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蔷薇色的人生 第三章 蓝色火焰

<p>1</p>

<p>“已经快到圣诞节了呢。”</p>

<p>“咦？”</p>

<p>——在苏瓦伦的街道上。</p>

<p>虽说是冬天，但是跟山间地区不一样，这里并不存在厚厚的积雪，汽车和马车也可以照常在道路上行驶。路上的行人都吐着白气，路旁的树木也几乎掉光了树叶，露出光秃秃的枝干。</p>

<p>从大马路拐过几条小巷，来到一个昏暗的角落。跟大马路旁的商店相比，这里的商店橱窗都萧条得铺满了尘埃，往来行人的身影也显得非常稀疏。不过仔细搜寻，还能找到各种各样让人产生兴趣的特色店铺，比如摆满了阿拉伯风味的烤点心的橱窗，还有看起来似乎能找到古董珍品的旧相机店，衣物店把做出各种姿势的木制时装人偶摆成像是在欢迎客人的阵势。如果在这里悠闲地走上一圈的话，应该也能度过一个相当愉快的星期天下午吧。</p>

<p>在大步大步地往前走着的一弥身边，塞西尔老师正在设法不让人看到里面的睡衣而使劲扣着大衣前面的纽扣，又很在意地拉了几下衣摆：</p>

<p>“在这里买圣诞礼物的话一定会很愉快吧。要是苏瓦伦就在我们村子旁边该多好呀。”</p>

<p>“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原来是在说圣诞节的事吗？但是老师，现在……”</p>

<p>“不，那个，我必须告诉久城同学，其实圣诞节对你来说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p>

<p>“啊，好像就是这家店了，老师。”</p>

<p>一弥指着前面的一家店子说道。塞西尔老师立刻闭上了嘴巴，但很快又像发愣似的大大张开。接着，她还做出了用手背擦口水似的动作。</p>

<p>在那家店的招牌上，画着一幅丰满的小麦和刚烤好的面包图画，还写着〈山姆面包店味道自然好极了！〉这种充满诱惑力的宣传文字。在玻璃橱窗里面摆放着巨大的法式面包和看起来很松软的奶油蛋糕，还有一大堆馅料充足的三明治，就像充满朝气活力的山姆大叔分身似的稳稳端坐在那里。</p>

<p>“看起来很好吃耶～”</p>

<p>“我们去问一下这里的山姆大叔吧。听说……他以前也是〈平民区的Blue Rose〉的忠实粉丝呢。”</p>

<p>“啊，是这么回事吗。”</p>

<p>一弥很有礼貌地挺直身体走进店铺。</p>

<p>当啷啷！一推开门就听见了悦耳的风铃声。</p>

<p>一个身上穿着吊带裤、头上戴着同色帽子、瘦得像竹竿般的男人，以及一个穿着围裙胖胖的老板娘同时抬起头欢迎道：“欢迎光临！”“味道好极了！”</p>

<p>“对不起，那个，我们不是来买面包的。”</p>

<p>“咦？那么，是有什么事吗？”</p>

<p>“其实我是想来请教一下……关于〈平民区的Blue Rose〉——妮可儿·露露的事情。”</p>

<p>光是听到“平民区的Blue Rose”这句话，那位瘦削的男人——山姆的表情就顿时煞白了。他赶紧回头看了自己老婆一眼，然后又看了下一弥，接着又看了下堆成小山状的面包，最后再次回头看了看老板娘的脸色。</p>

<p>紧接着，他以敏捷的动作跳到一弥他们面前：</p>

<p>“你啊，拜托，能不能小声点。我差点就要被我家里的那位一脚踢出去了啊！”</p>

<p>“啊，不好意思。那个，我是想……”</p>

<p>“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至于我家那位醋坛子，也和当时的名画、名曲一起保留到现在了……那个，拜托你了！”</p>

<p>他看向塞西尔老师说道：</p>

<p>“你先去问一下面包种类什么的，暂时转移一下她的视线，让她消消气好吗？”</p>

<p>山姆还没说完，塞西尔老师就已经盯上了那堆看起来很好吃的三明治。话说三明治她不是刚刚才吃过吗？一弥尽管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但还是对塞西尔老师说了一句“那么，就多多拜托了”。</p>

<p>塞西尔老师又做了一下用手背擦口水的动作——</p>

<p>“嗯，我知道了。”</p>

<p>她点点头就转身朝着老板娘的方向走了过去。</p>

<p>“那个～不好意思～这里有熏牛肉的三明治吗～？还有，这边奶油上点着的红色颗粒，是不是蛇莓？还是野山莓酱呢？”</p>

<p>“嗯。你还知道得蛮清楚嘛。这些都是蛇莓哦！很少见吧？”</p>

<p>“果然！”</p>

<p>“……看来你不是一般人啊，挺懂行的嘛？”</p>

<p>“呵呵，因为我是教师，所以对面包很挑剔就是啦。那么，这边的肉馅饼是猪肉？鸡肉？还是……”</p>

<p>背对着挽起衣袖正要开始跟塞西尔老师大谈特谈的老板娘，一弥和面包店的山姆大叔偷偷溜出了店外。</p>

<p>山姆带着一弥走在小路上，手脚并用绘声绘色地说着当时的情景。</p>

<p>“当时我可是她的超级粉丝呢。她真是很开朗的一个女孩，脸也长得很可爱，身材也非常出众哦！”</p>

<p>他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睛回忆了起来。</p>

<p>“如果说真正的可可王妃，是人工雕饰的虚幻蓝色蔷薇……”</p>

<p>“嗯。”</p>

<p>“〈平民区的Blue Rose〉简直就是一团蓝色的火焰！啪啪地燃烧着，每晚都用爱作为燃料。无论是唱歌还是跳舞都无可挑剔。而且对蜂拥而至的粉丝们也很亲切，在后台门口等着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跟她聊上哦。我曾经常送她烤好的面包呢。她说了一句‘啊，谢谢你哦’就当场大口大口地把面包吃掉，还笑着称赞说‘这真是太好吃了耶’。脸上和下巴都……”</p>

<p>山姆边说边用粗壮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p>

<p>“经常沾着面包碎屑。我忍不住提醒她‘姐姐，粘脸上了哦’。当时我还很小也很纯情，还曾经心怦怦跳地伸出手指，替她把脸上的面包屑拿掉呢。那时候妮可儿·露露脸颊上燃烧般的触感，直到现在还残留在我的手指上。就好像是直接触及生命一般的感觉。我敢打赌，在那一瞬间，神一定是在背后看着我啊。”</p>

<p>山姆发现到自己说得太激情了，不禁羞得赶紧闭上了嘴。</p>

<p>“总之一句话……我当时真的迷恋上她了。”</p>

<p>接下去大叔低下头，寂寞地说道：</p>

<p>“不过那都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不管是舞女的妮可儿·露露，还是作为客人的我，都还很年轻。”</p>

<p>“那么山姆先生，你应该很熟悉有关当时妮可儿小姐的事情吧。”</p>

<p>“说白了，我也只是她的一名粉丝而已。也就是去剧场看看她表演的关系罢了。不过，她的确是很好的一个女孩子。只要看她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了。既开朗又能喝，还有一个善良的灵魂。虽然我只在晚上见过她，但却很不可思议地感觉她像太阳一般，直到今天那抹火焰仍在我的印象中。男人们都被她深深吸引了，一直以来，平民区的人们都更喜欢这一位Blue Rose。虽说王宫的那位可可王妃高贵而美丽，但实际上是怎样的一个人谁也不知道。当然如果深入了解的话，那位说不定也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吧。”</p>

<p>“妮可儿·露露是〈Phantom〉的舞女，不过我听说她在一九〇〇年突然消失了。”</p>

<p>“啊啊。”</p>

<p>说到这里，山姆就露出一脸悲伤的表情。</p>

<p>“虽然我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但她突然就没有再出场表演了。我当时也非常担心。”</p>

<p>“嗯。”</p>

<p>“没想到，她会死得那么早！本来是那么有精神的女孩啊，我知道现在都不敢相信！”</p>

<p>“……死了？”</p>

<p>一弥停下脚步。</p>

<p>被反问的山姆也表示吃惊：</p>

<p>“什么，不知道吗。妮可儿·露露在很久以前已经死了啊。”</p>

<p>“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我调查后知道的，她只是在一九〇〇年神</p><p>秘失踪……”</p>

