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1话森林中的战斗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今年十六岁。他是布琉努王国的边境之地──亚尔萨斯的领主冯伦伯爵之独生子，与他亲近者都昵称他为堤格尔。

他受奇异命运的引导，如今在离故乡甚远的亚斯瓦尔岛投身于战斗。

事情的开端是距今数个月之前，今年初春的事了。堤格尔当时正在吉斯塔特王国的七公国之一──莱德梅里兹公国留学。他在那里与公主代理人莉姆亚莉夏（通称莉姆）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并对她萌生了淡淡的思慕之情。

因此在听说莉姆要出兵的时候，堤格尔理所当然地跟随她出发，也听说了敌军是亚斯瓦尔王国的大船队。于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搭上了船。

随后，问题发生了。

堤格尔这辈子第一次看到海、第一次参加海战，接着竟然因为阴错阳差而登上了飞龙的背部。他紧抓着飞龙，来到了远在十几天船程之外的亚斯瓦尔岛。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当时莉姆被龙爪抓住，于是堤格尔跟她两个人单独来到了这里。

堤格尔与莉姆降落的地点是纵贯亚斯瓦尔岛的培纳因山脉深山，两人找到了一座偏僻的寒村，并在这里邂逅了某位女性。

她是亚斯瓦尔岛的统治者──亚斯瓦尔王室──的唯一生存者，桂妮薇亚•可尔契肯•奥菲莉亚•贝德维尔•亚斯瓦尔，也就是桂妮薇亚公主。

原来此时亚斯瓦尔王国发生了激烈的政变，根据桂妮薇亚公主所言，自称是建国始祖亚特留斯的人物突然出现，一下子就攻陷了王都克尔切斯特，而除了她以外的王室成员都被此人与其部下所杀。

然后堤格尔与莉姆迫于情势打倒了一头龙，这头龙似乎是始祖亚特留斯的爪牙。于是他便被称为屠龙勇士，并与桂妮薇亚公主站在了同一阵线。

自此之后，他便成了桂妮薇亚派的武力象征。

在堤格尔的率领之下，桂妮薇亚派的军队将势力拓展至东方的平原。拿下位于交易路径交叉处的城镇邓恩之后，便开始以此为据点招纳将兵。

到了初夏，堤格尔率领的军队在邓恩南方的平原与冒牌亚特留斯派的军队进行了一场大会战，并且打败了敌军。于是桂妮薇亚派趁势与陆续前来投靠的诸侯军队会合、重新编制军队，并派出先遣队前往王都克尔切斯特。到此为止，桂妮薇亚派一直是连战连胜、势如破竹，谁也没想到会有落败的一天。

但是率领先遣队三千兵力的侯爵在攻下途中一个城镇之后便开始轻敌，导致先遣队遭受冒牌亚特留斯派的少数骑兵奇袭，自己也惨遭杀害。先遣队失去指挥官之后溃不成军，只能分散逃亡，陆续被各个击破。

当时堤格尔与莉姆正为了其他的事暂时离开军队行动，两人在附近的城镇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便决定马上动身。

「要是我或莉姆在的话，绝对不会让军队掠夺居民……」

基于政治因素的妥协，不得不让不适合的人才带领先遣队，结果没能阻止士兵们做出凶暴的行为，导致无辜的人民牺牲。一想到这里，堤格尔便惭愧不已。

「得尽可能多救一些士兵才行。」

无论士兵们在攻下的城镇做了什么事，那些都是领导者的过错，士兵们只是听命行事，罪不在他们──堤格尔如此转念，带着目前还能行动的少数部队先行赶到。他判断士兵逃进森林的生存率较高，于是先守在逃亡的路线等候。

结果目前为止救回了五十多名士兵，这些人不断地逃亡，早已疲惫至极点，除非好好休养，否则根本无法算得上是战力。不过光就数字来说，有此成果已是相当不错了。

敌军穷追不舍，时间拖得愈久，桂妮薇亚派士兵的生存机率就愈低。

另外根据情报所示，敌军抢回城镇的时候，有人在敌阵中看到了圆桌骑士亚莉莎德拉的身影。如果她也在追击部队之中，要是碰上了她，现在的堤格尔与莉姆能撑多久呢？

「还是趁现在击溃追击部队吧。趁能出手的时候，能削弱多少兵力算多少。」

堤格尔瞄准敌军后方看起来像是指挥官的年轻骑士、射出一箭。

因为这里是森林之中，周遭有树木与草丛阻挡，年轻骑士似乎因此松懈了戒心，完全不知提防来自树上的那一箭。位在安全位置的骑士突然惨叫一声，头顶上插了一支箭。

「队长被射死了！压低身子！」

眼看指挥官倒下，一旁的士兵惊慌失措地叫喊，同时将头埋进草丛。为了追捕敌兵而广泛地拉开的战线，这时反而弄巧成拙，位于前线的部下们因此没有听到哀嚎声。另一个看起来像是副队长的壮年男性连忙接着指挥，不断地高声吼叫，提醒众人留意狙击。

「莉姆，就是现在。」

堤格尔低声呢喃。与此同时，某个在远处待命的人物开始行动了。突然有几名士兵从树上下来，来到了副队长所藏身的树木旁边，其中一人是金发碧眼的女性。

她是莉姆亚莉夏，她跟堤格尔一起来到亚斯瓦尔岛，可说是他的搭档。刚才她带领几个士兵在树上待命，等的就是这一刻。

「只打倒指挥者即可，小兵可以不用管！」

莉姆亚莉夏带领部下们突袭，朝着敌军部队的副队长与士兵们杀了过去。虽然副队长挺身奋战，却奈何不了她卓越的剑技，轻易地被斩杀了。

失去指挥者之后，敌军部队的下场惨不忍睹。没人判断以及下令撤退，只能各自冲向堤格尔等人。许多人被杀掉之后，才三三两两地向四处逃散。

在树上的堤格尔转头看了看后方，逃过来的我方士兵正跌坐在地喘气，然后所有人同时欢呼了起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

莉姆过来叫住了堤格尔。这时候他刚制止情绪激动的部下去追击敌人，命令他们前去收拾尸体。莉姆的腰际佩着二把剑，收在剑鞘之中。这二把都不是普通的剑，而是一种奇特的武器，堤格尔等人称这些为神器。

莉姆所持有的这二把剑名为双纹剑，乃是湖之精灵所赐。双剑的剑身分别是红色与蓝色，能够发挥特殊的力量。

「这是我们驱赶的第三批敌人了。已经救出了不少士兵，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敌人可不是傻瓜，差不多是打道回府的时候了。」

想了一下之后，堤格尔如此判断，他看向随伺在旁的中年部下。

「梅尼欧，救出来的士兵就交给你送回。莉姆的部下先借给你指挥。」

「是，堤格尔大人。」

「我跟莉姆带着伊欧鲁等人继续西行一小段路，看看能不能再接回一些迷途的士兵。祈祷我们能平安重逢。」

堤格尔、莉姆与梅尼欧各自向所信奉的神祈祷，堤格尔与莉姆祈祷的对象分别是布琉努与吉斯塔特所信仰的众神。而梅尼欧是亚斯瓦尔人，祈祷的对象则是建国始祖亚特留斯与圆桌骑士们。

虽说堤格尔等人目前敌对的对象正是建国始祖亚特留斯，但是这和人们的信仰是两回事。梅尼欧以前曾在别的村庄做过类似公务员的工作，拥有相当的教养，他的思考能力也足以理解目前的状况。即使如此，他依然选择向自幼信奉的的对象祈祷，没有改变。

而桂妮薇亚派的骑士们也大多如此。

因为桂妮薇亚派对大众宣称敌军是冒牌亚特留斯派，也就是说，敌军首脑只是冒充始祖亚特留斯的人物，同时那些自称是圆桌骑士的人们也是冒牌货。

──假若祈祷真的拥有力量……

忽然，堤格尔的心里不由得思考起这件事。

──他们会为这些打算毁灭自己的祈祷者，赋予什么样的力量呢？

梅尼欧与莉姆的部下们为了带着众人撤退而离开之后，堤格尔再度转身面向莉姆。

「莉姆，既然这里只有妳跟我两个人，希望妳能称我为堤格尔。」

「别忘了这种状况下随时都可能会有敌人上门，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

她说话的同时，面无表情地张望着周遭。

莉姆亚莉夏今年十九岁，比堤格尔大三岁。是吉斯塔特王国下辖的公国之一──莱德梅里兹的公主代理人。

今年初春，堤格尔以部下的身分随她出征，对抗亚斯瓦尔海军。如今春去夏来，她现在却变成了堤格尔的部下。

虽然两人的立场反转，不过这是莉姆主动要求的。当初两人决定在亚斯瓦尔岛为桂妮薇亚而战的时候，莉姆便主张自己较适合当副官，堤格尔则是拥有将领的资质，今后应该由自己辅佐堤格尔。

