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二章向幻影使出飞踢

和明日姐第一次约会后的周末，星期天，我和海人、夕湖、阳这样有些稀奇的面孔一起来到了大家最喜欢的购物中心Lpa。

阳的练习仅到中午就结束了，她说「我也想试试击球的那一方」，然后在我们讨论要不要去击球练习场时，听到这一消息的夕湖「我也想和朔约会」插话进来，附近的海人也跟着说要来。

那为什么是Lpa呢？是因为夕湖说既然来了还想去买点东西。阳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但也没有特别拒绝。

出现在碰面地点的夕湖穿着优雅宽松的格子花纹夹克衫与半截裤套装。今天她把长发扎成了三股辫，顺着肩膀向下流淌。

阳穿了Champion品牌的大件连帽卫衣。鲜艳的海蓝色下摆只盖过了大腿的一半，健康的美脚伸得笔直。我不由得问「穿成这样运没问题吗？」她掀起了一下下摆，说「笨蛋，里面肯定也穿有半截裤的啦。」

别这样，会让人不知不觉心动的。

于是，我们就这样在Lpa里边随便逛逛，陪着夕湖她们看衣服。倒不如说，只有两个男人无所事事地跟在后面。

夕湖一边拿起印有花纹的连衣裙一边开口说：

「阳平时都是穿些休闲装吗？」

「是啊，方便运动的比较好。」

「欸？你也试试这样的衣服，绝对适合你的！」

「那是为夕湖和田田这样的女孩子设计的衣服吧？不过悠月穿倒是还算适合。」

「没这回事！我可以保证！虽然你有自己的喜好，我也不会叫你每天都这么穿，但是为了特别的日子，事先也准备一件吧？」

「特别的日子是指？」

「比如和喜欢的男生约会之类的。」

「不会的不会的。夕湖，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可爱的女孩子？」

「你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我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仔细想想，这两人的互动相当罕见啊。

也许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只有她们两个的对话。

夕湖嗖地转过身来：

「哎，朔和海人怎么看？」

海人双手交叉在脑后回答：

「不，一般来讲不可能的吧，毕竟是阳。」

「喂，你这家伙！！」

阳就像固定套路般，又像安心松了一口气似的发怒了。我看着她，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对了，以前她也说过就算有所自觉，但被别人说出来还是会生气的。

大概是误会了我的笑意，阳漫不经心地说：

「好好好，反正老哥你也同意吧。不好意思呢，完全没有姿色的我。」

「不……」

我咳嗽了一声接着说，

「说实话我有点想看看阳的女孩子打扮。」

「——啥！」

阳红着脸，退了一两步，或许应该说是被恶心到了吧。

「你啊，是不是在网上看太多色情视频染上了奇怪的性癖？」

「阳小姐，要不要考虑一下四倍左右委婉的说法？」

刚才我所说的「想看」是真心话，并不是在照顾她的感受。

首先，从外表上来看，阳完全不逊色于千岁组的其他女孩子。由于她本人性格爽快，不知怎么的就当成了男性朋友对待，仅此而已，至少她的外表肯定不像她自虐的那样。

平时说这种话只会让双方害羞，所以我都尽量避开……那么，为什么我今天会说这种话呢……。

我就像把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心情冲走似的开起玩笑：

「那么夕湖，给她打扮成大美人儿！」

「明白！」

「等，等一下！！」

夕湖把正要逃走的阳拖到店内深处。

＊

「来来来，认真看好了——」

虽然她们两人是一起走进宽敞的更衣室的，可夕湖也趁此机会适当买了些自己的衣服，稍微拉开帘子的一角先出来了。

她摆了个模特的姿势。

旁边的海人发出了「呜噢！」的感叹声。

那是虽然称不上热裤，但长度无限接近于热裤的破烂牛仔半截裤、和阳之前穿的那件类似的宽松轮廓的灰色长袖棉毛衫，再加上深深戴着的海军蓝棒球帽，以及镜片有些紫色的圆形太阳镜。

对于夕湖来说，这身少见的男孩子装扮已经足够反差萌了，但是这身装扮还鲜明地主张着丰满的大腿和柔软的臀部、胸部，看起来就像好莱坞名流的假日变装风格。隐藏不住的女性气质全方位流露出来，反而让人觉得色情，这样就更加色情了。

「怎么样？怎么样？」

夕湖像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问我。

海人间不容发地举起双手喊道：

「噢噢噢噢太棒了！超色情！超可爱！跟我结婚吧！」

「欸嘿嘿，偶尔这样也不错吧？」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笨拙地竖起大拇指回应后，她高兴地露出了笑容。

「但是呢，今天的重头戏还在后面。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阳，可以了吗？」

夕湖对着更衣室说话。

「不可以！」

「那么数五秒之后就打开啰。五、四……」

「那你还问！！」

倒数三、二、一后，夕湖把手搭在帘子上。

「零！」

帘子被拉开了。

——！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阳穿了一件具有透明感的蓝色连衣裙，上面勾勒着同类颜色的小巧纤细的花纹，令人联想到即将到来的夏天。由于是露肩型，能瞧见光溜溜的肩膀，以及不透明布料反而强调出的胸部，还有透过内侧迷你裙布料露出来的腿，非常有女人味。

整理好的发型是和夕湖一样的把松散的辫子在后脑勺附近扎成团子，从那里到头顶绕了一条柔软的黄色丝巾，她的嘴唇上或许还涂着橙色唇膏或口红。

她本人交叉着双臂，低着头，一动不动。

「太羞耻了……不要看过来。」

海人随声应和：

「夕湖的魔法真厉害！看上去不是阳，而是女孩子啊。」

我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海人的侧腹，夕湖给他的脑袋也劈了一手刀。

「为什么！？」

阳瞥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回答海人。

「这个嘛，我还是比较适合穿男性风格，动作灵活的那种。说实话，我自己也觉得那样更受欢迎。」

「——阳，」

我说，

「非常漂亮啊。」

「蛤！？你是在取笑我——」

大概是从我的表情中知道了我说的是真心话吧，阳满脸通红地闭上了嘴，转过身去。

夕湖温柔地微笑着，咚咚地拍着我的背，我想这种地方就是大家不分男女都喜欢夕湖的原因吧。

我继续说：

「不，真的很适合你。平常的样子虽然我也喜欢，不过偶尔这样也不错呢。」

阳背对着我回答：

「不、不要，真的别这样……搞什么嘛！」

旁边的夕湖接过了对话：

「好不容易有机会，就买下来吧！唇膏之后我会和你一起选的！」

「呜……」

「不买吗？」

阳战战兢兢地回头瞥了我一眼，随即又移开视线。

「……买。」

「就应该这样！」

我和夕湖四目相对，互相微笑。

海人一脸懵地愣在原地，整个人变成了一张黑色线稿。

＊

「呜噜啊！！」

嘎当。

「嗒锵！！」

啪当。

「你这混蛋！！」

卡当。

「不要把怨念发泄到球棒上啊，阳。」

在Lpa买完东西后，我们来到了坐自行车十分钟就能到达的击球练习场。

父母开车送来的夕湖，和海人一起两人共乘自行车去。像往常一样，她站在后轮的脚踏上，「太慢了太慢了！」咚咚拍着海人的后背。海人满不在乎地嘿嘿笑着说「别——这——样——啊——」。我从旁边看着，觉得实在是太恶心了，还是饶了我吧。

我粗略地教了两个女孩子击球的基本知识。

迫不及待地站在击球位上的阳，早早掌握了诀窍，把球速70公里的球当作对手宣泄怒气。

顺便说一句，购买的衣服装在了购物袋中，阳穿的是原来方便运动的连帽卫衣和半截裤，发型也是平时的短马尾，而且口红似乎也在洗手间里擦掉了。

「啊，神清气爽。击球场真有趣呢，千岁。」

「你这个全身充满运动细胞的怪物。托你的福，盼着你完全击不中球，换我来给你示范的帅气计划彻底泡汤了。」

「想给小阳我愦展示一下好的一面啦？」

「你刚才也给我看到了好的一面嘛，这是给你的回礼。」

「下次你再提这茬，我就朝着你的心全力挥棒咯愦」

「我忘了教你一个重要的事……别再拿球棒指着别人了好吧？」

就在这时，从自动贩卖机处买饮料的夕湖和海人回来了。海人飞快地扔来两瓶宝矿力，我和阳各自分别用一只手接住了。

「朔，你不打吗？」

「不凑巧今天我当教练，夕湖，试试看怎么样？」

「嗯！」

她精神抖擞地回答，然后充满干劲地走进场地。高雅的服装和破旧的红色头盔有种不搭调的感觉，别有一番可爱感。如果把小学生用的轻便球棒弯腰驼背地摆出一副笨拙的姿势，看上去就像是在拍摄时尚杂志一样。

