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窗外下着古瓷般的旧雨。</p>
<p>连绵不绝的雨滴在教室窗户上掀起层层波澜,给无人的操场笼罩了一层半透明的柔软面纱。时至六月,黯淡的天空似乎比往年更早进入了梅雨季节,沉甸甸的,压得整个小镇喘不过气来。</p>
<p>外面天色昏暗,仿佛夜幕提早一步来临了似的,与之相比,荧光灯照射下的教室却明亮得不自然,好像只有这里与世隔绝了一般。</p>
<p>我突发奇想地,将窗户轻轻拉开一条缝。从缝隙里渗入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沥青和尘土的气息,轻柔地告诉我室内和室外还保持着联系。不知为何,遥远夏日的田间小路从我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然后又很快沉了下去。</p>
<p>以前我觉得,下雨天令人讨厌。</p>
<p>现在我觉得,下雨天也不那么讨厌了。</p>
<p>叮叮咚咚,啪嗒啪嗒,雨点在远处的金属屋顶上跳动,奏出了欢快的节奏。我出神地望着远方,侧耳倾听这样的节奏,心中有种不可思议的兴奋感,就好比一个少女穿着红色长靴跳进积水里,又好比一名绅士在倾盆大雨中收起雨伞,动人地唱起歌一样。</p>
<p>「……岁……千岁我说啊……别走神了!!」</p>
<p>「好痛!!」</p>
<p>正当我沉浸于美好的感觉当中时,随着充满活力的「轰当」音效,我的太阳穴被弹了一下。喂,轰当是要闹哪样啊,太过分了吧!</p>
<p>「你在发什么呆呢……」</p>
<p>旁边的青海阳一脸傻眼地看着我。</p>
<p>「我说,一个算得上淑女的人,如果她看到了一张不修边幅而又性感的男人的侧脸,难道不是应该温柔地亲吻他一下吗?」</p>
<p>「要不要我给你来个『砰啾』这样子的?」</p>
<p>「真是非常抱歉,饶了我吧!」</p>
<p>「嗯?还在犯迷糊?要不然,再弹一次?」</p>
<p>「不要啊!那种削岩机般的力度还是算了吧。」</p>
<p>星期一上完第七节课放学后,我们没有去打扫卫生,也没有开班会,就这样在教室里等着。</p>
<p>今天第八节有特别课程,也就是由高年级前辈们主导的升学交流会。</p>
<p>藤志高中是福井县第一的升学学校,所以经常有这样的机会。</p>
<p>虽然现在才二年级六月份,但根据每个人的情况不同,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开始着眼于大学入学考试的准备了。针对志愿学校来制定对策还为时尚早,但高年级前辈们是如何选定或者考虑升学去向的,这对于很多学生来说都是一种参考吧。</p>
<p>「你看,藏老师来了。打起精神来啊,班长。」</p>
<p>听到阳的话,我朝讲台望去。我们二年级五班的班主任岩波藏之介一如既往毫无干劲地站在讲台上。他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懒洋洋地开口说:</p>
<p>「啊,我想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今天是由三年级学生开展的升学交流会。不过你们也没必要太拘谨,大家都是学生,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p>
<p>喀噔,喀噔,竹皮草屐的声音响起,藏老师走下了讲台,在窗边的折叠椅上坐下,就这样朝门口喊了一声:</p>
<p>「进来吧——接下来就靠你们了。」</p>
<p>「嗯,好的!」</p>
<p>伴随着听起来有点耳熟的风铃般的声音,十来个高年级前辈陆陆续续走了进来。</p>
<p>而走在最前面的是……骗人的吧?</p>
<p>我差点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膝盖就要砰的一下撞到抽屉底部了。</p>
<p>走在最前面的是明日姐,也就是西野明日风学姐。</p>
<p>真的假的,我都没听说过啊。</p>
<p>明日姐面带微笑,怎么说呢,就好像从这间上了年头的教室里一下子脱颖而出的感觉。</p>
<p>有些神秘地摆动着的短发,左眼的泪痣,不长也不短的裙子里伸出来的白皙的双腿,这一切都如同人造物一般美丽。尽管如此,她本人却像一只喜欢亲近人的野猫一样展现出笑容,这种不协调的印象又助长了她身上的非现实感。</p>
<p>哪怕我已经习惯了,也还是会有这种感觉。</p>
<p>班里的男生们大概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明日姐,他们都大张着嘴,露出傻乎乎的表情,女生们则是带着陶醉的表情看得入迷。</p>
<p>我虽然听说会有很多三年级学生来,但没想到其中一个是明日姐。也许她是想吓我一跳才故意隐瞒的吧。</p>
<p>平时我们只在校外说过话,所以现在我就像第一次把喜欢的女生请进自己的房间一样感到害羞,不由得移开视线。</p>
<p>然后我跟藏老师对上了视线,不知为何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要不然把橡皮屑揉成团朝这个大叔扔过去吧?</p>
<p>我轻轻地吸了口气,再次望向讲台,正好站在三年级学生中心的明日姐也在看着自己。她笑眯眯地看着我,高兴地挥着手。</p>
<p>这个人肯定知道在这样的气氛下做这种事,会让我陷入什么境地的吧?</p>
<p>「啊哈哈……」我苦笑着回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四面八方都投来了「怎么回事?」「哎呀哎呀怎么又是你」、「总之你还是自裁吧」之类的目光。</p>
<p>那个,柊夕湖同学、内田优空同学、七濑悠月同学,能不能停止你们杀气腾腾的目光?我的后背和头部被刺伤了。</p>
<p>我回头一看,夕湖直勾勾地盯着我。优空和我一起放学的时候见过明日姐好几次,七濑也经历了上个月的一幕,不过我从来没有在夕湖面前提起过明日姐,恐怕之后夕湖会问我许多问题吧。</p>
<p>为了寻求一丝帮助,我转身看向旁边。阳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后「嘿」地笑了一笑。</p>
<p>这个反应也同样令人恼火啊。</p>
<p>我像还击一样开口了:</p>
<p>「有没有感觉到嫉妒 shitto↗ ?」</p>
<p>「啊,感觉到了感觉到了。是粪便的意思来着?」</p>
<p>「那是shit shitto↘ 吧?」</p>
<p>「那个人是谁啊?该不会是你前任吧?」</p>
<p>「不要说得你是现任一样啊!」</p>
<p>我正说着平时那种白痴对话冷静下来的时候,听到了明日姐和站在她旁边的学长的对话。他大概是运动社团的人吧,个子比我高,身材也很结实,清爽的短发映照出爽朗的光泽,五官端正的脸让人一看就觉得「啊,这个人一定很受欢迎」。</p>
<p>「明日风,你们认识?」</p>
<p>「嗯,他是我的后辈呢。」</p>
<p>「明日风」这个称呼让我有些心烦意乱。</p>
<p>既然是同年级的,那就像我叫夕湖和优空一样,只叫名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我却喊什么「明日姐」,还觉得挺高兴,总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p>
<p>或许那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学长苦笑着继续说道。</p>
<p>「都是二年级的学生,大家都是后辈吧。什么样的后辈?」</p>
<p>「都说了,只是普通的后辈而已。」</p>
<p>「哦?是吗。」</p>
<p>是感受到了什么特殊含义,还是按照「普通的后辈」这个词从字面上理解了,我猜大概是后者吧。不过,除了字面上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意思。</p>
<p>学长看着我,微微扬起嘴角。</p>
<p>啊,这个人绝对喜欢明日姐。看起来他好像已经给我评好了等级,压根不把我当回事儿。「我知道你很崇拜她,但明日风的身边有我在,所以早点放弃吧后辈。」像是在给我传递这样的信息。</p>
<p>你这混账家伙,可别小看我这个藤志高中第一的泡妞上床臭渣男啊。你先去学校里站上被骂个一百遍之后再来吧。</p>
<p>……明日姐与那人的一举一动都让我大惊小怪的,不用说我也知道自己已经慌了手脚。</p>
<p>那个人与学长共同度过日常生活的时间比我多得多,在那些时间的夹缝中挣扎着生存的反倒是我。</p>
<p>总而言之,我对这种极其理所当然而又简单的事实感到极其难以接受,所以只能闹别扭,就像一个在玩具店门口打滚大哭的孩子。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丢脸的了。</p>
<p>——真是的,在那个人面前我总是会被打乱步调。</p>
<p>学长很自然地轻推了一下明日姐的腰部。</p>
<p>虽然我能理解你是想把场面交给她主导,但我就问你一句,要是你死了,你是喜欢把骨灰撒进海里还是山里,限你三秒之内回答。</p>
<p>当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明日姐向前蹭地迈出一步,离开了那个男人的手。</p>
<p>「好啦。你,先带大家起立吧。」</p>
<p>哎,等一下啊,没必要把他火化吗。</p>
<p>把他埋在运动场的角落里只露出头来,每天早晚不停地给他吃福井招牌点心羽二重饼(但只给他吃没有夹心的)也是一种手段吧。这样下来一天就腻了,喉咙也干得难受。</p>
<p>「喂——</p><p>,那边的你——」</p>
<p>或者用那个方法。</p>
<p>监禁在幽暗的密室里,命令他剥下一百只福井名产圣子蟹(雌性越前蟹)的所有腿之前不准回去。那玩意儿太细了,剥下来相当辛苦,中途会死心的。</p>
<p>「既自恋又爱耍酷,而且最喜欢我了——」</p>
<p>什么嘛这种人谁啊不会是我吧。</p>
<p>班里充满了哧哧的偷笑声,这时我终于反应过来明日姐是在跟我说话。反应迟钝了是我的不对,可是你能不能别再埋那些等会儿绝对会爆炸的地雷了?</p>
<p>「呃,起立。」</p>
<p>大家纷纷站起来。</p>
<p>「敬礼……坐下。」</p>
<p>我走完流程后,明日姐满意地点点头,开口了:</p>
<p>「初次见面,我是三年级的西野明日风。今天请多关照。」</p>
<p>教室里也到处响起了「请多关照」的声音。</p>
<p>最有活力的是浅野海人。这种地方真让人安心。</p>
<p>明日姐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p>
<p>「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p>
<p>我用稍微冷静下来的脑子仔细观察,发现站在讲台上说话的明日姐似乎是受其他三年级的学生和藏老师拜托来负责主导场面。</p>
<p>刚才的学长回应:</p>
<p>「规模太大也不好办,不如就让关系好的人组成一个小组,分成四五个小组就可以了吧?那么,我们每两三个人各自负责一个小组吧。」</p>
<p>明日姐瞥了我一眼。</p>
<p><img src="https://img.linovelib.com/2/2770/139816/157284.jpg" border="0" class="imagecontent"></p>
<p>因为她知道山崎健太和上村亚十梦的事,所以很担心这种方式是否有问题。我微微一笑,点点头。健太已经是千岁组的成员了,而且亚十梦也会和绫濑荠一起组队。</p>
<p>本来,这个班级被称为现充班或者散装班,但到目前为止关系并没有特别不和。</p>
<p>在过去的两个月里,经常在一起的成员基本上都是固定的,而且可控的范围内没有即将被孤立的人,所以不用担心。</p>
<p>明日姐微微点头:</p>
<p>「那就这么办,人数确定后就告诉我吧。」</p>
<p>果然不出所料,小组一个接一个地聚在一起,各自去报告,没有引发什么争执。</p>
<p>明日姐根据小组人数指示小组坐的地方,大家听从指示,移动桌子和椅子聚在一起。</p>
<p>为慎重起见,在确认千岁组以外的小组报告结束后,我也报告说:</p>
<p>「我们有八个人。」</p>
<p>「收到。那就用那一带剩下的地方吧。」</p>
<p>话又说回来——我不禁这样想。</p>
<p>怎么说呢,像这样成为三年级学生的中心,不停地发号施令的明日姐很新鲜,让我觉得有点不协调。我看着其他前辈的样子,感觉就像是他们放心交给了明日姐去办一样,想来平时应该也都是这种感觉吧。</p>
<p>我认识的明日姐总是一个人。</p>
<p>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或许更接近孤高这个词,所以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在想,她在学校里是不是也是超然物外的。当然,我知道她思维敏捷,能够流畅与人交流,所以处于班级中心并不奇怪。也就是说,考虑到她的能力,确实应该是这样。</p>
<p>可是——</p>
<p>我总觉得很孤独,好像丢了什么东西。</p>
<p>那是我最近对那家伙所说的,幻想的强加与自私的幻灭,感觉我就像被自己说出的话反击了一刀。</p>
<p>但是,明日姐也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这一事实也让我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p>