事实上，在那之后堤格尔确实率领众多投靠桂妮薇亚的士兵们到处征战，而且连战连胜。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输过。

虽说这次先遣队战败了，但是这时他刚好因为其他的事而不在部队之中。虽然没有直接责任，不过就立场上来说，堤格尔与莉姆目前仍然是桂妮薇亚军的统率者，因此现在两人正为了收拾善后而到处奔波。

「要是得知士兵掠夺城镇的消息，桂妮薇亚大人与丽涅特大人不知会有什么表情？我真不敢想像。」

莉姆叹气说道。按照原本的计划，如果顺利的话，十天后完成重编的桂妮薇亚军本队会从邓恩出发，且由桂妮薇亚带领过来与先遣队会合。堤格尔与莉姆在那之前会先加入先遣队，为了迎击冒牌亚特留斯派的反击做准备。

但是现在计划全都泡汤了，虽然已经先派人报告状况了，不过一想到今后还必须写详情报告书，莉姆的心情就非常沉重。这一点堤格尔也是一样的。

这片位于培纳因山脉南侧的广大森林将亚斯瓦尔岛隔成东西两半，据说森林里有狼、熊等危险的猛兽出没。正因为这样，多数士兵才会把保命的希望寄托于这座森林。

堤格尔不希望士兵们就此白白送命。毕竟决战在即，战力自然是愈多愈好。虽说初夏那场会战获胜了，但是下次冒牌亚特留斯派必定会集结所有兵力而来，想必会是一场硬仗。

「莉姆，我想跟妳谈谈今后的事……莉姆？」

他这时才发现，莉姆正恍神地望着西方的天空。她很难得这样发呆的，这让堤格尔感到不解，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莉姆的肩膀慌张地绷紧，她似乎这时才回过神。

「妳竟然也会发呆，真是太难得了。」

堤格尔将脸凑过去，凝视莉姆蓝色的眼睛。

「有什么令妳在意的事吗？」

「我似乎……听到有声音在呼唤我。」

「莉姆？」

莉姆的态度显得动摇，眼光茫然地彷徨。她抽出双纹剑，红色与蓝色的剑身断断续续地闪烁着光芒，有如脉搏一般。

「这是……」

「看，剑所发出的光亮会因为所指的方向而变化。」

堤格尔与莉姆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过去看看吧。」

「明白了，我们就只带少数人去看看状况。」

莉姆点头同意。

†

顺着双纹剑的引导，一行人在森林内沿着兽径往西前进。

这次堤格尔与莉姆只带着三个士兵同行。

这三人是当初跟梅尼欧一起加入的新兵，年纪都跟堤格尔差不多，甚至更小。原本被冒牌亚特留斯派的诸侯征召加入了军队，但是在上次的会战战败之后，他们便逃出军队、沦为山贼。

虽说是山贼，但是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在某个村落的共有山地中找个无人的空屋住下。一行人穷途潦倒，当时带领他们的梅尼欧甚至还病倒了。就在束手无策、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堤格尔。

正确来说，是上山来讨伐山贼的堤格尔一行人发现了他们，他们就马上投降了。接着，堤格尔与莉姆以精准的判断与处置治好了梅尼欧的病，成了他们的救命恩人。

之后，堤格尔答应梅尼欧与这三个年轻人的恳求，收留他们为自己的部下。

除了中年的梅尼欧之外，这三个年轻部下的主要工作是为堤格尔拿箭筒，但是可不能以为他们只是拿东西的跟班就小看他们。亚斯瓦尔王国特有的长弓部队上战场的时候，至少会带两名随从随伺左右，随身携带备用的长弓与箭筒。堤格尔便是模仿如此体制。

堤格尔所持有的黑弓是被称为神器的特别之弓，没有必要准备备用的弓，但是箭矢就另当别论了。就算堤格尔拥有过人的弓术，要是没有箭矢，他就连一只兔子都杀不死，因此需要有人在战场上专责为他携带箭筒。

另外，这三个新兵还有另一项重要的职务，那就是照料某个自称是「主人」的存在。

「奴才，特别准你让本王踩在肩上。」

一只白色的幼猫被其中一个新兵抱在胸前。牠从年轻人的手中钻了出来，来到堤格尔的脚边，抬头这么说道。

幼猫说的话只有堤格尔才听得懂，幼猫狂妄自大的台词听在其他人耳中只是普通的猫叫声。为什么只有堤格尔听得到呢？堤格尔之前曾对幼猫凯特问过这个问题，他得到的答案是「王者只认可王者」。虽然堤格尔能听到这只幼猫所说的话，但是经常有听没有懂。牠们这类存在的想法往往是人类的基准所无法衡量的，年轻士兵肯定只以为这只幼猫只是突然想找堤格尔撒娇吧。

堤格尔微微地耸耸肩，不知幼猫是怎么判断这态度的，迳自扭着身体爬上堤格尔的身体，在他的左肩上坐下。

「凯特真的很喜欢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呢。」

莉姆如此嘀咕，口气听起来似乎有些羡慕。一行人当中，堤格尔只对莉姆说明过关于凯特的事，说牠是自称为猫之王的存在，十分傲慢自大，而且会说人话。但是只有堤格尔等少数人才听得懂这只幼猫的话语。

莉姆虽然知道这一点，仍然忍不住有些别扭地嘟起嘴唇。

「没那回事。只要赏牠一条鱼，牠就愿意对任何人摇尾献媚。」

「什么？看来你这奴才不太懂事，需要教育。」

幼猫似乎十分不满，不断地用猫掌拍打堤格尔的脸颊。之所以没有用猫爪抓伤他，想必是因为身为王者的牠宽宏大量吧。

「确实是，凯特只跟堤格尔大人这样玩闹。」

其中一个新兵──伊欧鲁笑着这么说道。伊欧鲁是个脸上到处长着青春痘的少年，年纪是三名士兵之中最年长的，跟堤格尔一样是十六岁，为这只幼猫取名为凯特的也是他。想必他怎样也想像不到，这只幼猫竟然是自称为猫之王的神秘存在。

堤格尔、莉姆与三个新兵继续沿着兽径前进。

走了一段路之后，堤格尔肩上的幼猫凯特忽然吸起了鼻子。

「奴才，前面是阳光之团块下沉的方向吧？」

「是啊。」

堤格尔小声地回答。

「既然这样，本王身为那位大人的虔诚信徒，必须做该做的事。」

凯特口中的「那位大人」是堤格尔也亲眼见过的神秘存在。她被称为善精灵莫甘娜，在传奇故事之中被视为拥有可怕力量的超常存在。

善精灵莫甘娜对堤格尔很感兴趣，之前曾用自己的绿色头发缠在他的小指上化为戒指。任何人都无法取下这枚戒指，怎么拉扯也无法使其变形。不过当堤格尔与非比寻常的存在战斗的时候，戒指会把力量借给他。

既然猫之王会特别提起自己的主人，这表示……

「双纹剑所指引的方向有什么吗？」

「你们这些奴才感觉迟钝，只能理解自己的眼睛所见、耳朵所闻之物。既然这样，只管在乎眼睛所见、耳朵所闻之物，随心而为即可。」

「你就不能讲解得具体一点吗？」

凯特一脸不高兴地将脸别过去了，猫之王的性情阴晴不定，真难伺候。

「你跟牠在说什么？」

趁其他部下们都在提防后方的时候，莉姆过来问道。

「凯特似乎也对前方存在的事物很感兴趣。」

「莫非跟前几天那次一样，有人在前面吗？」

「或许是有某种东西存在。」

说到这里，堤格尔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并认为莉姆现在应该也在想一样的事。那一天，圆桌骑士们、半精灵莫德雷德还有善精灵们发挥了莫大的力量。

那不过是前几天的事。堤格尔他们前往位于培纳因山脉深处、某一座被藏在茂密森林中的神殿遗迹。古代曾在这块土地受到人类信奉的众神，如今不再被信仰，那座神殿供奉的想必是众神之一吧。堤格尔、莉姆还有桂妮薇亚在那里目睹了过去的光景。

那是三百年前的光景。亚特留斯与圆桌骑士们于现代复活的原因，从这三百年前的光景之中可见一些端倪。

而这其实是复活的圆桌骑士之一──加拉哈德所安排的策略。加拉哈德让堤格尔等人看到自己的过去；作为代价，他也窥见了堤格尔等人的过去。

加拉哈德得以借此判断堤格尔等人与魔物无关，接着便宣称没有理由与他们战斗，马上收起了剑。

这时候，一个名叫莫德雷德的男人现身，出手攻击他们双方。莫德雷德是人与精灵之间生下的混血儿。莫德雷德责备加拉哈德违反了誓约，发动可怕的精灵之力攻击他。堤格尔等人挺身保护加拉哈德，与莫德雷德展开战斗。