就像「今天是和棒球部的他第一次约会，打扮成大人模样，以反差制胜吧愦」一样。

顺便说一句，阳戴着免费租来的工作手套，在挥舞着大人用的球棒。

嗡，嘎嗒嘎嗒。

击球机的机械手臂转动着，一大堆球飞了过来。

「嘿！」

随着气势磅礴的喊声，挥动的球棒划过天空，也许是因为气势过剩，夕湖原地旋转了一圈，跌坐在了地上。大概是因为头盔的尺寸有点大，所以头盔掉了下来，感觉有点滑稽，然后她挠了挠脸颊。

那个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我咯咯地笑了：

「喂，小阳啊。女孩子嘛……」

「不用说了，我刚才也在想完全相同的事。」

站在一旁的阳夸张地皱起了眉头。

我向夕湖搭话：

「球棒再往上握一点，举到肩膀上方的位置。就是那个，和网球一样扭动身体。」

「明白！」

也许是因为以网球为例，夕湖好像稍微找到感觉了，她的姿势比刚才好多了。

嗡，嘎嗒嘎嗒。

叮。

掠过球棒的触击球飞向后方。

「打中了！打中了！」

「可惜可惜。挥出球棒的时机早了一点。还有，试着用偏上一点的位置击球看看？」

「好的！」

嗡，嘎嗒嘎嗒。

啪咚。

这一次，用球棒中心击打到的球越过了发球机的头顶。

「成功了！你看到了吗？朔。」

「看得一清二楚。」

「欸嘿嘿，爱的力量～」

我看着满脸笑容地比着V字手势的夕湖，再次对旁边的阳说道。

「喂，小阳啊……」

「哇，烦死人了！！」

她说着气呼呼地走向球速更快的八十公里的场地。

……又开始了？

＊

那之后我们尽情挥棒和投球，玩了个够。接下来按照惯例，到附近的八番拉面吃着有点早的晚饭。福井县民到底有多喜欢八番啊，没有别的吃饭地方了吗。

我和往常一样点了加两个洋葱的中华面和双倍分量的八番锅贴，夕湖点了咸黄油风味的蔬菜拉面，阳点了猪排蔬菜拉面和炒饭，海人点了猪排加量蔬菜叉烧面和炸鸡块组成的C套餐。顺便说一句，锅贴我原本打算点普通份量的，但是听到阳和海人的点单之后我又改成了双倍份量。因为看样子他们绝对会叫我分一点的。

各自的下单送到后，边吃边随便闲聊。果然不出所料，我被阳和海人各抢走了三个锅贴。

「这么说来……」

阳说。

「你啊，是喜欢西野学姐吗？」

「「欸？」」

——噗。

「（咳嗽，咳嗽，咳嗽）」

出乎意料的对象说了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我喝的水尽情呛到了支气管。

「啊——，脏死了。来，擦擦嘴角。」

阳用湿巾搓着我的脸。

「你能不能别这个样子擦？就像用抹布擦桌子一样。」

「然后呢，怎么样？」

「你还真是少见的穷追不舍啊。」

这样一来，其他两个人当然也不会保持沉默。

「真的吗？这种事情我都没听说过呢。」

坐在阳旁边的夕湖猛地向前探出身子。

坐在我旁边的海人看着这样的夕湖，一脸严肃地向我凑过来。

「喂，你是认真的吗，朔？」

「认真的人是你吧。冷静一下，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重新喝了口水，心情舒畅之后对阳说：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阳把从我这里抢过来的锅贴蘸着酱汁回答说：

「不知怎么的我总有这种感觉，那么漂亮的认识的学姐就在面前，你竟然连一个无聊的笑话都不讲，真是不像你啊。」

「『无聊』这个词是多余的吧？」

「而且，从去年开始我见过好几次了，放学后你们在河岸边小路上亲密地聊天。我从没在别的地方看到过你那样的表情啊。」

原来如此。算了，也不是什么秘密会面，被人看见也不足为奇。

探出身子的夕湖像是垂下了肩膀，低下了头。

海人整个身体都转向我这边了。

「喂，朔！」

「——你给我安静点，事情都要弄复杂了。」

也许是时候了。

我让他们担心了很多。

「她是去年我退出棒球部之后偶然认识的人。大家都很在意我，所以没来问我理由吧。」

听到我的话，夕湖终于抬起了头。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回答说:。

「因为，朔当时散发着『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气场吧。」

「是啊。怎么说呢，我不想让你们看到我软弱的地方啊，不然的话，夕湖每天都会哭个不停。」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微微一笑，夕湖露出了一丝不高兴的表情：

「可是，那时候的朔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嘛！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触……」

「我知道。能有这份体贴我很高兴，不过就算问了，我想我也会岔开话题的。因为对我来说有大家在的日子就是日常。不过，我还是想在某个地方喊出『国王长着驴耳朵』啊。」

阳在桌子底下，用脚尖撞了一下我的StanSmith。

「也就是说，你的倾诉对象是西野学姐？」

「那个人对我来说是非日常啊。也许是因为她是前辈吧，我能比平时更像个孩子一样。」

也就是说可以尽情依赖她了吧。

什么话都可以对那个人说，无论说什么都认认真真听，听完之后每次都会说一些让我吃惊的话。

阳望着窗外，带着某种悲伤的表情小声回应着：

「原来如此，呢。」

她旁边的夕湖也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虽然觉得有些不甘心，但正因为如此，朔才能打起精神来，所以要感谢西野学姐呢。嗯。」

大家都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我开始啜着剩下的面条。

＊

夕湖说她妈妈会开车到附近的便利店来接她，所以我们决定在八番店门口解散。

阳的回家方向与我们不同，所以在店门口就分开了。我和海人一起并排骑着自行车回去。

先是海人打破了沉默，开口说：

「不好意思，朔，刚才我有些上头了。」

「你爱管闲事瞎热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太，太过分了吧！」

「喂，海人。」

我说，

「只要你不说出来，我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可以吧？」

海人仿佛在揣摩话语的含义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望着烧得通红的远方的天空，有些消沉地，仿佛咬牙忍耐般地开口了：

「你不知道吗，朔？要是没有人喊预备跑开枪，比赛就不会开始。」

「如果有人没在起跑线上准备好，就算有信号也不能往前跑。」

「在这场比赛中有权利站在那里的，从最初开始就只有一个人啊。」

「你很擅长上头，不是吗？」

「爱管闲事瞎热情的男人，现在也不兴这个了。」

我们的分岔口就快到了。再往前走一点，就要互相说声再见，往相反的方向前进了。

我为了确认，再次开口：

「老是当好人，总有一天会变成好使唤的人啊。」

「如果你觉得那家伙把我当成了好使唤的人，那我现在就揍你。」

「也对。是我刚才选词不太好。」

「你是站在我的角度，而不是那人的角度考虑选的词，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

「喂，海人，你还真是喜欢我啊。」

「是喜欢你们，啊。」

「恶心哟。」

「嘿。」

说着，我们哈哈大笑。

「再见，朔。」

「再见，海人。」

我在丁字路口转弯后就不再回头了。

来时的路，我要走的路，海人要走的路。它们是总有一天会相交，还是会冲突呢。我决定不再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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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周，星期一放学后，没有什么特别安排的我来到了屋顶。

也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我就眺望着远处蔚蓝广阔的天空，感觉自己仿佛飘浮在海面上，缠绕心中的尘埃全被冲刷掉了。

我悠闲地这样想着，试着转动门把手，发现门并没有锁。看样子是有人先来了。

是藏老师，还是明日姐呢。

我这么想着，打开门，结果两个答案都对。

在塔屋边上的固定位置，藏老师正在抽烟，明日姐不自在地坐在旁边。我知道藏老师是她高中一年级时的班主任，但看到他们像这样谈话还是第一次。

明日姐发现了我，有些不自然地向我挥了挥手。

藏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

「哟，第二任屋顶清洁工。」

「感觉你们在谈一些重要的事？如果是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不，差不多谈完了。你上来吧。」

我照他说的爬上梯子，坐在明日姐旁边。

藏老师把烟头摁在便携式烟灰缸上。

他又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皱巴巴的LUCKYSTRIKE点了起来，然后没什么大不了似的自言自语起来：

「明天有三者面谈，听说决定在福井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明日姐有所反应：

「等等，藏老师！」

「这是迟早的事。还是说，你不想被一个憧憬自己的后辈听到这个决定？」

「……不是这样的。」

这个互动让我终于明白了，也就是说，明日姐要选择福井而不是东京吧。

藏老师接着说：

「说是要当一名语文老师。在福井生活下去的话，这也是没有错的选择。」

「从一个净是犯错的语文老师嘴里说出来可没有说服力呢。」

我暂时先回应了一句玩笑话。

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藏老师说起这件事，为什么明日姐沉默不语，我也不明白我该表现出怎样的行为举止。

「千岁，你听说了什么？」

我偷偷地看了看明日姐，她低着头，表情藏在头发里看不清楚。

我一边回想着上次听到的梦想，一边想着该怎么办呢。

我可以随便说出明日姐的事情吗。

正常来说当然是不行。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藏老师是由明日姐自己决定的，而且这或许是她只悄悄告诉我一个人的重要心情。