<p>“这前面的墓地里有她的坟墓，就是妮可儿·露露的坟墓。”</p>

<p>山姆悲伤地低着头，用他那粗壮起节的手指指着前面小教堂的尖塔。</p>

<p>“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那里离店子很近，我经常去牧师先生的家送面包啦。那大概是妮可儿从〈Phantom〉消失之后过了三年的时候吧，我抄近道路过墓地偶然发现的，墓碑上的确写着妮可儿·露露这个名字。”</p>

<p>“怎么可能？”</p>

<p>“这是真的啊！我当时就哭了起来。不过，哭鼻子什么的也不符合我的性格。而且妮可儿本来就是跟眼泪无缘的女孩啊。想着我们彼此都跟眼泪和花束不太搭调，所以后来就准备了成堆的面包和红葡萄酒去凭吊她。妮可儿最喜欢葡萄酒了，生前她可是每晚都大口大口地喝呢。”</p>

<p>“是这样啊……可是，那真的是……”</p>

<p>“啊啊·我当时就祈祷她在那个世界里也能这么欢快地喝酒，吃东西，唱歌，还有跳舞……我和妮可儿的故事，就到此为止啦。”</p>

<p>山姆耸耸肩说道。</p>

<p>他眯起眼睛，像是又在回味遥远的过去。</p>

<p>“当时的我，和那个有如蓝色火焰般明艳动人的女孩子之间，也就只是这样的关系罢了。”</p>

<p>身边呼地吹过了一阵寒风。</p>

<p>因为听到远处响起一阵轻轻的铃声，一弥回头望去——山姆面包店的门被打开，塞西尔老师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弥向她招了招手，接着觉得很刺眼似的眯起了眼睛。</p>

<p>阳光从云层后射出来，轻轻洒满了整条街道。</p>

<p>告别山姆后，一弥和塞西尔老师会合了。</p>

<p>两人一起走上通往小教堂的平缓坡道。向周围瞧去光秃秃的树上还有少量的积雪，把两人呼出的气息也染成了白色。</p>

<p>一个戴着大人用彩色围巾的小孩子啪哒啪哒地从两人身旁跑了过去。在他的身后，一个像是奶妈的女人正拼命追赶着。孩子吐出的气息也同样是白色的。</p>

<p>枯枝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p>

<p>一弥用双手抱着装满烤面包的纸袋，这些都是塞西尔老师买的。因为那纸袋太大了，他根本就看不到前方。</p>

<p>“老师，话说你买的面包还真多啊。”</p>

<p>塞西尔老师红着脸说道：</p>

<p>“这都是因为久城同学和山姆先生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啦。我因为没事可做就顺便问这问那的，后来还问起了做面包的配方……然后就……”</p>

<p>她边说边用手把眼镜扶正。</p>

<p>“结果我就越来越想买了。”</p>

<p>“老师，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完吗？”</p>

<p>一弥开玩笑地说道。</p>

<p>“没关系，我还可以拿给苏菲当礼物呢。”</p>

<p>“是舍监？但是……”</p>

<p>塞西尔老师表情稍微蒙上了一层阴云，顺便用脚踢飞了一颗小石子。</p>

<p>石子在坡道上骨碌碌地往前滚。</p>

<p>“我来苏瓦伦的时候经常都会邀苏菲一起。不过因为今天早上遇到了紧急情况，我什么都没跟她说就自己来了。她要是知道我一个人来到苏瓦伦，肯定要生气地说为什么不邀我一起去什么的。”</p>

<p>“那个……”</p>

<p>塞西尔老师歪起头说道：</p>

<p>“话说回来，她也真是太任性了吧。明明自己一个人来就行了，没想到她却是个怕寂寞的人，总是想要我去拉她一起去。明明是这样，她却摆出一副嚣张的态度。”</p>

<p>“其实舍监现在就在苏瓦伦啊……”</p>

<p>“……什么！？”</p>

<p>塞西尔老师的脸慢慢变得可怕，一弥马上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p>

<p>“怎怎怎怎么了，这表情！为什么要生气啊！我真的搞不懂……”</p>

<p>“苏菲吗？为什么！”</p>

<p>“那个，好像是、因为……”</p>

<p>一弥回忆着说道：</p>

<p>“看到今天早上的报纸上写着〈Phantom〉要上演什么什么戏剧。舍监她从小就很喜欢可可王妃，还收集过照片什么的。”</p>

<p>“哼，那个人也会干这么没出息的事吗！”</p>

<p>“没出息！？这也说得有点过头了，兴趣爱好属于个人的自由……是天赋人权……”</p>

<p>“总之，苏菲她是一个人来了苏瓦伦是吗？”</p>

<p>“不，她是跟我一起来的……”</p>

<p>“和久城同学？她不来找闺蜜的我，而是跟去年刚留学过来的你这个家伙一起来！？”</p>

<p>“喂喂！请别用什么家伙的来称呼我！这可不是一个老师对学生说的话吧。话说回来，塞西尔老师你总是……”</p>

<p>“那个人没想到心眼会这么坏，为什么不来找我嘛！”</p>

<p>“那个……”</p>

<p>“她竟然、没有来找我～！”</p>

<p>塞西尔老师双手叉腰站着，就像老牌歌剧演员般充满了压迫感，从腹腔大喊了起来。</p>

<p>一弥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说道：</p>

<p>“……因为没叫你就这么生气，还发这么大的火。刚才说的那番话，其实在形容你自己吧，塞西尔老师……呜、好痛！”</p>

<p>一弥被狠踢了一脚，忍不住单脚跳了起来。</p>

<p>“竟然还踢自己的学生！真是粗暴！我要坚决抗议！”</p>

<p>“我不知道。苏菲和久城同学什么的，最讨厌了！”</p>

<p>一弥也表现出快要发火的表情，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反而露出了笑容：</p>

<p>“难道说，这就是吃醋吗。女人都这么大了还是动不动就吃醋，然后生一肚子的气。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一点呢。”</p>

<p>“哼！”</p>

<p>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来到了教堂。</p>

<p>那教堂并不大，塔尖直直伸向冬季的青空。远远可以看见塔尖的铜钟正被风吹得哐当作响。</p>

<p>教堂后面的墓地干净整洁，甚至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小巧别致的的十字架整齐地排列在那里，有的上面挂着凭吊的花圈，有的旁边还供奉着点心什么的。</p>

<p>一弥因为抱着面包的纸袋动弹不得，塞西尔老师就帮他从墓地的一边开始逐个查看墓碑。</p>

<p>“这个也不是，这个也……”</p>

<p>冬季枯槁的树木正在孤寂地摇曳着。</p>

<p>就像是来自过去的声音一般。</p>

<p>小孩子的坟墓，老人的坟墓，兄弟们的坟墓……十字架也各式各样，有巨大的，有小巧的，有华丽的，有简朴的……它们一个挨着一个，在静寂中默默地承受着来自过去的寒风。</p>

<p>一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p>

<p>“老师，话说你一点也不害怕墓地吗？”</p>

<p>向塞西尔老师提出了这样的问题。</p>

<p>“咦，塞西尔老师？你怎么？”</p>

<p>“呜！”</p>

<p>瞬间塞西尔老师双手捂住圆圆眼镜，仿佛想逃走的样子。</p>

<p>一阵寒风吹过。</p>

<p>塞西尔老师猛甩着脑袋，及肩的头发像小孩子那样柔软地甩动起来，然后又缓缓地垂落在脸的周围。</p>

<p>“我不怕！因为我必须跟久城同学一起帮维多利加同学的忙。”</p>

<p>“嗯。”</p>

<p>“我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p>

<p>“老师……”</p>

<p>“这次我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那些复杂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明白……总而言之，我很想跟大家一起回到圣玛格丽特学园。所以我不怕。老师我是这么想的……”</p>

