他而言，肯定同样珍贵。换作是我站在艾斯的立场，恐怕也会不顾一切地投身于复仇之中，化身为恶鬼。

虽然我不认识这个国家的贵族，但我讨厌这里的国王。他仗着自己的权力，伤害了许多人。

「少年，你正在帮助那个肮脏的国王，这就等同于成为那家伙的走狗。就算耗尽这条性命，我也要打倒你。」

艾斯绞尽剩余的力量，对我施展骇人的攻击。

「好痛！？」

听见风声的同时，我的手臂便被割裂了。幸好伤口不深，恐怖的是伤口不只一处。

我的身体各处喷出鲜血。

他将风转变为利刃般的东西，以此攻击我。

我立刻使用技能，从异空间中取出霸者之盾。

那是一面长方型的铁盾，附有【坚固】、【火耐性A】、【水耐性A】、【风耐性A】的优异防具。

过去屡次拯救了我的性命。

我将身体躲藏在盾牌后面。若是停止移动就只是成为标靶，于是我不时移动或后跳。

「不、要、耍……小聪明！」

艾斯已经喘到无法正常言语了。愈是不可能发生的想像，化为现实时【自由奔放】就需要消耗更多集中力，再加上疲劳度会更加剧烈，他大概快要濒临极限了。

我附加在他身上的负面技能相当有效。

只要继续躲下去，应该就能赢。

他恐怕会引发过度换气，最糟的情况甚至会死亡吧。

……最糟的情况？为什么我要把他的死亡当作最糟的情况？在我不禁自问自答的瞬间，耸立的火柱包围了我。

火柱远比我的身高还高，没办法跳过去，也没有任何缝隙。

热量几乎要烤焦我的皮肤。我可不愿意被烧死……

「看是你、先被烧死、还是我、先累死。最后、肯定是意志较强的人、会赢得胜利！」

火柱遮挡住他的脸，但我依旧感受到他的决心。然而，这场比试大概是我会赢，毕竟LP还剩下数千左右。

我可以单纯增强抗火或抗热的耐性，也有其他办法脱困。

我尽可能加大【水球】的尺寸，接着将其射出。但我不是朝着火柱，而是朝着头顶正上方。飞向夜空的水球无法抵抗重力，形状瓦解后向下坠落。

洒落的水几乎全都打在我的身上。

这样就好。毕竟以水球的水量，本就无法浇熄火柱。我在全身淋湿的状态下，将盾牌朝前方举起，拔腿朝火焰冲刺。

穿过火墙的时候，我几乎不觉得有多烫。

「呼、呼……」

艾斯难受地按住自己的脖颈。他早就超越极限，甚至无法顺畅呼吸了！

尽管如此，他依旧想继续发动【自由奔放】。

那份执念令我为之震慑，但我还是抛开盾牌，全力奔驰而去。

──斩！

「咿咕！？」

我挥剑砍向他的手肘，将其左手臂砍了下来。

涌现的剧痛与呼吸困难，让艾斯不由得蹲下身痛苦挣扎。我怀着悲哀的心情凝视这一幕。

砍了敌人却萌生这种心情……这还是我第一次体会到。

艾斯果然强韧，过了几分钟后，他又能开口说话了。

「……你打算怎样？欣赏别人的惨状是你的兴趣吗？你和王族也没两样嘛。」

「……我不是为了杀你才出剑的，而是为了救你。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你一定会死。」

「结果相同。你会抓住我，这样的下场与死无异……不，也许更加残酷。」

他说得没错。

我若是直接将他交给国王，国王一定会兴高采烈地杀了他。在此之前，恐怕会用尽手段拷问并折磨他，也许还会为了杀一儆百，在城镇中将他处刑示众。这种结局很轻易就能想像到。

「我不会要求你忘掉妹妹，但是我希望你去过新的人生。说不定，你能开创出不同的未来。我是这么认为的。」

「为什么、要哭？我……是敌人吧？」

「不晓得，眼泪不受控制……」

我的眼眶发热，眼泪止不住地掉落而下。

我用手臂压住眼睛遮挡，眼泪却迟迟不肯停歇。

现在被他攻击就输定了，而且重点是很丢脸。可是，我一想像艾斯与他妹妹过往的幸福时光，眼泪就自然滑落。

他并没有乘隙突袭，而是以迷惘的语气问道：

「虽说他们都是邪恶之人，但我确实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杀害了好几个人，甚至抢夺他人的财产。就算这样，也能获得原谅吗？妹妹最讨厌的就是伤害别人，她会原谅我吗？」

