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实在很抱歉，怪胎变多了。第三章死者的呐喊

这是真一读小学二年级时的事。

他和幼稚园就认识的青梅竹马少女一起上学。

「真一，哪边有猫的尸体？」

「你在说什么啊？」

「昨天看动画的时候啊，里面有个少女把被车撞死的猫埋起来，让我非常感动地想：『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孩子啊！』」

「然后呢？」

「换句话说，只要把猫的尸体拿去埋，我就是那种让人感动的温柔女生了啊！」

笨笨的少女一脸得意地宣告，真一回以非常冰冷的眼神。

「居然为了抬高自己的评价希望野猫去死，你真是差劲透顶耶。」

「真的吗？我怎么会这么差劲啊！」

少女轻而易举就被真一的意见牵着鼻子走，用自己的头去撞电线杆反省。

「对不起，野猫先生对不起！」

「喂，住手，那样电线杆很可怜吧？」

「电线杆先生也对不起！」

少女再度被真一牵着鼻子走，对不会说话的电线杆低头道歉，其他从旁经过的小孩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你真的是个很丢脸的笨蛋耶。」

「嘿嘿嘿，不好意思！」

「我没在夸奖你啦！」

真一给了个难以想象是小学二年级的犀利吐槽，然后深深叹口气。

「你这么笨，将来活得下去吗？」

「这个嘛，真一会养我所以没关系！」

「……我家禁止养宠物。」

「呜～不要抛弃我汪！」

「生气一下啦！」

少女明明是个笨蛋，相声适应力却特别强，令真一再度吐槽。

他与「那家伙」共度的日子，就是一再重复这种没什么特别之处的琐事。

和魔法乱飞的华丽战斗与令人小鹿乱撞的恋爱都无缘，不存在什么戏剧性发展的平凡日常。

即使如此，这种不会让人无聊的日子，真一并不讨厌。

●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头痛而醒来的真一，看见戴着眼镜的童颜就在面前，让他有些混乱。

菲靠着他所躺的沙发睡着了。

「喂，起床。」

「唔、嗯……啊，早安。」

「早，麻烦先解释一下。」

「这、这样啊……嗯？」

菲揉揉眼睛，环顾周围之后吓得往后一跳。

「真、真一前辈，你有亚莉安小姐了，这样不可以喔！」

「就是因为不想被误会，才要听你解释啊！」

真一忍不住吼回去，随即捂住嘴巴。要是刚刚的喊声让亚莉安她们冲过来，可就真的要爆发惨烈的女子大战了。

「所以呢，是不是上完厕所后迷迷糊糊走错地方之类的？」

「是、是这样吗？」

菲似乎完全没有记忆，歪着头一脸疑惑。

「昨、昨晚也说过，我是一觉到天亮的人……」

「睡到一半想上厕所不就糟了吗？」

「我、我十岁就治好了！」

「太慢了啦。」

菲满脸通红地辩解，真一吐槽她之后，露出苦涩的表情。

「怎、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想起某个恶梦而已。」

见到菲担心地看向自己，真一苦笑着敷衍过去。

梦里的「那家伙」，也是直到死前都没治好尿床的毛病——不可能和昨天才认识的人讲这种事。

（为什么到了这时候还会作以前的梦……）

是因为睡在近代风格的混凝土住家里，让自己怀念起地球了吗？

还是说，在墓穴见到幽灵，以为「那家伙」会变成鬼魂露面呢？

（不可能。）

真一立刻否定，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笃信科学。

因为「那家伙」是个澈底的笨蛋兼好人，根本不会有那种怨恨生者，所以待在人家枕边的念头。

「真一前辈？」

「太阳还没出来啊？」

真一看向幽暗的窗户，借此应付讶异的菲。

「虽然有点早，不过就起床吧。我去叫大家起来，麻烦你准备早餐。只要把厨房的面包和水摆出来就好。」

「我、我知道了，我会准备鲱鱼派招待大家！」

「……一条鱼都没有喔。」

「怎、怎么会～！」

菲似乎很遗憾，垂头丧气地走向厨房；真一则转身上楼。

抵达二楼后，他摸摸自己的身体加以确认。

（看来没有什么东西被偷，也没有被下药。）

起床时感到头痛让他冒出这种念头，但是没发现什么异常状况，头痛也已经好了。

大家都在睡，是做坏事的绝佳时机，不过菲似乎只是睡傻了，什么也没做。

（真的没有什么内情，单纯是个想当探险家的大小姐吗？）

从至今的言行举止看来，菲不像什么危险的坏蛋，当成真一多心或许比较适当。

尽管如此，他依旧觉得哪里不对劲，然后将亚莉安等人叫醒。

就这样，一行人拿菲准备的面包和水填饱肚子之后，再度回到精灵之墓。

「听不到自动人偶的脚步声耶。」

「如果那些是最后一批就帮了大忙。」

亚莉安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探索地下二楼，不过和一楼一样，没找到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

