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终章暴虐的众神

本该更加谨慎的圣哉牵著我的手，毫不犹豫地直冲贤者之村。通过村庄的入口后，我看到以前被圣哉消除的魔法阵又出现了。

这时魔法阵突然发出血红光芒，在我四周，包含魔法阵在内的景物都歪斜扭曲。

……回过神时，我们已经被空无一物的漆黑空间包围，感觉好像突然被丢到宇宙里。不过，这景色我很眼熟，就跟邪神第一次现身在我面前时的景象相同。

──也就是说……这里是精神世界吗？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四周尽是无比漆黑的幽暗。我感觉身体彷佛跟黑暗彼此混合，逐渐溶解消失。尽管如此，我的手依旧感受得到圣哉的体温，因为圣哉牵著我的手，所以我不会害怕。不，或许从前往魔王战那时候开始，我心中的恐惧就已经麻痹了。

圣哉的手抖了一下。他放开我的手，从腰间拔出剑，像要保护我般挡在我面前。

「那个」正静静地伫立在圣哉的视线前方。

跟以前一样穿著漆黑长袍，不过这次摘下了兜帽，杂色头发披散在背后的黑色羽翼上。

「没想到你竟然能打倒完成了极限变化的阿尔特麦欧斯。」

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紫红色灵气，自言自语般开口。细长凤眼、高挺鼻梁、淡淡的唇色。邪神的容貌意外的美丽。

「不过我倒是不会惊讶。『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以拯救世界』──这才是真正的勇者，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一点。」

「你今天不扮老头了？」

圣哉一问，邪神就发出忍笑的声音。

「我力量多到要满出来，无法再压抑下去了，现在我终于得以从精神体化为实体。阿尔特麦欧斯那曾经达到神之境界的魂魄，为我的力量带来飞跃性的成长，这全都是你的功劳。」

圣哉用鼻子「哼」了一声，邪神则一脸愉悦地轻抚自己的长发。

「我期待著这一天的到来，一路毁灭了许许多多的世界。每灭掉一个世界，我的头发就会像这样染上颜色，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污秽』吧。」

「……你到底是谁？」

听到我这么问，邪神用令我意外的温暖眼神凝视我。

「我名叫梅尔赛斯，以前跟你一样住在统一神界。」

「统、统一神界吗……！」

如果邪神所言属实，那对我来说，这还真是惊人的事实。不过圣哉倒是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头。

「你是『暴虐之神梅尔赛斯』吧。」

「哦……」

邪神用钦佩的表情看向圣哉──咦！给我等一下！

「圣哉！为什么你会知道她是『暴虐之神』呢！」

「战神杰特以前有提过吧。」

「有吗！」

「有。我当时觉得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事，还做了笔记。」

圣哉从胸前拿出一叠草纸。我窥看打开的那页，上面用圣哉的字记下这样的内容：

『★重要★　暴虐之神──梅尔赛斯←第一次出现是在战神杰特的谈话中。【重点笔记】引发神界统一战争？或许杰特有参与，此外还有其他神加入？假如她已遭到统一神界驱逐，被流放至异世界，现在可能成了邪神。』

「！这是什么，好厉害！好像人物事典！」

他在遇到杰特那时做了这样的笔记吗！除了避免自己忘记……还把自己的推测也写进去……怎、怎么感觉有点恶……不，不对，这有实际派上用场！应该要夸他「真不愧是圣哉」吧！

我大吃一惊，各种情绪在心中打架，圣哉则无视混乱的我，向梅尔赛斯开口。

「你不是要我打倒魔王后再来这里吗？那是为了杀死我和莉丝妲，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对吧？」