最后堤格尔与莉姆打倒了莫德雷德，但是在这过程之中，他们目睹了莫德雷德以及现身援助堤格尔等人的善精灵们之力量。如此强大的力量，也不过是精灵之力的冰山一角。

那强大的力量只能用天崩地裂来形容，远远胜过任何自然现象的力量。两股称得上天灾的破坏力彼此冲突，其惊人的程度更甚堤格尔等人所使用的神器。

后来听说加拉哈德跟着同为复活圆桌骑士的波鲁斯前往亚斯瓦尔王国的大陆领土，堤格尔等人不知道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该如何面对他。

关于这些死而复生的死者，目前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魔物──那似乎是始祖亚特留斯与圆桌骑士们于三百年后的今日复活的理由。

由加拉哈德让堤格尔他们看到的过去光景可知，亚特留斯的妻子被魔物所杀。

圆桌骑士们矢言复仇，魔物却已经逃到大陆去了。亚特留斯禁止圆桌骑士们离开亚斯瓦尔岛，因为当时亚斯瓦尔王国才刚建立，地位仍不稳固，要是贸然进军大陆，可能会刺激到其他的国家──这是亚特留斯所顾虑的事。

当时只有人称湖之骑士的兰斯洛特违背了命令，前往大陆去了。

在那之后，湖之骑士兰斯洛特再也没有回到岛上。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几乎在相同的时期，有个自称是黑龙化身的男人建立了吉斯塔特王国。兰斯洛特前往大陆之后，是否在那里遭遇了吉斯塔特的初代国王与七战姬，这无人知晓。桂妮薇亚公主对这一点似乎十分感兴趣，在下山的途中仍然滔滔不绝地谈论这件事。

兰斯洛特是否曾与战姬交战？如果当时他与吉斯塔特的初代国王交手过，结果究竟是谁胜谁负？

兰斯洛特在圆桌骑士之中也是武勇特别过人的高手。据说亚特留斯曾经说过，有能力杀得了他的就只有兰斯洛特一个人。说不定兰斯洛特与吉斯塔特的建国有关，后世也留有不只一桩兰斯洛特屠龙的传说。假如吉斯塔特的初代国王真的是黑龙化身，要是他跟兰斯洛特敌对，说不定……

这些话题确实很令人兴奋。

「名将在遥远的他处自立为王是各国都有过的故事，说不定吉斯塔特王国的初代国王就是圆桌骑士中的兰斯洛特。」

下山的回程中，现场刚好只有桂妮薇亚与堤格尔两人，因此她兴高采烈地对堤格尔提起自己的如此幻想。

「殿下，妳可千万别在莉姆面前说这种话喔。」

桂妮薇亚是圆桌骑士的狂热粉丝，而她的盟友兼代理宰相丽涅特在这方面也跟她一样，只要一提起跟圆桌骑士有关的话题便会浑然忘我。身为桂妮薇亚派的首脑，立场上来说这样似乎不太好。但是堤格尔倒是不讨厌她双眼闪闪发亮地谈论各种传奇故事的样子。

桂妮薇亚目前已经回到了桂妮薇亚派的据点──城镇邓恩。按照计划，只要桂妮薇亚军的本队重编完成，将会由她领军南下。

在那之前还有一些时间。因此堤格尔与莉姆在这段期间先跟先遣队会合，一同钳制冒牌亚特留斯派的军队。只要先遣队与本队会合，兵力上来说会远超过冒牌亚特留斯派的军队，照理说应该是稳操胜券才对。

但是随着先遣队被击溃，公主殿下的计划也泡汤了。既然这样，照理说堤格尔等人应该要先回邓恩一趟才对。

但是堤格尔与莉姆都不这么认为。只要他们马上动身前往，便有士兵能够因他们而获救。即使能够救到的只有数十人，顶多不过百人，但也总比没救到任何人还要好上太多。两人如此判断，才像这样分头行动。

于是，才有了目前的结果。

堤格尔将肩上的凯特抓下来交给莉姆。莉姆接过白色的幼猫，紧紧地抱在怀中。

「帮我顾着这孩子，我去双纹剑指引的方向看看状况。」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以你在森林之中的能耐，事到如今实在不需要我的提醒，不过还是要请你千万谨慎小心。」

「莉姆，妳们可要留意提防周遭。这一带视野不佳，随时都可能会有敌兵出现。」

堤格尔如此提醒莉姆与部下们，接着便离开他们，小跑步沿着兽径前进。

跑了一段时间之后，堤格尔察觉状况似乎不太对劲。森林内一片死寂，安静到不自然的地步。不只完全没有动物的动静，甚至连鸟叫声以及昆虫摩擦翅膀的声响都没有。

「这究竟是……」

来到兽径的转角处，堤格尔跨出兽径、继续向前。他拨开草丛，朝着双纹剑所指的方向直线前进。虽然他贵为领主家的公子，但是自幼便经常带着弓箭走进山林，跟着猎人们学习。几年前开始，他已经有能力独自深入森林深处了。他能够与森林合而为一，隐身于树木与草丛之间，也学会了探查森林内动静的方法。还能透过太阳移动的角度与树木的状态正确地判断方位，移动自如而不迷途。

不久之后，堤格尔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座外表布满绿色藤蔓的──神殿。

堤格尔见过相同的神殿。之前圆桌骑士加拉哈德就是在类似的神殿遗址让堤格尔、莉姆与桂妮薇亚看到了过去的光景。

先前那座神殿连天花板都倒塌了，神圣的中心部分暴露在外，不过眼前的这座神殿大部分仍维持着原来的形状。这座神殿所供奉的神，究竟拥有什么样的权能呢？

「看来双纹剑所指示的存在就是这个。」

†

过了不久，堤格尔回头与另外四个人会合，领着他们走进了那座荒废的神殿。当莉姆的脚一踏上神殿的石阶，双纹剑便立即停止发光，看来这表示它们不需要继续带路了。

整座神殿的外表布满藤蔓与青苔，仿佛被刻上了青绿色的花纹。对于神殿仍能保持如此完整的状态，莉姆感到很讶异。

「之前在培纳因山脉深处看到的那座神殿，建筑物本身几乎都倒塌了，这座神殿却几乎保持着原本的形状。」

先前堤格尔他们去过的神殿位于险峻山地的山腰处，并且在那里无声无息地腐朽、毁坏了，而眼前这座森林中的神殿却仍然看得出身为古代一流建筑物的风采。粗壮的石柱支撑着牢固的墙壁与天花板。眼前景象，仿佛能窥见存在于遥远往昔，却没在历史上留名的人们所遗留的睿智痕迹，一股敬畏之念油然而生。

三个年轻的部下看起来则是不为所动，反而不能理解堤格尔他们为何这么惊讶，不解地歪着头。

「你们知道这是古代遗迹吗？」

堤格尔试着向三人打听，得到的答案让他更惊讶了。

「我们曾在故乡看过类似的建筑。」

三人之中最年长的伊欧鲁代表其他人回答。

「大人总是告诫说神殿是危险的地方，不可以进去。不过小孩子就是愈被禁止反而愈想去做，所以我们有时候会进去神殿游玩。」

看来以前在亚斯瓦尔岛的各地都有类似的神殿，不过对这些神的信仰早在很久之前就已失传，取而代之地，民众改信奉了建国始祖亚特留斯与圆桌骑士。

「这里离你们生长的村子应该很远才对，这里却有相同的神殿，你们难道不惊讶吗？」

「请问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对于莉姆的疑问，三个年轻人一脸不解地如此回答。堤格尔从双方的对话之中察觉自己与莉姆的认知跟他们不同。这些年轻人习惯把狭小的乡村社会当成一切，虽然已经离开了故乡好一阵子，但是他们仍然只会把自己看过的东西认为是世界的一切。

──亚尔萨斯的猎人们也差不多是这样。

偏远地区的村庄都是这样的，另外是否受过教育也有差，于是堤格尔决定换个问法。

「你们对这类场所熟悉吗？」

「不，并不熟悉。只知道羊都讨厌神殿，因此当我们开始顾羊以后就不太靠近神殿了。」

「羊？」

「我们以前在故乡是牧羊为生的。」

「原来你们来自牧羊人的村子。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西部确实有大规模的畜牧业。」

堤格尔曾经听丽涅特介绍过亚斯瓦尔岛的西部与西北部经济。她的家族──布里达因家统治亚斯瓦尔岛北部，其中领地的西侧特别盛行酪农业。她还说过，牧羊人的性格非常顽固而且迷信。