「即便神、法律或你的妹妹不愿意原谅你，我还是想原谅……」

──艾斯的神情一瞬间动摇了，接着他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撕下艾斯的一小部分衣物，为他的手臂止血。

他没有抗拒，安分地让我替他包扎伤口。

「你还真是善良啊。不过，这样你的性命会有危险吧？」

「我不取艾斯的性命，但我要那条手臂。独臂或许会让你很不方便，但我也不想死。」

「……拿去吧。但是，我可没有决定就此放弃复仇。」

「我希望你舍弃艾斯的身分，走上新的人生，不过这一切都由你决定。就算你要为了复仇继续活动，我也希望你不要沿用艾斯这个名号就是了。」

这时，我第一次见到艾斯笑了。他的表情十分平静，还只是少年的我实在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过，我想他一定会选择比至今为止更好的人生道路。

我想这样相信。

我成功为其止血后，将他的左臂保存于异空间中，思索着最后临别前该说些什么。

「那些恶行，你以为都能得到原谅吗？」

这句话不是出自艾斯。

当然也不是我。

乘着夜风飘到耳畔的话语声饱含憎恨之意──那是涅娜小姐的说话声。

听见这与平常判若两人的语调，我只感到不知所措。

◇　◆　◇

她双眼泛着血丝，表情与平常完全不同。猫平常总是慵懒地打着呵欠，但是一旦发现老鼠，表情就会霎那间洋溢杀意。

她就宛如看到老鼠的猫，艾斯就是她的目标。那是她狩猎的猎物，也是复仇的对象。

「太过分了吧，诺尔小弟，你居然不告诉我艾斯的身分和所在地。」

她大概是担心我才跟上来的吧，结果听见了我们刚才的对话。

她用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狠瞪着艾斯。

「原来这个混帐家伙长这副德性啊。你认识帕拉特吗？就是被你杀掉的孩子。」

「……那个少年啊。我记得。」

「我要你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涅娜小姐震天的嘶吼声响彻整座公园。呼应着滔天的怒意，她的额头长出一根角，肉体顿时大上一圈。

不仅如此，她的肌肉量增加了不少，全身皮肤变得泛红。在月夜之下，这般变身的情景就有如幻想故事一般，同时也非常恐怖。

看来【鬼人化】改变的不只是外表，经过鉴定，我发现她的等级突破了150。

一口气就大幅增强了……

「你为什么杀死帕拉特？」

我感到在意，于是向艾斯这么问道。

「他是个虐待狂，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老人或妇孺凌虐至死，还会强逼弱者互相残杀。我目击那个场面后，就杀了那家伙。」