地下三楼也是相同构造，就在团队弥漫着「该不会白跑一趟吧」的讨厌气氛时，就发现接着抵达的地下四楼，设计跟先前的楼层有所不同。

因为一走下楼梯，就有个巨大的圆形金属门。

「看样子值得期待呢。」

从这个让人联想到银行金库的设计看来，里面应该收着相当重要的东西吧。

真一满怀期待走向那道门。

「上锁了呢。打开它需要……是转盘锁啊？」

尽管门上的生锈转盘勉强能动，但是不知道密码所以没意义。

「看来轮到开锁（物理）上场的时候了。」

「也就是撬开对吧？上面没有施加『保护』的魔法，应该没问题才是。」

亚莉安一面苦笑一面拔出魔剑，真一举起手制止她。

「在那之前得先调查有没有陷阱，瑟雷丝。」

「了解。」

瑟雷丝咏唱「透视」的魔法，仔细观察那道门之后点点头。

「看起来没有可疑的东西。还有，这里好像是书库。」

「咦？真的假的？」

「要亲眼看看吗？」

瑟雷丝牵起真一的手，以「共感」送出自己看见的影像。

接着，大量书架淹没整个广阔楼层的影像流入他的脑海。

「哦哦！虽然大半都已劣化崩解，不过也有些保存得很漂亮的书呢。」

「真、真的吗？」

菲也吃惊地抓住瑟雷丝的手，目睹无数古书让她兴奋得脸颊泛红。

「好、好厉害，这是重大发现啊！快、快点进去吧！」

「嗯，包在我身上。」

亚莉安以笑容回应亢奋地催促的菲，随即挥下手中的魔剑。

这时，真一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一个疑问——

（慢着，金属材质的堆高机已经锈到烂掉，混凝土墙也处处是裂缝，为什么用纸做的书本受损相对地少？）

在答案浮现之前，亚莉安已经砍向金属门。

「嘿呀！」

一气呵成的四连击，在圆门上头切出一个四边形。

瞬间，有股力量从内侧将切开的部分推倒，大量粉碎的纸片落在亚莉安身上。

「哇！」

「糟糕！」

亚莉安十分慌张，旁边的真一虽然注意到自己犯错，但已经太迟了。

「发、发生什么事了？」

「啊哇哇，书本都烂掉了！」

菲和莉诺连忙往书库内看去，但是上万本书已经全数粉碎，化为纸屑在空中飞舞。

「实在是非常抱歉，都是我没注意到陷阱。」

「不，不是瑟雷丝的错。应该说，这不是陷阱。」

真一安慰深深低下头的女仆，同时也因为自己看到宝物就变得短视而感到羞耻。

「已经过了足以让金属变得破烂的漫长时间，纸本却还保持原状——我当下就该注意到的。这个书库里，原本充满惰性气体。」

「『惰性』吗？」

「说得简单点，就是让东西比较难腐败的气体。」

金属之类的无机物，会和空气中的氧气产生化学反应而遭到腐蚀。

如果将物体放在缺少氧气的惰性气体里，就会让腐败不容易发生。

「里面的惰性气体，因为和大气有压力差，所以一口气往外喷了出来。」

大概是为了防止腐蚀，将大量气体灌进书库，导致整体状态接近濒临破裂的气球吧。

原本该花时间慢慢让气体泄出，但是他们采用了把门劈开这种强硬手段，使得大量气体往外喷出，产生的冲击力便把书本毁了。

「不过，受到这点程度的冲击就粉碎，代表那些看起来没事的书，里面大概也腐蚀得差不多了吧。」

虽说灌了惰性气体，但氧气含量终究不是零，也无法除去夹在书页之间的空气。

大概是在数千年之间一点一滴地腐蚀，才会变得一碰就烂掉了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下子可糟了。」

如果保得住原形，还有可能靠魔法修复，这点让真一深感后悔。

「对、对不起，都是我太急……」

「不，反正也没有其他方法能进去，就当成是不得已吧。」

菲深深鞠躬，头几乎低得要碰到大腿。真一出言安慰，然后踏入纸片风暴已经停歇的书库。

众人分头寻找有没有逃过一劫的书本，随即发现墙边摆了些不是书的小盒子。

「这是……塑胶吗？」

走过去拿起来一看，虽然东西已经发黄变形，然而那种光滑的质感，就是真一熟悉的合成树脂。

话虽如此，因为已经有堆高机和电梯了，他不会再为这种小事惊讶。

只不过，看见塑胶盒里的东西之后，他瞪大眼睛。

「录音带，然后这个是磁碟片？」

真一知道它们存在，却没见过实物的旧式储存媒介。

这些东西和书本一样，受到惰性气体保护。

「资料……看来不行了。」

即使外面的盒子没事，里面的磁带和磁片寿命应该还是到了。

虽然旁边有个看似电脑的读取机器，不过内部似乎也已遭到腐蚀而无法启动。真一在死心的同时，也产生了疑问。

「但是，录音带和磁碟片是这种形状吗？」

旧式储存媒介的规格竞争很激烈，各种没有互换性的产品满天飞让使用者很困扰，当然真一不认识的也多得数不完。

然而就算扣掉这一点，眼前这些东西的尺寸和形状依旧和地球差异很大。

还有，标签上还隐约留着的文字，与昨晚看见的精灵文一样。

真一明白这点后，大大松了口气。

「果然不是地球，是异世界啊。」

「怎么了吗？」

亚莉安原本在调查附近，听到他的声音后靠过来。

真一尽管觉得不好意思，仍然解释自己安心的理由。

「没有啦，只是我先前在想，或许这里不是异世界，而是未来的地球也说不定。」

「咦？为什么？」

「唉呀，因为有堆高机啦、电梯啦，这些和地球类似的科学技术嘛。」

真一被召唤之后，地球遭到「灾厄」毁灭，虽然失去既有的科学文明，但还是有极少数的人存活下来。

他们利用「灾厄」带来新的力量——魔法，建立了与过去科学文明有所不同的世界。

结果就是这个世界欧布姆，换言之真一可能不是跨越次元被召唤到异世界，而是从过去跳跃到未来——他脑中闪过这种可能性。

「冷静一想，这和『原本的单一大陆分裂成三个』矛盾，所以根本不可能就是了。」

不过，传承也可能是假的，要硬是扯在一起也不是不行。

但是，由于物证——慎重保存的储存媒介规格以及所使用的文字与地球不同，可以肯定这里毫无疑问是异世界。

「更何况，没有当成储存媒介的快闪记忆体和光碟，也能确定不会是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没变成『人猿星球』让我放心了。」