几乎所有的城镇附近都有小规模的畜牧产业，山羊奶在这个国家是贵族们享用红茶的时候不可或缺的附属品。

除此之外，进行大规模畜牧的地区所产的羊毛与羊肉干则主要作为输出品。不过这种输出交易不会通过险峻的培纳因山脉，而是经由地势平缓的南方街道进行。

因此这座岛的西半部势力几乎都向冒牌亚特留斯派投降了。

这三个年轻人的故乡──统治那里的领主也可能是基于这些地理上的因素，而与堤格尔等人的势力敌对。

「在我们的村子附近还流传着始祖亚特留斯原本也是牧羊人的传说，还说因为这样，牧羊人全都有亚特留斯的血统。」

「很有梦想呢。」

「有个村子据说还是始祖亚特留斯诞生的地方，不过那里现在只是一片废墟，没有人愿意靠近。啊！可是村长曾经说过，这些话不能告诉牧羊人以外的人。」

「我想也是。」

莉姆叹了一口气。毕竟人们要怎么主张自己的想法，确实是个人的自由。但是跟建国始祖有关的事要是贸然宣扬，恐怕会被指责为对王室的侮辱。既然目前统治亚斯瓦尔岛南部到西部地区的是那个自称为始祖亚特留斯的人物，那就更不能乱说话了。那个村长想必为了这种事很头疼吧。

不过这三个年轻人本来就是因为村子里的纷争而导致双亲被杀，现在根本不会想为村长与村民们着想吧。

「关于这类神殿，你们是否听说过什么传说呢？」

「这个嘛……」

听到莉姆这么问，年轻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陆陆续续地提起他们想得到的传闻。

不知不觉间，凯特的踪影不见了。

「凯特上哪去了？」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牠叫了一声，然后就跑进草丛了。」

莉姆如此回答。她知道那只白猫很聪明，到时候自然会自己回来。毕竟牠刚才对堤格尔说过意味深长的话，或许牠身为猫之王在这里有非办不可的事也说不定。于是，众人决定先别在意牠的事。

正当部下们继续试着回想年幼时的话题时，堤格尔领着莉姆走向神殿内部深处。神殿的外型看来跟之前堤格尔他们去过的深山神殿几乎一样，只是深山神殿的天花板几乎都已倒塌，而这里的天花板则依然稳固完好，虽然是大白天，阳光却几乎照不进来。墙上有些凹洞，看来应该是采光用的窗口；不过这些窗口也大多都被藤蔓掩盖住了。

神殿的墙面上刻有文字，但是堤格尔与莉姆都无法解读。

堤格尔曾听桂妮薇亚说过，在亚斯瓦尔岛被统一之前的时代，这块土地上有着数不清的势力群雄割据，各地使用的语言与文字都与现在大不相同。在探访圆桌骑士相关史迹的时候，她多少学过这类的古代语言，也亲自查阅过相关的资料。

──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带殿下来这种地方吧？

若不是像之前的决斗那样的大事，可不能让桂妮薇亚只跟着少数人行动。更何况上次的决斗，也是在本来不可能发生的选择下才会产生的结果。

堤格尔与莉姆搜索过周遭，却仍然找不到任何线索，连这里所祭祀的是司掌什么的神都看不出来。

「堤格尔，追根究柢来说……」

或许是因为远离了三个年轻人的关系，莉姆竟然以昵称叫住了堤格尔。这让堤格尔喜出望外，差点忍不住扬起嘴角。莉姆见状先表现出一副「真拿你没辄」的态度，不过她自己的嘴角也不明显地扬起，接着继续说道：

「你认为在这里能找到什么？」

「不知道。」

堤格尔如此回答，接着对她耸了耸肩。

「不过，既然双纹剑引导我们来这里，肯定有什么东西。」

「这是你的直觉吗？」

「对，只是感觉而已。」

闻言，莉姆点头。

「既然这样就好，是直觉的话就另当别论，我们至今为止可是靠你的直觉度过了许多危机。更重要的是，你本人更应该相信你的直觉。」

「是这样的吗？」莉姆的建议让堤格尔有些疑惑，不解地歪起了头。回想起来，先前确实是有几次完全凭着直觉行动而得到了成果。当初莉姆被飞龙的爪子抓走时，堤格尔在情急之下扑到飞龙的背上，也是出于直觉的判断。先前跟圆桌骑士亚莉莎德拉──关系亲昵者称她为莎夏──跟那个战姬战斗的时候，在关键时刻也是凭直觉行动，最后状况也因而好转。

话虽这么说，堤格尔仍然认为那只是巧合。

运气不见得总是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身为将领，堤格尔必须一肩扛起所有判断与决定的责任。莉姆信赖的话语反而让他感到沉重。

虽然沉重，他却完全不感到排斥。堤格尔也相信莉姆的话语，不，应该说是想要相信。基于立场，堤格尔非做决定不可。这次之所以顺其自然地选择走上通往神殿的道路，也是因为相信这么做肯定是有某种意义。

这时候，白色幼猫从墙上的其中一个状态完好的采光孔钻了进来。

「凯特。你上哪去了？」

幼猫灵巧地跳了下来，降落在堤格尔身旁一根断裂的石柱上，然后刻意地在堤格尔面前挺起胸膛。堤格尔伸出双手，抱起那轻盈的身躯。

「伟大的猫之王，你应该知道关于这个场所的事吧？在这里，我们该做什么才好呢？请你告诉我们吧。」

「这话可真是愚昧啊，奴才。」

凯特发出可爱的猫叫声。

「猫当然知道。来到神殿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祈祷。想不到你竟然连这种事都不懂，唉唉唉，尽管本王以宽宏大量闻名而备受赞颂，仍然忍不住要嫌弃你，无言以对。」

什么无言以对，你这不是说了一大堆吗？堤格尔虽然很想这么吐槽，但他拚命地忍住了。毕竟这只幼猫的狂妄自大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不过，就算要祈祷好了，我们该向什么神祈祷呢？吉斯塔特或布琉努的神可以吗？」

凯特开口说话，说的却是一些堤格尔无法发音的语言。堤格尔正要向牠开口确认的时候，忽然发现──脚下的空间，看起来好像在扭曲。

堤格尔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往旁边一看，莉姆也同样地单脚跪在地上。

「凯特，你做了什么？」

「祈祷吧，奴才。」

接着，凯特又说出了一些似乎不是人话的语言。

「祈祷吧。」

地面更加地扭曲。堤格尔回头一看，三个年轻士兵仍然在神殿的角落浑然忘我地聊天，完全没察觉这边发生了异状。

还来不及开口叫唤部下们，堤格尔便感觉到强烈的晕眩。

意识逐渐模糊。

†

少年在雨神神殿祈求丰收，接着便出了神殿。即使时值初夏，依然天天都是阴天。少年对在神殿外待命的随从骑士们点了个头，然后跨上马背。

骑马快步前进时，其中一个骑士骑着马凑到少年旁边开口问道：

「老大，真的要干吗？」

「当然，骑士波鲁斯。还有别再叫我老大了。我──」

少年干咳一声。

「──不，『朕』可是亚特留斯王。」

「不过是宣称要当王而已，现实也不会因此有什么差异吧。不过就依您的意吧，陛下。」

两人互看彼此一眼，同时扬起嘴角。两人自幼就认识彼此，经常像这样骑马并行。双方都知道，这样的关系终有一天要做个了断，而那就是现在。

「西方的里恩斯很快就会攻打过来，没时间了。我们需要强大的军队。」

「我跟陛下、葛文大哥、帕希瓦尔跟凯伊，有这些人在就足以应付一切了吧。少数菁英行不通吗？」

「现在早就不是光靠个人武力就能应付的阶段了。」

亚特留斯将脸转向前方，前方是一大段坡度平缓的丘陵地段，能看到羊以及在赶羊的牧羊犬，低丘上的牧羊人们正在对着他们挥手。

亚特留斯也对他们挥手回应，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笑容。接着他又转头向前，凝视着山丘与山丘之间的道路前方，然后低声呢喃：

「改变。我们非改变不可。」

「所以才要成为王，是吗？」

「为此，才需要──」

堤格尔的脑袋十分混乱，即使如此，他仍试图思考。

眼前看到的光景，究竟是什么？

加拉哈德在深山的神殿内也让他们看到了过去的光景，这应该也是一样的现象，堤格尔明白这一点。但是那个时候是因为有加拉哈德这个记忆的泉源在场，堤格尔等人那时看到的是加拉哈德的记忆。

但是这次看到的却不一样，堤格尔感觉自己就像是与他们的马匹并排飞行的鸟，在旁边看着两个男人骑马移动的样子。

堤格尔现在的感觉十分不可思议，仿佛变成了吹过丘陵之间的一阵风。虽然感觉像在空中飘浮，但是完全没有自由可言，就像任由风吹、在空中飞舞的落叶。

──是亚特留斯。看起来好年轻啊。

眼前景象之中的亚特留斯，是个身材矮小的少年。波鲁斯的年纪看起来跟现在的堤格尔差不多大。从些微感受到的亚特留斯的情感来判断，两人应该是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