面对圣哉充满自信的推测，梅尔赛斯却静静地摇头。

「我之前一直看著你的战斗，还怀疑过你是不是有神通力……不过看来你并没有预知能力呢。很遗憾，你猜错了。我把你们叫来这里，是想提出邀请。」

「邀、邀请？」

梅尔赛斯接著露出笑容看向我。

「怎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创造正确的世界？」

「啥！你到底在说什么！谁要帮邪神的忙啊！」

我愤慨地大喊，梅尔赛斯却用朋友般的亲昵语气开口。

「女神莉丝妲黛，你觉得统一神界是很舒适美好的地方吗？」

「那还用说！」

「现在觉得正确的事物，不代表以后也会一直是正确的。听好了，统一神界的运作模式本身就是错的。」

「我、我是不知道你对统一神界有多不满啦！再说问题也不在这里！我和圣哉怎么可能帮助玩弄小杀的你啊！」

「那个寄宿在杀人机器里的胎儿灵魂啊……」

梅尔赛斯对我露出怜悯的表情。

「我以前也有过无可取代的事物，重要程度甚至连身为神的永恒生命都能轻易超越。而且……」

梅尔赛斯往背后一瞄。

「你们失去了，我却得到了。」

──什……什么？

……在梅尔赛斯背后，有个人从黑暗中缓缓走来。对方戴著面具，打扮类似在贤者之村看过的恶魔神官。他走到梅尔赛斯身旁，依偎般靠近她。

「当时失去的，我终于拿回来了。」

梅尔赛斯用手指满怀爱怜地轻抚面具，并将视线投向我。

「女神莉丝妲黛，只要你愿意帮助我，我可以让你的孩子也同样复活。」

「让、让小杀复活……？」

「如果是我就办得到。」

她说「同样复活」，意思是那个面具人也是因她而复活的？这、这怎么可能！

我的理智知道这是陷阱，但杀子开心谈笑的容颜闪过脑海，让我的情感产生动摇。不过，就在这时……

「莉丝妲，别被甜言蜜语给骗了。」

「嗯、嗯！你、你说得对！」

圣哉拿剑指向梅尔赛斯。戴面具的人抖了一下。

「……吶，梅尔赛斯，那是我的敌人吗？」

一个性别不明的模糊声音隔著面具传了过来。他身子一扭，离开梅尔赛斯身旁，跟圣哉进入对峙。突然间……

「状态狂战士•第四阶段。」

在声音响起的同时，一股混浊的红黑色灵气从面具人身上扩散开来！

第四阶段？怎、怎么可能！圣哉连要让狂战士状态接近第三阶段都相当吃力了！而且，即使对创造出这个绝招的战神杰特来说，第三阶段也已经是她的最大极限了！

面具人一定在说谎。可是，这股前所未见的庞大灵气在空中蠢动，看起来彷佛恶魔的脸让我感觉背脊发冷而冻结。

圣哉难得地退了一步，面具人则朝我们迈出脚步，但到了下一秒，他就一个踉跄膝盖著地，梅尔赛斯把手放上他的肩膀。

「不要勉强，你的身体还不习惯这边的世界。」

梅尔赛斯扶面具人起身，并撑住他的身体。不知为何，在我眼中，那看起来像是对好友或深爱之人才会做的动作。

「走吧，我们该打倒的敌人另有其人。」

梅尔赛斯接著背对我和圣哉，开始朝黑暗的彼方走去。

「等、等一下！」我一大叫，梅尔赛斯就回头瞥了我一眼，喃喃开口。

「从今天起一切都会改变。世界将变得焕然一新，回归原本该有的面貌。」

……等我恍然回神时，漆黑的幽暗早已散去，眼前只剩化为废墟的贤者之村。我和圣哉就站在魔法阵上面。

──那些……不是幻觉吧？

我还在苦思刚才发生了什么时，圣哉戳了我的肩膀。

「莉丝妲，快把门叫出来。」

「咦？」

「往统一神界的门。」

「啊……等等，你、你要回神界了吗！」

「没错，动作快。不，说不定已经太迟了。」

「你说太迟了……难、难不成……梅尔赛斯他们是去统一神界了吗！」

「有这个可能。」

我连忙叫出门。穿过门的时候，我的心脏跳得好快。

──阿丽雅！伊希丝妲大人！大家千万要没事啊！

不过……

「……咦？」

在神界的广场上，众神像平常一样来来往往，谈天说笑。将祥和温馨的神界环顾一圈后，我盯著圣哉的脸看。

「什么都没有发生嘛……！」

「嗯，看来那些家伙也需要做准备。仔细一想，那个戴面具的家伙似乎状况也很差。」

什、什么嘛……只是一如往常地担心过度而已……话说这对心脏也太不好了吧！

我整个人顿时松懈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但圣哉却揪住我的领口，强迫我站起来。

「咦！」

「即使如此，那些家伙应该很快就会采取行动了。莉丝妲，我们去找伊希丝妲。」

「好、好！」

「……伊希丝妲大人，打扰您了。」

「莉丝妲黛！幸好你没事！」

伊希丝妲大人跑过来握住我的手，看起来似乎很担心我。向她道谢后，我换上严肃的表情向伊希丝妲大人报告。

「盘据在伊克斯佛利亚的邪神之名，我们已经知道了。『暴虐之神梅尔赛斯』──就是邪神的真面目。」

「梅尔赛斯……！」

平常总是气定神闲的伊希丝妲大人瞪大眼睛，呼吸急促。

「她身为引发神界统一战争的战犯，应该早就被至深神界处以堕天之刑了才对……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老太婆，那家伙吸收阿尔特麦欧斯的生命，得到了强大的力量。我想找至深神界的众神谈这件事，快带我们去。」