「虽然搞不懂，不过太好了！」

尽管无法理解，真一能够安心依旧令亚莉安开心地露出微笑。

真一也对她回以笑容，接着重新观察录音带。

「古代文明虽然有远比现在进步的科学技术，却没有地球那么先进呢。」

即使把架上的录音带和磁碟片全部加起来，容量大概也比不上真一口袋里的一支智慧型手机吧。

「但是有警备用自动人偶之类的东西，某方面的技术远胜地球。」

这部分主要不是靠科学，而是仰赖魔法的力量。

「果然，应该是魔法导致科学发展迟缓吧。」

就像现在因为有治疗魔法，所以没有发展出药剂与手术等医疗技术一样，古代文明大概也是因为有魔法这种万能的力量，才导致其他技术进展缓慢吧。

说到这里，莉诺的声音从书库深处传来。

「真一哥哥，请你过来一下。」

「怎么啦？」

他丢下录音带小跑步过去，看见莉诺和瑟雷丝合作从纸屑堆里挖出一个大箱子。

「找到这个很像宝箱的东西。」

「干得好，大功一件喔，莉诺。」

「嘿嘿嘿，帮上忙了。」

真一摸摸莉诺的头称赞她，接着蹲下观察眼前的银色箱子。

「与其说是宝箱，不如说是铝制手提箱吧。」

和用来装相机的箱子很像，无论如何，里头沉睡着宝物的可能性很高。

「里、里面会装什么呢？」

原本在其他地方找的菲也跑过来，眼里充满好奇。

「我已经先用『透视』调查过了，但是里面似乎是个比较小的箱子。」

「如果是套娃就讨厌了呢。」

听到瑟雷丝的说明，真一面带苦笑调查铝箱，随即注意到嵌在箱上的牌子。

「『留下我等活过的证据』吗？」

「咦？」

「上面写着字喔，在这里。」

莉诺一脸疑惑，真一将刻在牌子上的精灵语指给她看。

「前、前辈看得懂古代语吗？」

「因为我昨天预习过了。」

在菲充满敬意的目光下，真一摸向箱上的锁扣。

「打开它没关系吗？」

「没有人会笨到在留给人家看的遗产上设陷阱啦。」

看见瑟雷丝因为先前的惰性气体一事而担心，真一笑着表示没问题，然后打开锁扣。

就在颇硬的箱盖打开的那一刻，周围的空气立刻流向箱中。

「真空保存吗？还真是仔细啊。」

往箱中一看，和瑟雷丝所说的一样，有个比较小的箱子。

拿出小箱子慎重地开启后，发现里面是八本书和一封信。

真一先拆信来看，随即明白自己的猜测正确。

「果然，这里以前是古代文明建造的地下避难所。」

「避难所吗？」

「嗯，为了躲避从天而降的『灾厄』——巨大小行星的撞击。」

从疑惑的莉诺口中听到魔界古老传说时，真一脑中就已闪过这种可能性。

魔法和女神实际存在的世界，即使邪神从外宇宙降临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真一具备的知识里，说起从天而降毁灭世界的东西，还是只有小行星撞击。