但是，我想。

那为什么明日姐不打算阻止我回答这个问题呢。藏老师与她认识已久，她应该不是那种无法反驳藏老师的类型吧。

说起来，藏老师为什么问我这种事情？虽然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叔，但绝对不是不顾及学生心情的人。

大概是由于某种原因，明日姐和藏老师都碰到了死胡同，动弹不得。

既然如此，我所被要求承担的——

「想去东京，对吧？为了当小说的编辑。」

就应该是这样把情况说出来的职责吧。

明日姐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藏老师叹了口气，吐出一口紫烟。

「果然，啊。」

他熄掉香烟，站起身，穿上随手扔在一旁的人字拖。

「听着，西野。只要是学生自己决定的事我都不会多说什么。但一定要是自己决定的。我把这里的钥匙给你的时候就说过了吧。你比任何人都自由，却又比任何人都不自由。再好好想想其中的含义吧。」

明日姐点了点头，有那么一瞬间，藏老师像是别有深意，又好像并没有什么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下了梯子。

比任何人都自由又不自由。

我能找到其正确答案吗。

现在的我只是轻轻支持着，被寂寞的风吹拂的明日姐的背。

＊

往常的河岸边小路，往常的水门旁边，我和明日姐并排坐着。

我们一人戴一只无线耳机，听着熟悉的歌曲。

感觉很久没有在这里像这样度过了。虽然我告诉海人他们明日姐是非日常，但是不知不觉间我都忘记了明日姐早已成为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突然切身感受到了这个状况。

这件事又好笑又惹人怜爱，我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

明日姐摘下耳机，一脸闹别扭的表情看着我。

「为什么跟藏老师说出来了啊？」

「因为你们看上去希望我出来啊，不管是明日姐，还是藏老师。」

「自以为是呢。不过——」

噔的一声，我的耳机被拔了出来，

「……当时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我假装没注意到这微弱的声音，回应道：

「话说，为什么是藏老师？」

「他不仅是你们的班主任，还负责三年级学生的升学指导呢。」

「太优秀了啊。有时候看着藏老师，就觉得他不论选择怎样的道路，都能过得很开心的样子。」

明日姐优雅地笑了。

我感觉就像在看一场蹩脚的戏剧。

「是啊。感觉他看起来就像在大学里犹豫不决……」

「可是，」

我打断了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明日姐，

「不管是什么原因，那多半是因为藏老师正走在自己决定的道路上吧。那个大叔，或许很喜欢教师这个工作，而且也为之全力以赴。」

「……嗯。」

「有什么，能对我说的吗？」

「……嗯，也已经被你这么问了呢。」

明日姐大大地伸了伸懒腰，

「老实说，父母，特别是父亲反对我。」

「去东京上学？」

「是的。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家相当严格。女孩子出门在外一个人住也好，想当编辑什么的也好，说到底离开福井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同意呢。」

只听到这些，我就明白了这是个很普遍的情况。

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困难。

毕竟，我们还只是孩子，当我们作出决定时，不能完全无视父母的意愿。

「明日姐的意愿如何？」

「你知道的吧？」

这是当然。再说了如果连自己的想法都不去传达，那甚至都不会被反对。明日姐有些草率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没办法啊。父母把我养这么大有养育之恩，而且他们真的很固执。反正无论再怎么讨论也没用的话，我觉得我最好还是趁早改变心意吧。你看，只要我留在福井，随时都可以和你约会呢。」

看到她勉强表现得开朗，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样的约会我死也不愿意。我不是别人为了放弃什么，而用来当借口的东西。果然这不像明日姐的风格啊。」

明日姐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嘀咕：

「像我的风格，是什么风格嘛。大概就是你寄托在我身上的那个『幻影女子』的名字吧。」

明日姐站起身来，就像要和我拉开距离一样。

她向前走了一两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

像我的风格，是什么风格嘛。

没错，我的确把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形象强加在这个人身上了吧。

这个形象比我成熟得多，就像其名字一样自由、温柔、坚强。

真正的明日姐是一个时而烦恼，时而迷茫，时而沮丧的女高中生。

「我说过的吧，你过于美化我了。西野明日风是更加普通的哦。就像纸糊的城堡一样。在家里，只是个不能违抗父亲的好孩子罢了。我就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早知道反正会让你失望的话……」

但是，我现在确信了。

我站起身，轻轻走向还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明日姐。

她那快要折断，快要消失的，虚幻的背影，那令人希望其继续存在下去的，美丽的背影——

让我给一脚踢飞了。

「呀！」

哗啦。

她发出可爱的声音，随着一阵华丽的水声，明日姐掉进了河里。

虽然这条河没有深到会让人淹死，但或许是由于太过突然而陷入了恐慌吧。等她平静下来，站起身时，发现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泥巴。

「欸，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明日姐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抬头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絮絮叨叨的烦死人了！什么幻影女子啊。说个不停说个不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的你更适合做一个溺水身亡的幽灵呢。」

明日姐用罕见的、真的非常罕见的、充满愤怒的声音回答道：「什么嘛，一开始不是你说什么幻影女子的吗？把自己的理想强加于人，擅自对别人憧憬，最后幻想破灭？这不是你最讨厌的事情吗？」

「不是的。」

我斩钉截铁地说。

对，我刚才确信了。

「说到底，原本我就是在这个地方，看到你像这样掉进河里浑身湿透的同时给孩子们带去了笑脸，于是被你深深地吸引了。一开始，这份憧憬就已经扎根了啊。」

「那种事情只是碰巧……」

「对啊，因为是偶然所以不是偶然。无论我看人的眼光如何，无论你是不是令人憧憬的学姐，从一开始你就是这样生活的。自由，温柔，又坚强。」

「不是的。我之所以能这样存在……」

「理由怎样都好了。明日姐送给我各种各样的话语，填补了我内心的空缺。这样的你，不要轻易地使用『反正』这个词啊。」

「……人生就会越黑白单调，吗？」

我轻轻一笑。

「说实话，我还不太明白强加幻想和憧憬的区别。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一定能比明日姐说出更多明日姐的优点。」

我一边向明日姐姐伸出手一边说，

「这样不行吗？」

她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我，最终像花儿绽放一样灿烂地笑了起来。明日姐一边用力擦拭着不知是河水还是笑得太厉害的眼泪，一边开口说道：

「你果然无论到哪里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你在说些什么让人搞不懂的话啊。明日姐是我的英雄哟。」

我伸出的手被紧紧握住，

「嘿！」

然后被狠狠拉了一下。

「哇！」

啪刷。

我也猛地掉进了河里。

「喂……」

「啊，张嘴说话很危险哦。」

明日姐给我泼水。

「（呛到了）好脏！」

「所以我都说了嘛。」

「泼水之前先说一声啊！」

「你出人意料的迟钝？」

「好嘞，你在那别动。我现在就把你变成真正的幽灵，在藤志高中七大不可思议（暂定）后面再加一项。」

就这样，我们互相泼着水，闹腾了一阵。

哗啦哗啦，哈哈哈哈。

像个傻瓜一样快乐，像个孩子一样跑来跑去。

光粒在飞舞的水滴上漫反射，点缀着这一瞬间，绽放出闪耀的光彩。

就像回到那天，就像面向「明日」一样。

「欸！」

明日姐满脸笑容地说。

「我能紧紧抱住你吗？」

「——蛤？」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紧紧地从正面抱住了。这与其说是一个浪漫的成年人的拥抱，不如说是一个小女孩扑向爸爸的天真无邪的拥抱。

所以我也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轻轻闻一下，我闻到了小时候钓小龙虾时的味道。

「明日姐，好臭哦～」

「你也好臭哦～」

「你有体操服吗？」

「没有！」

「我也没有啊。怎么回去呢？」

「被风吹着回去吧。」

「听起来，还不错呢。」

明日姐一直缠着我不放，我强行把她拽下来，她顿时露出了灿烂夺目的笑容：

「如果不能美丽地活下去，那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对吧？我会试着像你一样，像弹珠汽水里漂浮的弹珠一样。」

「不是像我一样，而是像现在的明日姐一样做就行了。如果你想从事传达话语的工作，首先要把明日姐的话语传达给你的父亲呢。」

然后，我们全身滴着水走回家了。

走过的路，留下了《汉赛尔和格莱特》那样的路标。

街上的人们都回过头来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我和明日姐，都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着。

看到她神清气爽地走入家中，我觉得她已经没问题了。

我是这么想的。

＊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放学后，身为班长的我为了提交回收上来的调查问卷，去了办公室一趟。

时间已经下午六点了。完全忘记了提交期限的我也有错，但是抓住那些没提交的运动社团的家伙们却花了相当多的时间。

因为没看见藏老师，所以我打算放在桌子上然后回去，这时我看见了藏老师坐在角落的会客隔间里，我正想着如果不是太着急的话就过去和他说一声，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已经决定好了，让明日风升上福大以后当公务员。」