「我知道了……」

在伊希丝妲大人的带领下，我和圣哉穿过走廊，从时间停止的房间进入至深神界。

我们行经蜿蜒曲折的道路，抵达至深神殿。没想到平常坐镇在神殿里的时间女神克罗诺亚大人和法理之神涅梅希尔大人，此时竟然已经站在入口两侧。

伊希丝妲大人在这两位至深神界之神的面前跪下。

「法理之神涅梅希尔大人、时间之神克罗诺亚大人，我们想就伊克斯佛利亚的邪神一事与各位大人商讨对策。」

「伊希丝妲，那件事之后再说。首先，治愈的女神莉丝妲黛，这次拯救了难度SS的世界伊克斯佛利亚，真是辛苦你了。」

「咦！不、不会！」

话题突然转到我身上，让我困惑不已。克罗诺亚大人对我微笑。

「总之，你真的非常努力，得好好慰劳你一下才行。之后至高神布拉夫玛大人也将亲自现身。」

「布拉夫玛大人也会来吗……！」

身为至高神的创造之神布拉夫玛大人，地位相当于众神的父母，我以前从没看过他的长相。

不久后，神殿的门缓缓敞开。随著神圣的光辉一起出现的，既不是法理之神涅梅希尔大人那样的巨汉，也不是克罗诺亚大人那样的美女，而是一位身材比我更娇小的神。

他穿著白色长袍，背后有一对跟娇小身躯不相衬的巨大翅膀，但最吸引我的目光的，是布拉夫玛大人的脸孔。

至高神布拉夫玛大人的脸从正中央分成两半，一半像少年，一半像少女。头发也是一半短，另一半长度及腰。

──呜哇……！这就是创造神布拉夫玛大人！跟、跟我之前想像的不太一样！

布拉夫玛大人分成两边的脸微微一笑。

「你做得很好，莉丝妲黛。这样一来，你受到的惩罚也得以解除。从今天起你将升格为上位女神，希望你以后也能继续努力。」

「谢、谢谢您！」

我抱著紧张的心情回答。身旁的涅梅希尔大人以粗犷的嗓音高声说：

「布拉夫玛大人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公开现身了，你要心怀感激啊，莉丝妲黛。」

「是、是的！」

正当伊希丝妲大人和我都紧张不已时，圣哉却朝布拉夫玛大人前进一步。

「喂，『半个人』，那不重要，我有更紧急的事要跟你谈。」

……在瞬间的沉默后，涅梅希尔大人和克罗诺亚大人提高嗓门喊道：

「谁、谁、谁、谁是『半个人』啊！你这愚蠢的家伙────────────！」

「龙、龙宫院圣哉！布拉夫玛大人的容貌象徵阴阳调和、创造宇宙，是非常尊贵的！」

我心惊胆颤地窥伺布拉夫玛大人的脸，那半少年半少女的脸上依旧挂著微笑。太、太好了！看来这位大人没有生气！

「龙宫院圣哉，我也要向你道谢。拯救难度SS的世界可是非常杰出的善行。你要不要考虑以后来当男神呢？当然不马上回答也没关系。」

这句出人意表的话吓了我一跳。

──圣、圣哉当男神？如果圣哉成为神，我们就能一直在神界一起生活了！那样或许会很棒！

不过……

「我拒绝。」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圣哉一口回绝，布拉夫玛大人和我一样露出吃惊的表情。

「可是成为神就能得到永恒的生命了。」

「不用。生物就是因为会死才会在有限的时间内过有意义的生活，就算得到永恒的生命，也没什么好事。」

「原来如此，也有这样的观点呢。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个的对比还真是强烈。以前莉丝妲黛的灵魂听到我刚才的问题，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永恒的生命我超想要滴！』」