「真一哥哥，『避难所』和『小行星』是什么啊？」

「这个嘛，先从小行星开始谈起吧。」

包含莉诺在内的全员都满脸困惑，所以真一从头解释这些对他来说算常识的东西。

「所谓的小行星，就是在遥远宇宙空间里飘荡的巨大岩石。想象成和月亮类似的东西就可以了。」

「和月亮差不多大的岩石吗……」

光是想象就觉得恐怖，莉诺顿时脸色苍白。

「月亮是因为引力和离心力抵销所以不会掉下来，但是小行星就没办法了。它会受到重力加速，以每秒几十公里的速度掉下来。」

原理就和把柱子钉到精灵村落一样，但是规模和破坏力差了好几个零。

「一旦巨大小行星撞上来，坠落地点会产生大爆炸形成火海，全世界都会发生大地震或大洪水毁掉各个聚落。而且掀起的大量粉尘会遮蔽太阳光，带来漫长的冬天。」

「大灾害加上漫长的冬天……」

可能规模实在太大，瑟雷丝歪着头，似乎一时无法理解。

真一如果没见过电视和影片网站上的模拟影像，可能也无法想象吧。

「总而言之，小行星撞击导致世界毁灭，漫长冬天让地表变成人无法生存的环境。」

即使是将「灾厄」改为邪神军团的女神教圣典，也记载着一样的内容。

「古人为了逃避世界毁灭而建造的地下避难所，就是这个地方。」

「地下避难所吗？」

「魔族也是说神带着大家逃往地底的魔界对吧？一样的意思。」

「啊，原来如此！」

会意过来的莉诺拍了一下手。虽然避难所远比魔界来得浅而窄，不过应该还是撑过了小行星撞击造成的一次灾害吧。

「只不过，即使在地底躲过地震和海啸，粉尘带来的漫长冬天依然是问题。到人类能够重新在地表生活，大概花了数百年吧。」

「这段期间一直住在这里吗？会饿肚子，感觉很难受。」

看见莉诺光是想象就按住胃部，令真一露出微笑，接着他看向古代人的信。

「就像莉诺说的，会有粮食不足的问题，没办法在地下避难所过上好几年。所以古代人用了某个装置。」

「某个装置？」

「看下面的楼层应该比较快吧。」

真一说完就将信收进怀里，拿起存放在箱中的八本书。

「很好，里面也没事。」

他试着翻了几页，不但没有泛黄也没有被虫蛀，状态良好。

想来和书库的其他书本不同，连纸和墨水都采用能够长期保存的特制品。

虽然在意内容，不过没有时间悠哉地阅读，因此真一打算先收进背袋里，此时菲客气地对他搭话。

「看、看起来很重，我帮忙拿一半吧？」

「这个嘛……」

真一稍微想了一下。有和精灵或幽灵爆发战斗的危险，所以身为战力的亚莉安与瑟雷丝需要保持轻便，而且他不想让娇小的莉诺背重物。

要一个人全部拿着也行，但是考虑到意外或敌人来袭导致书本遗失的危险性，还是分散比较安全。

话虽如此，但真一并未打从心底相信菲，所以确认过书背后，挑了看起来比较不重要的四本交给她。

「那么，这些就拜托了。」

「谢、谢谢你。这、这就是真正的古书……！」

菲感动地一面颤抖一面收进包包的几本书，标题是《安特库姆帝国史书》，全四本，似乎记载了建造地下避难所那个国家的详细历史。

（虽然是让人很感兴趣的资料，但实在不像和我们的目的有关。）

此行惊奇连连，会令人差点忘记真一他们是为了寻求与女神爱蕾佐妮亚真面目有关的情报，才来到精灵之墓的。

影响力遍及整个欧罗芭大陆的女神，不太可能是只出现在一国史书里的乡下神明〈Minor God〉吧。

（重点应该是这些吧。）

真一手边剩下的那四本，是《世界史》和《世界的神话与宗教》这种看起来会是解谜关键的书名。

「好啦，这么一来目的可以说达成了，不过我们顺便去楼下看看吧。」

真一心想，这算是对留下贵重资料的古代文明人致敬，于是一行人离开了书库。

●

到了地下五楼后和刚刚一样，有一道厚重金属门迎接他们。

只不过，和地下四楼的书库不同，这扇门已经开了。

「有人先来过了吗？」

「不，应该是出去之后忘了关吧。」

真一回答莉诺的疑问，并且走进门内。

这个弥漫寒气的空间与楼上一样，是个没有隔间的宽敞楼层。

只不过，摆在这里的数百个物体并非书架，而是有床那么大的金属箱。

「为、为什么像棺材一样，感觉很不舒服耶。」

「你很清楚嘛。」

「咦、咦——？」

真一背对吓得发抖的菲，走向最近的箱子。

箱子上端有一面半透明的玻璃窗，他拨掉积在玻璃上的尘埃往里面看。

「…………」

真一无言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双手阖十。

「里面装什么呀？」

莉诺也好奇地往箱子里头看。

然后，看见一对睁得大大的幽暗眼窝。

「啊哇哇！里、里面有人！」

箱子里头，是一具漂亮到会让人误以为还活着的尸体。

瑟雷丝撑住吓到腿软的莉诺，自己也往箱内看去。

「耳朵很长，所以应该不是人，而是精灵呢。」

「他、他还活着吗……？」

「死了吧。虽然似乎已经尸蜡化了。」

真一一边回答害怕的菲，一边往隔壁的箱子看去。这边则是干燥的木乃伊状。

可能保存状态有差异吧，这批总数约有六百的箱子，应该几乎都躺着精灵的尸体。

「我知道墓穴会放遗体，但是为什么保存得这么漂亮啊？」

在现今的人类文化里，直接将尸体土葬是主流，虽然某些地方会采火葬或水葬，但是都没有保留得这么漂亮的习惯。

亚莉安对于古代精灵文化感到不可思议，真一则是神情严肃地向她解释。