<p>为了摆脱这些无聊的想法,我用力拉了一下歪歪扭扭的领带。正当我准备向同伴们走去时,背后传来了明日姐的声音。</p>
<p>「啊,顺便说一下我负责你们小组。」</p>
<p>「真的假的?」</p>
<p>「因为经常听你提起那些女孩子,我也想跟她们聊聊天嘛。」</p>
<p>「这样反而会如坐针毡吧……」</p>
<p>「不是我,而是你呢。」</p>
<p>「你要是知道就别这样了……」</p>
<p>正是在这种地方,明日姐真是坏心眼啊。</p>
<p>*</p>
<p>我们面对面总共摆了八套桌椅。这一边依次是我、和希、海人、健太,另一边依次是夕湖、七濑、阳、优空。</p>
<p>对面的夕湖像是在等着这一刻似的开口了:</p>
<p>「所、以、呢?」</p>
<p>我不安地游移视线,话语也有些含糊:</p>
<p>「所、所以……今天能听到怎样的东西呢?」</p>
<p>夕湖双手合十,搭在脸颊上,故意歪着头微笑。</p>
<p>「真的是呢,能听到怎样的东西呢?而且是从朔偷偷摸摸地进行别有深意的眼神接触的那位美丽的西野学姐那里!」</p>
<p>「别、别这样,那个人你只要问,就会告诉你各种事情的。」</p>
<p>「那个人……也告诉了朔很多东西吧?」</p>
<p>哎呀,完全没打算让我逃跑呢。夕湖向我施压。</p>
<p>七濑温柔地微笑着,插嘴说:</p>
<p>「咦,夕湖还没见过面吗?」</p>
<p>「那么悠月呢?」</p>
<p>「前几天碰巧见到了。千岁说只是普通的前辈和后辈哦。」</p>
<p>「是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p>
<p>夕湖像是稍微松了一口气似的轻抚着胸口。</p>
<p>「干得漂亮,七濑」,我刚这么想着,她就接着说:</p>
<p>「不过,西野前辈却说『对此危机感不高一点的话,说不定就被我抢走了呢。』」</p>
<p>「哇真是太让人生气了。悠月也同样让人生气,让西野前辈如此轻易就说出这种话了。」</p>
<p>我忍不住说:</p>
<p>「等一下,七濑。我可不记得有过这种说法。」</p>
<p>「是吗?字里行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p>
<p>我把视线从七濑和濒临爆发的夕湖上移开,求救似的望向优空。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SOS,她无奈地开口:</p>
<p>「我在放学的路上见过很多次,朔也给我介绍过。的确,两人给我的印象是,并没有进行比超越前后辈关系的对话。」</p>
<p>最喜欢你了优空,我刚这么想着,她就接着说:</p>
<p>「只是,看到西野前辈出现时,朔就像少年一样两眼闪闪发光,摇尾巴似的跑过去了,眼里早就没有我了呢。」</p>
<p>你一直这么认为的吗?这样反而最伤人了啊,不要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瞄准人的心脏扔战斧啊。</p>
<p>正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p>
<p>「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p>
<p>明日姐抱着自己的折叠椅走过来了。</p>
<p>旁边还有那个学长。两人并排坐在我和夕湖旁,也就是所谓的生日席上。</p>
<p>虽然快要碰到肩膀的距离让我有些心神不宁,但我还是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不想过分让人察觉。</p>
<p>「那么再介绍一遍,我是三年的西野明日风。然后这位是……」</p>
<p>「我是奥野彻,从二年级的时候开始跟明日风同班,虽然我看起来这副模样,但其实出人意料地可靠,经常给她很多支持和帮助。」</p>
<p>啊,奥野前辈你坐在那里可危险了。我的左手有时候会释放出封印在体内的恶魔,袭击附近的人类。</p>
<p>这完全是和升学交流无关的话,而且他还滔滔不绝地讲这些谁也没去问的东西,这应该是对我的牵制吧。</p>
<p>这种寻求优越感、居高临下的发言,简直就像在承认他自己与她并没有太深厚的交情一样,可我现在却气得要命,所以也没资格笑话对方。话虽如此,要是我反击回去,那就像自己跟他是同一类人一样,这也不太好,所以我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窥视过来的视线。</p>
<p>海人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在水面下进行的互相试探,精神抖擞地举起了手。</p>
<p>「请问,你们两位在交往吗!?」</p>
<p>奥野前辈回应:</p>
<p>「呃,怎么说呢……啊哈哈。」</p>
<p>害羞的运动系男子微笑会让人觉得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或者马上就要在一起了。</p>
<p>但是明日姐说:</p>
<p>「没在交往哦~」</p>
<p>毫不犹豫地否认了。</p>
<p>「好嘞!」</p>
<p>明日姐不理会看起来很尴尬的奥野前辈和情绪高涨的海人,斜眼看向我,单眼眨了眨向我示意:</p>
<p>「——顺便说,那边的你也一样呢。」</p>
<p>这是结束当场流动的气氛的非常正确的应对方式。那不仅是针对奥野前辈,应该也针对浮躁的所有人吧。</p>
<p>我的心就像沉浸在玩耍中一不小心打碎了宝贵的花瓶的孩子一样,有些失落。</p>
<p>明日姐合掌拍了拍手,开始说话:</p>
<p>「那么,我们快开始吧。藏老师也说了,不用拘谨,想问什么都行的。去年这个时候,我也完全没有定下自己的升学方向呢。我问一下,大</p><p>家都有什么打算了?」</p>
<p>在不知为何有些像互相探询的目光交错之后,海人开口了。</p>
<p>「我没怎么考虑具体的。我觉得只要是能打篮球的地方哪里都行,要是能以体育特长生为目标说不定也行,不过从我们高中的水平来看应该很难吧。」</p>
<p>无论海人是多么优秀的选手,藤志高中也不是篮球强队。仅凭体育能力升学是不现实的。</p>
<p>可能是从我这里听到的人物形象跟这个回答重叠在一起令她感到很奇怪吧,明日姐咯咯地笑着回答。</p>
<p>「那么浅野你想在哪所大学的球队里打球呢?可以先往这方面考虑一下呢。」</p>
<p>海人对明日姐知道自己的名字感到有些吃惊,但是因为不在乎细节而高兴地嘿嘿笑着。</p>
<p>阳紧接着海人说:</p>
<p>「我和海人大概也差不多吧。我问了父母,然后他们说让我去国公立的大学,具体是哪所大学还完全没有头绪。」</p>
<p>明日姐脸上浮现出恶作剧般的表情:</p>
<p>「如果想进入国公立大学,青海首先要好好学习才行呢。」</p>
<p>「为什么西野前辈会知道我的成绩呢!喂,是不是你,千岁!!」</p>
<p>「我、我并没有把分数也说出来……」</p>
<p>「你啊,怎么知道我分数的!」</p>
<p>「没办法吧。我听到『呜哇——』这样的叫声,转头向旁边一看,结果一眼就全看见了。」</p>
<p>「呜唔唔……」</p>
<p>看着我们这样的对话,明日姐真的笑得很开心。</p>
<p>她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继续说下去:</p>
<p>「那么……七濑呢?」</p>
<p>被提名的七濑用手捂住嘴,想了一会儿才说。</p>
<p>「我大概是想离开福井去看看吧,石川、京都、爱知、大阪,或许东京也有可能。」</p>
<p>「啊,县外派呢。确实七濑看起来像是这样的人呢。」</p>
<p>和大多数地方一样,福井的高中生考虑上大学的时候,第一个碰到的就是去县外还是留在县内。</p>
<p>放眼于县外时,藤志高中最受欢迎的是邻县石川或者关西的著名大学,那里是远胜于福井的大都市,不过我觉得更重要的理由应该是想回来就能马上回来的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吧。</p>
<p>相反,从一开始就决定去东京的人并不多。理由一定正好相反,和福井太远了,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物理上都很遥远。</p>
<p>当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水篠和希对七濑的话做出回应:</p>
<p>「我可能去东京的私立大学吧。听说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所以我要加入好多社团,每天打打闹闹,尽情享受校园生活。」</p>
<p>当然,像这样只瞄准东京的人也不少。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说出了自己在意的话:</p>
<p>「什么,你不再踢足球了?」</p>
<p>和希有点寂寞地笑了笑,耸了耸肩。</p>
<p>「别看我这副样子,我还是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的。我的足球水平不足以维持生计,所以我就老老实实地在高中关门停业了。」</p>
<p>「……是吗?」</p>
<p>我不也打算过多追问,因为从小就热衷于体育的人,总有一天会被迫做出这样的选择:是真心想成为职业选手呢,还是只凭着兴趣继续下去,还是干脆放弃。</p>
<p>在我看来,和希即使是在体育强校也能成为常规球员,不,正因为是处于这种水平的人才能看到自己的极限。</p>
<p>听到我们的对话的健太怯生生地开口了。</p>
<p>「我大概是……普普通通地去福大吧。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会离开福井。」</p>
<p>福大是福井大学县唯一的国立大学。如果是藤志高中的学生,选择在县内升学的话,很有可能这是第一志愿。</p>
<p>实际上,即使升学也不想离开福井的家伙相当多。有单纯喜欢福井的情况,也有害怕离开住惯了的城市和做一个人住的情况。</p>
<p>而且,大学里没有离开福井的人大部分都会直接在福井找工作。</p>
<p>出生在福井,在福井长大,在福井组建家庭,在福井生活下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幸福,而且我觉得谁也不可能知道吧。</p>
<p>优空对健太的话表示了同意:</p>
<p>「我和山崎的感觉差不多吧,有点无法想象自己在都市里生活……」</p>
<p>明日姐温柔地微笑。</p>
<p>「也不是只有都市才是县外的吧?而且还有外地有名的大学。」</p>
<p>「但是,如果特意去外地上学的话,福井也不错吧?对于自己能不能上地方一个人住感到不安。」</p>
<p>听到这个后,夕湖探出了身子:</p>
<p>「欸!田田很坚强,绝对没问题!像我这种人,不知道会不会做饭洗衣服,要是离开父母,就会感到非常不安……」</p>
<p>七濑摆摆手,恶作剧般地插嘴:</p>
<p>「夕湖首先要学会做家务,给将来成为新娘做好准备呢。我会做饭也会洗衣服,所以领先一步~」</p>
<p>所以不要意味深长地往这边看啊,瞧,夕湖察觉到了。</p>
<p>「唔——!从今天开始!我要学会煮鸡蛋。」</p>
<p>「你在小学家庭课上都学了些什么啊?」</p>
<p>我不由得插话进去,夕湖就气鼓鼓起来。</p>
<p>看到此情此景,明日姐对她说:</p>
<p>「 柊是留在县内,还是去县外?」</p>
<p>「说实话,我还完全没有头绪。照这样下去,我恐怕会随大流,升学去福大……话说回来,学长学姐们已经决定报考什么学校了吗?」</p>
<p>我虽然觉得有点意外,但也觉得很有说服力。</p>
<p>虽然夕湖看起来我行我素,但她的内心却潜藏着非常敏感的一面。看似只要一丝情绪,就可以把她带到任何地方,但当她迈出真正重要的一步时,就会变得小心翼翼。只不过,这种不平衡之处不是弱小,而是强大,我突然这样想道。</p>
<p>到目前为止,一直把场面交给明日姐主导的奥野学长开口了。</p>
<p>「那个……我跟水篠一样,应该没弄错名字吧,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东京的私立大学上,打算把庆应大学当作首选,同时也申请MARCH。」</p>
<p>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动摇了。也许他只是纯粹想以高一级的学长身份来给我们提供咨询吧。</p>
<p>对于升学高中的学生来说,选择升学方向是人生的十字路口,不是一己私情可以干涉的场面。我对他这样的爽快感有些许好感。</p>
<p>夕湖提了个问题:</p>
<p>「那是因为学长想去庆应大学吗?那个……是有自己敬仰的庆应大学的教授,或者是和未来规划有关联的院系吗?」</p>
<p>奥野学长想了一会儿后回答说:</p>
<p>「要是能说出有学长风范的话就好了,不过坦白说没有那么重要的理由。只是,我一直在福井长大,所以也想在日本第一名的大城市生活一次。选择庆应的人,可能大多数是觉得,反正都要去东京了,干脆就当个庆应男孩吧,对吧?」</p>
<p>「欸,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决定下来没问题吗?」</p>