然后我不由自主地冲进去喊出了刚才那句台词。

隔间里三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我身上。相对的两张沙发一侧坐着藏老师，另一侧坐着明日姐和穿西装的男人。

身材修长，脊柱挺拔。领带系得紧紧的，给人的印象是个能干的成年人。

透过银框方形眼镜，一双聪明而冰冷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明日姐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似地低下了头：

「啊，千岁。」

与对面男人风格完全相反的藏老师说：

「辛苦了，放下问卷回去。」

「可是……」

「我叫你回去。你到底打算以怎样的立场加入这场谈话？」

「——！」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而且，这种时候的藏老师绝对正确。

不管怎么想，我都没有资格在这里说什么。

我咬紧嘴唇，正要转身离开——

「是吗，是你啊，」

对面的男人说，

「给明日风灌输奇怪想法的人。」

他伸出食指，正了正银框眼镜，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没关系吧，岩波老师？如果他有什么想说的，就让他坐下吧。」

「爸爸！」

之前说过今天有三方会谈，应该就是现在了。明日姐的话语让我确定了他们两人的关系。一般三方会谈都是在空教室里进行，但不知是时间超了，还是有其他的理由，不过现在怎样都无所谓了。

「打扰了。我是受到明日风学姐照顾的后辈，叫千岁朔。」

我毫不犹豫地坐在了藏老师的旁边。

对面的男人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刚才的发言怎么想也不可能让他接受。

明日姐越来越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旁边的藏老师仿佛在说着「看吧」大大地叹了口气。我无视了这些，看向明日姐的父亲。

如果我在这里移开视线，就再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说话了。

藏老师再次叹了口气，然后开口了：

「我说啊，西爷。」

「叫我西野先生，不要把公私混为一谈。你现在是负责明日风升学指导的老师吧？」

「嗐，从老早以前开始就那么多规矩。那么，西野先生，这个决定是你和女儿好好商量之后作出的吗？」

「没有必要商量。明日风的事情我最清楚了，而且怎样做才能让明日风过得幸福，这个决定也是经过好好考虑了的。」

「——哼。」

我用鼻子笑了一声，明日姐的父亲看着我：

「千岁同学，对吗？看来你有话要说啊。」

我清了清嗓子，回应道：

「您问过明日风学姐为什么想去东京了，对吧？」

「听说是想当编辑。」

「无视这个梦想，能幸福吗？」

我说话的时候，明日姐仍低着头。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着裙子。

明日姐的父亲好像觉得很无趣似的回答：

「梦想，吗。真是个方便的词啊。你们这些年轻人觉得只要打着梦想的旗号，无论作出任何选择都会被允许一样。明日风告诉你想当编辑的原因了吗？」

「她说想要从事一份传达话语的工作。」

「那么我来问你一个问题，语文老师不行吗？图书馆管理员呢？都是传达故事，传达话语的工作。而且，在福井也能实现。」

「这……」

我无法立刻反驳，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假如想成为一名编辑，你知道当上的几率是多少吗？」

「应该是相当小的窄门吧。」

「知名的大公司任用编辑是百里挑一。超过一千人的毕业生申请，最终被录用的只有几个人。因为喜欢就想从事，这个世界可没有这么简单。」

「……首先在一个小地方就职，然后一步步升迁，也有这样的方法吧？」

「难道你觉得其他从业者就不会这样考虑？无论哪里都不容易去啊。再说了，要想实现明日风所描绘的那种理想，最低条件是其小说部门能够盈利，这样的出版社数量是有限的。」

「就算是这样……」

「朝着这些出版社前进的时间不会白费吗？如果隶属于一家小型编辑公司，低工资和繁重的工作损害了身心，等到动力丧失殆尽的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啊。千岁同学你能承担这个责任吗？你来养明日风吗？」

我深深地感觉到，我太天真了。

不单单是由于父母的自私就把明日姐束缚起来。考虑着怎样做才能让明日风过得幸福，这绝对不是谎言。

「最好不要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当工作来做，这是一句老生常谈的话，但也是真理。被活生生的现实所击垮，最喜欢的东西也变得最讨厌了，要是这样，那还不如把读书当成一种兴趣爱好。」

看着我不回应，明日姐的父亲淡淡地继续说，

「只要留在福井，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老家，有我们在。公务员考试明日风合格是没问题的，如果找到合适的人组建家庭，就会有长久的幸福了吧。父母这样期望是错的吗？」

但我不能退缩。

如果我在这里屈服的话，明日姐的未来可能就这样被决定了。

我尽可能地说点什么，将对话继续下去：

「我在陷入低谷的时候，在每天看着阴沉沉天空的时候，明日风学姐送来的话语把我拯救了。我相信她有足够的力量穿过这道窄门。」

「有多少考生相信自己能考上藤志高中最后却落榜了？相信自己能成为职业选手而中途放弃的棒球少年呢？没有具体根据的自信，和妄想没什么区别。」

「——！」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我。

因为去年这个时候，我正是充满了这样的自信，从没想过自己会像那样退出棒球部。

「听好了，千岁同学。如果尊重孩子的意志是父母的责任，那么教育和引导孩子也是父母的责任。刚才和你说的那些话，我也早就和明日风说过了。你也好，明日风也好，都没办法反驳。」

作为父母，这个人所说的是对的。

我这么认为了。

当然，这恐怕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但毫无疑问，这也是正确答案之一。

当有多个正确答案时，做出选择的人是谁呢。

就是那些要对这些选择负起责任的当事人。

我可以扯些歪理，但如果对方问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你到底打算以怎样的立场加入这场谈话？

「你还算是个挺聪明的人。」

明日姐的父亲说，

「看到这次谈话的目标和终点了吗？明日风也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符合道理，一次也没有违抗过我。所以这次我有点惊讶，这孩子竟然不肯善罢甘休。恐怕是受到了千岁同学的影响吧？」

我想说，不是的。

我就只是助长着明日姐内心燃烧的火苗而已。

明日姐的父亲继续说：

「是啊。如果这是千岁同学和千岁同学父母之间的商量，或许你也有不同的说法。」

明日姐一直沉默不语。

「可这是我们家的事。」

我再也无话可说了。

藏老师轻轻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么，目前的第一志愿就是福大。」

听到这句话，明日姐的父亲扬起了嘴角：

「可我不是说了这就是最终决定吗？」

「我觉得还是不要小看小鬼的成长速度比较好。西爷应该也很清楚。虫蛹睡一个晚上或许就变成狮子了，这些家伙们。」

「西野先生才对吧，藏。你还是没变啊，这种地方。」

「可你变了，变成了一个只会讲道理的死板老爸。」

「只要继续当老师，你总有一天也会明白的。」

说着，明日姐的父亲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出了隔间。

明日姐也跟上去，

「对不起呢，」

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小声说，

「你看到的我，确实是幻影啊。」

——开什么玩笑！

我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脑子里只有这句话在不断重复。

＊

许久没能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我，被藏老师叫住了。

「千岁，接下来你还有安排吗？」

「……没有。」

「那就陪我喝一杯吧。」

「啊？」

不管怎样，在校园里坐上教师的车给人看见也不太好，于是我就在校外等着。

从早上开始持续的潮湿和郁闷的雨水打湿了全身，就像是映照出了我的心一样。

昨天看起来那么漂亮的水滴，今天却像要把世界涂抹得一团糟的墨汁。如果是哗啦哗啦的下大雨的话，倒也可以接受，可是不打伞走着这雨多少有点大了，但是打伞却又让人觉得很麻烦，就是这样不上不下的天气。

远处响起了「嘟嘟」的笨拙喇叭声。

朝声音的方向望去，藏老师的蓝色Rasheen点着双闪灯停在路边。

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发现座位上放着一个装满垃圾的便利店袋子，我把它扎起来扔到了后座。那里应该还有很多袋子有着类似的过去吧，它打在别的袋子上发出喀嚓的声音。

「差不多该找一个给你打扫卫生的女朋友了吧。」

「你还是太年轻了啊。要是有这样的女人，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惨状。」

「难道不是大叔你将这样的惨状置之不理自甘堕落，所以才没有女性靠近吗？」

「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吗。」

「先清理车子！」

放下手刹，拨至前进档，关掉双闪灯，Rasheen开始行驶。

也许是个性化设计的，内部装饰也与车身颜色一样统一成蓝色。随着油门的加速，古典的第三个表盘的指针转动了。

大约跑了五分钟后，藏老师把车停在福井站前的投币停车位上。我晃晃悠悠跟在他后面，然后就看到蓝色霓虹灯还有熟悉的红灯笼标志。

我惊讶地说：

「带着学生去秋吉？」

「在福井喝一杯的话，肯定在这里吧？」

秋吉是一家烤鸡串连锁店，与八番拉面、酱汁猪排饭、萝卜泥荞麦面一起被称为福井县民的灵魂食品。福井声称烤鸡串的消费量位于日本第一，姑且不论其真伪，秋吉无疑是起了巨大作用的。