<p>塞西尔老师眺望着远方说道。</p>

<p>“跟妖怪或者超自然现象相比，在现实世界中失去自己重要的人才是更可怕的事情。”</p>

<p>远处传来了野兽吼叫般的诡异声音。</p>

<p>同时混杂着一些树枝被风吹动的声音。</p><p>一片像是被冻僵了的茶色枯叶从摇摆着的枯枝上飘落，落到了两人的中间。</p>

<p>沙沙、沙沙沙……枯叶正在低声细语。</p>

<p>“沉睡在这里的，都是逝去的人们。也就是死者。而他们都是某些人最重要的人。如果害怕他们的话也太失礼了呢，嗯。”</p>

<p>风又吹起塞西尔老师棕色头发。</p>

<p>“所以，加油吧。久城同学。”</p>

<p>“好的，老师。”</p>

<p>“啊……找到了！”</p>

<p>塞西尔老师停在一个十字架前倒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p>

<p>抱着大堆面包的一弥也急忙跑了过去。</p>

<p>在小墓地的正中央，就像死后还不忘在众人面前跳舞歌唱一般，她的墓碑就被立在那里。虽然十字架小得很不起眼，不过旁边却供奉着不少葡萄酒瓶和点心之类的贡品。</p>

<p>一弥和塞西尔老师并肩而立，同时读出了墓碑上的文字：</p>

<p>〈妮可儿·露露</p>

<p>金黄色和湛蓝色的可爱小鸟</p>

<p>永远沉睡于此〉</p>

<p>下面一行刻着生卒年份。</p>

<p>〈一八八一年—一九〇〇年〉</p>

<p>“怎么可能！？”</p>

<p>一弥不由得叫出声来。</p>

<p>“妮可儿·露露是在一九〇〇年，看到报纸上的广告，去参加科学院主办的面试，然后就消失不见了。那她是在什么时候死掉，然后被埋进这个坟墓的呢。而且是在她消失的年份——一九〇〇年死掉的吗？”</p>

<p>一阵风吹过墓地。</p>

<p>周围的枯树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教堂的钟声响起，当当地震慑着胸口。一弥双唇紧闭，像是想要看清在黑暗中操纵着一切的人物究竟是谁似的，把漆黑的眼瞳眯成了一条缝。</p>

<p>又一片枯叶飘落，这次是无声无息地被风带到了远处。</p>

<p>2</p>

<p>话说，在同一时刻的剧场〈Phantom〉里……</p>

<p>“喔，这套衣服原来是设计成这样的吗，真是长见识了啊！”</p>

<p>在一楼大剧场舞台边上，布洛瓦警官在年轻女演员身边蹲下来，扯着裙摆翻开仔细看着发出感叹声。</p>

<p>女演员本人似乎对此并不怎么在意，目光一直盯着手上的剧本做上台前最后的练习。</p>

<p>跟周围完全不搭调的维多利加宛如公主殿下般坐在旁边的简朴椅子上，表情厌恶地看着她的样子。</p>

<p>一身华丽的红白套裙，头上的粉红色小帽子像是蔷薇般含苞待放。一头金色的长发随意垂在地面，发梢像是天蛇卷成一团。手上捏着一只陶制的烟斗。雪白的鸽子收起翅膀，像是栩栩如生的玩具装饰一般闭着眼睛停在她膝上休息。</p>

<p>只见她那宛如珍奇的异国宝石般小巧美丽的脸微微皱起说道：</p>

<p>“兄长大人，今天怎么变态得更加厉害啦。你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嘛？”</p>

<p>“住嘴，维多利加……唔，唔。你看看这个蕾丝边只是从后面粗缝上去的。很简单就能取下来，为什么要做成这样？”</p>

<p>“古雷温，我就不厌其烦地用智慧之泉告诉你答案吧，这恐怕是因为……”</p>

<p>“因为什么？”</p>

<p>“当演完一场后马上就要换演另一场的时候，这样就可以马上把这圈蕾丝拆下来，变成另一套服装重新利用。她们那些服装乍看起来一套套都显得光彩夺目，实际上都是用便宜而结实的布料做成的。为了使其在灯光环境下产生美艳豪华的效果，他们会在服装的各处地方添上一些蕾丝、珍珠或者是五颜六色的玻璃饰品等高价东西。而廉价的裙子本身则是便宜的消耗品，只有一些装饰物——比如那些法式荷叶边才是真品……”</p>

<p>“喂，我说你啊。别把智慧之泉用在这种无关重要的事情上好不好。”</p>

<p>布洛瓦警官很不屑地哼了下说道。</p>

<p>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p>

<p>“……啊，糟糕了？”</p>

<p>他一副死到临头的表情缓缓转过身，发现自己的妹妹正面无表情地睥睨着自己，慌忙说道：</p>

<p>“别瞪着我看！太可怕了，别看啊！我只不过是逗了你一下而已，别露出这种要杀人的表情，默不作声地盯着我看啊！”</p>

<p>“为什么你会对裙子产生兴趣，还用手扯来扯去翻来翻去的？”</p>

<p>“不，那是，因为……”</p>

<p>“你不说我也明白。摆在村里警署的办公室书架上的那些人偶们，其身上穿的衣服大概全都是你亲手制作的吧。真是太恶心了。”</p>

<p>“你别老这样随便就把事情真相给揭穿好不好！狼崽子！啊啊，真是的。不过这些事我根本就不在乎。”</p>

<p>布洛瓦警官站了起来。</p>

<p>不过因为他的手没有松开，结果就把女演员的裙子整个掀起，露出一双穿着吊带袜的美腿。正在读着台词的女演员毫无预警，扬起高跟鞋就把布洛瓦警官一脚踢飞了。</p>

<p>警官顿时整个人蹦了起来，闷不作声地沉默了好一会儿。</p>

<p>此时舞台上已经开始照射着明亮的灯光，刚才摆在走廊里面的王宫布景的大型道具也重新在舞台上装配好了，让舞台呈现出一派华贵的气息。和舞台上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侧台上则是漆黑一片，摆着几张像是随便用木材钉起来做成的简陋桌子，上面还落满灰尘以及似乎有几十年历史的椅子，随便摸摸坐坐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眼前这番情景，就好像那些选择舞台演员这种既华丽又可怕的工作的人们——光明与黑暗并存的人生真实写照一般。</p>

<p>开演时间临近，舞台侧台上，换好衣服的演员们都陆续集中过来，有的在舒展着筋骨，有的在独自默记着台词，还有要出演同一场景的几个人在互相对着台词。公演首日的紧张感和压力，以及他们至今也没有磨灭的对舞台的憧憬——这些感情互相纠葛，弥漫在空气中，影响着每个演员的内心。</p>

<p>充满耀眼光芒的舞台，和侧台。</p>

<p>存在于光明旁边的黑暗。</p>

<p>有两个年轻的女演员正在互相牵着手臂，拉拉扯扯做着准备体操。察觉到她们的存在后，布洛瓦警官马上走近维多利加说道：</p>

<p>“喂，那两人就是被选拔为扮演可可·萝丝角色的年轻女演员。”</p>

<p>“哪个是呢？”</p>

<p>维多利加以忧郁的表情反问道。</p>

<p>“两个都是。”</p>

<p>“这就是说……？”</p>

<p>“只有王妃这个角色是二人饰一角。”</p>

<p>维多利加闭上眼睛。</p>

<p>然后缓缓睁开，其中像是有熊熊的烈焰燃烧起来。</p>

<p>布洛瓦警官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继续说道：</p>

<p>“刚到剧场的时候，人口不是有记者招待会吗。我当时也有参加，不过却被霸道的记者们的铁臀硬是挤了出来。他们的团队意识真强，男人们用他们精瘦的屁股、肥大的屁股、坚硬的屁股，还有像是戚风蛋糕样软乎乎的屁股……就那么嘭嘭嘭的……就像某年夏天我在地中海沿岸避暑胜地玩过的沙滩排球一样，那排球也是这么嘭嘭嘭地飞来飞去，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摔在路上了。嗯嗯，真不甘心！”</p>

<p>“对笨蛋老哥来说也算是一剂良药了。”</p>

<p>“你，你算是老几啊！老是摆架子又一眼看穿真相，明明是这么一个小不点，真是个恐怖的家伙……”</p>

<p>布洛瓦警官恨恨地盯着维多利加，但马上转换心情，充满干劲地说·089·道：</p>

<p>“好，这次没有那些屁股在旁边阻挠，我就继续我的记者会见吧。毕竟就算是记者也不可能跑到这里来嘛，我就来独享这一刻，他们活该。”</p>

<p>“那我也来陪陪你吧。”</p>

<p>“咦！？”</p>

<p>布洛瓦警官很不情愿地回过头来。</p>

<p>不过这时维多利加已经从破烂的木椅</p><p>子上站起身子，啪哒啪哒地小步走过侧台，对着做体操的女演员们喊道“喂，你们两个”。</p>

<p>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寻找着声音来源。当看到维多利加的娇小身影时，她们同时惊呼道：</p>