<p>「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理由,我只不过是在自己能考上的范围内尽可能选择一所高分数的大学,慎重选择专业和学科,将来的打算还要花上四年的时间来考虑。」</p>
<p>我觉得对于现实当中即将迎来考试的三年级学生来说这是个很普遍的想法。</p>
<p>包括我自己在内,在高中阶段就决定好未来想做什么的人肯定不多。</p>
<p>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根据想住的地方、向往的大学、有兴趣或者擅长的领域、又或者是单纯在找工作时顺利的专业之类的线索做出决断了。</p>
<p>夕湖嗯嗯点着头,改变了询问的对象:</p>
<p>「西野学姐也已经决定了吗?」</p>
<p>听到这句话,明日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脸颊。</p>
<p>「啊哈哈……虽然我一副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来跟你们交流,其实我也还没决定是留在县里,还是去东京呢。」</p>
<p>「欸?好意外!看今天的样子,感觉西野学姐给人印象是很快就决定好了的那种类型。」</p>
<p>「……没这回事,我也一直在犹豫。」</p>
<p>不寻常的是,她的语气当中似乎无意中泄露了她的真实想法。</p>
<p>正当我考虑着要不要插嘴的时候,奥野学长先开口了:</p>
<p>「我倒是一直都在跟明日风说『一起去东京吧』……」</p>
<p>好哇,走吧走吧,跟我走吧,去东京湾的海底鼓浪屿周游一圈吧。</p>
<p>明日姐不为之所动,只是搪塞了一下:</p>
<p>「嗯……如果奥野能在白金台买一间公寓给我一个人住的话,我会考虑考虑的。」</p>
<p>「至少说是一起住吧……」</p>
<p>——!</p>
<p>看着他们两人开玩笑,普通高中生之间很常见的那种,我只能竭尽全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失落。我也不清楚这种失落究竟是</p><p>对明日姐的,还是对自己的。</p>
<p>明日姐温柔地微笑着,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p>
<p>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无法释怀,只好轻轻别开视线。</p>
<p>*</p>
<p>在那之后,明日姐和学长用足了时间,给了我们所有人建议。</p>
<p>途中夕湖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谈及自己的升学意向,她指出了这一点,然后那个人说了「你现在不用说也没关系呢」这样意味深长的话,场面就快要起火了,除此之外,可以说这对于我们每个人而言都是有所收获的好机会。</p>
<p>升学交流会结束后,千岁组的成员们各自去了社团活动,回家部的健太也由于今天是轻小说发售日,很快就回去了。</p>
<p>——好了,我这到底是在干些什么呢。</p>
<p>从二十多分钟前开始,我就一直靠在楼梯口的玻璃门上,漫无目的地倾听着雨声。不知为何,我就是不希望今天就这么结束。</p>
<p>五颜六色的花朵绽放着,一朵接一朵地从我旁边经过。</p>
<p>一年级的女生还残留着几分天真烂漫,开心地转动着雨伞,旋转而出的雨滴像绣球花一样向四周散开。</p>
<p>我把手插进口袋,轻轻抚摸着崭新手机壳的皮革表面。我把指尖凑到嘴边,就闻到了类似棒球手套的令人怀念的气味,使我不禁放松了脸颊。</p>
<p>不一会儿,我的脑勺被敲了一下。</p>
<p>我吃了一惊,转过身去,透过玻璃看到明日姐正爽朗地微笑。</p>
<p>「难道你在等我?」</p>
<p>她来到门的这一侧,看着我的脸说。</p>
<p>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明日风?」就有人这样喊了一声,打断了我。接着在明日姐后面出现的,是刚才就坐在我旁边的奥野学长。</p>
<p>一想到他们可能是要一起回去,我心脏周围就像一阵抽搐,让我顿时说不出话来。</p>
<p>明日姐像往常一样冷静地说:</p>
<p>「奥野,明天见。我要跟他一起回去。」</p>
<p>「可是……」</p>
<p>「明天见,好吗?」</p>
<p>听到她那沉着却不容置疑的口气,奥野学长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哼了一声,朝校门走去了。</p>
<p>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吸了口气,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开口说:</p>
<p>「真少见呢,你这么称呼我。」</p>
<p>明日姐有些害羞似的轻轻笑了笑:</p>
<p>「像往常那样称呼为『你』的话,他可能就不会来揣摩我的意图,而是会觉得很生气啊。」</p>
<p>「七濑那个时候你又希望她揣摩?」</p>
<p>「这张嘴净是说些不可爱的话呢!」</p>
<p>我的嘴唇被紧紧捏住了。纤细的指尖散发出淡淡的香皂味。我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向一边后,明日姐爽快地把手拿开,说:</p>
<p>「好了,我们回去吧。你能撑我一程吗?」</p>
<p>「你忘记带伞了?」</p>
<p>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她难道是打算让奥野学长撑她回去吗。</p>
<p>「今天我已经决定好了,打算让人撑我回去呢。」</p>
<p>总觉得她已经看穿了一切。</p>
<p>「那就没办法了呢。」我说。</p>
<p>「嗯,没办法的呢。」</p>
<p>然后我打开了自己既廉价又无趣的塑料伞。</p>
<p>一只任性的野猫轻轻依偎了过来。我什么也没说,开始缓缓走了起来,很快,雨滴就啪嗒啪嗒地开始在伞上跳舞了。</p>
<p>「你的伞,有着水珠花纹呢。」</p>
<p>明日姐透过塑料伞仰望着天空说。</p>
<p>以前我觉得,下雨天令人讨厌。</p>
<p>现在我果然觉得,下雨天也不那么讨厌了。</p>
<p>*</p>
<p>两人孤零零地走在熟悉的河岸边小路上。</p>
<p>由于上了第八节课,现在已经过了放学的高峰期,前后的路上都看不见人影。这个人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与孤零零这个词是不相称的,可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又想加上孤零零这个词……这种事情既没有什么意义,还令人可笑。</p>
<p>「哎,一人一半。」</p>
<p>她大概是发觉了我把伞向明日姐那边倾斜了吧。</p>
<p>她用小小的肩膀使劲推着我。</p>
<p>我把伞竖直,同时说:</p>
<p>「会淋湿的,这样好吗?」</p>
<p>「淋湿的女人更让人兴奋,不是吗?」</p>
<p>「这么说来,我听有个传闻说,这条河里会出现溺水淹死的幽灵呢。」</p>
<p>「你有时就会说出这样的话呢。」</p>
<p>明日姐咯咯地笑了,然后继续说,</p>
<p>「太好了,这样就跟往常一样了。」</p>
<p>「……果然被看穿了?」</p>
<p>「总觉得今天的你有点疏远呢。」</p>
<p>「疏远的不是明日姐吗?」</p>
<p>「你有这种想法,才让人觉得疏远啊。」</p>
<p>「果真是,女高中生啊。」</p>
<p>「确实是,女高中生呢。」</p>
<p>你不知道吗?明日姐调皮地捏着裙摆这样说道。即使不一一说明,恐怕我所抱有的心情对这个人来说也是一清二楚的吧。</p>
<p>我就像刚才看到的女孩子一样,把雨伞转个不停,开出绣球花。</p>
<p>在这样的日子里,讲一些极其无聊的笑话是有必要的。</p>
<p>「那个男的是你的什么人?」</p>
<p>我用刻意的语调说完,旁边的明日姐忍住不笑,轻轻地摇晃着肩膀。</p>
<p>「跟你看到之后所理解的一样。」</p>
<p>「那色眯眯的眼神,让人不快到了极点。」</p>
<p>「要这么说的话,你的周围也净是些色眯眯的眼神呢。」</p>
<p>听到意料之外的回应,我看了看旁边,发现她像个孩子一样鼓起了脸颊。</p>
<p>现在轮到我笑喷了。</p>
<p>「怎么了啦!」</p>
<p>「没有,我只是觉得当时你看起来明明一副镇定的样子。」</p>
<p>「你不是也在假装冷静嘛。」</p>
<p>「我没假装呢。平时我就是既冷静又神秘的男孩呀。」</p>
<p>我觉得这就像是一种仪式。开开玩笑,蒙混过关,然后妥善处理好自己和对方的各种感情。</p>
<p>雨势越来越大,明日姐又与我拉近了半步的距离。</p>
<p>衣服换季后,从短袖中伸出的胳膊与胳膊冰凉地贴在一起,让我知道了这个人的体温比我还低。</p>
<p>「很开心啊,升学交流会。感觉就像成为了你的同学一样。」</p>
<p>明日姐比我早出生一年,比我早一个学年长大成人,比我早一个学年离开学校。没出生在四月到三月的这个区间里的两个人,除非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强行踩下刹车,否则两个人永远不会成为同学。</p>
<p>这是个无论是谁都知道的事实。</p>
<p>但明日姐继续说:</p>
<p>「柊、内田、七濑、青海、水篠、浅野、山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不是当中的一员呢?」</p>
<p>「或许是因为,我不希望你是其中一员吧。」</p>
<p>「嗯,这我也知道。因为我……必须得是你的优秀学姐呢。」</p>
<p>让她不得已说这句话的是我自己啊,我想。</p>
<p>一定是从黄昏在河岸边相遇的那天开始,明日姐就为了我而继续做着明日姐。</p>
<p>「哎……」</p>
<p>我正想说出「没关系,不用对我这么温柔的」又马上把这句话塞进了口袋。本来我应该早点将这份心情还给她的,可是我却纵容自己,渐渐地害怕而不敢彻底松手了。</p>
<p>明日姐开口了,仿佛在描摹着我那迟疑的话语一般。</p>
<p>「哎……」</p>
<p>她纤细的手臂环绕了过来,感觉稍微有些紧绷。</p>
<p>「假如我们是同班同学,假如我们普通地在开学典礼上相遇的话,那我们还会每天都这样回家吗?」</p>
<p>「假如是同班同学,假如普通地在开学典礼上相遇的话,明日风大概就不会对我这种人感兴趣了吧。」</p>
<p>「想必朔也是如此呢。」</p>
<p>所以这样的假设根本没有意义。我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着,若无其事地改变了话题。</p>
<p>「明日姐还没决定吧,东京还是福井?」</p>
<p>「……嗯。」</p>
<p>这是上个月七濑陷入麻烦事的时候我偶遇明日姐时得知的事情。虽然我知道无法那么轻易做出决定,但我在交流会上看到提出话题时的明日姐,觉得必须再好好问一遍。</p>
<p>「有什么可以对我说的吗?」</p>
<p>我并没有说,有什么我可以做到的。</p>
<p>因为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有。</p>
<p>「没有。」</p>
<p>明日姐直截了当地回答,</p>
<p>「跟你商量,我一定会动摇的。」</p>
<p>「听起来感觉你已经下定决心了。」</p>
<p>「……嗯。」</p>
<p>我深深地叹了口气:</p>
<p>「如果你真的想蒙混过关,至少也编个像样的理由吧。」</p>
<p>「……嗯。」</p>
<p>我再次深深叹了口气。</p>
<p>然后,我的语气更加轻松,像是在开玩笑一样:</p>
<p>「也许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要不先来做个超级酷的约定吧?这样,你要是想私奔的话,就摸摸左耳朵当作暗号。」</p>
<p>明日姐稍微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轻轻点了点头。</p>
<p>「你</p><p>愿意陪着我吗?」</p>
<p>「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p>
<p>然后明日姐把头靠在我的手腕上。</p>
<p>我感觉有点儿痒,有些焦躁,于是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p>
<p>*</p>
<p>我回到家,洗了个澡,正在沙发上打瞌睡时,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了。</p>
<p>因为没装有什么监控摄像头,所以我透过猫眼往外看,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满面笑容和一张困惑的脸。</p>
<p>喂喂不是吧,我一脸傻眼的表情打开了门。</p>
<p>「晚上好,我是送货上门的,学做家务当新娘来啦。」</p>
<p>夕湖兴高采烈地说。</p>
<p>「啊,这里不缺人手。」</p>
<p>我正想匆忙关门的时候,一个鞋头狠狠塞进了门缝里。这不是送货上门,只是强行推销而已吧。</p>
<p>「别这么说嘛。晚饭还没吃吧?我来给你做饭!」</p>
<p>「我不想吃只有煮鸡蛋的晚饭……」</p>
<p>无奈之下,我再次打开门,优空站在她身后,脸上带着歉意。</p>
