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诸神的黄昏 下 尾声 物质世界

<p>大马路上，不停地传来汽车的喇叭声。</p>

<p>明明还只是天气晴朗的傍晚时分，马路的左右两侧却耸立着无数可以用“摩天大楼”来形容的高楼大厦，阳光根本就无法照到人行道上。</p>

<p>高楼的底层是有着玻璃橱窗的店铺，上面的楼层大多数都是办公楼，但有时也会有廉价酒馆之类的设施人驻其中。大白天就可以听到以大音量播放着流行的爵士乐、起劲地玩着扑克的男人们以爱尔兰口音说话的声音。</p>

<p>然而在人行道角落里摆着装货车子做水果生意的老人，却似乎是意大利系的移民。他说着带有严重意大利口音而难以听懂的英语，向路过的西装打扮的生意人和女人们兜售着在西西里岛沐浴过阳光的鲜橙。</p>

<p>忽然间，一个不知道是枪声还是小孩子玩耍拉开响炮发出的沉闷声音响彻了整条马路。一时间，路上的行人有的停下脚步，有的抬起头向上看了几眼。但是他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结果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p>

<p>聚集在某座高楼的前面、叼着雪茄在那里说着话的一群人，是一些年轻的流氓分子。他们本来也是来自意大利的移民，有着坚挺的眉毛和深邃的容貌。虽然身上穿着笔挺的西装，头上戴着歪斜的帽子、胸前口袋里还放着手帕，但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的每一张脸都还残留着稚气。他们本来还单手拿着流氓用的廉价手枪“Saturday night special”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可是在听到刚才那个声音的时候，他们却比路上的任何人都更吃惊，吓得整个人都跳起来了。</p>

<p>在他们的旁边，开着一间箱子状的四方形店面的小报刊亭，卖报纸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看来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流氓分子骚扰而头疼不已。</p>

<p>摆在店里的各份报纸，都刊载了关于最近即将开始的纽约市长选举的报道。上面写着〈移民的代表，参加竞选！〉〈我们的纽约会发生变化吗？〉这样的标题。下面还可以看到〈让曼哈顿陷入恐怖危机的连续杀人事件，终于得到解决！是市警的功劳吗？〉这样的报道。</p>

<p>——新大陆美利坚合众国。</p>

<p>纽约，五号街。</p>

<p>根据报纸的日期，时间是一九三四年的春天……</p>

<p>这时候，有一辆车身被涂成黄色的破旧出租车摇摇晃晃地向这边驶来。车子驶过了报纸店，停在了一家花店的门前。但是好像被乘客说了些什么，车子就开始慢慢往后退。那位上了年纪的黑人司机从车窗探出脸，抬头望着其中的一座高楼，一边说“……看来就是这里了啊，客人”一边用手指了指上面。</p>

<p>“谢谢你……！”</p>

<p>在以呻吟般的声音道谢的同时，一位年老的妇人从残旧的车门中走了出来。那是一位身穿上等大衣和帽子的高贵女性。她的一只手上抱着一只受伤的小狗，手提袋里可以看到一大块三明治，而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把剪刀。仔细一看，那高价的帽子也戴得有点歪斜……</p>

<p>至于表情，则像是困扰到极点似的紧皱着眉头，气息也很急促。</p>

<p>她慌慌张张地走了起来，却不小心一头栽进了流氓们聚集的位置。那些年轻人们先是惊讶地看着那位走路不稳的老妇人，然而在互相对望了一眼之后，又开始露出了阴笑。</p>

<p>他们互相推着肩膀和戳着手臂，然后向老妇人说道：</p>

<p>“怎么啦，阿姨？”</p>

<p>“看您的样子好像很奇怪……有什么困扰的事吗？”</p>

<p>他们一边甩着Saturday night special手枪，还开玩笑似的把枪口对准老妇人捉弄她。老妇人顿时吓得满脸苍白，抱着小狗差点就当场瘫倒在地上了。</p>