<p>“好～可爱耶！”</p>

<p>“哎呀，这个孩子！简直就跟人偶一样！小姑娘，你几岁啦？”</p>

<p>“……我一百一十四岁。”</p>

<p>布洛瓦警官皱着眉头不安地看着她们对话，不过一会儿就放弃了，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跟着维多利加身后，朝着女演员们那边走了过去。</p>

<p>“是这样啊，二人饰一角吗。”</p>

<p>“我演的是过去的可可王妃，然后这位是……”</p>

<p>这两个女演员真的很相像，两人都有一张小小的鹅蛋脸，一双可爱的蓝色大眼睛。比起美人这个称呼，她们反而更适合用可爱来形容吧。明明已经是成熟的女性了，但是身上却还残留着某种少女的气息。眼神中略显寂寞和纤细，同时也闪烁着恶作剧般的活泼光彩……</p>

<p>长长的头发呈现出亮丽的金黄色，不过仔细看的话，其中一人的发根部是棕色的。看来她原本头发是深色的，为了配合舞台戏剧才专门染成金色。</p>

<p>染发的这位女演员穿着低胸的蓝色绢质长裙，头发自然散开垂在背后。</p>

<p>另外一人的衣袖鼓起成方形，蕾丝一直围紧胸口，裙子的颜色是死板的藏青色。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款式了，头发也按旧时的风格高高盘起，和苏瓦尔国民在照片里经常看到的可可王妃的发型一样。据说那本来是法国风格的发型，当时苏瓦尔的年轻女孩们都喜欢学可可王妃把头发染成金色，然后将其高高盘在头顶。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p>

<p>怀古发型的女演员先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向另一个女演员说道：</p>

<p>“这一位，她演的是搬到乡间别墅，也就是一九〇〇年之后的可可王妃哦。”</p>

<p>“因为王妃在她生涯的途中，因为某件事太过悲伤而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为了表现这一点，我们才选择了用不同的女演员来演的方式。这是不是很崭新的演出方式呢？我都兴奋得不行了！”</p>

<p>“对呀！不过，为了表现得像是一个人，我们俩一直都在一起努力排练着呢。结果两人变得亲密无间了！”</p>

<p>“是呀！”</p>

<p>两人都很开心地笑了起来。</p>

<p>也不知道是排练的成果，还是本来两人就长得很像，现在连笑起来的样子都一模一样了。</p>

<p>维多利加看着像是镜像般的二人说道：</p>

<p>“在塑造角色上应该吃了不少苦吧？”</p>

<p>“那当然啦，因为要演得像同一个人，还有……”</p>

<p>“王宫的可可王妃和乡间别墅的可可王妃，两者之间也有着许多不同点呢。我们俩商量了好久。</p>

<p>“还向很多熟识王妃的人打听过许多事情。”</p>

<p>“嗯，比如说？”</p>

<p>“比如说……”</p>

<p>演王宫的可可王妃的那个女演员用右手贴着脸蛋，左手平放，同时把右手肘按在左手手背上，摆出了托腮的姿势。</p>

<p>然后她就这么一直没有说话，维多利加也一直盯着她，结果旁边的布洛瓦警官发话道：</p>

<p>“是照片上的那个！”</p>

<p>“没错！”</p>

<p>女演员很高兴似的点头说道。</p>

<p>“猜中了！”</p>

<p>“你说的是什么？”</p>

<p>“你还是个小孩，而且没在大街上走过，应该不知道吧。维多利加。”</p>

<p>“不是没走过，而是走不了。”</p>

<p>“呃！咳咳！总之，可可王妃刚刚出嫁之时，那些出售的相关照片，几乎都是这个姿势。看来这是她个人的习惯性动作。尽管如此，那也不是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总之就像是在和窗边小鸟聊天般自然的表情。真是超可爱的说！”</p>

<p>“听到老哥你这么说，我反而觉得很恶心。”</p>

<p>“…………”</p>

<p>布洛瓦警官合上嘴巴，默默地盯着妹妹的头顶。</p>

<p>然后，他又恢复心情说道：</p>

<p>“一摆出这个姿势，就马上变成大家熟悉的可可王妃了。真是太棒了！”</p>

<p>“还有我……”</p>

<p>扮演乡间别墅的王妃的那位女演员，也马上摆出了同样的姿势……不过头却无力地耷拉下来，左臂也瘫软着，眼睛像是死了一样无力地看着虚空。</p>

<p>她就这么保持了一段时间，然后一下子又活了过来，眼睛瞬间充满年轻的生机：</p>

<p>“这是后来没有精神，搬到乡间别墅静养的王妃啦。并不是用什么失落、什么烦恼之类的台词来说明，而是只靠演技来表现出王妃内心的变化。这就要看我们演员的本领了！”</p>

<p>“就是呀！”</p>

<p>另一人也笑着点头同意道。</p>

<p>然后两人站在一起，右边的王妃摆出懒洋洋的表情，右手心托住脸颊，而左边的王妃脸色则像是亡灵般苍白，头沉重地压在右手上，无力地望向虚空。</p>

<p>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p>

<p>被她们的气势所压倒，布洛瓦警官马上一边大喊“Bravo～！”一边拍起手来。旁边的维多利加也似乎罕见地被感动了，用圆滚的小手轻轻拍了几下。</p>

<p>两位女演员同时恢复了平时的表情，像是魔法一下子被解除了一样。</p>

<p>接着她们都露出笑容，还郑重其事地用舞台风格行了个礼。</p>

<p>“怎么样？”</p>

<p>“太棒了，你们两位！”</p>

<p>“有一个说法认为，王妃在一九〇〇年怀上卢帕特陛下的小孩。皇太后陛下也期待着子嗣的降生。不过遗憾的是最后流产掉了……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真相，不过据说为此感到无比失落的王妃和国王陛下之间的感情沟壑也越来越深了。最后还传出以静养为名被放逐到乡间别墅的流言。不过，那也真是不容易啊。”</p>

<p>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p>

<p>维多利加追问道：“那是怎么回事？”</p>

<p>“你想想，可可王妃的事，这个国家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她去世后都已经过了十年，到现在依然这么有人气。毕竟连舞台剧都这样子重新上演了……秀气纤细、温婉可爱……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女儿，年轻人都会把她当成是妹妹或是朋友一样的存在，对可可王妃关照有加的吧。所以我才觉得很不容易呢。每个人都抱有各自对王妃的重要回忆，然而实际上不管是谁，都不知道她实际上是一个什么样的女性，我们要演的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神秘感的可可王妃。</p>

<p>“不仅仅如此。”</p>

<p>另一人补充说道：</p>

<p>“身为贵族的文静少女，远嫁到异国他乡，因为难以融人异国文化而感到痛苦不堪。再加上出产失败而越来越难确保自己的地位——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说我们能这样理解她的痛苦和无奈或许有点自夸，但至少可以找到演绎的方法。但是可可王妃却有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奇怪传闻……”</p>

<p>“对灵异现象的沉溺以及夜游癖。是这个吧？”</p>

<p>“就是啊。你看，不是很奇怪吗！”</p>

<p>“对呀！”</p>

<p>两人又一唱一和地同时点头说道。</p>

<p>舞台上传来了工作人员摆放大道具的声音，以及舞台指导的声音。大概正在进行照明灯的测试吧，舞台上的灯光忽明忽暗闪烁着，看得让人头都有点发晕了。</p>

<p>扮演王宫可可王妃的女演员说道：</p>

<p>“听说她刚刚嫁过来，因为不安才迷上了灵异现象。还倾心于不可思议的炼金术师，关系也有点过于亲密——坊间也流传着这样的传闻。虽然没什么可信度……还有人说她爱的不是国王，而是炼金术师呢。据说那个炼金术师也是从什么国家来的旅行者，因为</p><p>同是异国之人所以才跟他情投意合。”</p>

<p>“原来如此，这么考虑的话，在角色定位上就比原来要难上许多了吧。”</p>

<p>维多利加也点头道。</p>

<p>另一位扮演乡间别墅可可王妃的女演员接着话头说道：</p>

<p>“还有就是离开王官静养之后的逸闻了，仔细一想的话那也很不可思议呢。人们都说离开王宫后的王妃是极为失落的。但是你也知道她在乡间别墅静养后过了几年，小报上马上报道出她在夜晚的欢乐街上被目击的消息吧？这真是让人搞不清楚她究竟是有精神还是没有精神了。过去明明是那么内向温顺的人，到了晚年为什么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呢？实际上是不是存在着什么契机？像我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一点才困扰了很长时间呢。啊，到底是怎样的嘛！”</p>