<p>「对不起,突然闯进来了。夕湖说要来,也不听我劝。」</p>
<p>她举起手中的超市袋子。从中伸出来的普通大葱不知为何非常适合她,使我不由得笑了起来。</p>
<p>「嗯,如果优空也在场的话,至少不用担心会被纵火吧?」</p>
<p>「好过分!这什么意思嘛!!」</p>
<p>我招待她们进来之后,优空麻利地开始整理起食材。</p>
<p>她经常来这里,所以很熟练,何止是不用确认调味料是否缺少,反而还给我买来了快要用完的风味调味料,还是那种用完可以重新填装的。不愧是家庭主妇能力超高的优空。</p>
<p>另一方面,夕湖不知为何拿着纸袋,英姿飒爽地进入了更衣室里。喂,说好的学做家务当新娘呢,好好看着师傅干活儿啊。</p>
<p>我打开Tivoli音响的电源,随机播放Bluetooth接入的智能手机的音乐。正开始播放GLIMSPANKY的『ワイルドאּサイドを行け』时,</p>
<p>「锵锵!」</p>
<p>夕湖拉开了更衣室的门帘,配合着这首华丽的入场曲出来了。求求你了,把做菜当作正业吧。</p>
<p>哎呀哎呀真拿你没办法呢,我这样想着,转过身去,顿时竟无言以对了。</p>
<p>夕湖在熟悉的校服外面穿着设计得像普通连衣裙的围裙,应该可以用复古风来形容吧。上半身镶嵌着以蓝色为基调的花纹,腰部用一根大丝带一样的带子紧紧系着。以丝带为分界线,下半身只有蓝色,这与应该是为了做菜而整理出来的马尾相吻合,非常有品位。最重要的是,由于腰部被束紧,半球形的E罩杯受到了特别强调。</p>
<p>坦白说,超级可爱,还性感。</p>
<p>「怎么样?」</p>
<p>夕湖步步逼近,如果我在这里老老实实地称赞她,感觉也很不爽,所以我开了个玩笑:</p>
<p>「就像新婚妻子匆匆忙忙来上烹饪课一样,非常适合你。」</p>
<p>「妻子!!!!!!!!」</p>
<p>「我没在夸你。」</p>
<p>「机会难得,朔也来穿浴衣吧?」</p>
<p>「这什么逻辑!?」</p>
<p>与此同时,优空也穿上了自己的围裙。</p>
<p>这是知名户外品牌CHUMS的围裙。牛仔面料上有许多大口袋,还有一个红色的波比鸟标志。</p>
<p>重视实用性,这很优空,栩栩如生感反而表现出了真正的妻子气质,非常可爱。直白地说很色情。</p>
<p>「夕湖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特意买了条围裙呢。」</p>
<p>优空微微地笑了,</p>
<p>「被七濑那么说,你就那么后悔吗?」</p>
<p>夕湖不满地鼓起了脸颊:</p>
<p>「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如果不好好学会做家务的话,选择将来道路的范围就会变窄,我才不要呢。」</p>
<p>「有那么一瞬间,我很佩服夕湖你如此认真考虑过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做家务呢?」</p>
<p>「欸?反正比起爸爸,给喜欢的人做家务不是更快吗?」</p>
<p>「绝对不要在爸爸面前这么说啊,他会哭的。」</p>
<p>我苦笑着望向优空,发现她在胸前微微比划了一个抱歉的手势。</p>
<p>她肯定是想用常识的观点来劝阻我打算让夕湖做饭的念头吧。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情。</p>
<p>虽然我有点吃惊,但是有两位美少女给我做饭,这样一点儿也不坏。</p>
<p>我摇摇头,对优空说没问题。</p>
<p>「那么,今天做什么样的菜?」</p>
<p>「我想挑战一下经常吃的一道菜而且也不算很难的土豆炖肉。」</p>
<p>「最棒了呀。顺便问一下,围裙里面有没有穿——开玩笑的不要像勒活鱼一样勒紧我啊!」</p>
<p>*</p>
<p>咚咚咚,喀嚓喀嚓,房间里响起了做晚饭的旋律。我无所事事地躺在沙发上,侧耳倾听着。</p>
<p>就像小时候被叫到朋友家或是去外婆家过夜一样。</p>
<p>我的父母基本上是平时回家晚,周末去上班也毫不在意的类型,因此我对家人围坐在饭桌前的记忆并不多。进入高中开始学习一个人住之后,要么在便利店或外面吃饭,要么自己做饭。</p>
<p>所以呢。比如放学回家的路上,在小巷的路上不知从哪里飘来咖喱的味道,有时会无比伤感。</p>
<p>像这样等待别人给自己做饭的时间,真是太好了。说不定,优空察觉到了我的这些部分,偶尔会找个理由来做饭。</p>
<p>「夕湖,手指危险!」</p>
<p>「没关系!我会躲开的!」</p>
<p>在遥远的未来拥有一个家庭会是这种感觉吗,我没来由地想着这种事情。</p>
<p>我就这样躺在沙发上,一边喝啤酒一边听音乐看小说。</p>
<p>「夕湖,削这么多,土豆都没有了!」</p>
<p>「嗯?明明还能继续削呢。」</p>
<p>强行将2DK的房间改造成1LDK的这个房间厨房并不华丽。</p>
<p>我忽而抬起头,就看到她们站在厨房里的背影。</p>
<p><img src="https://img.linovelib.com/2/2770/139816/157285.jpg" border="0" class="imagecontent"></p>
<p>说到女孩子穿围裙的样子,个人觉得背影更舒服。虽然也有种说法是绑绳子时强调的臀部很色情,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背影更能让人安下心来。</p>
<p>「夕湖,等一下!盛一小匙的意思不是装满一个小池子!」</p>
<p>「明白!」</p>
<p>「……哎你真的明白吗!」</p>
<p>我本来想不管她们,沉浸在幸福的气氛当中的,但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p>
<p>我从沙发上爬起来,朝厨房走去,不知不觉间,夕湖雪白的围裙已经被染上了各种污渍。</p>
<p>尽管如此,她本人却不当回事儿。</p>
<p>「欸朔,做菜好有意思耶樦」</p>
<p>我不自觉看向一旁正在边洗东西边指导的优空。她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我也猜到了她的心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于是她用微弱的声音说:</p>
<p>「已……已经快好了,准备吃饭吧?」</p>
<p>「好嘞。」</p>
<p>「啊,朔,能帮我把衬衫的袖子卷起来吗?」</p>
<p>「哟。」</p>
<p>我站在优空的背后,卷起了两只袖子。</p>
<p>「啊,田田,这太狡猾了!」</p>
<p>「好啦,夕湖快专心做菜。」</p>
<p>我离开厨房,把三人份的晚餐垫铺在桌子上,用除菌酒精在厨房的纸上揉了揉擦,然后摆好同样数量的筷子和杯子。</p>
<p>一开始连餐垫都没有,筷子和杯子也只有自己一份,不过因为夕湖和优空,这间屋子变得热闹非凡了。和希或者海人最多是买食材给我,但是这两个人非常注意地给我做各种各样的食物。</p>
<p>我打开电饭锅,把生着火的福井县越光米舀到碗里,然后坐到了桌子旁。另外,福井县居民从小就被教导「福井是越光米的发源地」,其背后也有各种历史背景,可如果开始深究起来,就会和新泻县展开无休止的战争,所以好孩子们都要小心。</p>
<p>最近,作为超过越光米的大米,似乎开发出了一种叫「一穗稀」的品种,所以我也在考虑近期再试一次。</p>
<p>与此同时,优空他们似乎也完成了。主要的马铃薯炖肉、味噌汤,还有像配菜一样的东西端上桌。</p>
<p>优空一边脱掉围裙,一边带着些许歉意的表情来到桌前。</p>
<p>「对不起,朔,今天没做什么菜。」</p>
<p>平时好像是以一汤三菜为基础的,所以她多少觉得品种不够吧。不用问原因,我也知道,而且她们为我做菜了,我也没有任何不满。</p>
<p>「不,看起来很好吃,这个呢?」</p>
<p>我指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菜的东西。</p>
<p>「因为酱汤里有多</p><p>余的萝卜叶,所以和鹰爪、鸡腿、鸡腿等一起用木鱼、柴鱼油炒了一下,加入了酱油调味,配上饭应该很好吃吧。」</p>
<p>「不愧是资深主妇的想法。」</p>
<p>「真是的,注意用词!」</p>
<p>过了一会儿夕湖也端来了一盘菜:</p>
<p>「来,朔,吃吧。」</p>
<p>「好,多谢。下次剥掉蛋壳切成两半,看起来会更像一道菜哟。」</p>
<p>居然做了三个煮鸡蛋。</p>
<p>旁边的优空似乎觉得很好笑的样子在笑着。</p>
<p>「夕湖说无论如何都想挑战。」</p>
<p>「欸嘿!田田教我学会了,所以我已经是煮鸡蛋大师了!」</p>
<p>煮鸡蛋想失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虽然我这么想着,但是她本人高兴得不得了,所以我还是别开这样的玩笑了。这么说来,我刚开始一个人住的时候,连煎蛋也没怎么煎得好啊。</p>
<p>「很期待呢,那么趁热赶快吃吧。」</p>
<p>「欸朔,是先吃饭,先洗澡,还是……」</p>
<p>「都说先吃饭了!」</p>
<p>*</p>
<p>夕湖和优空为我做的饭都很美味可口。</p>
<p>如果我自己做饭的话,很容易变成调味浓重又粗糙的食物,所以这样的家常菜让我松了一口气。</p>
<p>虽然到处混杂着样子不太好看的蔬菜,但一想到夕湖很努力,筷子就动得很快。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优空的指导,还是因为天生的直觉,煮鸡蛋的半熟状态也很完美。</p>
<p>我坦率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想,两人脸上浮现出令人心醉的笑容,明明是我让他们做的,心里总觉得很对不起。</p>
<p>「优空,这个萝卜叶子的东西真好吃。」</p>
<p>「再来一碗?」</p>
<p>「嗯。」</p>
<p>我递过碗,她给我盛来了米饭。</p>
<p>「朔要不要茶?」</p>
<p>「嗯。」</p>
<p>我拿起杯子,她咚咚地给我倒了麦茶。</p>
<p>「脸上沾了饭粒。」</p>
<p>「嗯。」</p>
<p>我把脸颊对准优空,她摘下饭粒放进嘴里。</p>
<p>「Stop————!!」</p>
<p>夕湖突然大叫起来。</p>
<p>「田田好狡猾!那种正妻感!!都我没有插足的余地!」</p>
<p>「呃……就算你这么说。」</p>
<p>优空为难似的挠着脸颊。</p>
<p>嗯,我知道夕湖的感受。这是什么啊。这个压倒性的包容力。我不小心就要把身心都交给她了。</p>
<p>「果然厉害,田田。感觉马上就可以开始一个人住了。」</p>
<p>「不好说呢。虽然我会做家务,可是一直一个人的话,应该会很孤独吧……」</p>
<p>「那个……朔不会感到孤独吗?」</p>
<p>夕湖向我招招手。</p>
<p>「好孤独啊。今天真想和你们两个睡成『川』字形。」</p>
<p>「好呀,我要住下!」</p>
<p>「不要,我不会住的。」</p>
<p>玩笑话先放一边,我认真思考了一下,说:</p>
<p>「父母决定离婚,允许我一个人住的时候……」</p>
<p>刚开口,两人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奇怪。当然,我早就告诉过她们我家里的情况了。</p>
<p>「说实话,比起不安,我感到的更多是安心。他们看起来虽然关系不怎么亲密,但他们都尊重我的意志。」</p>
<p>就像上次对七濑说的那样,他们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极端。</p>
<p>但是,我认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教育方针,那就是自己思考,然后自己作出决定。当然,他们会建议我自己承担作决定后的责任,但这总比被无端否认要好得多。</p>
<p>「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所以一开始我觉得很快乐。我不讨厌这种感觉,觉得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我的责任。」</p>
<p>夕湖和优空以严肃的表情倾听着。</p>
<p>「不过,如果因此就说没有孤独的夜晚,那是假的。所以,我很高兴大家时不时来看我。」</p>
<p>我说着微笑起来。</p>
<p>夕湖看起来有点复杂。</p>
<p>「是吗……。说真的,直到今天听到大家的话之前,我都没有好好考虑过县外还是县外。一想到和希、悠月会不会离开福井,我就觉得有点寂寞。」</p>
<p>去县内升学还是去县外升学,毫无疑问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会带来很大的影响。</p>
<p>如果大家一起选择福大的话,高中毕业后感觉也能聚在一起。但是离开福井的人,在新的城市里找到了新的伙伴和住处,和故乡的朋友一定是在盂兰盆节回老家的时候才能聚在一起了吧。</p>
<p>当然,明日姐也是,不,学年和朋友群都不同的明日姐也是,一旦去了东京,跟她见面的机会和理由都几乎消失了。</p>
<p>总觉得会感到很寂寥啊。</p>
<p>优空似乎也在想着类似的事情。</p>
<p>「就算用电话或SNS再怎么马上就能联系上,但如果朔或者夕湖去县外的话,像这样一起吃个饭也不容易啊。」</p>
<p>「田田,不要说令人伤心的话~」</p>
<p>夕湖紧紧抱住她,脸上挂着哭泣的表情。优空不停抚摸着她的头。</p>