从两人刚才的对话来看，这时候他应该还没成为正式的国王。

未来的王与圆桌骑士，两人之间的关系正逐渐变化为主从关系。知道他们即将在未来统一亚斯瓦尔岛，刚才那段对话听在堤格尔的耳中，感慨也特别地深。

──对了，刚才还提到了帕希瓦尔的名字。

那个被堤格尔等人合力打倒的男人，似乎早在这个时期就跟他们是伙伴了。从还没有圆桌骑士的名号、亚特留斯也还不算是真正的国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意气相投、彼此团结的好伙伴。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堤格尔很在意。

外表看来还是个少年的亚特留斯，腰际佩带着二把短剑。短剑收在剑鞘之中，看不出剑身的颜色，但是剑柄部分的颜色与装饰却很眼熟，与他的搭档随时带在身上的武器很像。

──是双纹剑。

亚特留斯佩带在腰际的两把短剑看起来肯定就是莉姆的双纹剑，不会错的。双纹剑是湖之精灵赐给莉姆的武器，为什么年轻时的亚特留斯会拥有呢？

──对了，我们完全不知道以前使用过双纹剑的是什么样的人。

那么了不起的武器，莉姆应该不会是第一个使用者才对，但是竟然连丽涅特都完全不知道双纹剑的名号。双纹剑这个名字是善精灵莫甘娜告诉堤格尔的，而堤格尔也没有仔细地向她确认那是否真的是这两把剑的名字。说不定那并不是这对双剑原本的名字，这也很有可能。

不对，善精灵莫甘娜没必要对这种事含糊其词，这对她来说也没有意义。应该是真正的名字才对……

──话说回来，传说中的亚特留斯使用的是双剑吗？

这一点真想找桂妮薇亚或丽涅特问个清楚，对于始祖亚特留斯的传说，堤格尔只知道个大概。

据说在亚特留斯统一亚斯瓦尔岛之前，这座岛一直群雄割据，局势十分混乱。不过，具体上来说存在过什么样的势力、什么样的王、多少军队、如何征战等等，这些细节却完全没听说过。莉姆会知道吗？桂妮薇亚她们又如何？

──刚才他们提到了「里恩斯」这个名字，是当时的诸王之一吗？

堤格尔把这名字牢牢地记在心中的羊皮纸上。

这时候，换了个场景。

看来这是一场会战。双方阵营总共数百人，正在互相冲突。大多数的士兵都身穿皮甲、手持长枪；也有十几个身上穿着金属铠甲的骑兵。那些骑兵正在步兵们之间到处游移，评估着距离。

「听好了！听好了！我可是──」

亚特留斯看起来跟刚才的场面一样年轻，在他的附近有个身穿锁子甲、手举骑兵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正在自报名号。

「请让我来对付。」

亚特留斯身旁的一名骑兵向前，同样地将枪往上直举、自报名号。

是帕希瓦尔。他宣称自己是某某山丘的帕希瓦尔。

──果然，这个时候他们还没自称是圆桌骑士。

堤格尔依然像一阵风似地在那片光景中飘荡，而在内心这么想着。报过名号之后，双方骑着马冲向彼此。周遭的士兵门仓皇逃避，让出一个可供突击的空间。双方开始交锋，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响。

最后帕希瓦尔的枪刺穿了对手的胸口，于是那个男性骑兵落马，马则是抛下主人远走高飞。正可谓是手到擒来、一击破敌，帕希瓦尔骑在马背上，雄赳赳地高举手上的枪发出吼声。

「是帕希瓦尔！帕希瓦尔那家伙赢啦！」

同阵营的士兵们大声喝采。紧接着，亚特留斯下令趁胜追击，别放过好机会。打仗最重要的就是气势，一旦气势失衡便难以挽回。敌军开始节节败退。

为了抵挡劣势，敌军将领拚命地叫喊，把喉咙喊得都沙哑了。这时候，有人逼近了那个男人，那是波鲁斯。波鲁斯骑士以灵敏的马术巧妙地避开敌兵的阻挡，一下子就逼近至敌将面前。他举起剑一挥，敌将随即身首异处。

战况至此可说是大局已定，敌军士兵开始四处逃窜。亚特留斯下令追击，于是敌兵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杀死。

这一场仗赢得相当漂亮。论兵力，双方势均力敌；不，亚特留斯这一方看起来甚至稍微少了一些，不过骑士本身的实力差距却成了决定胜败的关键。

堤格尔知道这之后的历史，既然有几名圆桌骑士会被人民奉为信仰的对象，当然不会是泛泛之辈。不过……

目前看起来，这个时候被后人称为圆桌骑士的帕希瓦尔与波鲁斯，应该都还是无名骑士才对。亚特留斯看起来像是个才刚兴起的小势力之少年王，能动员的兵力也顶多只有这样。

──即使是我的故乡亚尔萨斯，勉强一点的话还能凑出比这些更多的兵力。不过要凑足骑士的人数倒是不容易就是了……

冯伦伯爵领地颇为贫瘠，以财力来说要购足数量相当的马匹与金属铠甲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也没有这么优秀的将领。很明显地，亚特留斯的周遭人才济济，就连堤格尔也忍不住羡慕。看来日后征服亚斯瓦尔岛的最强军队，早在此时便已巩固了基础。

还有一点让堤格尔感到遗憾的是，没能看到亚特留斯展现身手。本来以为有机会看到他出手，没想到手下的将领一出马就摆平了这场战争。腰际的双纹剑就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有。

「陛下不需亲自战斗。以后，让铠甲被血沾脏的事，让我们处理就够啦！」

帕希瓦尔靠近身材矮小的亚特留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豪爽地大笑说道。「你弄痛朕了，帕希瓦尔」亚特留斯一脸困扰地拨开了他的手。脸上的表情虽然在苦笑，但是看起来也有一些高兴。这般年轻人之间粗暴而质朴的友爱表现，看起来就像任何普通村子里的情景。

周遭其他看起来年纪跟堤格尔差不多、甚至更年少的人们，也自然而然地跟着欢笑，与这些日后被称为圆桌骑士、被奉为神明的伙伴们同声欢笑。这就是今后即将创下丰功伟业的豪杰们私底下的面貌。

「啊，陛下。善后就交给我们，请先回城里吧。」

波鲁斯过来这么说道。

「要是让那位大人久候，我们可是会被当成电灯泡，搞不好会没命呢。」

「喔，就是啊。说到那位大人，责骂我们也就算了，一旦哭哭啼啼了起来……」

帕希瓦尔耸耸肩。

「上次那位大人还写信给我说『不要抢走国王』『我很寂寞』『很想念他』之类的，让我非常头疼。」

「那家伙竟然……好，知道了。朕会说说她的。」

「请别责备她，陛下。我说真的。那样就太不解风情了。你应该要再多珍惜未婚妻一些。」

一想起「那位大人」，帕希瓦尔不由自主地畏缩了起来。说到一半，说话的方式甚至还变得跟以前一样。看来他还不习惯用恭敬的态度对陛下说话。

听他们这么说，堤格尔就明白了，他们谈论的应该就是将来的王妃。

王妃桂妮薇亚。这个名字将在今后的王室中代代相传。堤格尔所熟识的公主桂妮薇亚也是其中一人。

「好啦、好啦」亚特留斯无奈地挥了挥手，接着叹了一口气。看来他也有他的难处。

「毕竟陛下订婚之后到现在都在各地征战，无暇休息。」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国王不亲自出马的话，士兵是不会愿意跟随的。不过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把诸侯修理到这个地步应该够了吧。」

听波鲁斯这么说，亚特留斯点头。

「无论这些诸侯打算恭顺还是敌对，应该都会有动静才对。我……不，朕就回城里等使者上门。各位，等朕的好消息吧。」

波鲁斯与帕希瓦尔下马，单脚跪地，低垂着头。亚特留斯深深地点了个头，然后……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真的很不习惯这么做。」

「还是得习惯啊，陛下。葛文大哥都带头这么做了，我们也会努力习惯的。」

「嗯，朕知道……今后也拜托了。」

「那是当然的，陛下。」

三人坚定地与彼此握手之后，转身背对彼此、分头行动。

亚特留斯领着少数的骑兵往东。

波鲁斯与帕希瓦尔则带领剩下的步兵往西前进。

真是一群好伙伴──堤格尔打从心底这么赞叹。

现在看到的这些情景真的是实际发生过的事吗？从之前加拉哈德那一次看来，应该是事实不会错……但是跟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还不知道契机何在。为什么自己正在窥视亚特留斯等人三百年前的过往呢？