<p>“原来是这样，第二个可可王妃也同样在演绎角色上有着自己的难点么。”</p>

<p>“就是呀。”</p>

<p>“真的是很难哦。”</p>

<p>两位女演员同时说道，头也同时扭向一边，但却是分别扭向左右两个方向。</p>

<p>维多利加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那缓慢的动作，简直就像一个年满百岁的老人。</p>

<p>布洛瓦警官一动不动地看着她。</p>

<p>维多利加自言自语似的说道：</p>

<p>“的确如此，可可·萝丝从以前开始就存在着某种奇怪的两面性。作为一个温顺可爱的普通法国女性，年纪轻轻就远嫁异国国王，如此粉墨登场。可能是因为不安过度，而过分依赖着那个奇怪的炼金术师。”</p>

<p>“嗯，是这样。”</p>

<p>旁边的布洛瓦警官郑重地点头道。</p>

<p>维多利加很厌烦地说道：</p>

<p>“你这个变态，别在这里打乱我的思维。</p>

<p>“咕！呜！”</p>

<p>“也有一个说法认为王妃由于压力过大而经常喝一些烈性酒。平时只会跟从法国带来的那个容貌与自己很相像的女仆敞开心扉说话。接着就是晚年的奇怪丑闻……每天晚上的夜游……”</p>

<p>维多利加默默地注视着重新做起了准备体操的两名女演员。</p>

<p>她的眼眸就像在对什么东西感到恐惧似的闪出了冰冷的寒光。</p>

<p>“不过无论坊间有什么样的传闻，可可王妃的人气也一直没有衰退过。也不知道国王当时是怎么想的。跟继承王位的卢帕特陛下相比，反而是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女子更能赢得国民的爱慕和理解。唔……”</p>

<p>说着她看向远方：</p>

<p>“可可王妃的人气，恐怕是因为她身为女子的柔弱和不安定感造成的吧，我是这么推测的。人心的确是个难以预测的东西。即使是同一个人，有的时候会不顾一切地追求完美和强大，有的时候也会被某种柔弱虚幻的不完美东西摄走心神。</p>

<p>“你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啊？”</p>

<p>布洛瓦警官仿佛很焦躁地问道。</p>

<p>“不，苏瓦尔的国民在可可王妃嫁过来这二十七年里，对蕴含着柔弱、错误的行为，可疑的传闻、还有神秘的被杀……对包含着所有这些矛盾要素的王妃本人都一直付出不变的深爱呢。就好像在肯定着人类这种存在本身似的。因为苏瓦尔国民的每一个人……”</p>

<p>“是什么？”</p>

<p>“也同样是那么柔弱，那么虚幻，有时也会重复犯下错误……充满谜团的不完美存在啊。”</p>

<p>“只有你自己不一样！反正你就是想说这一点吧？”</p>

<p>布洛瓦警官恨恨地盯着自己的妹妹。</p>

<p>“不。”</p>

<p>维多利加打断了他的话：</p>

<p>“我也一样啊……”</p>

<p>然后把脸扭向一边。</p>

<p>她用樱桃般的小嘴唇叼住烟嘴，烟斗前端就冒出了几圈白色的细烟。</p>

<p>接着她用哥哥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说了起来……</p>

<p>“我也一样是那么柔弱，那么虚幻无常的一个人。啊，我原来每天都在痛切地品尝着这种滋味吗……即使现在这一瞬间也是……”</p>

<p>此时，她那仿佛冻僵似的的脸庞面无表情，也因为不安和担忧而变得稍微有点阴郁。然后她缓缓地向通往剧场外的大门看了一眼。</p>

<p>像是要说些什么似的动了动嘴唇。</p>

<p>久城——她似乎是说出了这个名字。</p>

<p>但是没有发出声音。</p>

<p>就像觉得很寂寞似的，她默默地低下了头。</p>

<p>就在维多利加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嘭的一声，头顶上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的声音，眼睛一下子就被遮住了。</p>

<p>“……快点，拿走。</p>

<p>“让这个孩子生气，真是太有意思了！明明是那么小、像梦里的人偶一样可爱，可是头发却像是可怕的恶魔那样倒竖着发起脾气呢。”</p>

<p>“这个声音是金佳·派吧。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赶快给我拿开。”</p>

<p>“和你这小脸儿真不配哦，用那像大人一样的深刻表情思考问题。我只是想让你赶快打起精神来啦。你应该生活在阳光中，尽情地唱歌跳舞。那才是最好的。来，笑一个看看！”</p>

<p>“我笑了。我现在心情已经很好了，所以你赶紧给我拿开吧。”</p>

<p>漆黑一片的视野，正一点点地自下而上恢复成侧台一片繁忙的景象。</p>

<p>金佳·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面前。她穿着皇太后陛下的威武服装，配合上舞台化妆的姿态，正在那里抱着肚子大笑。</p>

<p>在她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穿同样气派服装的帅气男演员。看来那就是演国王陛下的人了。他用两手捧着一顶巨大的王冠，很有兴趣地看着这边。</p>

<p>“呀！这不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小姑娘吗。金佳·派，这就是你刚才说的，过去跟你关系很亲密的那个舞女伙伴的女儿吗？”</p>

<p>“就是呀。你待会儿可以去看看走廊里的那副肖像画，她跟母亲真的是太像了。真的，我第一眼看的时候真是吓到了呢。”</p>

<p>因为金佳·派的声音很响亮，周围的演员们纷纷聚集了过来。他们你一手我一手地这里戳戳维多利加的脸蛋，又那里拽拽领结和小帽子。维多利加忍不住发火了，生气地大喊了一句“快住手！”，但演员们还是毫不在意，“做得还真精巧呢，看，她眨眼了！”“喂，这看来并不是人偶呢。啊，活的，是活的耶！”“好可爱呀。这么小小的，到处都软乎乎的！”还是继续摆弄着她。</p>

<p>布洛瓦警官大概察觉到有危险，早早躲开到一边去了。</p>

<p>这样一来，维多利加就像迷失在满是尘埃的废城里的孩子，被中世纪的贵族们幽灵围在中间了。</p>

<p>维多利加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小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p>

<p>没过多久她就真的发怒了。</p>

<p>“叫你们住手没听到吗！蠢材！”</p>

<p>“你看，这一生气起来越发像她的母亲了。每次都是这样鼓起脸来，像是动物在威吓一样，倒竖起那头漂亮变换的金色长发……”</p>

<p>本来正在捧腹大笑的金佳·派，却突然露出了哭包子般的脸。</p>

<p>饰演国王的演员发现这一点，移开了戳着维多利加脸蛋的手指，把拿在手上的王冠重新戴好。</p>

<p>看来刚才套在维多利加头上的东西就是这顶王冠了，尺寸与男人的头部非常相符，然而它的尺寸却正好跟男人的大小相符，戴在他那头梳得光亮的短金发上，男演员看起来就跟国王无异了。</p>

<p>“好啦！别哭了，金佳·派。最近你还真是爱哭哦？”</p>

<p>他拍了拍金佳的肩膀安慰道。</p>

<p>“这个孩子真的跟已经消失多年的柯蒂丽亚·盖洛很相像啊……”</p>

<p>滂沱的泪水瞬间冲乱了脸上的浓妆。演员们都慌了手脚，赶快围住了金佳·派。</p>

<p>“本来不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很像了，而一生气起来就更像</p><p>了啊。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她们的灵魂很相像吧。跟那个令人怀念的、我最喜欢的柯蒂丽亚……”</p>

<p>“你的泪点真低耶。昨天不是也为别的事情哭过一次了吗。真是的，打起精神来嘛，金佳·派。你可是相当于大家妈妈一样的存在哦。我们要唱歌跳舞，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不是吗？”</p>