<p>「可是,我们已经到了必须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年龄了,趁我们还能这样在一起的时候。」</p>
<p>我像是要打破消沉的气氛般开口了:</p>
<p>「好,果然今天还是一起睡成『川』字——」</p>
<p>「朔,你就缩成一团,睡成『U』字吧。」优空说。</p>
<p>「怎么这样,这么孤独的吗!」</p>
<p>*</p>
<p>时间已经相当晚了,于是我送她们出去之后回到了家里。</p>
<p>打开门一进屋,刚才的热闹就像谎言一样,房间里静悄悄的。</p>
<p>——的确有时候会很孤独啊。</p>
<p>不知为什么,我没有打开客厅的灯,凭着手机的光,朝卧室走去,啪嗒打开了放在小桌子上的月牙形台灯。</p>
<p>温和的光线铺满了冰冷的房间,我躺在床上,有些松了一口气。</p>
<p>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想着明日姐的事。</p>
<p>那样苦恼着,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当然,高中生对未来感到迷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她固执地不肯说出原因,让我很是担心。</p>
<p>明日姐说她犹豫是去东京还是留在福井,还说她已经几乎下定了决心,要是跟我说出来可能就会动摇。</p>
<p>做自己就好,自己的未来由自己做主,仿佛在诉说着这般自由的生活方式的她,与这份软弱毫不相称。</p>
<p>但是,我想。</p>
<p>连这种举止和生活方式都强求了的人,说不定是我。</p>
<p>我对她说过,她就像幻之女。</p>
<p>明日姐说,再靠近的话,也许两人就不能成为令人憧憬的学姐和潇洒的学弟了。</p>
<p>果真是,女高中生啊。</p>
<p>确实是,女高中生呢。</p>
<p>如果这样的话,如果这样的话。</p>
<p>漫无边际的对话在我脑海中打转。渐渐地,我的脑海中蒙上了一层雾霭,滑进了梦的世界。</p>
<p>我是不是在把自私的幻想强加给明日姐呢。</p>
<p>我相信不是这样的。</p>
<p>我希望我能把她美好的一面,飒爽的一面,以及她自己一定没有注意到的高贵和美丽小心翼翼地递给她。</p>
<p>——就像曾经某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说我是自由一样。</p>
<p>*</p>
<p>几天后,好久没有这样放晴的午休了。我早早吃完了饭,和阳一起来到操场上。</p>
<p>她好像是要用新买的手套练习接球,命令我做她的搭档。不是为我做搭档,而是命令我做她的搭档,真是很有阳的风格啊。</p>
<p>我退出社团已经快一年了。</p>
<p>差不多是时候打棒球了,随便玩玩也好。说不定,阳就是想为我制造这样的机会,让我重新去打棒球。</p>
<p>「千岁,高中棒球的球原来这么硬,这么重啊。要是被球打中就糟了,好兴奋!我要投魔球了——!」</p>
<p>……果然是我想太多了。也许她只是想增加点兴趣爱好来释放她多余的能量。</p>
<p>我将唯独定期保养是不可或缺的美津浓专业手套戴在左手上,用右手背咚咚地敲打手套中心。仍然鲜艳的苦橙色、编织的网状球兜、扑鼻的皮革香味,这一切都令人怀念。</p>
<p>我吸了一口气,有一股呛人的尘土气息飞了进来。</p>
<p>虽然正处于梅雨季节,但强烈的阳光仿佛在提前告知夏天的到来。</p>
<p>——啊,我站在球场上啊。</p>
<p>我朝早已准备就绪的阳做了个手势,球就飞了过来,落进了手套里。</p>
<p>在那一瞬间,在飞球上接住并回垒的瞬间的加速感、盗垒后滑入下一个垒时的激动感、用球棒的核心抓住对方投手的关键球时的突然脱落感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几乎要哭出来。</p>
<p>为了不让阳发现,我紧紧握住脏兮兮、到处都是绒毛的球。</p>
<p>我发自内心小声嘀咕了一句谢谢,然后温柔地把它扔了回去。</p>
<p>运动的感觉果然不错吧。阳试图将球巧妙地收进自己买的崭新的手套里,可惜失败了。滚来滚去的球又回到了我这里。</p><p>「哇,我还以为接住了……」</p>
<p>「阳,可以借我一下手套吗?」</p>
<p>「啧啧,把错误归咎于工具,可是二流啊,千岁。」</p>
<p>「好了给我吧,新手。」</p>
<p>我接过了阳的红色手套。</p>
<p>大概是在体育商店买的便宜货吧。当然这自然不是棒球俱乐部会用的东西,不过却是硬式的,这让我大吃一惊。</p>
<p>我把硬手套的大拇指和小拇指捏了好几下,等到它变得差不多软的时候,我就用手拍了拍适合于接球的核心部位。</p>
<p>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令人满意的形状之后,我把手套还给了阳。</p>
<p>「给,戴上试试。」</p>
<p>阳试图张开和收紧手套。</p>
<p>「它比刚才更软了!」</p>
<p>「虽然不能在短时间内张得太开,但是如果不违背折痕使用,很快就会习惯的。保管的时候最好把球放进去,可能的话用绳子捆起来。下次我会带来的。」</p>
<p>「给小阳的礼物?」</p>
<p>「就是一条尼龙搭扣的绳子而已。」</p>
<p>我一边这么说,一边绕到了阳的身后。</p>
<p>「稍微碰一下身体。」</p>
<p>「不要愦」</p>
<p>「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你叫我手把手教的吧?」</p>
<p>「开玩笑的啦,随你便。」</p>
<p>我把手放在阳的手套上,让手套能看见补球面。</p>
<p>「是不是有一点凹陷,上面有球的痕迹?基本上就是为了让你意识到在这里接球。稍微向左手使一点劲——喔拉!」</p>
<p>啪嗒!!</p>
<p>我用尽全力把球砸向刚才说的地方。</p>
<p>「痛————————啊!!!!!」</p>
<p>「好了,别忘记这种痛的感觉。」</p>
<p>「突然间太过于斯巴达了!」</p>
<p>「好,下一个。」</p>
<p>「还是贼啦疼啊!(注:还是超级疼啊!)」</p>
<p>我从背后紧贴着握着阳的左手和右手。男人是胸部压上去的一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p>
<p>阳一下子僵住了,但很快就放松了。我也努力不去在意直接传来的体温。</p>
<p>「虽然是女孩子常见的投球方式,但是与铅球不同,球不是像推出去一样投出去的,而是像这样扭动身体。」</p>
<p>我诱导阳的身体成为正确的姿势。</p>
<p>「扔出去的瞬间就拉开另一只手。」</p>
<p>做好最后一个形状,然后放开身体。</p>
<p>阳不好意思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大笑起来。</p>
<p>捧腹大笑。</p>
<p>「啊,真可笑。你啊,今天真是特别的积极啊。」</p>
<p>「我可不记得我有在撩人。」</p>
<p>「你看起来就像在很有激情地撩人啊,你就那么喜欢吗?」</p>
<p>「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可是都在教你怎么接球啊。」</p>
<p>娇小的阳像是在窥视着我的脸似的抬头看着我:</p>
<p>「果然我还是更喜欢这样的你啊。」</p>
<p>「……你今天真是特别的积极啊。」</p>
<p>「扔向档心会更好吧?」</p>
<p>说着,她把握着的球狠狠地砸在我的左胸位置。</p>
<p>我忍住即将说出的像逃跑似的玩笑话,接住了那个球。</p>
<p>我的内心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心情,拼命地笑了笑才开口。</p>
<p>「那么,实践吧。」</p>
<p>「当然!」</p>
<p>我将比刚才稍微快一点的球投向拉开一定距离的阳。</p>
<p>啪的一声,球落进了手套里。</p>
<p>这次以比刚才更漂亮的姿势,传回了比刚才稍微快一点的球。</p>
<p>我再稍微加快一点球速,但阳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接住了球,又扔回来更多的球。</p>
<p>我觉得很快乐。这样的时间,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p>
<p>可能是太用力了,第五个来回的球就算我用力跳也够不到,是个大暴投。</p>
<p>我回头去捡向飞快落到身后的球。</p>
<p>「——朔。」</p>
<p>曾经是棒球部的几个同学,就站在那里。</p>
<p>领头的男人捡起滚落在脚下的球,仅用了腕力把球扔了回来。我略微用有点横切的感觉接过来,呼吸了一口气,咧嘴笑了。</p>
<p>「佑介……不好意思,把操场弄乱了。我会好好弄平整的。」</p>
<p>藤志高棒球部的光荣四号击球手江崎佑介皱起了眉头,好像根本没听见我说什么似的。</p>
<p>「你在打棒球吗?」</p>
<p>我继续说下去,脸上满是笑容。</p>
<p>「只是玩玩而已。我正打算追一个喜欢运动的女孩。」</p>
<p>我把视线投向阳,为了重新开始投球,球滚得很远,越过对方的头顶滚得很远。</p>
<p>她一定察觉到了什么。阳没有追着球而是跑了过来。</p>
<p>「千岁,那是谁?」</p>
<p>「我以前的队友。」</p>
<p>佑介不理会我的轻松语气,迈出了一步。</p>
<p>身后那些熟悉的人焦急地注视着。</p>
<p>「朔……那个,你不打算回来吗?」</p>
<p>「怎么可能回去啊,马上就要一年了,早就迟钝了。」</p>
<p>「一年左右的空白不是轻易能磨钝的吧?」</p>
<p>「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击球手细腻的感觉,如果连续三天不挥棒,就很容易从手中溜走。」</p>
<p>「可是,刚才看到你的表情,还是……你喜欢棒球吧?」</p>
<p>「——这轮得到你们说吗?」</p>
<p>我条件反射般地反驳了一句,然后闭上了嘴。</p>
<p>「这次我们跟教练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等朔离开之后,我们才知道……」</p>
<p>「我说啊!!」</p>
<p>就在我咬紧牙关的时候,阳刺耳的声音打断了佑介的话。</p>
<p>「虽然我一点都不知情,但你们就是没有阻止、没能阻止千岁离开的人,对吧?」</p>
<p>一个马尾的小女孩站在我面前,好像要保护我一样。</p>
<p>「千岁不打棒球了,这肯定是发生了某些事。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共同谋划了这某些事,还是你们假装没看见。」</p>
<p>阳在胸前敲打着手套。</p>
<p>「——我现在唯一能告诉你们的,就是他现在的接球对手是我。」</p>
<p>我不由自主地想要抚摸她纤细的肩膀。</p>
<p>「噢,千岁朔。」</p>
<p>身后传来的声音呼唤着我。</p>
<p>我回头一看,立刻反射性地向前走了两三步。</p>
<p>嗡嗡作响的快球飞向我的胸口。</p>
<p>啪。</p>
<p>我用手套的档接住,就像穿透身体一样的麻木和舒适感飞驰而过。</p>
<p>「好球……亚十梦。」</p>
<p>投球的那个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快速地走了过来。</p>
<p><img src="https://img.linovelib.com/2/2770/139816/157286.jpg" border="0" class="imagecontent"></p>
<p>「这不是很有趣吗?我也掺和进来吧。」</p>
<p>闯入者的登场让祐介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他马上又吃了一惊。</p>
<p>「你……是阳光中的上村吗?」</p>
<p>「嗯,我不感兴趣的人却认识我呢。」</p>
<p>「在当地打棒球的,不认识你的人不多吧?」</p>
<p>「千岁朔就完全不记得。」</p>
<p>亚十梦自嘲地吐了一口气,继续说,</p>
<p>「你们这些愚蠢的棒球部成员,竟然错过了一个高傲的天才,笨不笨啊?」</p>
<p>佑介不耐烦地眯起了眼睛。</p>
<p>「这和你有关吗?」</p>
<p>「没有啊。我只是看到千岁朔和女人随便玩玩接球游戏,所以来取笑他的。」</p>
<p>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佑介哼了一声,转过身去。</p>
<p>「朔,下次见了。」</p>
<p>我「哦」了一声,向着他的背影举起了手。</p>
<p>看着佑介他们离开球场,我开口了。</p>
<p>「来接球吧,亚十梦。」</p>
<p>我把球递给他,他接过球,仔细端详我的手,然后狠狠地把球还给我。</p>
<p>「你在开玩笑吧?教青海正经握球的方法。」</p>
<p>「……啊。」</p>
<p>这么说来,我只注重姿势,没有交给她基本的握法。从远处看,确实很清楚,这家伙不愧是个投手。</p>
<p>「你也是,就带着你未完成的愿望,去练你的空挥球棒吧。」</p>
<p>「……」</p>
<p>不知是因为兴致低落,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亚十梦说完便匆匆离去,连看都不看我一眼。</p>