堤格尔这时候突然想到，之前加拉哈德那一次，跟堤格尔在同一个地点的莉姆与桂妮薇亚也看到了相同的景象，凯特当时则是跟堤格尔一起。这次虽然桂妮薇亚不在，不过莉姆与凯特刚才也在身旁才对。她们两个现在的状况如何？

「莉姆？莉姆，妳在吗？凯特？你在我身边吗？」

堤格尔试图叫唤，但是却发不出声音。想想也是当然的，跟那个时候不同，现在堤格尔在这里并没有身体。不，应该说是意识不到身体的存在比较正确。堤格尔目前正透过某种不可思议的知觉认知亚特留斯等人的存在，不只能听见声音，还很有临场感，甚至还能稍微感受得到亚特留斯本人的感情。不过，也就如此而已。

──情况跟那时候很像，实际上却不一样吗？

尽管如此，既然能够得知跟亚特留斯有关的事，那还是很有收获的。如果想要强硬地挣脱目前的状态，方法也不是没有，大可以试着向左手小指上的绿色发戒祈祷，或者是使用黑弓之类的。不过……

虽然还不知道会持续到何时，不过堤格尔决定静观其变，先任由这奇特的现象带领自己。

这样下去，说不定能了解他们复活的目的，也就是魔物的存在。或许能更进一步地得知亚特留斯的目的、目前的行动与其背后的意义。

丽涅特说过，目前情报严重不足，需要尽可能多收集一些情报。即使堤格尔本身无法理解，不过只要尽可能把一两个提示带回去给丽涅特她们，说不定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让状况有所突破。

这时候，场景再次转换。

那是一座有着木造围墙的城寨，要说那是城堡未免过于简陋。亚特留斯领着数名骑兵回到这里，一个身材娇小的銀发少女出来迎接他。

亚特留斯才刚下马，少女便迫不及待地扑进了他的怀中。少年王的体型虽然矮小，却能稳稳地抱住她。

「桂妮薇亚。」

亚特留斯轻声呼唤这个名字。少女几乎同时踮起脚尖，堵住了他的唇。周围的骑士们彬彬有礼地移开目光。

──看来那个女孩就是将来的王妃。

眼前的这个女孩，包括那一头闪耀的银色长发，与堤格尔所认识的那个桂妮薇亚公主从头到脚没有一丝相像之处。或许是因为年纪尚幼，身材非常矮小，甚至比还是少年的亚特留斯矮了一个头。与堤格尔所认识的桂妮薇亚相比，体型也稚气许多。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这时的亚特留斯年纪看来也比堤格尔年少，差不多十四、五岁。这样的年龄差距或许刚刚好。

不过少女虽然年幼，凝视亚特留斯的表情却充满妖艳甚至蛊惑的气息。

堤格尔这时候又有了一个发现，桂妮薇亚的左手小指戴着一个戒指，那是绿色头发编成的发戒，跟堤格尔的一样。

──那是……莫非这个人也跟莫甘娜有关？

「等你好久了，我可是一直、一直在等你啊。我为你心焦，只能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因为我知道，你就在这片灰色天空下的某处奋战着。妖精们告诉我，说你平安无事，但我仍然无法压抑心里的不安。我想念着你，还写了信。但是我把信全都投进炉火之中了。因为我舍不得让你困扰。但是我仍然一心渴求着你，无法自已。」

她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写了信给帕希瓦尔。看来她舍得让王的亲信困扰。

「让妳久等了，心爱的桂妮薇亚。」

亚特留斯只是简短地这么说，接着他主动将脸凑过去，堵住少女的唇。

堤格尔这时候忽然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神殿布满青苔的地上。年轻的部下们围在周遭，一脸担忧地探头查看。他将头转向旁边，看到莉姆也同样地仰躺在地上，双眼微微地睁着。

「亚特留斯。」

莉姆的口中如此喃喃道。

「为你心焦……」

这实在不像是她会说的话。

堤格尔马上明白了，莉姆肯定也看到了相同的光景。不过跟自己不同的是，莉姆看到的应该是桂妮薇亚身旁的光景。说不定莉姆的心神与那朴素的少女紧紧相连，甚至比堤格尔与亚特留斯之间还要更深。

堤格尔忽然感到胸口有如撕裂般地疼痛，于是他反射性地握住了莉姆的右手。他握得很紧，很用力。为了不让她远去，堤格尔使劲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莉姆顿时回过神，转头面向堤格尔。

「我……」

莉姆下意识地将左手的小指凑向嘴唇。堤格尔与莉姆凝视着彼此。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我没事了。」

「抱歉，莉姆。痛吗？」

「不会。不过，多亏你救了我。」

堤格尔松了一口气，两人放开彼此的手站了起来。

据伊欧鲁等人所说，刚才他们三人聊得太投入，没察觉堤格尔与莉姆走进神殿深处。后来突然听到幼猫凯特吵闹的叫声，才连忙转头过去查看状况，这时才发现两人发生了状况。堤格尔与莉姆倒在阴暗处，凯特则在两人面前慌张地大叫、蹦跳。

于是三人过来，不断地抓着他们的肩膀摇晃。最后堤格尔先醒来，接着莉姆也睁开了眼睛。

「奴才，真是太大意了，虽然能敏锐地察觉众神的气息本身是好事，但是光是被气息影响就徘徊在生死之间，那就未免亲切过头了。」

「亲切？对谁？」

「对于早已失去信仰的众神来说，能够得到的东西当然很乐意收下了。奴才啊，若你要奉献自己的性命，也该奉献给那位大人才对。别搞错了优先顺序。」

堤格尔抱起凯特，注视着那一对绿色的双眸。

──难道……我们刚才差点就没命了？

堤格尔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不，说起来，像这样跟幼猫说话，客观看来应该很滑稽吧。

「堤格尔大人，请问您怎么了？是不是撞伤了脑袋呢？」

不出所料，三个年轻人一脸担心地望着他。堤格尔摇摇头说自己没事，虽然很想叹气，但还是忍住了。指挥官在部下面前叹气会失去部下的信赖，以前莉姆曾经这么指正过他。

「我现在有一些事要思考，麻烦你们去周围把风。」

堤格尔这么说，让部下们出去神殿外面。在刚才跟部下交谈的时候一直闭口不语的莉姆，这时才终于开口。

「堤格尔。那只幼猫跟你说了什么？」

「根据猫之王所说，我跟妳似乎差点就成了神的祭品。」

莉姆的表情转为讶异。

「堤格尔，刚才的景象你也看到了吧。这过程就是……献祭吗？」

「我也不知道。」

两人将刚才看到的光景告诉凯特，并问牠该如何解释这现象。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们两个奴才只是让这块土地唤醒了沉睡的记忆，如此而已。而行使力量需要付出代价，这本来就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不，从头到尾都很不可思议。看来这表示堤格尔与莉姆平时所看到的世界，跟这只幼猫眼中的世界有着许多的差异。

堤格尔忽然觉得，自己只不过是能跟这只幼猫说话，就以为能够加深对彼此的理解，说不定双方的认知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说不定我们人类所认知的世界，其实只是世界的众多样貌之一。凯特口中的世界才更接近世界的真实面貌──想到这里，堤格尔内心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算了，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

莉姆似乎是放弃追究这方面的话题了，堤格尔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他开始觉得这些精灵眷属所属的世界，有太多领域是人类不该轻易涉入的。

「堤格尔，你看到亚特留斯佩带在腰际的剑了吗？」

「嗯。」

堤格尔将眼光转向莉姆的腰际。她插在腰带间的双纹剑，真的就是亚特留斯所佩带的那两把剑吗？

「不过，我并没有看到他实际拔剑的样子。」

「这样啊。老实说……我听到桂妮薇亚──那个銀发的少女这么说──『母亲所赐的双纹剑是不是会保护他呢？』。」

堤格尔双眼瞪得大大的，莉姆对他微微点个头。当时莉姆心里的震惊程度想必也跟现在的堤格尔一样，因为这一句话之中实在包含太多讯息了。

「妳是说，亚特留斯的王妃桂妮薇亚说，双纹剑是她的母亲所给的，没错吧？」

为了保险起见，堤格尔再度确认。莉姆点头，接着补充说：「我看到桂妮薇亚在城里等候她的未婚夫亚特留斯。她看起来与城里的其他人完全不同，一副与俗世格格不入的样子……仿佛她眼中的世界跟我们一般人完全不同。」

「我看到她与亚特留斯重逢的时候，也提起过妖精什么的。」

「希望只是年轻女孩特有的幻想。」

「很难说。」

堤格尔如此说道，同时望向在他怀中悠哉地打盹的幼猫，这里就有一只精灵、妖精世界的居民。说不定这一类的存在远比堤格尔等人所想像的还要普遍，而三百年前的世界或许又比现在更多也说不定。