「追根究底，这里并不是墓穴，而是人工冬眠设施。」

「『人工冬眠』？」

「知道冬眠吧？就是熊之类的动物为了度过冬天而长期睡眠。」

「嗯，我知道。」

「他们试图以人的力量重现，借此度过小行星撞击带来的漫长冬天。成果就是这些人工冬眠〈Cold Sleep〉装置。」

真一这么说完，轻敲躺有精灵尸体的箱子。

以低温避免人体腐败，做到通往未来的单程时间旅行。

古代文明制造出这种在科幻作品里常见的装置。

「但是，他们与其说是冬眠，不如说是永眠吧？」

「嗯～关于这点……」

对于瑟雷丝的质疑，真一面有难色，掏出方才收进怀里的信。

信中大意如下：虽然盖了地下避难所进行人工冬眠，但是考虑到也可能出状况，所以将他们活过的证据，留给遥远未来的人，或是从外宇宙来访的智慧生命体。

「由于是小行星掉下来才紧急建设，所以装置也可能失败。不过，也无法完全否认这样就算成功的可能性。」

真一重新观察装置，里面的精灵已经死透了。

但是，这个世界有颠覆死亡的魔法之力。

「亚莉安，可以麻烦你把装置底部砍破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没关系吗？」

「无妨。因为装置和里面的精灵似乎都已经死了。」

「那就……喝！」

亚莉安避开里面的尸体，把箱子底部砍掉一块。

真一从缺口观察装置内部，发现在无数线路与机板的深处，装有数个眼熟的结晶体。

「魔导体吗？果然是用上了魔法的装置呢。」

靠地球科技也做不到的人工冬眠，不可能借由以磁片为主流的科技水准达成。

这个装置和自动人偶的魔法枪一样，是科学与魔法融合的产物。

「人们常说『极为先进的科学，无法区分它与魔法的差异』，但如果看见这种『极为先进的魔法与科学融合』的装置，克拉克（注）大师会说什么呢？」

注：Arthur C. Clarke，英国的发明家暨科幻小说家，真一的那句话是有名的克拉克三定律之三

真一尽管五味杂陈，却能肯定自己的假设正确。

「其实不必冬眠，即便是尸体也没关系。因为这个装置能够借由『死者复活』让他们苏醒。」

魔导体不仅能储存魔力，也能够透过一再施加相同的魔法，产生一灌注魔力就发动那种魔法的「烙印」现象。

也就是说，除了魔力容器和「死者复活」用的魔导体之外，再装上另外准备的机械式计时器，就能在想要的时间复活。

「魔导体能保存魔力的时间应该很短才对，但他们大概改良过了吧。」

仔细一看，用在人工冬眠装置上的魔导体，和之前见过的天然品色泽不同。

古代文明的精灵大概以他们优秀的魔法与科技，开发出不会漏电……应该说不会漏魔力的新型魔导体吧。

「可是，已经没有魔力了吗……」

装置里的魔导体全都黯淡无光，魔力空空如也。

（里面的精灵明明没复活，为什么只有魔力耗尽？难道新型魔导体的保存能力也不够完美吗……）

真一感到疑惑的同时，招手要亚莉安也看看装置内部。

「什么事？」

「能不能帮我把魔导体切下来？一个就好。」

「虽然这样很像盗墓会让我过意不去……」

「不对喔，不是『很像』，而是根本就是盗墓。」

「这种事没什么好骄傲的啦！」

看见真一得意的模样，亚莉安傻眼地回应，菲也出声抗议。

「像、像前辈这样了不起的探险家，不可以做出盗墓贼的行为喔！」

「好，那你包包里的书也留下来。」

「……探、探险总是要有些牺牲对吧？」

「哼哼哼，你也学会了嘛。」

「又一个遭到真一荼毒的人……」

看见菲败给求知欲牺牲掉正义感，亚莉安深深叹气，并且把剑插进人工冬眠装置里，割下拳头大小的魔导体。

真一用手帕将它包住后收进背袋里，然后指着装置里的尸体。

「瑟雷丝，这个能让他『死者复活』吗？」

对于这个问题，瑟雷丝稍微想了一下后摇头。

「应该不行吧。只让肉体复原倒还有可能，但应该只会变成行尸走肉吧。」

「果然啊。」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真一深深点头。

「单纯肉体的话，只要有基因应该就能重现。但是精神——脑部就不行了。」

这里虽然是有魔法的异世界，但似乎没有「灵魂」那种方便的存在。

那么所谓的人心，不过就是脑神经细胞造成的现象罢了。

而且，眼前这个尸蜡化的精灵虽然外观漂亮，脑子却变得像融化的蜡，记忆情报已经完全损毁。

这么一来就算唤醒身躯，大概也只会像瑟雷丝说的那样，变成行尸走肉。

「不过，应该有不止复活肉体，连精神也能一并复活的方法才对……」

能制造这种先进魔法装置的古代文明，照理说不该没发现连真一都能注意到的问题。

在没有解决方案的情况下，应该不会让六百多名精灵人工冬眠。

「实际上，的确也有成功的。」

真一重新环顾无数的人工冬眠装置。

虽然绝大多数的装置都遍布着尘埃，但是有十个已经打开盖子空无一物。

「既然是空的，代表有已经复活的精灵？」

「嗯，就是建立精灵村的人，克拉丽莎她们的祖先。」

「咦？」

亚莉安惊叫出声，不过这是最自然的答案。

「因为是古代文明的幸存者，所以村里的精灵知识丰富。不过嘛，和当年比应该也衰退了吧。」

区区十名幸存者，不可能网罗当时所有的知识。