<p>「真是个怪人。」</p>
<p>我伸出的中指和食指挂在接缝处,握住球,向阳的方向伸去。</p>
<p>「这是正确的握法。还有……」</p>
<p>啪的一声,我把球收进对方的手套里,</p>
<p>「谢了,当我的接球对手。」</p>
<p>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p>
<p>「响彻档心了?」</p>
<p>「直击正中央呢。」</p>
<p>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声响了。我们像是要填补不知为何飘荡的尴尬时间似的,扑哧扑哧地弄平整了操场,跑向了教室。</p>
<p>*</p>
<p>那天放学后,班会结束的二年级五班,每个人都在为社团活动或回家做准备。我也和千岁组的成员们一边闲聊,一边把教科书和纸笔扔进Gregory背包</p><p>里。</p>
<p>先收拾好行李的夕湖以愉快的语气说:</p>
<p>「朔,今天放学后有安排吗?」</p>
<p>「没有?」</p>
<p>「那么再去做晚饭吧!」</p>
<p>「学了做饭准备当新娘之后,就强行登门倒贴?」</p>
<p>「倒贴!」</p>
<p>「我没夸你。去查字典啊!」</p>
<p>七濑肩上背着漆皮包,正准备去社团活动,这时靠了过来:</p>
<p>「千岁,如果接下来没有安排的话,去看看比赛怎么样?美笑老师也说『再带他来啊』。」</p>
<p>「不要啊,美笑老师好可怕的呢。」</p>
<p>「她说,你要好好负起责任来啊。」</p>
<p>「什么嘛?」</p>
<p>「明明对我做了那种事?」</p>
<p>「不要用任何会引起误会的词汇!!」</p>
<p>跟踪狂问题解决后,我们又回到了千岁朔和七濑的关系上。不知怎么觉察到这种距离感的同学们,对待我们就像轻轻碰了一下浮肿的东西一样。</p>
<p>顺便说一句,学校背后的网站上写着「五班的千岁朔又上完就扔了!!!!!!!」</p>
<p>就在这时,教室前方的门「砰」的一声开了。</p>
<p>「哎,来和姐姐约会吧?」</p>
<p>明日姐一边大声说着这样的话一边笑眯眯地飞奔了进来。</p>
<p>我不由得看向站在我旁边的两人。</p>
<p>笑容真可爱!拜托了,眼睛也要笑一笑!我快吓尿了哦!</p>
<p>明日姐迈着轻飘飘的让人感觉不到体重的脚步走了过来。</p>
<p>「哎,约会。」</p>
<p>她在我桌前蹲下,双手托着下巴,顽皮地抬头看着我。</p>
<p>「为什么又突然这样?」</p>
<p>「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不擅长制定计划。」</p>
<p>「我记得听你说过,最好不要再约会了呢。」</p>
<p>「那么久以前的事,我已经忘记了。」</p>
<p>「非要今天不可吗?」</p>
<p>「明天的事情我可不清楚呢。」</p>
<p>「你以为是《卡萨布兰卡》啊!」</p>
<p>像在老电影里看到的那样互相交谈了一会儿之后,明日姐就站了起来。</p>
<p>「所以呢,柊,七濑,我可以借用一下吗?」</p>
<p>「唔唔唔唔唔……」</p>
<p>夕湖浮现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p>
<p>因为是前段时间在升学交流会上第一次见面的对象,所以怎么都给人学姐的印象,所以很难像往常一样行动。本来自己就要去参加社团活动了,所以也没有理由阻止她。</p>
<p>相比之下,七濑则游刃有余。她一边挥手一边说。</p>
<p>「请吧,反正是我用过的。」</p>
<p>「喂,谁是你用过的啊?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事了。」</p>
<p>「……没骨气。」</p>
<p>「不要隔一段意味深长的停顿啊!!」</p>
<p>就在这时,我的手被紧紧握住。</p>
<p>明日姐发出明朗的声音,好像在告诉我们这种对话没有意义一样。</p>
<p>「好了好了,到此为止。那么,你就是我的了呢。」</p>
<p>我的手被猛地拉了一下。</p>
<p>我就这样被拉起来,接着明日姐说了声「走啰」就带我跑出去了。</p>
<p>「「等一下,我可没说给你!!」」</p>
<p>我们不理会夕湖和七濑的声音,冲出教室,跑过走廊。路上的学生们都纷纷回头看了看。好几个老师扔过来的责难台词也一下子蹦了出来。</p>
<p>我们两个人都笑了,大声笑了。</p>
<p>*</p>
<p>因为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我们绕路去了男子篮球的社团活动室,从海人那里借了单车钥匙离开了学校。我推着单车,走在平时的河岸边小路上。</p>
<p>「那么,这开的什么玩笑?」</p>
<p>听我这么一说,稍微走在前面的明日姐高兴地回过头来。</p>
<p>「坊间传闻中的校服约会。」</p>
<p>「不是说这个。」</p>
<p>「我说啊……」</p>
<p>她放慢脚步,跟我并排走在一起,</p>
<p>「升上三年级之后,不就会考虑很多升学的事情吗?在你的教室里看着你们,回家的路上我就这么想——我们是高中生的日子只有现在,十年后再怎么拼命追求,也回不到现在了。」</p>
<p>「所以校服约会?」</p>
<p>明日姐有点不好意思地挠脸颊。</p>
<p>「你看,你和我在这个河岸边偶然相遇,聊天,然后道别。彼此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LINE也不知道。虽然这样的关系非常有诗意,但是把这样的关系作为美好的回忆夹在相册中,对于即将迎来结束的我的青春应该会有后悔吧。」</p>
<p>这或许只是稍有不慎就过于廉价的感伤吧。</p>
<p>如果有十个高中生,大概有八九个人会有同样的想法。</p>
<p>但是,马上就要离开的明日姐,和还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的我,时间的流速一定是不同的吧。</p>
<p>对我来说,和往常一样的今天,对明日姐来说,已经所剩无几了。</p>
<p>「真意外。我还以为总有一天会忍不住说出这种话来的是我呢。」</p>
<p>「我也这么想。我真希望我没有只是由于好奇而参加你们班的升学交流会。假如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能变成幻之女,从你面前消失了。」</p>
<p>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有些寂寞。</p>
<p>「……明日姐,果然是我憧憬的大姐姐啊。」</p>
<p>我尽可能坚决地这么断言。</p>
<p>因为事实上,我必须说出来。</p>
<p>强迫她做出如此举止的是那时软弱的、现在还是软弱的我。结果我又让这个人硬装成熟了。</p>
<p>「比如说吧。你看到我和奥野对话时的感受,果然是我看着你和柊、七濑对话时所感受到的那样啊。」</p>
<p>我想起刚才被握住的手的感觉。</p>
<p>「其实升学交流会那天我睡不着。所以,我躺在床上打滚,好像在摇晃罐子,看看里面还有多少滴。最后,我揭开了心的盖子,得到了一个答案。」</p>
<p>明日姐的脸上浮现出无限澄澈的笑容。</p>
<p>「是啊。我想纯粹是作为一名普通的高中生西野明日风,和你一起洋溢着青春啊。」</p>
<p>我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这让我的心都要碎了,只能没精打采地回应:</p>
<p>「假如我们两个是普通的前后辈关系……」</p>
<p>「你不喜欢普通的吗?」</p>
<p>「不,我只是有点无法想象。」</p>
<p>「假如这个假如成立的话,你不觉得我们还有去尝试的时间和理由吗?」</p>
<p>听到这句话,我放松了肩膀笑了起来:</p>
<p>「是啊,明日姐比我想象中的更喜欢我呢。」</p>
<p>「难道你不知道吗?」</p>
<p>明日姐淘气地说,</p>
<p>「——我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最喜欢你了呢。」</p>
<p>顿时产生了一瞬间的空白。</p>
<p>就好像一阵吹向明日的风经过我身旁。野猫悠闲地从我们面前走过,乌鸦在远处呱呱叫着,发出潺潺的流水声。</p>
<p>我们凝视着,凝视着,互相凝视着对方。</p>
<p>明日姐没有移开视线。我也没有移开视线。</p>
<p>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彼此的关系上划清界限。</p>
<p>不,应该说是不由得划清了界限才对吧。</p>
<p>所以这不是爱的告白,而是明日姐送来的温柔的告别,要结束这出奇怪而不自然的戏剧。</p>
<p>不管我怎样做,对此拒绝的权利都不可能出现。</p>
<p>两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不再是高中的前后辈了,说不定再也不会相互擦肩而过了。</p>
<p>所以,我竭尽全力说出了平常的台词。</p>
<p>「那么,先玩一些像高中生的游戏?」</p>
<p>「嗯!」</p>
<p>我们,大概是相遇以来的第一次,像无处不在的普通高中生一样互相笑着。明日姐就像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一样,用力拉了拉领带放松了一些。</p>
<p>*</p>
<p>购物中心Lpa所在的国道8号线上,还有挨得比较近的,我偶尔跟和希、海人一起去玩的游戏中心和漫画咖啡店。我骑着自行车,后面载着明日姐向漫画咖啡店驶去。</p>
<p>虽说是漫画咖啡店,但那也是可以唱卡拉OK、玩飞镖、打台球等的综合性设施。</p>
<p>总之我建议先各自找个单间看漫画书——</p>
<p>「约会中可以分开的只有夏日的『パピコ』和『チューペット』!」[注1]可以分成两半吃的冰棒。</p>
<p>然后毫不犹豫地被驳回了。</p>
<p>我正想小小地抵抗一下,打算选择双人沙发间,明日姐就毫不犹豫地告诉店员说要双人平坦间。</p>
<p>两个人坐在长条形座椅上,让人感觉就像坐在床上一样。我拼命地贴向墙边,可是她却一点点地挪过来,向我介绍着她推荐的漫画。实在是败给她了。充满着狭小空间的明日姐的薰衣草香气让我无法呼吸,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宣布了投降。</p>
<p>我向店员申报登记后,走进一间摆着飞镖机和台球桌的房间,这才舒服地深吸了一口气。在广阔的空间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p>
<p>「天哪,饶了我吧。」</p>
<p>我小声自言自语</p><p>了一句。明日姐兴高采烈地摸着细长的台球杆,回过头来。</p>
<p>「我还以为你会更加坦然呢。」</p>
<p>几秒钟前的事情就像骗人的一样,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成熟的微笑。</p>
<p>那个笑容与这只有间接照明而略显昏暗的空间非常相称。</p>
<p>我把五颜六色的球滚到铺有鲜艳蓝色衬垫的桌子上,叹息道:</p>
<p>「没有哪个男人和突然间来访的憧憬学姐第一次约会不慌张的啊。」</p>
<p>「你已经习惯了吧?和女孩子之间这种程度的距离感。」</p>
<p>「才没习惯呢,和明日姐的那种距离感。」</p>
<p>「是舒服,还是郁闷?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感到困扰?」</p>
<p>「怎么说呢,这个问题傻里傻气的。就像问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这个世界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一样。」</p>
<p>明日姐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潇洒地抽出台球杆,但不知是不是太用力了,球杆就这样一下子滑掉了。</p>
<p>她慌慌张张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球杆,然后像是说着「看到了?」一样回过头来,欸嘿嘿害羞地挠着脸颊。</p>
<p>「哎,你注意到了吗?」</p>
<p>她羞答答地说,</p>
<p>「没有哪个女孩子第一次和优秀的学弟约会不感到心动不已的呢。」</p>
<p>明日姐是第一次打台球,于是我教她九球的规则。</p>
<p>简单地说,把写有1到9的数字的球放在一起,先把9号球击入球袋的一方获胜。基本上首先必须撞手球击中台上最小的数字,但是如果其反弹过程中击落了9号球也算获胜,就是这样一种简单的游戏。</p>
<p>不如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除此之外的玩法。</p>
<p>以1号球为顶点,把9号球藏在中间,然后用其他球随意围起来,摆成钻石形状。比赛开始时,首先用手球击中1号球,使其他球分散开来。</p>
<p>在这样讲解的过程中,明日姐很快就开始练习击打白色的手球,她的动作实在是过于滑稽,使我不由得笑喷了出来。</p>
<p>「又不是击剑,单手持杆怎么打得到呢。」</p>
<p>听我这么一说,她噘起了嘴唇。</p>
