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盛满咖啡杯的爱 序章 某个老人的余生

<p>柔和的秋日阳光洒落檐廊。</p>

<p>他坐在藤椅上，闭着双眼，仿佛在沉睡。从远处可见的湖泊吹来既凉爽又舒适的风。庭院的树篱传来沙沙声，是麻雀发出的声响吗？这是一段悠闲平静，身心都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光。他觉得能够像这样独自在自己的「城」里静静结束人生也不错。</p>

<p>在大约两个月前，他连续好几天感到身体莫名沉重，便前往市内的综合医院就诊。人变老之后常会遇到这种事，所以他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但医生出乎意料地安排他接受好几项检查，告诉他之后再来看检查结果。那天他怀着茫然不解的心情踏上了回家的路。</p>

<p>一周后，他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要他带着家人一起来听检查结果。当他告诉对方自己没有家人时，心中已预料到结果应该不太乐观。医生在诊间里告诉了他病名，但他从未听过。这是跟血液有关的癌症，顶多只能再撑三年左右。</p>

<p>很不可思议地，他并不怕死。这样啊，原来我要死了──他以平静的心情接受现实。毕竟他已经活了超过六十年，虽然直到最后都没有结婚，但也因此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虽然规模不大，他在故乡也建了自己的「城」──而且，就算自己死了，作品也会留在这世上吧。</p>

<p>这样不就够了吗？这是一场值得高呼万岁的人生。他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没有任何遗憾。</p>

<p>树篱那边又传来沙沙声。当他正觉得这声音听起来不像麻雀时，随即感觉到显然是巨大生物的气息，于是他睁开了双眼。</p>

<p>「那个……」</p>

<p>站在眼前的是个年纪大概是国小中年级的女孩。</p>

<p>她穿著白色圆领衬衫与蓝色吊带裙，右手臂有条绿色的线，应该是穿过树篱缝隙时不小心弄脏的吧。而且他还眼尖地发现女孩背在肩上的托特包里放了素描本。</p>

<p>「对不起，我擅自闯了进来。」</p>

<p>女孩喃喃吐出这句话后就陷入沉默。她低垂着的脸看起来就像热狗面包，十分惹人怜爱。</p>

<p>他知道自己的外表颇严肃，时常让对方感到畏惧。所以虽然他很难挤出和善的笑容，仍旧努力地用较为温和的语气说：</p>

<p>「小妹妹，怎么了吗？这里是我的家喔。」</p>

<p>女孩抬起脸，伸手指向庭院角落。</p>

<p>「那边的花很漂亮，我想要用它来画素描。」</p>

<p>他所照料的秋海棠就种在那里，已经开了小小的花。从树篱外的道路似乎也能看到淡红色的花瓣。</p>

<p>「小妹妹，你很喜欢画画吗？」</p>

<p>「因为老师出了作业，叫我们画素描。我在找可以画的东西，结果就跑进这里了。我不知道这里是别人的家。」</p>

<p>他伸手指向檐廊。</p>

<p>「别客气，你就在这里尽情地画画吧，想坐着的话可以坐在这里。」</p>

<p>「谢谢你，老爷爷。」</p>

<p>女孩低头道谢后，便在他指示的地方坐了下来。她从包包里拿出细长的笔盒，里面放满了色铅笔。</p>

<p>然后女孩就开始画画了。四周只传来色铅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他在椅子上时而睁眼时而闭眼，偶尔也会打个盹。后来他想起今年收到的中元礼盒里有罐装果汁，便起身去拿过来，把果汁倒进放了冰块的玻璃杯并递给女孩，结果她高兴地露出如花朵般的笑容。</p>

<p>已经过了大约一小时，女孩似乎还是画不出自己想要的画。她用左手拿起粉红色铅笔，在翻过好几页的纸上画线之后，便沉吟了起来。</p>

<p>他从藤椅上站起来，坐到女孩身旁。</p>

<p>「你的笔稍微借我一下。」</p>

<p>他在素描本的空白页面俐落地画出秋海棠。过了大约十分钟，一张简单的素描便完成了。</p>

<p>他将素描本还给女孩后，她惊讶地张大嘴巴，直盯着那张画看。</p>

<p>「老爷爷，你画得好漂亮。真厉害！」</p>

<p>他觉得自己好像欺骗了女孩，不禁露出苦笑。</p>

<p>「我啊，其实满会画画的。这样应该能让你在画作业时稍微参考一下吧？」</p>

<p>「嗯。谢谢你。」</p>

<p>后来女孩开始模仿他的素描，总算画出她觉得满意的画。女孩一边把素描本拿给坐回藤椅的他观看，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p>

<p>「这幅画怎么样？」</p>

<p>「你画得很好呢。我在你这个年纪时画得还没有你好看。」</p>

<p>「真的吗？太好了！」</p>

<p>他一边看着女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边想到如果自己有孙子，年纪大概也跟这女孩差不多大。</p>

<p>「谢谢你今天让我在这里打扰。」</p>

<p>女孩把素描本收进包包里，很有礼貌地向他告辞。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对女孩吐出这么一句话：</p>

<p>「你随时都可以再来玩。」</p>

<p>他说完之后就后悔了。女孩只是在寻找作业所需的素描题材而已。她不可能想跟素昧平生的老人保持来往。我到底在自以为是什么呢──</p>

<p>女孩霎时愣了一下，仿佛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马上就充满活力地回答他：</p>

<p>「好！」</p>

<p>他将身体靠在藤椅椅背上，再次闭起双眼。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了一阵子。</p>

<p>他一直以为自己接下来只剩等死而已。事到如今，他根本不期待会有新的相遇。</p>

<p>虽然女孩给予肯定的回答，但她恐怕不会再来了吧。即使如此也没关系。光是能获得一段足以放松心情的短暂时光，就让他十分感激了。</p>

<p>而且那个女孩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当时的她很相似──</p>

<p>他摇摇头。因为他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p>

<p>久远的记忆仿佛被少女闪耀的笑容照亮似地浮了起来，他一边将它悄悄藏回心底，一边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就像是秋海棠的花朵，替自己已迎向冬季的生命增添些许色彩，他肯定难以忘怀。</p>

<p>但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原本以为即将平稳地结束的人生，其实早已像暌违多时后又上紧发条的摆钟一样重新动起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