穿过自动门，店员用响亮的声音对我们说：

「二位老板，欢迎光临！」

顺带一提，这是秋吉特色。从小学生到爷爷奶奶，男人都是「老板」，女人都是「大小姐」。

我和藏老师一起坐在吧台的座位上。

「藏老师，我可是穿的校服。」

「别担心，他们会认为我们是兄弟的。」

「至少是父子吧？大叔。」

穿着敞开的制服、扎着头巾的男店员过来招待了：

「点些什么？」

「一杯生啤。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你是老师吧，而且你开车来的吧。」

「别担心，回去的时候找人代驾。」

「那就姜汁汽水。」

「真是无聊透顶的玩意儿啊。那么，先来十串白，十串纯种，十串串猪排，十串烤鸡肉大葱，十串花肉，还有盐卷心菜和……」

藏老师看着这边。

「我要混合的。」

「好哟——」

店员精神抖擞地回答，向里面的厨师们传达订单。

看起来好像点了不得了的量，其实秋吉的烤鸡串很小，女性也能一口吃掉，所以一般按几十串来点。

顺带一提，白指的是猪大肠，纯种指的是有嚼劲的雌鸡肉，花肉指的是猪脖子到猪肩的肥瘦相间的肉，卷心菜就是插成一串的生卷心菜，可以选择盐、酱汁、蛋黄酱，我点的是混合，也就是既加酱汁也加蛋黄酱的。

啤酒、姜汁汽水和卷心菜很快就端上来了，我们俩不知为何举起杯子碰了一杯。

藏老师把大玻璃杯装的啤酒咕噜咕噜美味地喝了一半左右，噗嘿地发出傻乎乎的声音，然后点了一支LUCKYSTRIKE。

「那么，」

他舒服地吐了口烟，说，

「感觉如何？被憧憬的学姐的父亲『女儿不嫁给你』。」

「我可不记得我有求婚过！」

「感觉如何？得意忘形装英雄，结果被人摁着打。」

「……我还没输呢。」

「不错，上等的回答。」

藏老师脆脆地啃着卷心菜。

店员走过来，把银色保温台上的白、纯种、花肉各十串放在一起。

还有烤肉酱、芥末和牛肉酱的小碟也同时送过来了，这也是秋吉的特色。比如说白和烤鸡肉大葱是配上秘传肉酱，纯种配上芥末，花肉配上牛肉酱等各自的酱汁。顺便说一句，除了串猪排和花肉之外，我大多数是都用肉酱蘸着吃。

我拿了一串白，蘸了桌上加了蒜蓉辣椒的肉酱一口吃掉。虽说是猪大肠，但完全没有怪气味，一下子就吞进肚子里了，于是我伸手去拿第二串。也许是因为太过神经紧绷，我相当饿。

以前经常和家人一起来，不过这里也不是一群高中生来吃饭的地方，因此我总觉得时隔了三年才重新来这里。

藏老师给一串纯种蘸了芥末正嚼着吃。

我也先尝了一串纯种和花肉，然后开口了：

「藏老师同意了明日姐的父亲……西野先生的说法吗？」

「我看起来像这样吗？」

「怎么说呢，你们不是认识嘛。」

在面谈中，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应该深入调查的话题就没过问，但他们显然不是普通的家长和老师。

「西爷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

「原来如此，所以他会那么说啊。」

福井县在夏天的甲子园上一向被介绍为「参加预赛的高校数全国倒数第二的县」，在这种情况下，以前的班主任与成为老师的原来教过的学生重逢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女儿的班主任由原来教过的学生担任也属于正常范畴。

「我现在虽然是升学学校的老师，但是上学的时候可是相当荒废。虽然不能说跟痞高学生差不多，但当时在哪个学校都有像吊车尾的痞子一样的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为以前的狂野而感到骄傲，大叔你不行啊。」

「弟弟啊，你说什么？」

「都是我们看起来不像兄弟了！」

从他现在这副超然的态度无法想象，但在七濑跟踪狂事件拜托他协助的时候，他竟然泰然自若地阻止了柳下的踢腿，所以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整天插科打诨也没用，所以我回到话题上：

「莫非当时让藏老师生改过自新的人就是西野先生？难道他以前更像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热血汉？」

「前半部分对了，后半部分不对。这确实成为了我认真生活的契机，但西爷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那种用正论的暴力堵塞别人退路的人。」

「我还以为这会成为谈判的线索呢，没想到形象竟然如此一致。」

「只是……」

藏老师一边给猪排串蘸上猪排酱和芥末，一边说：

「他并不是那种会用自己的理论来否定别人的决定的人。他经常对我说，再这样下去我的人生会有多么悲惨，这已经可想而知了，但就算如此，最终我自己的意志才是最重要的。」

「意志，吗。」

「那时西爷还年轻。不知是单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了想法，还是因为女儿太可爱而变得严厉，还是另有原因？」

「不过，他所说的没错吧？」

听我这么一说，藏老师回了我一个奸笑：

「千岁你天生具有开阔的视野，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当场演讲一番呢。不过，你要是真那么做了，我倒是会把你撵出去。」

「我没法那么做啊，考虑着女儿的幸福，我觉得这句话并不是谎言。」

「我也有同感。」

藏老师又向店员点了五串白，五串纯种，五串牛舌，五串牛胃，烤灯笼椒，炸鸡荞麦面，冰烧酒和姜汁汽水，然后接着说：

「教师真是个辛苦的工作啊。」

「这个话题，我们能不能在更有说服力的情况下再说？」

「听我说完。」

他喝着店员送来的烧酒，

「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有当有了孩子的时候，才需要为小屁孩的人生负责任。但是在这份工作里，每年都要背负几十人，几百人的责任啊。」

「这倒也是。」

「如果所有人都能顺利地毕业，实现自己的梦想，那就太好了。但不幸的是，这个世界并不是这样。在成功的家伙背后，会看到无数的挫折、失败、懊悔……就在自己身边的学生当中。」

「所以你想告诉我，要相信教师所说的话？」

「啊？怎么可能。」

藏老师哼了一声，又喝了一口烧酒：

「包括我在内，怎么也不具有人生经验和能力来教导学生的老师都会被扫地出门。只不过，就像你和西野通过读小说了解别人的人生一样，老师也通过见识自己的学生来了解各种各样的人。」

平时的话就算打死我也不会说出口，但其实我相当信赖藏老师，也很尊敬他。很难找到比这个人更认真照顾学生的老师了。

事实上，这些话确实刺痛了现在的我。

我突然提出了一个疑问：

「藏老师为什么想成为一名高中老师？」

「每年都出产水灵灵的女高中生，这完全是世界上的天堂了吧。」

「在你真正去天堂之前不要再说第二次了哦？……真是的，果然是受到了西野先生的影响吗？例如，对改变了自己人生的人感到向往之类的？」

「没有。」

他点了一根LUCKYSTRIKE，轻轻地笑了，

「虽然我决定正经走下去了，但当时我并不想当老师。只不过从结果上来看，当时我身边除了西爷，没有其他正经的榜样了啊。」

「怎么可能。」

「然而人生就是这样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戏剧性的。」

「当老师，你后悔过吗？」

「当然有过啊。只有小聪明耍得特别厉害，性格从小学开始就没有成长过的装比小鬼；明明有能力却一直过于低估自己的小鬼。无论哪个都过着扭曲的青春，真是没办法啊。」

「前者不是我叭？」

「但是，无论哪个都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做的每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你们自己选择的未来，由你们自己来负责找到正确答案吧。」

这位大叔果然帅气啊，我这么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反正应该是喝醉了，明天就记不得了吧。

「好，千岁，趁着今个儿高兴，陪我去片町的『不要脱掉人家的制服嘛』。」

「美女高中生的走光胸部我最近刚看过，所以不用了，你自己去吧。」

「你被烤鸡串插进鼻孔里死掉去吧。」

「注意你的用词，语文老师。」

然后我们兴奋地聊了很多低俗的段子，最后一起吃了秋吉招牌的烤蛋糕和香喷喷的烤饭团和红酱味噌汤，然后离开了店。

＊

第二天和第三天，我都没有机会和明日姐说话。

我在学校里也尽可能地寻找那个身影，在平常的河岸上也一边看书一边等着，所以我大概是被有意识地避开了吧。

从三方会谈开始算起的三天后的今天，我和以前一样，依然倚靠着楼梯口的玻璃门，一边看着最近在车站前的书店买的藤田宜永《愛さずにはいられない》这本书一边等着明日姐。

和那天不同的是，今天是晴朗的天空，而且开始隐约透出黄昏的气息。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因为没人一直盯着我看，所以没必要在意。我自嘲说，我也像个跟踪狂一样啊。

「千岁？」

我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抬起头，只见七濑穿着一件松垮的T恤和一条半截裤，好奇地看着我。