他当时想必是忆起妹妹的死亡吧。

帕拉特与那些举办贵族竞技的肮脏贵族属于同类。

即便听到他这么说，涅娜小姐依旧毫不动摇，也不否认。难道说她本来就知情？

「帕拉特虽然有些缺点，但他终究是我可爱的弟弟。」

「这缺点也太严重了吧……」

我不小心脱口而出的心里话，让涅娜小姐更加气愤。她的额头青筋暴起，显得非常骇人。

我硬是压抑着恐惧，站到艾斯面前。

「请你后退。现在跟她交手的话你一定会死，由我来应付。」

「……帕拉特的臂力大得异常，请避免和她打肉搏战。」

我点头回应他的建议，举剑摆出架式。艾斯暂时不会趁机逃走，因此涅娜小姐也不急着出手。

她大概是打算先打倒我，再慢慢解决艾斯吧。

「凭你疲惫不堪的身体，还有办法赢过我吗！？」

涅娜小姐直接冲向我。她只是单纯地忽左忽右移动，动作相当规律，要用魔法击中绝非难事……才怪。

她的速度太快了，光是视线要追上都很难。我好不容易才挥剑抵抗攻势。

落空。

就在我心中暗叫不妙的瞬间，一巴掌已经打在我的脸颊上。

视野一瞬间被黑暗笼罩，我只好咬紧牙根，努力不让自己昏厥过去。然而，我的腹部紧接着遭到一记猛踢，整个人被踹飞出去。怎么今天老是遇到这种事。

真想大叹一口气。

「诺尔小弟，这是最后的机会。乖乖把艾斯交给我，否则你的身上会多出好几个洞喔。」

她从鼓胀的口袋中取出石子。我装出迷惘的反应，悄悄发动【道具鉴定眼】。

……那只是单纯的石头。

不是特殊道具。

「来到这座城镇后，我一直不懂什么才是正确的。所以，我决定眼见为凭，靠自己的直觉判断。」

「意思就是找死。你这个蠢货！」

咻的破空声传来。我立刻飞身闪躲，但石头依旧扎实地击中左臂，让我不禁惨叫出声。

虽然没有打断骨头，但还是非常痛。

「看吧看吧看吧看吧！你的身体很快就会被破坏殆尽喔～」

她笑脸盈盈地接连对我扔掷石子，表情显得格外愉快，彻底透露出她拥有虐待嗜好的事实。一旦鬼人化，就会让个性变成这样吗？

「少年！用这个！」

「谢了。」

艾斯拾起掉在地上的霸者之盾并扔向我。我抓住盾牌，马上用来防御。无论她力气多大，毕竟只是单纯的石头，用盾牌就可以完美挡下。

这时，我正好想到了一项好计划，于是我故意躲在盾牌后方并停止移动。石头被盾面弹开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真丢脸！这样也算战斗的男人？你下面真的有卵蛋吗！」

她以粗鄙的语气大吼，继续攻击。在石头撞击声之中，掺杂着轻微的脚步声。她肯定正在靠近我，来了。

「嗨～！找～到你啰。」

她已经移动到我的侧面，眼睛睁大到极限，嘴角挂着扭曲的笑容。接着，她以蛮力猛然抓住我胸前的衣物。

「嘻嘻，结束了喔，诺尔小弟。」

「是的，结束了。」

虽然我生性胆小，但我可不会只是束手无策地瑟缩在原地不动。我之所以坚守不出，是为了在即近距离下施展【闪光】。

自指尖放射而出的强烈光芒，让涅娜小姐不由得后仰。

「呀嗄！？」

由于视野瞬间泛白，她在混乱之下连连后退，我则趁机踹向她的小腿。很好！成功让她跌坐在地了！我紧接着抓住她的手臂，使出蕾拉同学传授的关节技。

毫不迟疑。

一口气折断。

「咿嗄嗄嗄嗄嗄！」

少女不应该发出的哀嚎声，霎时回荡在公园中。因为她仍在挣扎，我本打算再折断另一条手臂，但是她光用一只手就把我抛向空中了。

「这是哪门子的臂力啊……？」

我在空中重整态势，以屁股俐落着地。

对我而言已经做得很好了。

「诺尔────！」

在我爬起身之前，她再度朝我猛冲而来。太恐怖了，我只想赶紧逃命，然而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一道厚实的土墙。

她因头部猛烈撞上土墙，向后倒下。话虽如此，土墙也被撞成了碎片……头还真硬耶。刚才的土墙，正是艾斯引发的超常现象。

「呼、呼、趁现在……收拾掉她……」

「好的。」

我集中意识，降下落雷。施展这招时会破绽百出，因此在战斗中难以使用，不过现在的情况就没问题了。

我发动的【落雷】确实击中了正要爬起身的涅娜小姐。

「可……恶……啊……」

她颓然倒地，不再动弹。应该……成功打倒了吧？若她只是假装昏倒就糟了，于是我慎重地靠近她。

还有呼吸。

她只是昏过去而已。技能产生的落雷威力偏弱，再加上她处于鬼人状态，应该不至于造成致命伤。

另一方面，艾斯虽然有些喘不过气，但已经勉强恢复正常了。我对他说道：

「就在这里告别吧。你或许会觉得我很啰嗦，不过希望你重新考虑今后的人生。」

「……我可不会道谢，也无法和你约定日后要怎么过活。」

「嗯，这样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仔细想想，然后记得找个治疗师或医生疗伤。」

虽然动作很细微，但他确实对我点了点头。我想这样就够了。

既然得到了他的手臂，我便快步离开公园。

毕竟不晓得涅娜小姐什么时候会爬起身啊。

我不太想回到旅店，所以改而前往其他广场，在长椅上度过一晚。

外头好冷……真想早点见到大家。

◇　◆　◇

隔天上午，我在杰洛王面前单膝跪下。

我递出了艾斯的一条手臂，声称他已经丧命。

「没有遗体吗？」

杰洛王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但我并不因此感到慌张，而是语气平淡地编造虚假的故事。我表示自己用连骨头都不会剩下的强力魔法，把艾斯烧得一干二净了。