<p>“嘟～嘟～！”耳边响起了粗暴的汽车喇叭声。年轻人们回头一看，只见出租车司机正皱起眉头盯着他们。</p>

<p>“那个客人是真的有困难啊！”</p>

<p>“啊，是吗……对不起啦。”</p>

<p>“我说，你们啊。这座楼里面好像有一家叫做什么名字的民间侦探事务所，你们知不知道？听那位客人说是在纽约电话簿的角落里找到的．所以就跑来这里了。从地址来看的话应该是没错的啊……”</p>

<p>“什么啊，原来是〈GRAY WOLF 侦探社〉的客人吗！”</p>

<p>流氓们一下子收起了脸上的奸笑，以可怕的表情面面相觑起来。</p>

<p>“你怎么不早说啊，真是的……”</p>

<p>“究竟是怎么回事？”</p>

<p>“不、没、没有什么啦！你说的那家侦探社就在这座楼的顶层，也就是十一楼那里。我先说明了，这座楼是旧楼，可没有电梯之类的了不起的东西喔。你就小心点用你这两条腿好好登上去吧，阿姨。”</p>

<p>“啊，好的，嗯嗯，嗯……”</p>

<p>老妇人提心吊胆地点了点头。</p>

<p>这时候，流氓们一边叼着雪茄烟，一边用手指骨碌碌地转着那把Saturday night special手枪，同时小声议论道：</p>

<p>“的确，这里的侦探社是纽约第一的水准。不管怎么说，那所长可厉害了……”</p>

<p>“没错啊，那的确是个难应付的厉害角色，真是的。明明还很年轻，个子也很小，但却是个厉害得不得了的家伙。无论是连市警也无法解决的凶恶案件，还是无聊的小案件，都能无一例外地得到解决。”</p>

<p>“虽然现在跟我们西西里岛家系和爱尔兰系的黑帮也算是处于和平共处状态……不过对我们来说，也还是一个绝对无法掉以轻心的对手啦。</p>

<p>“他们有两个人呢，大概两个都是移民吧。”</p>

<p>“哼！毕竟现在这个国家不管是向左看还是向右看都是来自旧世界的移民嘛……市长选举还真让人期待呢。”</p>

<p>“啊，喂喂？”</p>

<p>老妇人没有把他们的话听到最后，就踩着蹒跚的脚步走进了大楼。目睹了这一幕情景，黑人司机也暗自点了点头，然后就匆匆地驾起黄色出租车离开了这条五号街。</p>

<p>“呼、呼、呼……”</p>

<p>在那天花板直通到顶的螺旋阶梯上，老妇人正拼命地往上登。</p>

<p>覆盖着琥珀色地砖的阶梯，还有奇妙的蛇形铁制扶手。抬头一看，顶端的天花板是用玻璃铺成的，耀眼的阳光正从上面铺洒进来。</p>

<p>“呼、呼……”</p>

<p>上了一层又一层，走了好久也还是没有到顶，老妇人不禁喘起了粗气。</p>

<p>但是，她还是没有停步，依然继续往上登。</p>

<p>“我一定要努力。因为家里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那明明不是什么超常现象，一定是有犯人的啊。可是家里人却没有一个愿意相信我……警察也不行，本地的侦探也是……所以，这里就是我最后的希望了……不管委托费用再怎么昂贵，我也不会在意的……！”</p>

<p>上了一层，再上一层。</p>

<p>终于来到了最高层。</p>

<p>走廊显得相当昏暗，就好像越往里面走就会被黑暗所吞没似的。左右两侧的门扉上都写着一些进口公司和其他莫名其妙的办公室名字。在最里头的正面，就是她要找的那个地方了。</p>

<p>——〈GRAY WOLF 侦探社〉</p>

<p>上面用可怕的字体写着这样一个LOGO。</p>

<p>老妇人就好像突然害怕起来似的停住了脚步。</p>

<p>然后，她还是倒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扭开了门把。门把的形状是一个狼头。那个狼头的表情，就像随时都要飞扑过来咬破自己的喉咙一般，实在非常可怕。</p>

<p>老妇人把门推开了。</p>

<p>瞬间，门板就传来了“咚”的一声碰撞音，看来里面有人正站在那个位置。里面还传出了“哇啊？”的叫声，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友善的男人声音。紧接着传来的是资料散落在地上的</p><p>清脆声音。老妇人眨了眨眼睛，只把头探进门内悄悄窥视了一眼。</p>