<p>「这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p>
<p>「福井的高中生不来这种地方也很少见。大多数时候都会有人提议去的吧。」</p>
<p>「我们家啊……」</p>
<p>明日姐这么说着,便一下倚靠在台球桌上,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天花板。</p>
<p>「是个相当严格的家庭呢。母亲是初中老师,父亲是高中老师。他们都像画中描绘的那样不通融,比如不能在祭典的摊位上买食物,不能去朋友家过夜,不能在没有大人的情况下来这种地方,等等。」</p>
<p>老实说,这个坦白有点出乎我的意料。</p>
<p>对我来说,明日姐是象征自由的人,我不认为她正在反抗父母,但也无法想象她被家庭规则束缚的样子。</p>
<p>当然,我认为把孩子的行为限制到什么程度是因父母而千差万别的。我家允许高中生一个人住,是相当放任主义的,同时也有如果不是社团活动或补习班的话,门禁时间是晚上七点的人。</p>
<p>但不知为什么,我一直以为明日姐家的感觉和我们家差不多。</p>
<p>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p>
<p>也许她只是从来没有机会说出来,也许正是因为此时此刻,她才想说出来。</p>
<p>最后我说出了无伤大雅的话:</p>
<p>「如果没体验过小摊上爷爷奶奶做的粗糙的炒面、○○烧,还有灌入弹珠汽水时的美味,人生一半的乐趣都会丢掉呢。」</p>
<p>「这不是你上次跟七濑干的事情吗。」</p>
<p>她乖僻地扭过头去,继续说,</p>
<p>「不过……其实很久以前就有人带我去过一次。」</p>
<p>「你父母?」</p>
<p>「……谁知道呢?」</p>
<p>不知怎么的,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p>
<p>明日姐轻轻地离开台球桌,拿起了球杆。</p>
<p>「所以坏坏的游戏,我希望你教我玩呢。」</p>
<p>「台球还没到那种程度,太夸张了。」</p>
<p>「可对我来说是初次体验嘛。」</p>
<p>「把重要的东西献给这样的男人真的好吗,不良少女。」</p>
<p>「因为是这样的男人,所以没关系哟。」</p>
<p>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情不自禁地语塞了。</p>
<p>「那是……」</p>
<p>明日姐露出坏心眼的笑容。</p>
<p>「因为,就算不能成为好的回忆,我也会当成是被狗咬了忘掉的。」</p>
<p>「好样的,你到那里站着。我会好好调教你,直到你腰都站不起来为止。」</p>
<p>如果对方是夕湖,是优空,是七濑,是阳的话,这应该是在日常对话的延长线上可以轻松说出来的,并不怎么高雅的玩笑话吧。如果是和这个人的话,我以为肯定是一生都不会说的,儒雅随和、高中生常见的低俗对话。</p>
<p>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我心中的明日姐形象并没有一下子崩塌下来。</p>
<p>我松了一口气,抽出了自己的球杆。</p>
<p>「先试着用左手做出这个形状吧。」</p>
<p>我展示了基本的拱桥手势,也就是支撑球杆的手的形状。</p>
<p>明日姐照猫画虎地做出同样的手势。</p>
<p>「……这样?」</p>
<p>「这可不是狐狸先生的皮影戏啊,用食指比划出一个弧,把小指放下。」</p>
<p>她一会儿这样比划,一会儿那样比划,来回交替着奇怪的手势,实在是令人着急,我不由得抓起她的手,</p>
<p>「啊——!是这样子啊!然后就这样把左手伸出来放在桌子上。球杆那一头在食指的弧上前后滑动,这一头用右手牢牢握住。」</p>
<p>突然间,我感受到明日姐的头发像触摸鼻尖的雨滴一样光滑柔软,还有从纤细的脖子飘散出的女孩子的气味,于是一下子向后退开了。</p>
<p>危险……乘着教阳接球时的兴头,我情不自禁地想要手把手教了。啊,已经手把手教了吗。</p>
<p>一旦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我的脑海中就会清楚地浮现出她后颈纤细的头发、细小的耳垂以及微微浮现的颈椎突起。</p>
<p>「那么……接下来呢?」</p>
<p>明日姐拿着球杆回头看着我,她的脸颊似乎染上了一层红晕,但我没法正眼看她,只好将视线移开。</p>
<p>「然后……就这样夹紧右胳膊,笔直地对准手球,刺出球杆。」</p>
<p>我在视野边缘看到她点了点头,集中注意力面对桌子。</p>
<p>「这样?」</p>
<p>听到这句话,我将视线移回来,由于她的身子尽情前倾,小巧但丰满圆润的臀部猛地向外凸出,并不那么短的裙子的后半部比平时高出十厘米左右。</p>
<p>这样露出来的大腿内侧,充满了从中性的明日姐的印象中无法想象的柔软和令人头晕目眩的水灵感,在成为憧憬的学姐之前,使我强烈地意识到她是一个女孩子。</p>
<p>我不由得回头看看有没有其他男人的视线,和进来时一样,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影。</p>
<p>「差、差不多吧。」</p>
<p>我一边结结巴巴地回答,一边绕着桌子移动到明日姐的对面一侧。</p>
<p>如果是碰巧在场的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子,或者是夕湖或七濑,我或许会感到幸运而凝视着。但是,我不愿意用含有性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人。</p>
<p>「砰」的一声,明日姐击出的球似乎没能来到球桌中心,而是打到了侧边缘,不停地来回滚着。</p>
<p>我抓住它,然后重新摆好球。</p>
<p>「比刚才好多了。」</p>
<p>「我抓到了一点儿窍门呢,让你见识一下。」</p>
<p>明日姐再次放下手球,俯身摆好姿势。</p>
<p>就在这一瞬间,她衬衫的胸口舒展开来,带有翠蓝色蝴蝶结的布料和雪白的凸起映入了眼帘。</p>
<p>麻痹的感觉从我下半身穿过背部,我迅速背过脸去,但脑海中仍然烙印着生动鲜明的质感。</p>
<p>「明日姐领带,系紧领带!」</p>
<p>「嗯?」</p>
<p>先是传来了疑惑的声音,停顿了三秒钟左右之后,传来了她匆匆忙忙转过身去的声音。我终于安下心,转了回来。</p>
<p>明日姐一边整理着领带,一边开口了。</p>
<p>「……看到了吗?」</p>
<p>「我为了装作没看到而正在拼命努力当中。」</p>
<p>「看到什么程度了?」</p>
<p>「明日姐喜欢翠蓝色对吧?」</p>
<p>「——!」</p>
<p>她夸张地蹲下,把脸藏在台球桌后面,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p>
<p>那副样子实在特别好笑,可爱极了。我哈哈笑了起来。</p>
<p>「呜呜,已经嫁不出去了。」</p>
<p>我听到了一个闹别扭的声音。</p>
<p>「要我为此负责吗?」</p>
<p>「……切腹?」</p>
<p>「有没有更温和一点的方式?」</p>
<p>明日姐把手搭在台球桌上,突然探出头来,有些低垂着头喃喃自语。</p>
<p>「那让我听听你唱歌吧。要很用心唱,就像初次</p><p>见面的问候一样,就像某一天将会迎来的道别一样。」</p>
<p>「那就简单了,我唱。就像从现在开始一样,就像永远不会结束一样。」</p>
<p>明知是各说各话,但我还是说出了这样的台词。</p>
<p>「砰」,明日姐击中的手球又一次漂亮地撞到1号球,所有球都散开来,9号球滚动着落入了球袋。</p>
<p>*</p>
<p>明日姐由于初学者的幸运大爆发一下击落了9号球,兴致十分高昂,之后我们又进行了三场比赛。</p>
<p>结果是我一胜三负。是,我输得很惨,怎么了?</p>
<p>「真是纳闷儿了。」</p>
<p>我在饮料吧台前这样说道,明日姐就咯咯地笑了。</p>
<p>「凭什么。每次都是我以压倒性的数量击落了球,为什么偏偏是明日姐击落了9号球?」</p>
<p>比如说,即使我把1号到7号的球全部击落,明日姐用手球击中的8号也会滚着撞到9号,然后使它砰的一声掉进离我很近的口袋里。同样,在我帅气地将所有球打散之后,明日姐撞出的手球击中2号球,轻轻地使9号球击落了。</p>
<p>就这样我一直输下去,在最后一场比赛中,我们展开了一场非常不成熟的小屁孩般的战斗,使我总算取得了一场胜利。</p>
<p>明日姐一边往自己的杯子里倒蜜瓜苏打,一边冷静地说:</p>
<p>「因为先击落9号球的人是赢家,不是吗?」</p>
<p>「是啊,没错啊!可是每次都击落9号球的那个人不应该最吃惊才对吗!」</p>
<p>「别这样,少年,找借口可不像个男人哟。」</p>
<p>「哼呶!!不要咚咚拍我肩膀!!」</p>
<p>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咖啡,两人一起去了卡拉OK包间。</p>
<p>包间里摆着区字形的沙发,相当宽敞,但明日姐毫不犹豫地坐在我旁边。我照她说的唱了几首歌,每次我都想叫她唱一曲,可她却顽固地不肯握着麦克风。</p>
<p>明日姐一边开心地摆弄着我教她使用方法的触摸屏式遥控器一边说:</p>
<p>「你下一曲就唱《ギルド》吧。」</p>
<p>「明日姐说,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我呢。」</p>
<p>「准确地说,是想起那个时候的你呢。」</p>
<p>那个时候大概就是我不打棒球,开始堕落的时期。</p>
<p>而且,大概是在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去年秋天吧。</p>
<p>「你,还记得吗?」</p>
<p>「怎么可能忘呢。」</p>
<p>因为,如果没有和明日姐相遇的话,我现在或许还仍旧是个空壳。</p>
<p>从小学开始我就竭尽全力拼搏的东西从我的双手中滑落,对使情况变成这样的周围环境、对人类、最重要的是对死了心接受现实的自己感到无可奈何的郁闷和愤怒的那个时候——</p>
<p>在黄昏的河岸上相遇的明日姐,看上去就像我一直憧憬着伸出手的月亮一样美丽。</p>
<p>如果只是陈述事实的话,那就是她跟一群孩子们掺和,干了一些傻事,掩盖了有个小伙伴即将被大家排斥的氛围,仅此而已。</p>
<p>但仅仅如此,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耀眼到疼痛的地步。</p>
<p>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别人的狡猾、别人的软弱或别人的污秽,理所当然地走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p>
<p>而且,她也不像某人那样穿着坚固的铠甲,而是自己觉得这样就好,像自由自在吹拂的风一样,像悠闲地在大街上行走的野猫一样,连罗盘都不看一眼,快步向前。</p>
<p>——如果我像这样生活的话,就不会变成这副模样了。</p>
<p>所以从那以后,无论是上学的时候,还是在学校的时候,以及放学后回家的路上,我都不知为何开始寻找起明日姐的身影。只要时间允许,我就找她说说话,想和她说说话。</p>
<p>说实话,我觉得自己这么积极地与人接触还是第一次。因为周围的人总是随便靠过来又随便离开的。</p>
<p>一开始明日姐对突然接近的后辈有些困惑,后来与其说她接受了我,倒不如说她以习惯了的感觉把我当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p>
<p>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人的细腻感性所表达出来的悉心的话语又给了我多大的拯救啊。</p>
<p>比如说,我们有过这样的对话。</p>
<p>「明日姐。为了体面地活下去而必须不体面的时候,怎么办才好呢?」</p>
<p>「到头来还是要看这是对谁来说的吧。对你来说不够体面,但在外人看来你也不一定不体面。」</p>
<p>「如果一只流浪猫向邻居老婆婆谄媚以换取食物会很不体面,你不觉得吗?已经像是被人饲养了的猫一样。」</p>
<p>「不是的。这么做是为了今后继续当流浪猫。」</p>
<p>「为了今后继续,而放弃当下?」</p>
<p>「继续活下去,你就会想起来的。」</p>
<p>比如说,我们有过这样的对话。</p>
<p>「明日姐。反正都要遭受背叛,从一开始就不去相信不就好了吗?」</p>
<p>「『反正』的次数越多,人生就会越黑白单调啊。反正将来用不到的话就不用学,反正要分手的话就不用交往,反正赢不了的话就不参与竞争就行。」</p>
<p>「如果不能美丽地活下去,那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吗?」</p>
<p>「这样的想法更像你的风格呢。」</p>
<p>比如说,我收到了这样一张便条。</p>
<p>『致你</p>
<p>我认为文字是有力量的。</p>
<p>当心灵感到疲惫的时候,就听听自然而然渗入内心的音乐吧。</p>
<p>我衷心希望着,你能找到能填补内心空隙的,属于你的片段。</p>
<p>明日风』</p>
<p>——和这封信一起送达的,是BUMPOFCHICKEN的《ユグドラシル》这张专辑。</p>
<p>我回到家一边用旧的便携式播放器听,一边掉着眼泪。</p>
<p>音乐和歌词固然美妙,但明日姐将这些文字传达给我了的这个事实,却无时不刻温暖着我。</p>