乱蓬蓬的头发、略微发热的脸颊和运动部穿的服装。

这不可思议的非现实感把我吸引了。

「在这干什么呢？」

我把书签夹在正在看的小说里，若无其事地答道：

「等人。」

「欸？」

「你才是怎么了？现在离练习结束还早吧？」

「和阳一对一比赛输了的惩罚游戏，补充运动饮料来了。」

她双手提着的便利店袋子里装满了500毫升的宝矿力。

「美咲老师允许在社团活动的时候玩这种游戏啊。」

「她说，这样有助于提高竞争意识，也能调整心情。」

「话说，你为什么不买两三瓶大的？」

「都说这是惩罚游戏了……阳那个家伙。」

我想象着阳笑嘻嘻地指定细节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算了，体育会系的规矩。输的人没资格抱怨。」

「嗯，下次一定要趁机干掉她。」

「是在篮球比赛里，对吧？」

七濑倚靠在我旁边的玻璃门上，把袋子放到地上。

她嘎吱嘎吱地从里面拿出一瓶，抵在我的脸颊上。

「给，分你一瓶。」

「这是在邀请和我一起做那种出汗的运动吗？」

「怎么可能。看到前男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呆站着，这是武士的仁慈。」

「我看起来像那样吗？」

「——因为你是我。」

听到这句耳熟的台词，我苦笑起来。

「唉，真希望我们没有分手啊。」

「你是说，为了失去了不后悔，要好好面对现在重要的心情对吧。」

好像一切都被看透了。

「我说啊，悠月真是个好女人。」

「谢谢，朔。」

说完，七濑一下提起两个袋子，消失在体育馆的方向。

正当我喝着手边剩下的宝矿力时，

——咚咚。

我的后脑勺被敲了两下。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明日姐。

但实际上回过头去看之后，她的表情气鼓鼓的，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明日姐露骨地背对着我说：

「这个反应完全不对嘛！」

「怎么了！？」

「来鞋柜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背影。我心里感到害怕，难过，又好像松了一口气，所以才这样想象了一下——」

『——咚咚』

『明日姐』

『果然我还是逃不掉啊。我也觉得，必须要和你好好再谈一次。和往常一样的地方，我们走吧』

「——像这样想象了一下呢！」

「我才不管啊。」

我这么一说，她就越来越鼓起了脸颊。

「可是你呢？明明在等待着憧憬的学姐，却和说不定一起亲热过了的同年级可爱女生卿卿我我，这是怎么回事！？多亏了你，我都没心思去了，只是含着手指傻傻看着你们！」

「冷静，明日姐，角色崩坏了。」

明日姐清了清嗓子，用虚幻的表情看着我：

「果然我还是逃不掉啊。我也觉得，必须要和你好好再谈一次。和往常一样的地方，我们走吧。」

「都这样了还能重新严肃起来的吗？」

＊

在和往常一样的河岸边小路上，明日姐说：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的，明日姐不用介意。」

我瞥了一眼低着头的那个人，接着说，

「不管怎么说，还是我应该说抱歉。老实说，我没有任何准备，就这么冲进去了。」

「这就是你的优秀之处呢。」

「不，还差得远了。明日姐的父亲如此疼爱你，将你抚养大，我到底要以怎样的立场向他提意见啊。」

明日姐害羞地笑着，低下了头。

「他不是坏人呢。」

「我知道。如果只是单纯的坏人，我肯定不会在那里退缩的。明日姐的父亲，是一名正确的好父亲啊。」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那也许真的就这样吧。」

大概这个人早就明白这一点了。

正因为知道，才会划清界限。

如果能就这么做个孩子就好了。肯定有很多孩子不顾琐碎的道理，坚持自己任性的要求，而且也肯定有同样多的家长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任性。

但她并没有这样做。

而是将至今为止养育的恩情，对方所说内容的正当性，金钱方面的现实问题等等正确考虑了之后才下的决定。

「可是……」

我说，

「梦想，果然是不可以放弃的啊。」

明日姐看着我，但没有说话。

「确实明日姐的父亲说的是对的。大多数人总有一天会放弃梦想的。但我觉得，被自己以外的某个人逼自己放弃，这是唯一不能容忍的事情。」

「我不想，被你这么说啊。」

听到这句自然流露出来的话，我尽可能带着温柔的微笑：

「正因为是我，才会这么说的啊，明日姐。」

明日姐突然低下了头，小声地说了句：

「对不起……我真是最差劲了。」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

「没事，你只是有点累而已。比起我，现在的你更要照顾好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做得更像你那样的。」

我的心里总觉得很抱歉。

像我这样，虽然她这么说了，但是关于升学这件事情，说到底我们家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问题。因为我的家人很容易就接受了高中生的我一个人住，所以只要我说明选择升学地点的理由，应该不管是福井还是东京肯定都不会被反对的，而且会理所当然地支持我。

所以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我没办法与明日姐共享烦恼。

失去梦想悬在半空中的我，只剩下半吊子的自由，而真正想追逐梦想的人，手里却没有自由。

我觉得这不公平。

但是，也许每个人都只能在这种不公平中挣扎前进。

我沉默不语，明日姐接着说：

「其实呢，当你来跟我商量的时候，当你告诉我你渴望『自由的生活方式』的时候，我非常高兴。我一直想成为那样的人，感觉自己稍微接近了自己心目中的理想，而且得到了认可。」

我刚想说点什么，却被打断了。

「可是……果然我还差得远呢。我不能继续再让你看到现在的我了。你从更加艰难的状况中重振起来了，我不想让你永远应付着这些事情。我就是因此而存在的明日姐啊。」

明日姐带着无限凄凉的笑容站了起来。

沙沙，晚霞色的风儿吹过。

不知是要把我们带回逝去的昨天，还是向明天吹拂的风儿吹过。

明日姐一边把飘动的头发搭在左耳上一边说——

「所以，我要跟你说再见了。」

「明日姐……」

「一起度过的时光，我不会忘记的。在这里说过的话，一起听过的音乐，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约会。我会一直把它放在我的相册里，作为青春的记忆，跟出色的后辈男孩子一起度过的淡淡的青春的记忆。」

我憧憬的背影渐渐远去。

——开什么玩笑！

同样的话语在不断重复。

与钝痛一起牢牢握紧的拳头再次打开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迷失在夜晚当中了。

＊

第二天，我就像一个没有充气的热气球一样，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整天。

虽然我在图书室见过明日姐一次，但她正在和奥野前辈一起学习，我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旁边的阳和夕湖好几次问我「怎么了？」但我并没有跟她们商量，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做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应该再做了。

本来，只要明日姐不希望我这么做的话，即使我能帮上什么忙也不该插手。

——我的手里只剩下一个连对方是否还记得也不确定的小小的承诺。

班会结束了，我正想着重新整理一下思路的时候，看到健太正兴高采烈地做着回家的准备。

我扑通趴在桌子上向他搭话。

「你怎么一脸幸福的样子啊，接下来有约会？」

健太一下子转过身，兴奋地走了过来。

「何止是约会，已经可以说是婚礼了啊，神！我要去迎接我的新娘了！」

「我有点不是很明白……」

「这可是我最推荐作品的发售日啊！而且还有Animate限定特典！神也读过的吧，看……」

他说出那部作品的名字，确实那是我也买了的轻小说。在说服闭门不出的健太的时候，我为了跟他交流，读了已发售的所有卷数，不由得对接下来的内容很在意。

不知怎么的，我小声说了一句：

「我也陪你去吧。」

健太的眼睛一下子闪闪发亮了起来：

「真的吗！？好啊好啊，因为神还没有读过所以有很多有趣的作品可以推荐而且如果看到哪些插画之类的喜欢的书我有的话完全可以借出传教用的或者当成礼物送！！」

「哦，哦。」

这就是传闻中阿宅特有的说话速度快吗。

除了读、保管、装饰之外，还买传教用的，真不是都市传说啊。不，从装饰用的开始就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

我被健太的魄力吓了一跳，这时和希带着可疑的笑容走了过来。

「什么什么，你们在商量什么？」

「不，听说健太要去Animate还是什么的，我也和他一起去。」

「是吗？那我也跟着去，回来的路上吃点东西吧。」

「咦，今天不去社团活动吗？」

「嗯，顾问老师好像外出去了。」

听着我们的对话，有个家伙的眼睛又闪闪发亮了。

「真的吗！？那水篠也去吧！平时应该不看轻小说吧所以首先我把绝对不会错的入门级推荐系列借给你如果看到插画或者简介凭直觉选中名作时的感动仍未改变的话——」

「「好好，懂了懂了。」」

健太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我跟和希拖着他走了。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来到了车站前的Animate。

虽然到目前为止，我、和希、海人在这一带闲逛过很多次，但是大部分都是去吃饭或者去百货店里面的LOFT、无印良品、和希喜欢的时髦小物品店，或者是附近的普通书店，所以说实话，我第一次知道车站前有这样的店。