<p>“嗯，不过，大家都走了。现在在这里像这样兴高采烈地聊着的你们，不知什么时候，也都会留下我一个人离去的……”</p>

<p>就像一群中世纪的幽灵似的，围在擦着眼泪的金佳·派身旁，穿着华丽衣服的演员们一个个走开了。</p>

<p>然后就只剩下维多利加还在旁边。</p>

<p>维多利加依然以一副冰冷而无表情的脸庞观望着这一幕情景，脸上的表情却缓缓松弛了下来。</p>

<p>从她的眼眸中滑落了一滴小小的泪珠。</p>

<p>就像从一尊冰雕上流下了一滴小水珠似的。</p>

<p>接着，她的双唇轻轻张开：</p>

<p>“妈妈和我真的那么像吗？”</p>

<p>刚刚在天花板飞了一圈的白鸽，此时缓缓飞回维多利加身边。</p>

<p>停在她肩膀上。</p>

<p>“而且一发怒，就更像了吗？就因为我和她的灵魂很相似……？”</p>

<p>白鸽咕噜噜噜地从喉咙发出声音。</p>

<p>维多利加低着头，脸颊有些许扭曲，看起来既像在笑，也像在强忍着眼泪。</p>

<p>舞台上的光影色彩开始急剧变化起来，工作人员的声音也不断此起彼伏。</p>

<p>3</p>

<p>剧场的后台里，弥漫着粉底的味道。</p>

<p>空气里漂浮的粉尘，再加上汗味、烟味和忙碌着的人们散发出的热气，就连味道也充满丁喧闹的气氛。四面竖着化妆镜和巨大的衣橱，还有本来是给客人用的椅子也散乱地放在那里，附有藤蔓和猫足装饰的椅脚部分有的都已经肮脏不堪了。脱下来的戏服、内农甩得到处都是，巨大的镜子上还有人用口红写着〈The show must go on！〉的文字，在这混乱的环境中，漂亮的演员和舞女们各自忙着化妆换衣服……</p>

<p>“咳咳！咳咳！”</p>

<p>一弥刚踏进一步，就被扑面而来的烟尘和气味呛到了。刚才明明还精力十足地来回转了一圈，可是一进这里就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一下子摇摇晃晃的想扶住墙边的衣橱。</p>

<p>不过手的触感好像软绵绵的，他慌忙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靠着的是一个挂满丝质女性内衣的衣架。</p>

<p>一弥的脸马上变得通红，急忙两手高高举起。</p>

<p>这时一个女演员发现了僵住不动的一弥，以担忧的口吻问了一句“怎么了，小朋友？”明明还很年轻，这声音听起来却充满了美酒和香烟的气息，同时有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蛊惑感——那正是夜晚世界的声音。</p>

<p>“啊，那个——”</p>

<p>一弥高举双手看过去，却发现女演员的上半身穿着王宫风格的华丽礼服，而下半身则只穿了件内裤和吊带袜，还把那长长的美腿跷在镜台上。结果一弥的脸变得更红了，他赶紧仰头看向天花板，以困惑的声音说道：</p>

<p>“我、我是在找一个还记得这里过去事情的人。呃，就是从一九〇〇年开始就在这个剧场里工作的人……”</p>

<p>“哟。”</p>

<p>女性抓了两下头。</p>

<p>“要找待了那么久的人啊，那么先去找金佳·派吧。此外还有另一个人，就这两个了。”</p>

<p>“那个，能告诉我是哪一位吗？”</p>

<p>“好啊。”</p>

<p>女性点点头之后又说道：</p>

<p>“不，你先等一下。</p>

<p>女演员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在后台看了一圈。</p>

<p>不知什么时候，周围那些抽着烟袋、梳着头发、描着眉毛的人们都在倾听着两人的对话。女演员笑了笑说道：</p>

<p>“小朋友，你试着猜一下怎么样？”</p>

<p>“是！……啊？要猜什么呢？”</p>

<p>“所以说嘛，在我们之中，谁看起来像是在这里待得最久的‘老太婆’级别的人物呢？好啦，你要仔细看哦！”</p>

<p>她把香烟叼在嘴里，双手抓住一弥的脸蛋，狠狠地拽过来。</p>

<p>她强行让一弥环视着后台的各位女性，但是一弥看到一半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p>

<p>不管哪一位女性都长得那么美丽丰满，而且都有画上妆，实在难以分辨年龄大小。头发有黑的、金的还有红的。有波浪般的金色长卷发，也有柔顺的黑色长直发，还有像男孩子般朝气蓬勃的红色短发。瞳孔的颜色也一样，有蓝色、灰色、黑色还有棕色的。脸型也是各有各的特色，从这些方面根本就找不出可以判断年龄的要素。</p>

<p>这时候，从一弥身后现身的塞西尔老师突然出声道：</p>

<p>“那个人，还有那个人——！”</p>

<p>一下子就指出两个“老太婆”级的人物。</p>

<p>一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其中一位上半身只穿了一件棉胸罩，戴着一副镶金链的眼镜正专心看着报纸。这位富有智慧美的苗条黑发女性“啊”地肩膀一震。另一位正对着镜子用梳子把一头热情的红发往后梳的丰满女性，则是透过镜子看过来，“啧”地咂了咂舌头。</p>

<p>“猜中了哦！太厉害了，小姐。”</p>

<p>“因为我是老师呀！”</p>

<p>塞西尔老师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那边被叫到的两位性感“老太婆”则咯噔咯噔……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然后——</p>

<p>“你得意个什么劲呀～”</p>

<p>“戴着圆眼镜的乳臭未干的小丫头～”</p>

<p>边说还边动起手来。</p>

<p>“好痛！”</p>

<p>“哇，我可没说什么啊！？”</p>

<p>两人一个从右边，一个从左边，开始狠狠拽住塞西尔老师的头发。然后旁边一弥的侧腹也被她们撞到，两人都发出惨叫在后台逃窜起来。</p>

<p>先是红发的女人咬着香烟，以充满怀疑的口吻说道：</p>

<p>“Blue Rose在一九〇〇年已经死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p>

<p>在刚走出后台的狭窄走廊上，摆着一张华丽的躺椅，据说这也是舞台用的大型道具之一。旁边放着一张矮矮的茶几，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不方便。大概是为了在演戏的时候让观众们看清演员的动作才故意这么设计的吧。</p>

<p>红发女人一屁股重重地坐在茶几上，然后把头摇了几下：</p>

<p>“那是不可能的啦！因为我还曾经见过那家伙呢。”</p>

<p>“咦，你还见过她吗？”</p>

<p>一弥反问道。</p>

<p>一弥摆出立正的姿势，鞋尖还一丝不苟地并拢在一起。旁边站着塞西尔老师，头发经过一番拉拉扯扯而变得乱蓬蓬，她也一脸认真地聆听着对话，还时不时发出嗯嗯嗯嗯的声音。</p>

<p>红发女人看到从一弥背后跑来的小兔子，就把它抱了起来，摆在自己大腿上说道：</p>

<p>“她突然就那么消失不见了，结果还惹出一大堆传闻。有的说她被富豪相中而移民去了新大陆，有的说她自己摇身变成冒险家只身探索非洲去了。不，的确还有人说她死了，还说在哪里找到了她的坟墓……”</p>

<p>“妮可儿·露露的墓碑，的确就立在那个后街的小教堂里。”</p>

<p>“但是，这我就觉得奇怪了。难道说那个坟墓，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做好的吗？”</p>

<p>“这怎么可能！”</p>

<p>另一位拥有智慧美感的黑发女性插嘴道。她正舒舒服服地坐在躺椅上伸展着身体，像是一只瘦削苗条的猫咪伸着懒腰。</p>

<p>红发女看了她一眼：</p>

<p>“所以说啊，我记得那应该是在一九一〇年。当时离她突然消失已经有十年之久了。正好是我第二次结婚的那个时候……”</p>

<p>“哎呀，不是第三</p><p>次嘛？”</p>

<p>“你少说两句不行吗！”</p>

<p>“啊哈哈！”</p>

<p>“真是的，相处得太久的伙伴，老是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真是麻烦死了。”</p>

<p>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红发女人也只是笑眯眯地轻轻敲了敲黑发女人的脑袋。黑发女则是夸张地打了个大哈欠作为回应。</p>

<p>“总而言之，我就在那个时候看到了十年没见的Blue Rose……喂，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p>

<p>“没错，没错。”</p>

<p>“当我表演结束走出舞台，疲劳了一天正要回去的时候，和一辆像是贵族们乘坐的豪华马车擦肩而过。然后我突然就听见‘哎呀，是你吗！’这样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我猛地抬起头，就看见Blue Rose从小车窗里看过来。那满脸的笑容就跟以前一模一样。她那发自内心对生活的欢喜表情，就像马上要跳起舞来似的。就连现在想想，那个笑脸依然清晰可见。那张自然流露的笑脸，稍微带点邪恶，可爱到令人有点嫉妒……就像是彰显女性的存在一般。如果那不是妮可儿·露露的话还会是谁呢？而且她确实是叫住我了。这点绝对没错。”</p>