手臂只是因为刚好不在魔法范围内，才完好地保存下来。另外，我姑且告知国王其身材长相等情报。这部分要是全然编造，就会与过去的目击情报有所出入，因此我说到了不至于穿帮的程度。

「在临死之前，他有没有痛苦挣扎？」

「他很不甘心地吐露怨言，说无法打倒国王和贵族是他毕生的遗憾。」

「真是这样？很好很好！」

国王闻言，表情瞬间开朗，拍手叫好。

他过去恐怕都用权力碾压对手吧，不过艾斯没有那么简单就被他解决。

如今打倒艾斯，肯定让他欣喜若狂。唉……

「咳咳。话虽如此，这也有可能是别人的手臂。因此，本王希望你再多待个两星期。只要这段期间艾斯未曾现身，就赏赐你奖励。」

「不用了。我想见自己的家人和伙伴，要直接回国了。」

「什么！？本王可不准！」

「我并不是杰洛王的士兵。况且，这确实是艾斯的手臂，绝非谎言。」

嗯，是真的。这部分我确实能满怀自信地这样说！可以拍胸膛保证绝非谎言。大概是我的态度说服了他，国王只是露出不满的神情。

最后，容我稍微恶作剧一下吧。

「而且，我想要的奖赏，您真的会给我吗？我想要的是废止贵族竞技喔。」

「呀呼！？」

拜托不要做出这种反应。四层下巴的大男人喊什么「呀呼」啊……因为他脸上清楚写着「你怎么会知道」，我便告诉他是艾斯于交手时透露的。国王的脸色倏地铁青，支吾其词。

哦？看来他也知道那是坏事嘛。

「玩弄无辜人民的性命，这种事天理难容！……我是这样认为的啦。不终止这样的行为，未来依旧会有第二个艾斯诞生。」

「咕……」

最后我瞪了国王一眼，不情不愿地低头行礼后转身离去。

其实我心里很担心士兵们会不会扑上来。胆子不够大就是这样，总是过得胆战心惊，毕竟我是父亲教出来的啊。

平安离开王城后，我前往贩售招牌与告示牌的店家。

我买了一面告示牌。虽然价格不便宜，但我没有迟疑地买下了。我在告示牌上写道：

『国王与部分贵族强迫无辜居民互相残杀，以此作为娱乐，并称之为贵族竞技。这种事怎么可以容忍，大家合力抵抗吧！』

我将告示牌竖立在人潮最多的地方。

就当作是旅行者的小小复仇吧。

尽管想赶紧打道回府……但我还是走向了旅店，毕竟我的行李还摆在那里。没人待在柜台，于是我直接走进自己留宿的房间，整理好行李。

走到一楼大厅后依旧不见半个人影，我便畏畏缩缩地将住宿费摆到柜台上。大概是听见声响，有人从后头走了出来。

「来了～是哪位……」

出来迎客的人正是涅娜小姐。她看着我的眼神格外凶狠，就像看着弑亲仇人般。

「我想说要付清住宿费。虽然发生了很多事……」

涅娜小姐默默地清点硬币。她没有直接挥拳揍我，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快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这张脸。」

我乖乖听话。虽然最后变得彼此敌对，但我毕竟在这家旅店受到不少照顾。我在入口处低下头。

涅娜小姐见状，顿时情绪激动地说：

「你做的事情是错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不知道什么是错的，但是我相信自己的选择。」

我们没有再说什么。

到头来，肯定多说无益。

我静静走出旅店。和一度结交的朋友为敌，果然让人难过啊。

但是，人生在世，本就不可能与所有人都互相了解。

我将视线投往故乡所在方向的天空，迈开步伐。

第五卷 3话 善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