另外，由于还要忙着开拓森林和整顿生活的基本需求等，时间大概不够将一切都交代给子孙吧。

但是，这么一想就会浮现疑问。

（为什么精灵们没有打开书库？）

没有解放贵重的昔日遗产，甚至严密封锁入口，别说外人，连自己人都进不去。

（更何况人工冬眠的六百人里，居然只醒了十人，机率也未免太低了。）

即使是赶工加上没有其他方法，成功率只有大约百分之一点七的赌博实在太糟了。

何况上层还有居住区，小行星撞击后没有立刻人工冬眠的必要。

就算粮食只能撑几个月，好歹也该有增进装置完成度的时间。

（而且，难道不能靠清醒的人解救那些失败的人吗？）

虽然只有十人，不过既然有成功的案例，必定有让精神重现的方法。

如果他们清醒后使用「死者复活」和那种方法，想来能拯救更多精灵吧。

尽管如此，却看不出他们曾经尝试复活，而是将尸体丢着，连同避难所一起封锁。

（难道不是单纯的故障或意外？）

背上窜过一股恶寒，真一重新打量楼层。

这层楼只有与墓穴之名相符的棺材静静地躺着，没有其他东西。

那么，真相大概藏在更深的地底。

「往下走吧。」

「精灵们的遗体就这样不管吗？」

「虽然想埋葬，但我们没有时间。」

「……莉诺知道了。」

他推着过意不去而低下头的莉诺离开房间，一行人朝仅剩的最底层移动。

●

走完漫长的阶梯之后，在尽头等着他们的，是个有如体育馆那么宽敞的空间。

左边是个看似发电机的生锈大铁块，右边则有个高约十五公尺的巨大魔导体发出蓝白光芒。

「所以是动力室啊？」

让地下避难所运作的电力和魔力，大概就是由此处管理的吧。

「而且，魔力还有剩——」

话还没说完，便有蓝白色光芒从魔导体中渗出。

光芒化作手臂的形状，宛如箭矢般飞向在场魔力最丰富的人——莉诺。

「咦？」

「危、危险！」

事发突然使得莉诺无法反应，菲在仓促间将她抱入怀里护着。

接着，准备连她不设防的背部一起贯穿的蓝白手臂，被亚莉安的魔剑劈了下来。

「没事吧？」

「莉诺没事，菲姐姐呢？」

「我、我也没事，不过那、那个……」

菲以颤抖的手指指向魔导体。

被亚莉安劈下来的手臂似乎死了心而缩回去，相对地则有数百只蓝白手臂从结晶体里钻出来。

「千手观音啊……」

真一不由得嘀咕，然而那个存在和拯救世人的菩萨正好相反。

死后依旧害怕遭到消灭，只为了无意义地存在下去，而夺走生者魔力、杀害对方的成群死灵。

证据就是，魔导体长出的不止手臂，还有数百张丑恶扭曲的脸。

『『『喔啊啊啊啊啊啊——！』』』

令心脏为之冻结的大合唱，可能是源自对生者的嫉妒，以及对于消灭的恐惧吧。

「也就是数不清的恶灵〈Legion〉吗……」

尽管因为亡者大军——军旅〈Legion〉的恐怖模样而浑身颤抖不已，真一仍旧直觉性地理解了所有事情的答案。

这就是一切的元凶。

「这就是杀害精灵们的犯人，也是受害的精灵们本人。」

大概在漫长的人工冬眠期间，有个精灵成了幽灵吧。

即使已经说好会以装置复活，这段期间依旧等于死亡，肉体残余的魔力抗拒消灭而擅自行动。

幽灵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夺取魔力持续存在。

所以它找上了邻近的魔力——持续在人工冬眠装置沉睡的精灵，以及存在装置里用来「死者复活」的魔导体。

吞噬与同化过去的同胞，不断膨胀的结果就是这个「军旅」。

「所以，只有极少数的精灵复活，连打开书库的时间都不够。」

运气好从人工冬眠中醒来的人，碰上吞噬同胞成为庞大魔力集合体的军旅后，应该是拼了命逃走吧。

然后，他们决定严密封锁地下避难所，在附近建立村落监视，直到怨灵随着时间经过而弱化消灭。

但是，军旅附在动力室的巨大魔导体和警备用自动人偶上头，避开了灭亡的命运。就这样等到猎物出现。

『『『喔啊啊啊啊啊啊——！』』』

军旅朝已经数百年没见到的饵食伸出无数手臂。

然而很遗憾，他们并非毫无抵抗的遗体。

「可恶！」

「剁碎敌人吧，『光刃之鞭〈Edge Whip〉』！」

亚莉安灵活的斩击与瑟雷丝生成的光鞭，砍下逼近的无数手臂。

对她们来说，幽灵不带任何思考、那种横冲直撞的攻击，比打苍蝇还简单。

但是，不管砍掉多少，军旅的手臂依旧无止尽地伸过来。

「唔，明明应该有效的……」

「这样子没完没了啊！」

在军旅花光庞大魔力之前，亚莉安她们的体力会先耗尽。

真一明白这点，抱住呆掉的莉诺大叫：

「好，要跑啰。」

「咦——？」

「将敌人全部挡下吧，『防护要塞〈Fortress〉』！」

在惊讶的亚莉安身旁，瑟雷丝造出了足以遮蔽整个房间的巨大光墙。

趁着军旅遭到阻挡，真一等人急忙沿着楼梯往上冲。

「真一，逃跑好吗？」

亚莉安疑惑地问道，真一在回到地下五楼时给了回答。

「倒不如说，没必要和它战斗吧？」

「……啊！」

亚莉安发出呆滞的声音，她完全没想到这点。

在巨大迷宫深处等待的邪恶怨灵集合体，简直就是要打关卡里的魔王。尽管方才受到那种气氛影响，但是他们没有和军旅战斗的义务。

「反正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遗迹之谜也找出了答案，心里没留下什么疙瘩，我们赶紧回去吧。」