<p>红发女人耸了耸肩膀，以小声说道：</p>

<p>“如果不是碰上了幽灵的话。哈哈！”</p>

<p>黑发女也一脸忧郁地点头说道：</p>

<p>“说起来我也看到过哦。”</p>

<p>“咦，你说真的！”</p>

<p>“那是在听你说起这件事的两年后吧。我当时正跟作为赞助人的贵族老爷去郊外湖边散步……”</p>

<p>“有这种事吗？我明明对你的男性交往经历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不知道？”</p>

<p>“哎呀，就是那个啦！虽然是叫他老爷，不过因为我把年龄报低了十五岁，实际上那个老爷比我还小的那个……”</p>

<p>“啊，原来是那个啊！”</p>

<p>啊哈哈——两个女人马上相视而笑了。</p>

<p>结果两人就围绕着那段和比自己年轻的老爷展开冒险式的恋爱场面，开始手舞足蹈地重现了起来。真不愧是女演员，演技实在逼真极了。一弥不由满脸吃惊地看着她们演的短剧。</p>

<p>身旁的塞西尔老师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啪哒啪哒地跺着脚，然后又伸长脖子用手掌捂住一弥的两边耳朵，然后大声吼道：</p>

<p>“这在教育上是很不好的耶！”</p>

<p>那边的两个女人也顿时吓了一跳，停下了短剧的表演。</p>

<p>“你在说什么呀？你看来也不像是个死板的教师吧。”</p>

<p>“我就是一个死板的教师。我是这个孩子的班主任！”</p>

<p>“哎呀呀！”</p>

<p>女人们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大概是想起当年拘谨的女校年代那些严厉女教师的形象吧，两人都像是怕了塞西尔老师似的缄口不言，头也耷拉下去，胆怯地互相偷看了几眼。</p>

<p>“……好了。刚才那些话，之后你们再说给我听听吧。”</p>

<p>听到塞西尔老师小声这么说，二人才怯生生地抬起头来。没过一会儿，她们也偷笑着点了点头。塞西尔老师也嗯了一声，放开一弥的耳朵。</p>

<p>“已经可以啦，久城同学。这两个女人真不像话，老师我训斥了她们一顿。”</p>

<p>一弥困扰地扭了扭身子。</p>

<p>“老师……你两只手没有捂在我的耳朵孔上，不好意思，刚刚我全都听到了。</p>

<p>“啊！”</p>

<p>塞西尔老师满脸通红。</p>

<p>两个女人也顿时噗嗤地笑了起来。</p>

<p>墙壁上的灯台继续散发出浑浊的灯光。</p>

<p>黑发女人打破了沉寂：</p>

<p>“总而言之，就是我在湖畔散步的时候，碰到了携带着重装备出来野餐的一行人。她身上穿着华丽的长裙，戴着女式纱帽，在前呼后拥的随从中间摆出一副贵族妇人的模样。而且好像还很有服务精神似的，突然高歌一曲给随从们听呢。</p>

<p>“唱歌？是贵妇人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p>

<p>“的确就是这样啊！然后那歌声唤醒了我以前的记忆——她的那副歌喉就算想忘也忘不掉啊，就像在歌颂生命似的嘹亮异常。更厉害的是她接着还跳起了舞步。没有什么能比那舞蹈更能呈现出青春的活力了。我差点就要大声喊出‘喂，妮可儿！’，还想跟她说‘哟，平民区的Blue Rose！看来你的右腿还健在哦！’这样的话。因为她当时的口头禅就是‘我的右腿可是有着苏瓦伦第一的曲线美喔。不过，这条右腿还有一个对手呢’。当客人问她‘那对手究竟在哪里？’，她就会大笑着回答道‘哎呀呀，那当然是我的左腿嘛’。真是让人怀念呢……”</p>

<p>“你当时，没有跟她搭话吗？”</p>

<p>一弥问道。</p>

<p>“……我怎么可能搭话啊。”</p>

<p>“这个，说的也是。”</p>

<p>两个女人都同时点了点头。</p>

<p>黑发女人动了两下懒散的肩膀说道：</p>

<p>“因为她看起来就像傍上了哪里的贵族或者实业家，用我们的话说就是〈黎明之梦〉——指的是情人的意思——被收为情人了吧。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那时候生活得很好。对于这样的朋友，我们身为昔日的同伴是不应该去打搅她幸福的。这一点是我们这一行的不成文规定。当然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在什么时候定下的……”</p>

<p>“不过，的确有这回事就是了。你说呢？”</p>

<p>两个女人分别坐在桌子和躺椅上，伸长手臂互相牵了一下小手。</p>

<p>尽管时间一直都在向未来流动，但是在这温柔的一瞬间却稍微停住了。</p>

<p>一弥暗自小声嘀咕道：</p>

<p>“这是一九一二年发生的事吗……”</p>

<p>然后又侧起头思索了起来。</p>

<p>小兔子噗地跳下地面，回到了一弥的脚边。</p>

<p>从后台传出的喧闹声越来激烈了。</p>

<p>两个女人缓缓站起身来，挥手向一弥打了个招呼，就走回到后台去了。脂粉、香水、烟草、还有汗水……残香中还混杂了随着时间流逝产生的各种各样的回忆……弥漫在整个走廊中。</p>

<p>一旦静下来，走廊上的寒气顿时变得比刚才还要冷了几度，而这空荡荡的空间也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寂寥。</p>

<p>一弥也轻轻地坐到了茶几上，小声说道；</p>

<p>“我们调查了从金佳·派那里听来的报纸广告内容，妮可儿·露露的确参加了那个对金发碧眼，还有鞋子尺寸都有具体要求……总之就是提出了一大堆奇怪条件的秘书招聘会，然后还被选中了。根据在招聘会下面一层工作的目击者证言，我了解到主办这场面试的人是科学院的丘比特·罗杰。然后妮可儿就这么人间蒸发了……”</p>

<p>“嗯。”</p>

<p>塞西尔老师也表示同意。</p>

<p>“从面包店的山姆大叔那里了解到，妮可儿从剧场里消失后没过多久就死去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我们确实在墓地里找到了她的墓碑，上面还写着一九〇〇年死亡……”</p>

<p>一弥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p>

<p>他抬头看了看灰尘密布的天花板，叹了一口气：</p>

<p>“但是……根据舞女伙伴们的证言，她们分别在一九一〇年和一九一二年看到过两次疑似妮可儿的女子。其中一方是在半夜乘坐着豪华马车的贵妇人姿态，而另一方则是在郊外湖畔野餐的优雅女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怎么……”</p>

<p>一弥把目光从天花板移开。</p>

<p>他向周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又很无奈似的压低声音说道：</p>

<p>“我说塞西尔老师，您到底在做什么啊？”</p>

<p>“呀，那个，这个……”</p>

<p>塞西尔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刚才黑发女演员睡过的躺椅，还学着人家的样子伸展开自己的娇小身体，练习</p><p>摆出搔首弄姿的姿势。但不管她怎么摆来摆去都没有那种感觉，结果成了这边动动那边扭扭，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听到一弥这么说，她马上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p>

<p>“这，这对教育不好。”</p>

<p>她边说边用两手盖住了一弥的眼睛。</p>

<p>一弥不知所措地保持着沉默。</p>

<p>“那个……老师啊……”</p>

<p>“……以后我一定要跟苏菲一起进行特训才行。”</p>

<p>“啊，嗯。”</p>

<p>一弥以有所顾虑的声音说道：</p>

<p>“老师，我打算先回去找维多利加……”</p>

<p>“啊，好的。</p>

<p>塞西尔老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p>

<p>一弥站起身，抱起脚边的小兔子说道：</p>

<p>“虽然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成功收集到了维多利加所说的‘混沌的碎片’，但我还是先回去她那里一趟吧。然后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她。而且她跟布洛瓦警官在一起，光是这点就让人放心不下……”</p>