「这么说，我所遇到的那湖之精灵可能与三百年前的桂妮薇亚王妃有某种关连，因此亚特留斯得到了双纹剑。不只如此，我还看到桂妮薇亚左手的小指上……」

说到这里，莉姆望向堤格尔的左手。对了，还有这件事。善精灵莫甘娜赐给堤格尔的庇佑之证明──绿色的发戒。桂妮薇亚王妃的左手小指也戴着相同的戒指。

「看来关于三百年前的事，还有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部分，而且都是必须了解的事。」

堤格尔下定了决心。直觉告诉他，理解这些不为人知的事是有必要的。既然这样，接着该做的就是努力设法得到这些情报，幸好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凯特，快醒醒。我有话要问你。」

堤格尔不断地摇晃怀中的幼猫，凯特不满地吸了吸鼻子。

「我去附近的河里抓鱼来给你总行了吧？」

「三条。两条可打动不了本王，记住了。」

凯特一下子睁开眼睛，用又大又亮的双眼仰望堤格尔，发出可爱的猫叫声。

这王者对物欲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堤格尔决定派三个年轻部下去河边抓鱼。毕竟他们平常就负责照顾这只猫，很习惯去河里抓鱼。

†

据凯特所说，堤格尔与莉姆所看到的光景是众神之力的残留物，类似遗香之类的现象，不过这座神殿所残留的神力现在已经完全消散了。

「如果拥有这种力量，说不定我们就能再度看见过去的景象。也就是说，如果想要窥见三百年前的过往，我们就必须寻找那……那叫『遗香』什么的，是吧？」

堤格尔如此总结凯特的话，他觉得似乎找到了新的行动方针。

「关于失传的众神神殿，伊欧鲁好像也说过些什么。」

据伊欧鲁所说，他的故乡附近也有类似的建筑物。不巧的是，伊欧鲁他们的故乡在西部的高原地带，但是那里属于冒牌亚特留斯派的势力范围。

「始祖亚特留斯曾经使用过双纹剑，我个人非常想知道他能把这对双剑运用到什么程度。」

莉姆抚摸腰际双剑的剑鞘，在先前跟莫德雷德的战斗当中，莉姆发挥了双纹剑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因此她认为双纹剑应该还有更强大的潜力。

她还说过，为了对抗圆桌骑士亚莉莎德拉，自己必须变得更强。

莉姆曾经与她交手，却连跟她过招的实力都没有。当时不只因为对方手下留情，还加上堤格尔与战姬凡伦蒂娜与桂妮薇亚的帮助，好不容易才得以死里逃生。下一次，相同的手法肯定对付不了那般的高手，这一点莉姆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

下一次对峙的时候，亚莉莎德拉想必会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因此莉姆非得要变强不可。为了回到故乡，也为了保护堤格尔，莉姆坚决地如此发誓。对于过去的情报，她也期待始祖亚特留斯的双纹剑可能成为让自己变强的线索。

而堤格尔也很在意双纹剑的事。可能的话，他也想了解始祖亚特留斯是什么样的人物。而且……

「说不定还能得到关于魔物的情报。」

堤格尔是这么想的。

「目前我们对于魔物这样的存在还不太了解。战姬凡伦蒂娜似乎知道，吉斯塔特与布琉努从以前就有魔物潜伏，还说魔物可能就潜伏在王室的中枢或其周遭。对于猫之王来说，那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情报，牠知道魔物总是为了折磨、杀害人类而行动，而且魔物的存在似乎与亚特留斯跟圆桌骑士们复活的原因有关。我觉得如果能够知道关于魔物的事，应该也能够跟着了解更多关于亚特留斯他们的事。」

堤格尔认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追查亚特留斯与桂妮薇亚的过往，或许就能弥补我方目前最致命的弱点之一──情报不足。说不定这还能进而突破目前胶着的战局。

为此还是有必要远征前往伊欧鲁等人的故乡，高原地带位于培纳因山脉的西侧，离主要战场其实很遥远。而堤格尔目前是统率桂妮薇亚军的将军，如果要长期离开军队，必须考量相关的风险。

「能救回的败逃士兵已经救得差不多了，军团的重新编制也会比原先预想的还要费时。虽然我们也能帮忙，但那些事并不是非我们不可。目的地在敌军的地盘里，如果只是少数人员进行行动，应该也不容易被敌军察觉。」

说到这里，莉姆又补充一声「但是」，然后接着说道：

「任意妄为的行动必定会让殿下心痛。丽涅特大人肯定也会很担心。」

「我知道。殿下一定会要求要跟着去。」

堤格尔精准地翻译了莉姆的弦外之音。

「我们老是让丽涅特大人的兄长们为我们担待，我们的行动可能造成公爵家更多的负担。举例来说，冒牌亚特留斯派的军队可能会趁我不在的时候进军北上。妳觉得呢？」

「要是知道屠龙勇士不在，敌军很有可能会那么做，因此行动应该要力求隐密、尽可能迅速地完成目标。论军队的规模，目前仍是我军占上风，冒牌亚特留斯派应该没有必要打赌冒险。因为对他们来说，只要再争取一点时间就能跟来自大陆的军队会合了。」

莉姆说的有道理。既然知道争取时间能让状况变得有利，自然没有理由冒着巨大的风险孤注一掷，毕竟只有贪求刹那快感的人才会那么做。

对于桂妮薇亚派来说，如何统整诸侯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问题。某些人虽然相对有影响力，眼光却稍嫌短浅。先前先遣队的惨败，正是让那些人掌握权力的下场。

相较之下，冒牌亚特留斯派在自称始祖亚特留斯者的强权统治之下，所有势力团结一致，因此莉姆的预测不太可能失算。这个时候，敌方的强大反而成为我方的优势。

「话虽这么说，不过这些也不过是从我们目前能掌握的情报当中推论出来的事而已。那个复活的亚特留斯到底在想什么，实在没有情报可供我们判断。」

就算能预测对方的行动，到时候也很可能发生我方没能掌握到的状况，因而让对方采取了预料之外的行动。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情报。自称是亚特留斯的人物还有圆桌骑士们，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情报与思想而行动的？掌握这些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想丽涅特大人也一定会这么说的。」

这么说也是──堤格尔如此心想。丽涅特最近经常为情报不足而苦恼。

这也难怪。在短短半年前，丽涅特周旋的对手都还只是社交界内熟知的人们。无论是什么样的对手，只要投注相当的劳力调查一番，自然能掌握对方的来历与性格，她只需根据这些情报来打情报战即可。这次的战争，条件却完全不同，这让她很不习惯，迟迟无法得心应手。她曾说过，对于专长之外的事情，除非必要还是少管为妙。

「上次为了说服持保留态度的贵族，我贸然地出面，结果就遇上圆桌骑士了。万一对方是好战的人物，后果可不堪设想。」

从阿尔涅子爵领地返回城镇邓恩的路上，丽涅特如是说道。

说到这件事，莉姆也沉思了起来。她一手捂着嘴，沉默了一下子之后，抬起头与堤格尔四目相交。

「正如你刚才说过的，在神殿窥视过去的景象，这样的行为本身似乎会造成生命危险。我决定为了自己的目的承担这个风险。但是，堤格尔身为桂妮薇亚军的中心人物，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你的立场。所以……」

「不用说，我当然要一起去，两个人能得到的情报肯定比一个人多。更何况，也没人能够替代妳啊，莉姆。」

堤格尔对着莉姆露出笑容，于是两人就不再继续议论这件事了。

「我们先回森林东边，派传令给殿下。然后准备马，往西穿过森林。」

从地图来看，这片森林涵盖至培纳因山脉西侧的地带，要往西走出森林并非不可能。不过两人目前手上没有准备长途旅行所需的物品，有必要先跟梅尼欧与伊欧鲁他们讨论。

「虽然可能会给殿下与丽涅特大人添麻烦，不过我们可能得直接往西出发，不能等到传令回来。」

莉姆点头回应，到头来还是只能独断行事，而且没有带随从，无疑是一趟极为冒险的旅程。即使如此，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因为总有一天非跟圆桌骑士亚莉莎德拉做个了断不可。

堤格尔等人先回到位于森林东边外面的村子，这里是他们的临时据点。部下们都出来迎接，堤格尔把得到的情报告诉他们。尤其是为他一手包办文书事务的中年男性梅尼欧，堤格尔必须跟他好好地谈一谈。

「堤格尔大人要前往高原地带吗？」

梅尼欧看起来有一些犹豫。

「伊欧鲁他们的故乡确实在那里，不过……」

不久之前，梅尼欧等四人才刚成为堤格尔的直属部下，他们都来自亚斯瓦尔岛西部的高原地带。在故乡的牧羊村，村民们为了水权而分裂相争，梅尼欧之外的三个年轻人的父母在争夺之中落败，最后被扣上冤罪而惨遭吊死，三人在村子里也失去了容身之处。