「！我的灵魂居然立刻回答『超想要滴』吗！」

圣哉对我投以白眼后，终于对布拉夫玛大人切入正题。

「神界统一战争的主谋──暴虐之神梅尔赛斯在伊克斯佛利亚得到了实体，她有很高的机率会在不久的将来攻进统一神界。」

「喔喔，原来如此。」

圣哉明明说得很认真，布拉夫玛大人却像在闲聊一样轻松回应。

「梅尔赛斯吗？她的确是力量很强大的神，不过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暴虐之力也不过是粗陋的力量罢了。」

「我曾在死皇战中得以一窥她的实力，虽然还了解得不够透彻，不过她很可能拥有足以撼动整个神界的力量。」

「那是不可能的。至深神界能停止时间，操纵大千世界的法则，不管是谁都无法对至深神界造成威胁。就算梅尔赛斯有什么阴谋，瓦尔丘雷也会再一次解决她。神界是屹立不摇的。」

「会攻来的不一定只有梅尔赛斯，还可能包括协助她的魔族、邪神，甚至不排除……」

圣哉用瞪视般的眼神看著布拉夫玛大人。

「有勇者加入的可能。」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但过了一会儿后，布拉夫玛大人轻笑起来。

「没错，的确有可能。毕竟可能性是无限的。」

「假如变成那样，神界的神能杀死勇者吗？」

「不，基本上神是不杀人类的，这会违反规则。」

「那到时怎么办？」

「到时候……这个嘛，要请莉丝妲黛再把你叫来吗？」

「那就拜托你像这次一样保留我的记忆了。」

「喔喔，好啊……咦？我是被占了便宜吗？」

圣哉连一句道谢也没说，就直接转身背对布拉夫玛大人，迈开脚步。

「哎呀，你打算去哪里，龙宫院圣哉？」

「我要去见战神杰特，问个仔细。」

「既然伊克斯佛利亚已经得救，那你的工作不就结束了吗？」

「我还有事想确认。之前跟梅尔赛斯一起的家伙，把狂战士状态升到第四阶段了。」

「杰特已经离开不归井，被隔离在更安全的地方了喔。因为她表现出谋反的意图，现在谁都无法见到杰特。」

隔、隔离？难怪之前我去不归井时没见到她！

「我们对于反抗的势力，都会像这样事先防堵的。」

「这样的话，我想要神界统一战争时加入敌方阵营的所有神的资料。既然当时演变成了战争，除了杰特外应该还有不少神也加入了敌营吧？」

「龙宫院圣哉，接下来已经不是人类能插手的范围了。」

「那我就自行调查。」

「真是的，没办法了……」

布拉夫玛大人突然弹响手指。

──咦？

圣哉转眼间从至深神界消失。

「圣、圣哉？」

我往四周张望，到处都不见他的人影。

「布拉夫玛大人！圣哉他……您到底把圣哉怎么了！」

「我把他送回原来的世界了。」

「什么……！」

听到布拉夫玛大人说得若无其事，我忍不住大叫。

「您怎么可以擅自这么做！圣哉不但赌上性命拯救了伊克斯佛利亚，甚至还为我们统一神界担心……您却连个让他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就强制遣返他！好过分！太过分了！」

「莉、莉丝妲黛……！」

伊希丝妲大人把手放在我的背上，试图安抚我。但对于布拉夫玛大人不由分说就遣返圣哉这件事，我依旧愤怒无比。

「你说的没错，龙宫院圣哉成功攻略救世难度SS的世界，是个非常出色的勇者，克罗诺亚也很欣赏他。如果他要成为男神，我应该会很乐意接受吧。」

「既然如此，姑且听一下圣哉的说法也没什么不好啊！」

「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他微微勾起结合了两性的唇。

「在成为神，成为被选上的存在前，人类终究是毫无价值也不够成熟的贫弱生物。」

看到至高神那对冰冷的异色瞳，我顿时感觉心中有某样东西逐渐崩解。

……原本应该充满真善美与慈爱的神界。

……这里有伊希丝妲大人、阿丽雅等等和我意气相投的众神，住起来舒适又平稳，是我的故乡。

然而，随著梅尔赛斯出现，那些原以为是理所当然的常识却开始扭曲、动摇。

我自己──不，应该说是统一神界本身，将会在不久后被巨大的歪斜漩涡给吞噬。

〈伊克斯佛利亚篇／完〉

第五卷 终章 暴虐的众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