<p>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用明日姐拿着的遥控器,选了一首和她要求的不同的歌。</p>
<p>『バイバイサンキュー』</p>
<p>一首离开家乡,前往憧憬之城镇的歌曲。</p>
<p>不管相隔多远,归宿永远都在这里呢,在同一片天空下,一直想着你呢。</p>
<p>我一边这样祈祷着,一边像她以前赠予我的祈祷那样,希望能将我的心情传达给现在的明日姐。</p>
<p>*</p>
<p>从漫画咖啡店里出来,四周就像把天空分成两半一样,挂起了夜色的帷幕。早早出来的峨眉月神采奕奕地漂浮在空中,仿佛全身心地享受了很长一段时间。</p>
<p>我提议两人共乘自行车送她回去,明日姐说她想稍微走走。</p>
<p>我们推着自行车经过小公园和稻田,悠闲地沿着水渠边的道路往回走。</p>
<p>「那么,第一次约会你给打几分?前辈。」</p>
<p>听我这么一说,她在我旁边微微笑了:</p>
<p>「嗯……九十分哟,后辈君。」</p>
<p>「真希望你能告诉我,满分是一百二十分呢。」</p>
<p>「就因为你最后一首歌耍小聪明,弄得我眼眶有些湿润了,所以扣分。」</p>
<p>明日姐可爱地吐了一下舌头之后,马上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p>
<p>「哎,我能问你个不太像话的事情吗?」</p>
<p>我微微点头催促她继续往下说。</p>
<p>「你的梦想是?」</p>
<p>「驰骋世界的美女后宫王。」</p>
<p>「喂,认真点!」</p>
<p>「直到去年为止,我都想成为一名主力的棒球选手啊。」</p>
<p>突然传来了屏住呼吸的气息声。</p>
<p>「……对不起,我不该问的。」</p>
<p>「别这么说嘛。如果没有明日姐的话,也许就不能这样像过去的事情般诉说了。我现在的梦想是,要找到新的梦想呢。」</p>
<p>大概这个人现在是想倾诉吧。</p>
<p>所以,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下,然后向她提问:</p>
<p>「明日姐呢?我能问问你的梦想吗。」</p>
<p>明日姐点点头,仿佛在等待这句话。</p>
<p>「我想找一份传达文字的工作呢。」</p>
<p>「你是说小说家?」</p>
<p>这次她摇摇头。</p>
<p>「小时候我稍微这么想过,但不是这样的。果然我一直都想成为一名读者,我想成为一名既能第一时间读到书,又能参与书的制作的……小说编辑。」</p>
<p>编辑啊,我在嘴里重复道。</p>
<p>我略有一些模糊的认识。编辑给人的印象是负责小说或漫画,催稿或者修改交上来的内容。</p>
<p>我知道明日姐喜欢小说,所以并不感到惊讶,但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这样的人应该首先会以自己创作为目标的。</p>
<p>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想法,明日姐继续说:</p>
<p>「我从小就被各种故事和其中的文字所包围。我觉得自己从中感受到了开心,感受到了伤心,感受到了勇气,感受到了鼓舞,被支持着,被救赎着。即使无法触及我的英雄,也能触摸到那周围的东西。」</p>
<p>「我</p><p>有几分明白了。」</p>
<p>「所以,我想帮忙创造、传播这样的故事。」</p>
<p>说到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脸颊。</p>
<p>「这样的梦想很廉价吧……」</p>
<p>我慢慢地、清楚地摇了摇头:</p>
<p>「很像明日姐的风格,应该也很适合你。」</p>
<p>我说出了真心话。</p>
<p>因为我自己也受到这个人赠予我的文字所拯救了。</p>
<p>「不过,我并不是因为读了一本小说而得救,也不是因为遇到一位编辑而改变了我的人生。」</p>
<p>我默默地催促明日姐往下说,可她不知为何低下了头。</p>
<p>「我的意思是,我单纯只是喜欢读书,所以我想做一份与之相关的工作,但是我更喜欢阅读而不是写作,所以选择当编辑。虽然想成为编辑的心情很强烈,但总觉得这种想法很模糊,或者说随随便便……」</p>
<p>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这让我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p>
<p>——为了谈论梦想,就需要一个更夸张、更具有说服力的理由。</p>
<p>上了高中后,又有多少人明确地拥有将来的梦想呢。</p>
<p>如果是小时候就好了。</p>
<p>我想成为假面骑士,我想成为职业运动员,我想成为漫画家,我想成为宇航员,我想成为偶像。</p>
<p>不管这是多么荒唐的梦想,没有人会皱眉头,也没有人会对此嗤之以鼻。</p>
<p>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将来的梦想就等同于将来的工作或者说生活方式,这样一来很多人都不再说这个词了。</p>
<p>谈论梦想的人逐渐变得孤独。</p>
<p>事实上,我对周围的人公开表示「总有一天我会在职业比赛中出场」的时候,他们有的冷淡,有的带着嘲笑的傻眼表情,有的目光温暖,带着「你不要一直像个孩子似的……」这样的含义看着我。</p>
<p>编辑可能没有职业联赛球员那么不切实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任何人想从事就能从事的职业。</p>
<p>所以明日姐一定感受到了周围的冷眼相待吧。</p>
<p>或许有必要准备令人足以信服的依据:让自己和周围都能接受的,尽可能富有戏剧性的,到了这个年纪仍然谈论梦想的依据。</p>
<p>这种心情,我也不是不明白。</p>
<p>所以为了听起来尽可能真诚,我小心翼翼地编织着语言。</p>
<p>「我也是因为喜欢棒球才想成为职业选手的。因为喜欢小说,所以想从事小说相关工作的心情,是不是成为了追逐梦想的充分理由呢?」</p>
<p>明日姐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松了一口气。</p>
<p>「是吗……谢谢。其实,我有点没自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单纯的兴趣爱好,还是能作为一种职业的喜欢。」</p>
<p>听到这里,我又提出了一个疑问:</p>
<p>「你之所以想去东京,是因为这是成为一名编辑的必要过程吗?」</p>
<p>「……嗯。」</p>
<p>明日姐尴尬地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p>
<p>「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普通人理所当然经历过的事情,我却没有经历过。和朋友一起在外面过夜的乐趣,在那种地方玩耍的氛围……就连第一次约会,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体验过了一样。」</p>
<p>「因为小说里面描绘了对吧。」</p>
<p>「是的。但是,亲身体验之后,我确信自己会比想象中更快乐、更兴奋、更幸福……不管是小说家还是编辑,自己领会与否是很重要的。」</p>
<p>「你是说,有些世界,光是在乡下是体验不到的?」</p>
<p>「但我也不会说,所以就去东京吧,这样漫不经心的话。不过,还是一无所知的我,首先就从那里开始吧。」</p>
<p>也许这是迈向正确梦想的第一步。</p>
<p>如果想把故事和文字传递给别人,首先必须相信它们的意义、重要性、价值、温柔和力量。就好比那些领会过挫折的人的话语比陌生人的话语更能传达给那些受挫的人一样,就好比知道正确的握法能把球扔得更远一样。</p>
<p>明日姐害羞地笑了:</p>
<p>「话是这么说,不过也有现实的理由。东京的大学在新闻媒体界就业方面比较强。而且,如果真的想在一家出版公司工作,总有一天我不得不去那里的。」</p>
<p>确实是这样的。虽说福井也有报社和地方杂志之类的,但如果想成为小说的编辑,就算选择福井的大学,工作地点也是东京。如果是这样的话,从大学开始就去东京会比较方便。</p>
<p>也就是说,升学的地方是福井还是东京,更接近于以编辑为目标还是放弃的选择。</p>
<p>明日姐忽然间自语道:</p>
<p>「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最喜欢这个小镇又最讨厌它了吗?」</p>
<p>「嗯。」</p>
<p>上个月,我们在车站前的书店偶然相遇。</p>
<p>「福井是个很温暖的地方。我大致认识住在附近的人,有朋友的妈妈在超市和我打招呼,还有顽固的老爷爷在孩子们玩危险的游戏的时候好好教训我。」</p>
<p>「我也是,上小学的时候,有个每天监视上下学的有名的老爷爷。我在回家的路上吃剩下的午餐面包的时候,『喂,太不像话了!』这样被他怒斥了。』</p>
<p>「是的是的。」</p>
<p>明日姐咯咯地笑了。</p>
<p>「怎么说呢,我觉得这座城市的过去和现在一直相连着。」</p>
<p>「可是福井站也终于引进了验票闸门哟。」</p>
<p>「啊,不是这种表面上的!」</p>
<p>她拍了拍我的肩膀。</p>
<p>「该说是家业的传承吗?比如说,我们的父母和祖父母都感受着同样的气氛,过着同样的生活。」</p>
<p>我明白她的意思。</p>
<p>明日姐继续说:</p>
<p>「时间过得很慢,这种说法可能有点老套了,但不是有ON和OFF这种说法吗?像工作生活平衡这种。但是福井家的人,无论是工作、家庭、平日还是周末,都是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依赖于不变的平稳而生活着。」</p>
<p>这绝不意味着福井的人没有努力,或者偷懒了。</p>
<p>每个人都工作得很好,而且都活得很好。</p>
<p>但是,电视、电影、小说中描绘的大城市居民总给人生活太刺激了的感觉。</p>
<p>他们、她们是否有时间在黄昏时分的河岸上呆呆地听音乐呢。回家路上的胡同里流淌着各种各样的家庭杂乱的空气,是否知道呢。从夜晚的气息中能闻到季节的变化吗。</p>
<p>「可是……」</p>
<p>明日姐说。</p>
<p>「我最喜欢这个城市,也最讨厌它。我很容易想象自己一直在这里,顶着藤志高中毕业的头衔去福大,稳稳当当地当公务员,或者去电视台、报社、银行……这样的地方就业,然后嫁给某个名字也不知道的人。」</p>
<p>虽然胸口一阵剧痛,但我还是装作不在乎,催促她继续往下说。</p>
<p>「会有两三个孩子,好好休育儿假,在父母、亲戚、邻居的照顾下成为福井的母亲。过上一种普通但对自己来说很特别的生活。」</p>
<p>「我不认为这是幸福的结局。」</p>
<p>我说了一句表面上的肤浅台词。</p>
<p>「当然。我不会否认,我尊重这样生活下去的人。但是,但是啊,要是呆在这儿,我可就摆脱不了这样的生活了啊。虽然听起来很讨厌,但我……很害怕被染上乡村小镇的色彩啊。」</p>
<p>明日姐想象中所描绘的编辑职业,恐怕和这里的生活截然相反。</p>
<p>一个是想把文字传递给素不相识的人,一个是想要珍惜身边重要的人。</p>
<p>当然,两者兼顾的人应该很多吧。</p>
<p>即使现在选择福井,也仍有四年的时间慢慢考虑之后再重新选择这样一条退路。</p>
<p>所以她担心,如果在升学这个时机留在福井,追逐梦想的热情就会消失,消失在平静的日常生活中。</p>
<p>我像是在向自己确认一般说道:</p>
<p>「那么,前些日子你说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所以是去东京?」</p>
<p>「这个答案……我想再考虑一会儿。」</p>
<p>「是吗。」</p>
<p>我不再多问,轻轻地跨上自行车。</p>
<p>明日姐也小心翼翼坐在后座上,仿佛在揣测两人之间的距离般,搂着我的腰。</p>
<p>我轻轻地摸了摸放在肚子前面的小手上的关节,然后开始踏起踏板。</p>
<p>「说不定哪天我也会说出想成为小说家呢。」</p>
<p>「那么责任编辑是我?」</p>
<p>「也许吧。」</p>
<p>「我去了东京,距离变得很远,不知不觉就见不着面了。有一天,我发现了你用完全不同的笔名写的小说。毫不知情的我,由于美好的故事而泪流满面,打算出版书籍,结果你就出现在碰头的地方。」</p>
<p>「简直像童话故事一样呢。」</p>
<p>「也有就像童话故事的现实哟,就在我身旁很近的地方。」</p>
<p>回过神来,四周已被夜色笼罩。</p>
<p>路灯很少的小路有着乡间的寂静,</p><p>没有车,也没有行人。</p>
<p>如果用脚尖踩下前轮上的发电机照明灯踏板,轮胎就会变重,发出低沉的声音,照亮前方几米的地方。</p>
<p>我们的将来也一定只能这样确认前方的一两步,摸索前方的黑暗。</p>
<p>「明日姐!」</p>
<p>「什么?」</p>
<p>我深吸了一口气。</p>
<p>「如果要去东京的话,就多看看只能在这里看到的东西吧。进行只能在这里进行的对话,流下只能在这里流下的眼泪。就算离得很远,心也无论何时都能回到这个地方。」</p>
<p>「——嗯!!」</p>
<p>我像个傻瓜一样踩着踏板,明日姐也像个傻瓜一样紧紧抓住我。</p>
<p>就好像我们两个人要一起向月亮飞去一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