梅尼欧身为他们的队长，自然不太愿意让他们回到那样的地方。一开始的时候，堤格尔与莉姆本来打算只向三人打听清楚村庄的位置，之后就两个人自行前往。但是……

「这是他们三人的要求。」

堤格尔对梅尼欧如此说明。正如他所说的，三个年轻人想回去高原的大地一趟。

「我们三个因为一些因素被赶出了故乡，即使回去也不能改变什么，而且村里不会在乎来者是哪一方的军队。对于村民们来说，加入军队就跟外出打工没两样。牧羊人只在乎跟牧羊有关的事，根本不在乎外人想做什么。」

他们虽然这么说，不过直到离开村子为止，这样的价值观对三人来说一直是理所当然的。

「村子里从来没有比如何把羊毛剃得又快又好更重要的事，而我们也一直以为那是当然的。」

他们补充说道。还说出了村子以后价值观受到了冲击。

「多亏梅尼欧队长教导，我们才知道村子外面的想法跟村子里不同。相反地，世界上想法跟我们村子不同的人才占大多数。」

梅尼欧的经历较为特殊，他曾经离乡从军，受过教育之后又回到了故乡。正因为有这样的背景，他才会想让这些在故乡失去容身之处的年轻人们知道，村子以外的地方也有不同的世界存在。不过仅仅是因为这样就陪这些年轻人再度从军，老实说他实在是个滥好人。

逃出军队之后，多亏有梅尼欧的引导，这些年轻人才能活着撑到被堤格尔他们发现为止。

多亏堤格尔在讨伐山贼的过程中发现他们，而他们也乖乖地马上投降，如今才能以堤格尔部下的身分继续工作、生活。

「可以吃得很饱，军事训练跟劳动也比牧羊轻松许多，实在是太感激了。」年轻人们对于目前的环境非常满意。实际上，刚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虽然瘦骨如柴，对于弓与剑等武器也一窍不通，但是体力确实过人。无论是露宿野外还是长时间沿着兽径前进，都不曾喊苦，因此他们才能像这样一直跟着堤格尔与莉姆。不难想像偏远乡村的生活其实非常辛苦。

最后，梅尼欧认为既然伊欧鲁他们这么坚持，他也没意见了。接着，他交给堤格尔一张地图。

「我已经调查到猎人们穿越森林时使用的路径。这么走的话，应该三天就能穿越森林。」

这次在搜索败逃士兵的时候，堤格尔交给他一笔钱，交代他到处办事，他似乎就顺便连这种事都调查好了。

「另外，这是桂妮薇亚殿下的委任状，是丽涅特大人派人送来的，她认为堤格尔大人需要代理殿下谈判的权力。」

「丽涅特大人？」

「您为了到处救助败逃士兵，有可能会需要广范围移动，于是她认为您可能有需要。」

这个中年男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丽涅特大人说，对于您的行动范围，最好多预测个二倍。真不愧是丽涅特大人，让我学到了不少。」

「她真是个好老师。」

「她还说要是您太任意妄为，回去可能得训斥您一番。我会尽量为您说话，不过您还是要有心理准备。」

看来梅尼欧的老师真的很不得了。想到这里，堤格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顺带一提，梅尼欧的老师丽涅特之前还企图从堤格尔手中挖角梅尼欧。对她而言，优秀的文官自然是愈多愈好。堤格尔拚命反抗，最后总算是阻止了挖角。争夺人才是不讲情面的战争。

现在堤格尔手上的公务也都要靠梅尼欧才能运作。

「我是孤家寡人，之所以离开故乡也是因为家人都不在了，我现在对那个村子没有一点留恋。」

梅尼欧这么说道。

他这次不会跟着堤格尔一起去，而是留下来。这是当然的，因为即使敌军目前没有动作，要忙的事依然堆积如山。包括救回来的士兵与自己逃回来的士兵们的治疗与重新编制，以及与来自北方的支援部队的联系协调、临时阵地的建构等等。

因此堤格尔与莉姆这一趟西部远征，只有那三个年轻人跟随。从阿尔涅子爵领地回来的途中，堤格尔与莉姆亲自指导他们骑马，即使摔下好几次、全身都是伤痕，依然不断地持续练习，于是现在他们三个都会骑马了。只要是性格温顺的乘用马，原则上都骑得来。

说是骑得来，其实也顶多是能让马保持快步前进的状态。若要骑上体格健壮、脾气剽悍的军马，并在战场上灵巧自如地操控缰绳，三人目前的程度还远远不及。要跟着堤格尔上战场，他们就得学会熟练地骑军马跟上堤格尔才行。今后还需要努力学习。

伊欧鲁看着地图，不禁感叹──原来自己生长、领着羊走动的世界是这个样子。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生长的地区之地图。这也难怪，资讯详尽的地图等于是大量的军事情报，只有贵族能够持有。

「出了森林之后，再走两天就到村子了。身为牧羊人，山丘的棱线我们都记得一清二楚。请两位尽管放心地让我们带路吧。」

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挂了保证，真是太可靠了。

†

堤格尔等人前去救助败逃士兵的那一天。

将遭占领的城镇从桂妮薇亚派军队的手中夺回之后，圆桌骑士莎夏并没有加入新编成的追击部队，而是留在镇上参与重建工作，修复遭受掠夺并被破坏殆尽的城镇。

除了指挥工作部队之外，同时也发放军粮赈济失去粮食的镇民们。不只亲自下厨，还亲自为伤患包扎，倾听每一个人的心声。

「圆桌骑士大人竟然这样亲自关心我们每一个小老百姓，实在是太感激了。」

每个人都不断地道谢。「这可不是圆桌骑士大人该亲手进行的工作。」

有人这么劝阻莎夏，不过她笑着拒绝了。

「我以前也是一个村人。」

「那是在您成为圆桌骑士之前……不，是更久之前的事吗？」

「你也知道，我以前曾是战姬。不过在那之前，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村人。」

莎夏指挥整理排队等待赈粮的队伍，同时仰望天空回想着得到这副身体之前的过往。亚斯瓦尔岛的天空还是一样灰濛濛的。

那段体弱多病的岁月，似乎远比现在的自己还要有活着的感觉。得到了这副健康的身躯之后，亚莉莎德拉究竟失去了什么？她忽然觉得，只要像这样与民众接触、交流，似乎能够多少回想起一点当时的自己。

为了指挥主要由猎人组成的追击部队，亚特留斯派的宰相大卫公爵在城镇北侧布阵，并一直驻守在那里。

「虽说让堂堂宰相阁下担任指挥官，简直是大材小用，不过毕竟这是大卫公爵本人的安排。他也认为由我来守护城镇，民众会比较放心。」

听到她这么说，骑士们也无法反驳了。

于是，莎夏这几天都埋头于镇上的重建工作。

有一天，王都克尔切斯特派来的使者上门了，那是个戴着铁头盔、全身黑色铠甲的男人。他是亚特留斯的直属骑士之一，也就是人见人怕的裁定使者。

「陛下有令，立刻执行新的任务。」

裁定使者将装在信封内的指令书交到莎夏手上。

亚莉莎德拉拆开信封，阅读指令书的内容。指令书上说，亚斯瓦尔岛西部高原发生了异常状况，命令圆桌骑士亚莉莎德拉立刻前去应对。指令书上还说，要是亚莉莎德拉发现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应马上联络亚特留斯。裁定使者将留下来跟随莎夏，作为传令之用。

这真是个奇妙的命令。在敌军随时都可能来犯的时候，竟然要身为前线指挥官的莎夏前往遥远的边境地带，这绝对非比寻常。而且亚特留斯似乎还料想那里的状况可能连莎夏都无法独自应付，这更是不可思议。

「指令书中所说的异常状况，具体而言是什么事？」

「一开始的时候是羊只失踪，牧羊犬被发现时则是已经死亡，而且死状怪异。后来损害的状况不减反增，连牧羊人与其家人都开始失踪了，于是村庄向领主求助。领主派出士兵前去调查，却连调查的士兵们都失踪了，没留下任何一点踪迹。领主至此不得不向陛下求助，陛下判断此事应由圆桌骑士亚莉莎德拉前去应对。」

这个事件本身是很奇妙，但更奇妙的是让莎夏去处理这件事的决定。

「为何是我去呢？」

「因为在万一的状况下，那里可能会出现只有妳──圆桌骑士亚莉莎德拉才能应付的威胁。」

「能够麻烦你说明那是什么样的万一状况吗？」

听完裁定使者简洁的说明──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确实只能让我去了。」

翌日，莎夏从自己的部队中选出十名骑士，并带着裁定使者往西出发。

第三卷 第1话 森林中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