「真是自我中心呢。」

瑟雷丝虽然一脸无奈，依旧开始咏唱「瞬间移动」准备脱离。

但是，莉诺拦住了她。

「先等一下。如果就这样放着那个恶灵不管，不是会影响到很多人吗？」

「唔……」

她一针见血，让真一为之语塞。

数百只拥有精灵级魔力的幽灵聚在一起形成军旅。要是放着不管，周遭一带的动物与人类可能会全部死光。

力量姑且不谈，由于它没有智能，所以村中精灵倾巢而出大概不至于输掉，但是可能会有不小的牺牲。

「而且那些幽灵的脸看起来很难受。」

一想到军旅扭曲的表情，就让莉诺难过地低下头。

幽灵没有智能这种东西，是幽灵集合体的军旅应该不会留下什么自我。

但是，他们悲痛的脸上，挂着死后依旧恐惧消灭的永恒痛苦。

「真一哥哥之前说过『让它解脱也是种慈悲』对吧？」

「……真拿你没办法。」

在莉诺泫然欲泣地恳求下，真一举手投降。

「反正能让精灵们欠一笔人情，就来除灵吧。」

「真一哥哥，谢谢你！」

莉诺欣喜不已地抱上来。真一摸摸她的头，随即切换思绪。

「不过，要打倒它可就麻烦了。」

只靠亚莉安和瑟雷丝很难，至少也要魔王在才赢得了吧？

但是，要从目前所在的大陆东边，进行超长距离的「瞬间移动」到西边的魔王城，即使是接受莉诺提供魔力的瑟雷丝，一天也顶多只能施行一次。

要把魔王带回来，需要休息整整一天恢复魔力，这段期间应该会有人受害吧。

「如果要用手上的牌决胜负，只能用那招，不过……」

其实，他已经想出打倒军旅的策略了。

只不过，实行的代价太大。

烦恼的真一，目光自然地飘向菲。

「怎、怎么了——啊！」

她歪头想了一下后察觉真一的企图，震惊地瞪大眼睛，接着脸色变得苍白，最后露出苦涩的表情点点头。

「虽、虽然等于要我抛弃当个探险家的梦想，令人非常难受，但是人命无可取代。」

「……好，那就这么办吧。」

真一也忍痛下定决心，继续往上爬到四楼的书库。

「到底要做什么啊？」

「只是重现某个令人怀念的战法而已。」

他这么回答亚莉安的问题后，将手放到支撑书库的粗柱子上头。

「炸掉这个避难所，用大量土石压死军旅。因为物理攻击对幽灵也有效，这点你已经表演过了。」

「也就是说……」

和当初弄垮波亚王国神殿，从修伯司教手里解救亚莉安是同一招。

「虽然无论是从历史遗产的角度还是先进科技结晶的角度来看，都让人感到可惜；不过正如菲所说的，人命无可取代嘛。」

「听起来实在不像出自刚刚还打算放着恶灵回家的人口中呢。」

「哈哈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耶。」

真一佯装不知道瑟雷丝在吐槽什么，并且握住莉诺的手。

「只靠我的力量不够，可以把你的魔力借我吗？」

「好的！」

解决军旅是自己提的，因此莉诺很有干劲地点点头。

就这样，她闭上眼睛开始集中精神，足以烧灼血管的能量流入真一体内。

真一忍受着高热，以魔法之力精制科学物质。

「C7H5N3O6，引发爆炸掀起破坏风暴吧，『原子结构转换』！」

靠着莉诺供给的魔力，整根巨大柱子变成了三硝基甲苯——能够当成爆炸基准的代表性炸药。

「好，再弄个两根左右——」

「真一！」

真一擦着额前的汗水，听到亚莉安的叫声后转头。

仔细一看，蓝白色的手脸集合体，正从楼梯杀向书库入口。

「已经来了吗！」

原本以为对方有可能不愿离开魔导体而老实地缩回去，看样子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我负责挡住它，拜托了！」

亚莉安冲出去争取时间，可是大概撑不了几分钟。

这么一来只能赶快结束。

「瑟雷丝，麻烦你将这根柱子设定三分钟——一百八十秒后爆炸。」

「遵命。」

「保险起见，菲你负责数到一百八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

「好、好的！」

真一飞快地下达指示，大家都努力回应。

「刻下一百八十道时光后燃烧吧，『延迟〈Delay〉·点火〈Fire〉』。」

「一、二、三——」

瑟雷丝对化为三硝基甲苯的柱子咏唱迟效性魔法，同时菲开始计数。

真一转过身，拉着莉诺奔向下一根柱子。

「要上啰，莉诺！」

「尽管来！」

可能是真一向自己求助让她很开心吧，莉诺干劲十足，接着真一借用她的魔力，将第二根柱子也变作炸药。

「唔…………！」

真一不习惯操作庞大的魔力，全身上下都有种被竹签穿透的痛楚，但现在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

他往背后瞄了一眼，亚莉安利用书库的狭窄入口，勉强拦住了军旅。

「再来就是最后一根！」

真一跑向第三根柱子，绞尽最后的力气咏唱魔法。

这时，替第二根柱子施放完「延迟·点火」的瑟雷丝，以及按照嘱咐持续计数的菲都赶到两人身边。

「好，回来吧，亚莉安！」

「了解！」

亚莉安回应真一的呼唤，释放最后一分力气。

使出浑身解数以七连击砍下军旅逼近的手臂后，她转身死命地跑。

接着，原本打算在面前停下的她，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纸屑滑了一下，扑进满头大汗的真一怀里。

「哇啊！」

「太急了啦。」

真一勉强接住她，旁边瑟雷丝也设定完第三根柱子。

然后，当着掀起纸片逼近的军旅之前，她结束最后的咏唱。

「送我等前往天空的彼方吧，『瞬间移动』。」

一行人的身影随着一阵轻微的闪光从书库消失，原本近在眼前的军旅手臂扑了空。

紧接着，他们出现在遥远的遗迹上空，受到重力牵引开始坠落。

「哇喔！」

「『飞翔』。」

瑟雷丝迅速咏唱飞行魔法，一行人停止掉落，浮在空中。

此时菲依然忠实地遵从指示，终于完成数秒。

「——一百七十八、一百七十九、一百八十。」

瞬间，失去猎物而呆愣不动的军旅身旁，三根支撑书库的柱子发生大爆炸。

建筑当时也就罢了，历时数千年老化到濒临毁坏的地下避难所，无法承受这种冲击。

炸掉地下四楼的柱子，使得地下三楼的地板崩塌，接着是地下二楼，然后地下一楼，楼层接二连三地跟着塌陷。

数十万吨的混凝土与土石，连一公厘的空隙都不留，直接压烂了承受爆炸而弱化的军旅，并且吞没了沉睡在地下五楼的精灵遗体与最底层的魔导体。

当然，浮在空中的真一等人，并未亲眼见证这一幕。

不过，看见森林产生巨大陨石坑，烟尘飞扬到他们的所在之处，可知死者们终于得以回归大地。

「这么一来，幽灵们就能好好睡一觉了吧？」

「嗯，多亏了莉诺你。」

莉诺难过地低下头，真一拍拍她的背，告诉她可以为此感到自豪。

尽管并非真的相信有阴间或天堂，不过替死者祈福的心意还是有。

看见真一合掌默祷，莉诺等人也跟着祷告。

等到烟尘平息后，他们落到陨石坑边缘确认，军旅的气息已经完全消灭了。

（但是，虽说想不到其他方法，不过就结果而言还是顺了女神的意呢……）

真一苦着脸思考。破坏精灵之墓这项女神教的大愿，讽刺地由他这个敌人达成了。

（至于目的，大概就是将古代文明与女神爱蕾佐妮亚的关连抹除吧。）

沉睡在地下避难所里的诸多科学产物，乍看之下与充满神秘性的女神无关。

但是，仔细思考过后，就能找出一个共通点。

（假设那个人工冬眠装置，能够以某种手段保存人的记忆，那又会如何？）

以「死者复活」治疗尸体之后，将事先保存的记忆情报灌入〈Install〉新的脑部。

这么一来，先不管心情上的问题，应该能带着生前的人格苏醒。

真一知道类似的方法。

（就连完全消灭都能复活的不死身勇者。如果和我预期的一样，是先备份记忆与肉体情报，再以这些备份复原，代表制造人工冬眠装置的古代文明精灵，和女神爱蕾佐妮亚拥有相同的技术。）