<p>只见在那黑白相间的地砖上，许多书和纸质的资料都散落了一地。另外还可以看到蹲在那里拼命把那些东西捡起来的青年的背影。每当他动一下身子，漆黑的头发也会随之微微晃动。</p>

<p>察觉到向里面看进来的老妇人后，青年就马上向她转过身，刘海也轻轻飘了起来。</p>

<p>老妇人一瞬间摆出了警惕的架势。</p>

<p>最近在这个国家里也开始经常能见到……那是一个黄皮肤的、有着仿佛会把人吸进去的黑色眼瞳的东洋男人。</p>

<p>看他站起来的样子，身材似乎颇为纤瘦。脸上浮现出相当符合东方人特色的不可思议的微笑。</p>

<p>“欢迎来到〈GRAY WOLF 侦探社〉！……看来您是有什么困难是吗？夫人。”</p>

<p>“啊、嗯，是的。</p>

<p>老妇人一时语塞了。</p>

<p>“那么，你就是侦探先生吗？真没想到、那个……竟然是东洋人……”</p>

<p>“不，不是的。”</p>

<p>东洋人青年毫不在意地再次露出了微笑。眼角也随之皱了起来，形成一张温柔而亲切的容貌。他一边把捡起来的书抱在胸前一边说道：</p>

<p>“虽然平时我是做其他工作的，不过我还是会经常过来帮忙。因为那家伙老是把东西弄得乱七八糟的……”</p>

<p>“哎呀呀……”</p>

<p>“侦探就是我的妻子啦。啊，她是白人。夫人，请您尽管放心。”</p>

<p>在这么说完之后，青年又稍微有点尴尬地小声嘀咕着“啊，不过，其实是狼啦……”这么一句话。但是老妇人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地说道：</p>

<p>“什、什么！那么，是女人吗？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女的侦探啊。那样的人真的可靠吗……？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要是白跑一趟的话就太糟糕了……”</p>

<p>“总之，请您先过来这边吧，夫人。”</p>

<p>听他这么说，老妇人才第一次观察起侦探社的内部样子。</p>

<p>明明是大白天，这个房间却显得颇为昏暗。面积相当宽敞，里面一整面墙壁都被书架所占据，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在橱柜、小茶几、外凸窗等各种各样的地方，不知为什么都堆起了曲奇饼、MA和果冻等色彩各异的糖果小塔。</p>

<p>天花板上有一处是玻璃的构造，供太阳光射进来的天窗是开着的。从那里射进来的光亮，正好落在位于房间深处的书桌上。那是一张仿佛给巨人用似的宽幅型华丽书桌。</p>

<p>在桌子前面，有一张面向里侧的椅子。</p>

<p>看来那张椅子上正坐着一个人。隔着椅背可以看到——从烟斗冒出来的纤细白烟，正缓缓地朝着天花板升起。</p>

<p>这时候，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就像老女人般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p>

<p>“吵死了啊，你。别妨碍我思考。”</p>

<p>听了她的诡异声音，老妇人不禁整个人吓了一跳。</p>

<p>“……那么，又有委托人来了是吗？”</p>

<p>一弥微笑着说道：</p>

<p>“看来的确是这样啊，维多利加。照我看来，那是一位怀抱着极大困扰的女性。只要一看就知道了。”</p>

<p>“哼！那还真是够麻烦的。”</p>

<p>“好了，快转向这边吧。光是看这位夫人一眼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吧？来，维多利加！别偷懒嘛。”</p>

<p>一弥边说边把手里捧着的资料放到书桌上，然后走近了那张椅子。</p>

<p>这时候，老妇人察觉到他明显是拖着右腿来走路的。这个青年一定也是在上一场战争中受伤回来的伤残军人吧。大概是因为跟自己的儿子一样的缘故吧，她忽然间对这位素不相识的异国青年产生了亲近感。老妇人不禁觉得有点难为情，于是静静地垂下了目光。</p>