准确地说，虽然蓝色的外表看起来很眼熟，不过「那里是有很多转蛋机的地方」我的认识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因为这是健太经常光顾的地方，所以我原以为这里应该是浓度更大更渗人的地方，可是我跟和希看的少年漫画也很普通地摆在那里，与其说是阿宅的店，不如说是「漫画或者轻小说、动画很强的书店」这种感觉。

这里也有一点也不像御宅族的女高中生。

之前我想找健太读过的轻小说的时候，去了大概四家书店左右，吃了不少苦，但是这里都有。

我忍不住想要敲元凶的脑袋「要是有这种地方的话，就先告诉我啊。」

健太似乎很快就买到了想要的东西，他把我拖到了轻小说专区，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来。

顺便说一句，察觉到危险的和希一溜烟逃跑了，正在试阅那边的漫画。

「神，神，这个怎么样？《家里蹲的我不知不觉间成为了现充组成员的伙伴了！？》」

「非现充成长系列还是算了吧，放过我吧。」

我不耐烦地回答。

「那么硬是要反套路的作品如何？《从一开始就是顶配现充的我被美少女包围着一帆风顺地度过高中生活》」

「怎么会有这种讨人厌的故事？这种玩意儿谁会看啊？」

「我觉得作者也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啊。」

＊

说着一些有的没的，我买了两本健太推荐的书，然后我们走出了店。

「吃点什么？」

我一边把书放进背包里一边说，和希回答道。

「八番或者猪排饭？」

「这个城里就只有这两种选择吗？偶尔吃点不同的东西吧。」

不知为何跟在后面慢了一步的健太跟了上来：

「那么，我们去汉堡王吧？」

「嗯，不错。而且只有这里有，不到车站前来就吃不到。」

和希表示同意，我也没有什么异议，所以我们朝着车站旁边的Happiring商厦走去。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一栋建筑物下面，特征是有一个球体，让人联想起某地著名电视台。我还没去过，不过那个球体听说好像改造成了一个8K超高分辨率的星象馆。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想到如果带明日姐来这里能不能让她散散心，但我很快改变了想法，觉得必须先让自己散散心。

我们走进了二楼的汉堡王。我点了培根芝士皇堡套餐，和希点了双层芝士皇堡套餐，健太点了板烧小皇堡套餐。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车站前的环岛的沙发座位还空着，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坐下，每个人都开始随便吃起来。

和希一边吃着炸薯条一边说：

「怎么说呢，这个组合看起来怪怪的。」

「是啊。」

立刻做出反应的不是我，而是健太。

和希咯咯地笑着继续说道：

「没想到我会和健太放学后一起吃饭。」

「哎呀真的呢。如果是在家里蹲之前的我，水篠就是我的脑内抹杀对象了。」

「嗯，我之前也瞧不起健太就是了。」

我接过话继续说：

「是啊，健太。这个外表装帅的隐藏炮王腹黑王子，说你是『不能长久呆在我们组里的人，虽然不会歧视，但是会区别对待』什么的。」

「是这样吗？交流过之后我原以为你内心也是个帅哥我都迷上你了的！」

和希看起来超然物外的样子说：

「我是那种只要自己好就行的类型。然后优先顺序接下来是可爱的女孩，其次是志同道合的男性朋友。特意把一个闭门不出的御宅带出来加入这个团体，怎么看也没有好处吧。」

「我懂。」

「你不懂吧。」

我对轻易接受的健太吐槽了一句。

「可是……」

外表装帅的家伙继续说道，

「我认为现在的健太是我们中的一员了。我并不讨厌努力向前进的人。」

「啊……好喜欢你愦」

「健太，接下来去个能稍微休息一下的地方吧？」

「好的愦」

「你不要真的爱上他了，这是他的伎俩。」

我再次吐槽进去，三个人哈哈大笑。

我忽然想起来，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和希，你有过叛逆期吗？」

「没有啊，性价比又不高。」

「听起来挺像你的。」

「这就是你一天到晚闹别扭的原因？」

可能是把我的沉默当作肯定了吧，和希哧哧地笑着继续说道。

「怎么说呢，像我们这么大的年纪，虽然不能说是大人，但也可以自己思考、行动了。朔的家庭是那种最大限度尊重的罕见类型，但大多数家长在小学左右对孩子印象就已经固化了。」

「小学男生和高中男生的区别，就跟海马和黑马的区别一样大啊。」

「嗯，有人长了毛学会自慰，有人甚至已经做爱了。但是对于父母来说，他们永远是一个要照顾的孩子。如果不弥补这个差距，就无法正常沟通交流。」

健太带着歉意的表情加入了谈话：

「这么说的话，我正像个需要照顾的孩子，所以根本没法反驳。」

确实如此，我这么想着，回答道：

「对了，这里有一个叛逆期的天之骄子啊。当然，你父母一开始不是说叫你去上学吗？即使这样，你还是躲起来了这是什么感觉？」

听我这么一问，他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开口了：

「大前提是我根本不想去……现在冷静下来了，如果父母非要在这种情况下过问的话，恐怕我觉得果然自己的心情只有自己才懂吧。」

「嗯，是啊。」

「对于成年人来说，即使是一瞬间就能知道正确答案的事情，我们也会苦恼、迷茫、痛苦。也许最终历经千辛万苦也会找到正确答案，但我并不希望跳过这个步骤只被强迫告知正确答案啊。」

「因为现在正是失恋一次就像世界末日一样的年龄啊。」

健太变得越来越小了，但我并不是在嘲笑他。

老实说，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

对大人们来说，我们是过去。对我们来说既是现在，也是未来。

我想一定是这么回事。

「可能是结果论吧，」

健太继续说，

「就算弄错了，正是我干了那种事，我才能直面自己的内心，才能像这样见到神，说实话我并不后悔。怎么说呢，不管最终是怎样的选择，只要是自己认真决定的事情，就会由此创造出未来的自己……我没办法好好说明呢。」

「被甩了一次的家里蹲居然领悟到了伟大的哲学！」

「说这种话你完了！」

和希听着我们的对话，嘻嘻地笑了：

「健太啊，你果然是个有趣的男人。朔的眼光确实没错。」

「对吧？」

听我这么回答，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因为我比你们聪明，脑子好使多了。」

「不要用『们』字把我和健太归为一类啊。」

「早点划清界限。意识到自己成为不了职业选手，意识到家里蹲的人事到如今也本性难移了吧，意识到即使真心迷上了别人，别人也不会迷上我吧。所以不会受伤，也不会迷茫。我有好好活下去的自信。」

「因为你不是那种会上头的人呢。」我说。

和希有点寂寞地笑了：

「我不认为自己错了。看到别人热情高涨，我会觉得喜欢，但我自己变成那样还是算了吧。我宁愿选择触手可及的低风险低回报而不是失控的高风险高回报。」

我想起了明日姐的父亲。

在三方会谈的时候，这个想法还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但是当我从我信任的同伴口中听到类似的话时，这个想法立刻就被理解了。

就像藏老师说的那样，那个人一定是当教师这么多年的过程中，见过很多被高风险所吞噬的学生吧。

和希总结般地说：

「但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有些人总是能够回避高风险，并获得高回报。我知道他们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我肯定我没有。」

我看着昏暗的车站环岛，想不出该说什么。

展示灯光照亮下的恐龙们一如既往地运作着。

＊

那天晚上差不多该睡觉的时候来了一条LINE。

『明天晚上有空吗？』

『有空』

『我能去你家吗？』

『嗯』

然后对面发了一张表情图过来，我也没有回应，闭上了眼睛。

＊

「哟！」

「哦，那么，你打算来干什么？」

「你想让我干什么？」

「为什么听起来那么色情！」

第二天星期五晚上，七濑来到我家。

大概是社团活动结束后就直接来了吧。进来之后，擦身而过的同时还散发着微微甜美的止汗剂的香味。

七濑把漆皮包放在房间的角落里，脸上浮现出淘气的表情。

「我想是时候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女人的影子了。」

「你的影子也不要有啊。」

听我这么一说，她咯咯地笑着，递过来一个便利店袋子。

「我想一起吃饭什么的。来，配上洋葱鸡蛋的大碗牛肉盖饭。」

「很有男子汉风格的选择啊。至少亲手做饭，或者选精致的意大利面之类的吧。」

「亲手做饭的话某两位已经做过了，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用湿润的上飘眼神看着我。

「男孩子都喜欢这样，对吧？」

「不，我才没有喜欢呢！」

我切了多出来的胡萝卜、白萝卜、葱，做了些味噌汤，摆在桌子上。

七濑高兴地脸上闪着光，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在和牛肉盖饭一起买来的沙拉上撒上调料，喝了一口大酱汤。我以优空做的为参考，尝了一下比平时稍微稀释的味道，感觉相当不错。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同样在喝味噌汤的七濑说。