<p>一听到布洛瓦警官，塞西尔老师也马上皱起了眉头。</p>

<p>“我们走吧，久城同学。”</p>

<p>“好的……啊，等一下，小兔子！”</p>

<p>兔子像是不喜欢被人抱着，一跳就逃出了一弥的臂弯，蹦蹦跳跳地在走廊里跑了起来。一弥追着兔子像是钻进黑暗巢穴中似的，在走廊上发出噔噔噔的脚步声拼命往前跑。</p>

<p>刚拐过弯角——</p>

<p>他突然听见一阵拍翅的声音，同时看见一只纯白色的鸽子正朝着自己这边飞来。先是看见一个小白点，没过一会儿它就飞到了跟前，眨着玻璃珠般的小眼睛，开始在小兔子头顶盘旋。</p>

<p>一弥朝着兔子和鸽子那边，一边“喂～！”的大声喊着一边向前奔跑。</p>

<p>维多利加离开了侧台，踏着悠然的脚步慢慢往前走。</p>

<p>转过一个拐角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剧场的哪一个位置了。停在肩膀上的鸽子突然振翅飞了出去。结果自己也只好匆匆一路小跑追赶在后。</p>

<p>走廊上一片昏暗，借着微光还能看到墙角张开的几张蜘蛛网。</p>

<p>又转过一个拐角，在灯光照射下，她发现久城一弥芷站在眼前。</p>

<p>鸽子像是把他漆黑的头发当成了鸟窝，就这么停在他的头顶，用爪子乱拽起他的黑发。尽管嘴里说了一声“好痛……”，但他并没有做太多的抵抗，而是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想要伸手去抱脚边的兔子。</p>

<p>与此同时，他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气息——</p>

<p>“啊，维多利加！”</p>

<p>表情陡然一亮地喊了起来。</p>

<p>被叫到的少女，就像精美的白瓷人偶一般小巧玲珑、美丽动人，她摆着一张充满冰冷感的侧脸，轻轻甩动着身上华丽的礼裙，简短地回答了一声“嗯”。</p>

<p>抱起小兔子后，一弥也马上跑了过来。</p>

<p>没过多久，塞西尔老师也从走廊的那边现出了身影。</p>

<p>一弥兴奋地说道：</p>

<p>“不知道这些最终能不能帮上你的忙。我和老师一起在苏瓦伦前前后后跑了一圈，收集了各种各样的消息呢。都是关于你所在意的那个〈平民区的Blue Rose〉。”</p>

<p>“嗯……”</p>

<p>“妮可儿·露露，虽然说是死了，但同时又还活着。真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p>

<p>“唔。”</p>

<p>维多利加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p>

<p>金色的长发沙沙甩动，缓缓泛起的波纹形成了不可思议美丽的纹样。</p>

<p>听完一弥和塞西尔老师的报告后，维多利加只是短短地这么说了一句。</p>

<p>“零时间……之谜吗。”</p>

<p>“什么，那是什么意思？”</p>

<p>一弥问道。</p>

<p>维多利加用圆乎乎的手指拿起烟斗，长长地吸了一口烟。</p>

<p>“唔，为了让你这种脑袋塞满南瓜布丁，不值一提的秀才也能理解过来，我就勉为其难地解释一下吧。”</p>

<p>“你啊，都这种时候了还有闲心耀武扬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令人佩服。”</p>

<p>“唔！”</p>

<p>“哇，对不起。不过你别露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啊！”</p>

<p>“也就是说，在犯罪行为败露，或者在与原本认为是这个时间发生的犯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时间点、另一个地方，发生了和其有关的关键性事件。然后我们就把那个真正的犯行时间称为零时间。”</p>

<p>“唔～”</p>

<p>“比如说，久城。你肚子吃坏了，痛得满地打滚，痛得就像堕进了地狱一样难受，同时还泪流满面，反省着以往所做的诸般罪孽。”</p>

<p>“这比喻真不吉利啊。”</p>

<p>一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塞西尔老师则是一脸认真听着她的讲解。</p>

<p>“你开始进行推理，午餐吃的炖鸡肉很值得怀疑，进而把炖出这种东西的舍监当作犯人来指责，并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就连周围的人都说你太过分了。”</p>

<p>“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嗯，不过随便你啦，继续吧。”</p>

<p>“然而，事件的真相却在别处。实际上早上在宿舍房间里吃的面包是发霉的！”</p>

<p>“原来如此。那么，舍监就是冤枉的哕，得赶紧去道歉才行。”</p>

<p>一弥浑身不自在地忸忸怩怩起来。</p>

<p>维多利加继续说道：</p>

<p>“那样一来，你就认为真正的原因是发生在早上吗？不，不是的。要问面包为什么会发霉，那是因为你把前一天晚餐剩下的东西带回自己房间，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但是却在到第二天早上为止的这段时间里发霉了。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你像个恶鬼一样大口大口地吃了个干净，这才是整个事件的原因。”</p>

<p>“嗯，嗯。”</p>

<p>“就这个事件来说，零时间并不是午餐吃鸡肉的时候，也不是早上把面包放进嘴巴里的时候。而是前一天晚上晚餐的那个时候。你因为吃太饱了而留下了那个面包没吃，不过觉得太浪费了就带回房间，这实在是一种让人感到无奈的行为。结果这就是——”</p>

<p>维多利加睁大眼睛，用威吓般的语气说道：</p>

<p>“这就是零时间的所在了！”</p>

<p>“总觉得这个比喻让人很难接受啊。不过，我算是明白了。”</p>

<p>一弥点头表示理解。</p>

<p>然后又好像觉得很奇怪似的问道：</p>

<p>“那么，跟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p>

<p>“这个现在还不知道。”</p>

<p>维多利加摇了摇头。</p>

<p>“但是……”</p>

<p>绿色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阴霾。</p>

<p>她抬头看着闪着昏暗灯光的灯台，叹了口气。</p>

<p>然后简短地说了一句：</p>

<p>“为了知道这次事件的零时间，嗯，恐怕只能……去把坟墓挖开了。”</p>

<p>听到这句话，一弥顿时吓得不敢出声。</p>

<p>塞西尔老师也愣愣地张大了嘴巴，然后不由自主地在胸前画起了十字。</p>

<p>维多利加又短短地说道：</p>

<p>“你们两个就到此为止吧。”</p>

<p>“咦？”</p>

<p>说完维多利加就打算一个人走开，而一弥却马上绕到了她的前面，观察着她的样子。</p>

<p>维多利加摇着头说道：</p>

<p>“你们不能继续跟下去了。久城，你带着塞西尔离开剧场，回去学园吧。”</p>

<p>在那小小的背影中，蕴藏着从遥远国度而来的留学生根本无法想象、在漫长的欧洲历史中既美丽又阴暗的部分，它们正像黑烟一样在那里隐隐约约地蠢蠢欲动。</p>

<p>就像对那股气息感到畏惧的同时，依然静静地安然接受着它似的，维多利加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甘甜的气息。</p>

<p>然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以缺乏自信</p><p>的细小声音说道：</p>

<p>“我也会、马上……回去的。”</p>

<p>“是真的吗？”</p>

<p>一弥的表情非常严肃。</p>

<p>“……嗯，我希望事情真如我所想的那样，虽然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这一次的事件，你们绝对不可以被卷进来。”</p>

<p>维多利加低头继续说道：</p>

<p>“这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未解决杀人事件。不仅受害者是大人物，跟事情扯上关系的人物也同样如此……在没有平安解决事件之前是回不去学园的，而且随时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p>

<p>“不用说了，维多利加。”</p>

<p>一弥静静静地说道。</p>

<p>“我不是说我已经扯上关系了吗？我是不会回去的，我要一直留在你身边。虽然我可能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说不定会遇到能派上用场的时候……”</p>

<p>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p>

<p>“你不能就这样一个人去：维多利加。”</p>

<p>维多利加那樱桃般的嘴唇不住地颤抖起来。</p>

<p>“所谓的命运，都是跟别人共有的东西。无论是悲伤的事、开心的事，或是过去和未来……所有的这一切，都已经不只属于你一个人了，维多利加。”</p>

<p>走廊里蛛网密布，灯台的光线透过蛛网让人感到一丝寒意。</p>

<p>一弥头上的鸽子动了动身子。</p>

<p>维多利加依然保持着沉默。</p>

<p>走在她身旁的一弥并没有等她作出回应。他只是让自己深陷于沉默之中，默默地站在这位号称是欧洲最大的头脑、旧世界最终兵器的不可思议少女的身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