<p>这时候，老妇人看到椅子那边的银色长发晃动了一下，于是又不由自主地警惕了起来。从声音和头发来判断的话，对方难道是老人吗？但是青年刚才明明说是他的妻子……老妇人屏着气息观察起那个身份不明的侦探来。</p>

<p>一弥伸出手，让椅子转过来面向老妇人的方向。</p>

<p>老妇人倒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注视着对方。</p>

<p>——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美丽得从来没见过的女人。无论是在电影屏幕上还是在杂志上，她都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华丽的美貌。而且，虽然五官都无比端正秀美，但是那翡翠绿色的眼睛却散发出某种类似悲伤的光彩，让所有看到的人都不禁为之一震。</p>

<p>不可思议的银色头发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弯弯曲曲地一直悬垂到地面上。就跟古代生物的秘密尾巴一样，头发的末端仿佛拥有自身意志似的在那里轻轻晃动。</p>

<p>让人联想到暗夜的漆黑礼裙——胸口是绑带结构，隔着法式蕾丝隐约透出了里面的肌肤。纤细的脖子上卷着好几重的蔷薇形状的项饰。小小的脑袋上戴着一顶以粉红色的丝带蝴蝶结作为装饰的黑色小帽子。</p>

<p>实在美丽得让人吃惊……另外，虽然可以从眼瞳的光辉判断出是一位成人的女性，但是不管怎么说，她的身体也还是太小了吧……</p>

<p>女人——维多利加以一只手拿着白色烟斗，同时把一双冰冷的眼眸投向老妇人这边。就像不具备任何感情似的，她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p>

<p>一弥把手肘枕在她的椅背上托起下巴，面露微笑地说道：</p>

<p>“你看，这位夫人看起来好像是很困扰的样子吧？而且你现在不也正觉得无聊吗？到昨晚为止，通过摆弄混沌碎片进行重组的那个曼哈顿连续杀人事件也终于获得解决了……虽然你好像是把那个变成了纽约市警的功劳啦。”</p>

<p>“哼！”</p>

<p>“光是听人家说说委托内容也好啊。怎么样，维多利加……？”</p>

<p>看到一弥以稍显困扰的笑容拜托自己，一脸不高兴地叼着烟斗的维多利加也只得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然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p>

<p>老妇人愣愣地注视着对方。</p>

<p>这个就是侦探吗？明明是女人，还那么年轻，又那么美丽，而且……身体还娇小到这种地步……</p>

<p>可是，她的眼眸中却蕴藏着野兽般的强烈光辉，光是看到她站在自己面前，光是被她这样以毫无兴趣的表情盯着自己，双脚就会不由自主地发软甚至瘫倒在地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感……</p>

<p>刚才在高楼人口的附近，当那些年轻流氓们一听到有关〈GRAY WOLF 侦探社〉的话题时，就马上表现出异常的恐惧态度。那时候他们说过的话，又重新浮现在老妇人的脑海中——</p>

<p>（明明还很年轻，个子也很小，但却是个厉害得不得了的家伙。）</p>

<p>（对我们来说，也还是一个绝对无法掉以轻心的对手啦……）</p>

<p>从天窗射进来的太阳光，把维多利加的娇小身姿烘托成有如白昼的幻影一般灿烂耀眼。再加上在她的椅背上用手托着下巴、面露微笑地守望着她的一弥，看起来就像一幅停止了时间流动的绘画一样。</p>

<p>那幅绘画忽然动了起来……维多利加拿开了嘴里叼着的烟斗，在绿色的眼瞳中闪出了诡异的光辉。一弥的微笑也进一步加深了。</p>

<p>像樱桃般鲜润的嘴唇，轻轻张开。</p>

<p>从里面传出了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p>

<p>“哼！虽然多半是很无聊的事件了。不过作为解闷的一种消遣，听她说说倒也无所谓。因为……”</p>

<p>白色的细烟不断从烟斗升向天花板。</p>

<p>老女人般的诡异声音接着说道：</p>

<p>“——因为作为旧世界的灰狼后裔，我的智慧之泉，不存在任何的不可能！”</p>

<p>——全书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