「如果和千岁一起住的话，感觉我都快要不会做饭了，好糟糕啊。」

「我认为最糟糕的是前半句啊。」

她把洋葱蛋放在牛肉盖饭上，然后换了话题：

「虽然升学交流会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但是千岁决定了毕业去向吗？」

「说实话，我一点也没考虑。」

听我这么一说，七濑似乎有些意外，又感觉已经接受了。

「怎么说呢，我打棒球的时候脑子里只有『目标甲子园！』。如果发挥出色，会不会成为职业选手呢，只是盲目地这么想。就算没有那么顺利，总觉得自己会进入大学棒球实力强的学校。」

那天，明日姐或许注意到了，所以没有把话题转给我。

带领无名高中进入甲子园，受到关注后直接进入了职业联赛。

可能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但她真心相信，如果是我的话，连那些漫画般的梦想故事都能抓住。

「是吗，现在还在放暑假中呢。」

「是啊。」

她接受的方式真奇怪，我想。

当棒球从我的生活中消失的时候，我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今后的人生会是怎样的。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似乎花了很多时间来掩盖这个空洞，使它隐形，这似乎终于成功了。

但是，只要揭开一层面纱，就会发现上面还有一个大洞。

从现在开始，必须找东西代替塞进去。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希望明日姐变成这样。

我问了不再继续追问的七濑：

「你说你去县外对吧。」

她把嘴里的牛肉盖饭好好地咽下去之后才回应：

「是的。」

「有什么原因吗？」

「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记得我曾经请求你不要告诉父母关于跟踪狂的事吗？」

「对的。」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深入思考，只是觉得高中生都这样的吧。

「我几乎满足了我父母的期望。也没有让他们操心。但是，这样不是有点让人窒息吗？是啊，我的理由就是大学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这样的普通理由。」

「事实上，这就足够了。」

听我这么一说，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说这个理由无趣。」

「我知道千岁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而且最近感到沮丧的原因也和我预想的一样吗？」

说着，七濑把吃完的牛肉盖饭和沙拉的容器整理得井井有条。她把两只碗放进水槽洗干净了。

她用毛巾擦了擦手，不知道在想什么，啪地关掉了房间的灯。

她靠着手机的昏暗光亮走了过来。

「哎，过来这边。」

她在我耳边低语。

这样甜美的吐息不由得让我的脊背发抖。

她就这样向卧室走去，所以我暂且也随她而去。

七濑打开门，照亮房间里面，轻轻一笑，打开新月形状的台灯。

她就这样坐在床上，啪嗒啪嗒地敲着旁边。

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强调了那双白大腿。

我按照要求坐在那里，她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脖子。

和止汗剂不同，女孩子的气味扑鼻而来。

七濑的脸微微歪向一边，

——然后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

「快说！」

「七濑同学，那是优空的拿手技能。而且说什么啊。」

「千岁现在的烦恼，啊。」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现在这个气氛是怎么回事？」

「我想着，如果要说出秘密的话，黑暗的环境会更有气氛。」

「我要把你推倒啰。」

「不要愦」

可恶，我的心跳得好厉害。

＊

然后我说了明日姐的事情。

结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七濑不断点着头，认真地听着。

说完之后，我安心叹了口气。

「哦，是这样嘛。」

从升降口那一幕来看，七濑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这样闯进来的事，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一定是为了关心我。

「我说啊，」

七濑温柔地说，

「千岁比我想象的还要笨呢。」

出乎我的意料。

「因为假装自己很聪明，所以事情变得复杂了。你就是个相当单纯的大傻子。经过复杂的思考过后，跳过了这个过程而去做傻事。」

「你这么说，我会受伤的哦？」

「如果是我或者是水篠，或许会做得更好。但是千岁做不到呢，因为是个傻瓜。」

懂吗？美少女歪了歪头。

「你能做的事，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件吧。」

七濑像是要跟我吵架似的，一把揪住我的胸口。

「——正面用力踢开挡路的墙，把它破坏。」

「砰」的一声，她以接近扇巴掌的气势紧张地夹住了我的脸颊。

「你是男子汉吧，是千岁朔吧？」

我只是尽量不去紧紧抱住眼前的女孩子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不然的话……」

七濑舔舔嘴唇，

「我马上就把你推倒吃掉哦愦」

「你是肉食兽啊！」

「七濑，你打算就这么留下来过夜？」她模仿我的语气说。

「这不是你的台词吧！」

看着咧嘴一笑的七濑，不知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糟。

反正在大人们看来，无论我们到哪里都是小鬼。

那就像小鬼一样乱来吧。

「谢谢你，七濑。」

「嗯。」

脸颊还是被压扁着的我，盯着那张漂亮的脸看了一会儿。

＊

「啊——啊，给麻烦的敌人送盐了吗……」

最终，某人发出的小小叹息，消失在乡下小镇的星空之中。

[注2]给敌人送盐：日本战国时代，上杉谦信给苦于缺盐的敌方将领武田信玄送盐的佳话。这里指七濑在竞争对手(学姐)陷入困境时没有乘人之危独占千岁，反而推了千岁一把，使他下定决心帮助学姐脱离困境。

＊

嗖，砰。

第二天星期六，早上五点。

沐浴着刚刚醒来的崭新的阳光，我正在努力练习投球。

虽然时间并不早，但回想起在棒球部时的晨练，我感到非常怀念。

嗖，砰。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捡小得连小石头都称不上的小石头碎片，朝着一个目标不停地投去。

嗖，砰。

今天是休息日的早上，真是太好了啊。

无论在谁看来现在的我都是完完全全的可疑者。

嗖，砰。

大概投了有二十分钟左右吧。

看来好像终于出成果了。

二楼的窗户拉开了。

我看到那副睡眼惺忪的身姿，深吸了一口气，

「新～的～一～天～开～始～了」

然后唱着广播体操歌。

明日姐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她茫然地看了我大约十秒钟。

「欸？呀？」

她先是按住睡乱了的头发，然后抱着光滑的绸缎睡衣的胸口迅速消失在窗台下。

又过了大约十秒钟，她又露出脸来看我，还是按住了睡乱了的头发。

「这、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一个没有一辆车经过的安静的早晨，不用大声说话也听得很清楚。

看到她恐慌还没有平息下来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我不是说过吗？邀请明日姐去约会的时候，我会在窗外唱广播体操歌。」

「可是，我前些日子不是说过……」

「很不巧，我至今为止的人生告诉我，女孩子说再见，就是叫我挽留她的意思。」

我向窗户伸出手。

「——我们私奔吧，明日姐。我来接你来了。」

明日姐一瞬间脸上浮现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像是压抑着哭出来的表情似的微微低下头，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笔直地看着我。

「半个小时！……说不定更久一点，你在那边的公园里等一会儿！」

说完，她拉上了窗户和窗帘。

我用右手做了个小小的握拳姿势。

——因为那个时候，明日姐把头发搭在左耳上说再见的。

＊

我在自动售货机买了黑咖啡，坐在能看见明日姐家的公园长椅上。

顿时，我扬起了嘴角，心想着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虽然我打算像个小鬼一样乱来，但再怎么乱来也该有个限度吧。

昨天晚上，我决定带明日姐去东京，所以跑去福井车站买票，但是买了车票之后，才想起来我根本就不知道她的LINE也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我送过她回家好几次，只知道家和房间的位置，但我也不能正面按门铃宣布「我要带走你女儿」。

于是就只剩下这个经典的手法了。

即便如此，要是在她父母已经起床的时间段这么干，被发现的可能性会增大。或者更确切地说，在那之前，邻居们可能会报警。

从福井到东京要三个小时。如果想确保当天回来，并且有充足的时间在那边的话，必须一早就出发。

我打开罐装咖啡的易拉罐，喝了一大口。

果然，七濑说得没错，我真是个傻瓜。

＊

不知是不是因为不习惯早起，我已经在长椅上昏昏欲睡了。

「……啊，你啊。」

我的肩膀被咚咚地敲着，有人在呼唤我。

我强迫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就听到——

「早上好。」

身穿纯白连衣裙的美少女，在我旁边温柔地微笑着。

「明日姐……」

一瞬间，我几乎像是要回想起了什么，但随着头脑的清醒，脑海中浮现的幻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早上好，这条连衣裙非常适合你哟。」

我这么一说，明日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是不是做得太过头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一点也不过头，就像从少年少女的梦中走出来一样美好。」

「真的？」

「要是整理好睡乱的头发就完美了呢。」

「欸！骗人的吧，我都好好整理了。」

「骗你的——哟。」

「你这人真是的！」

实际上，这件令人心动的古典白色连衣裙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美丽得像一幅画。

什么呀，这确实很合适嘛。

我一边回忆着之前的对话一边想。

明日姐站起来，转过身来面向我。

就像通往遥远夏日的故事的入口一样，柔软的裙子轻轻地展开。

「你会带走我吗？」

她温柔地微笑着，同时轻轻伸出手来，我为了不再弄丢，紧紧地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

第三卷 二章 向幻影使出飞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