他之前也曾考虑过；但是将记忆上传到远端与下载到复制体，这种想法需要脑科学之类的领域发展到某种程度才会出现。

古代文明的科技水准虽然不及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却和二十世纪程度相当，很有可能想到这种事。

（而且，只要有办法想象，就能够在这里实现。）

这个异世界欧布姆和地球不同，具有靠魔力将现实照自身想象改变的方法——魔法。

就连科学都还做不到的记忆备份与安装，魔法也做得到。

（换言之，有相当于古代文明水准的知识，再加上魔王大人那种程度的魔力，就能够完成名为「不死身勇者」的系统。那么，所谓的女神爱蕾佐妮亚——）

「真一，那个！」

亚莉安拍拍真一的肩膀，于是他中断思考抬起头来。

定睛一看，上空有好几张眼熟的脸。

「你、你你你你们干了什么好事啊！」

看见林中陨石坑后惊叫出声的，正是克拉丽莎等精灵三人组。

「听到村子传来巨响，作好遭到戴奥辛侵蚀的觉悟回来后居然……」

克拉丽莎的脸色在惊讶、恐惧与愤怒间忙碌地切换，后面两人面露深深的困惑。

真一若无其事地告诉她们：

「如果是戴奥辛的话，那是假的喔。」

「你、你说什——哼，这种事我早就看穿了啦！」

「你爱面子的程度是搞笑诺贝尔奖等级的耶。」

看见精灵逞强大叫假装知情，真一已经超出傻眼的范畴而怜悯她。

「重要的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本来应该是墓才对吧！」

「哼，那就告诉你吧。」

真一夸张地装模作样，向落到眼前的克拉丽莎等人宣告：

「就像你们看到的，我已经把精灵之墓连同沉睡在里面的恶灵一并粉碎了！」

「真的吗？」

克拉丽莎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欣喜。

果然，精灵之所以把守墓穴，主要目的并非保护文化遗产，而是封印军旅。

「如你所见，恶灵已经消灭了，所以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将你们绑在这座森林里了！」

「也就是说……」

「要去哪里和谁恋爱都自由了！」

「「谢谢你！」」

随伴的两人不禁感谢地向他跪拜。

受到监视墓穴的使命束缚，要离开村子也不行，只因为血统远这个理由就得替不喜欢的男性生儿育女。

有人为他们破坏了这种差劲透顶的命运，即使对方是个下等的人类，依旧会想表示感谢之意，这是人之常情。

「没错，你们自由了。要离开欧罗芭大陆寻找其他精灵也行，如果想和黑精灵联谊我就替你们安排吧。」

「我们说得那么过分，居然还如此亲切……你是神还是什么类似的存在吗？」

「这个嘛，他的确自称邪神使徒呢。」

看见精灵们已经被收服的模样，瑟雷丝对她们投以同情的眼神。

事情就这样圆满收场——才怪，克拉丽莎又捣乱了。

「慢着，虽然总结得像好事一桩，但这些家伙是破坏祖先遗产的罪犯吧！」

「你真的很不识相耶。」

明明乖乖受骗就好——真一叹了口气，两位同伴也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克拉丽莎，虽然你说得确实没错，但是他消灭了我们没办法对付的恶灵，替祖先报仇雪恨，这不就好了吗？」

「对啊，克拉丽莎不也总是抱怨，不想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就死在这种小村子里吗？」

「唔……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高贵精灵做不到的崇高使命，居然让区区的下等人类达成，实在太嚣张了啦！」

「你是长不大的小鬼啊？」

看着克拉丽莎含泪耍赖大叫，真一打从心底感到无奈，同时下定了决心。

「不理你直接回去也行，但是让人怀恨追着跑就麻烦了。我就折服你的心，把你变成再也不敢违逆我的奴隶吧。」

「哼，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是吧，变态人类！做得到就试试看啊！」

克拉丽莎反倒一脸喜色地摆起架势。

「等等，真一！这样实在不好吧？」

亚莉安抓住真一的手想制止，但是魔王的参谋回以惯例的邪笑。

「放心，我不会对女孩子动用暴力。」

「……意思就是，你会用暴力以外的手段对吧？」

「你很清楚嘛。」

「毕竟天天和你待在一起嘛。」

亚莉安露出开心与认命交杂的笑容，放开真一的手。

于是真一以重获自由的手，掏出收在怀里的一本笔记。

这东西原本放在昨晚借宿那一户的小孩房床垫下。克拉丽莎一看到它，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为、为为为为什么你会有那个啊！」

「这个果然是你的笔记啊，克拉拉？」

「～～～！」

一说出这个名字，克拉丽莎就爆出不成话语的惨叫。

「『克拉拉』是这个大姐姐的昵称吗？」

莉诺似乎有所误解，脸颊微微鼓起，真一则苦笑着拍拍笔记。

「不太一样。是这部由她写的小说主角叫做克拉拉。」

「不要说——！」

克拉丽莎想用哀嚎盖掉真一的回答，不过为时已晚。

「咦，克拉丽莎有写小说？」

「唉呀，毕竟她是连色情小说都会读的书虫嘛。」

「干脆杀了我吧——！」

写作的兴趣被朋友知道，让克拉丽莎满脸通红地在地上打滚。

「只不过兴趣是写小说而已，会不会太夸张了？」

「这可是杰作啊，其实——」

就在真一要暴露内容的瞬间，克拉丽莎以双手和额头贴着地面向他恳求。

「说什么我都听，只有这件事请高抬贵手！」

「「「……咦？」」」

看见有如自尊心集合体的克拉丽莎下跪求饶，人类、魔族，甚至是两名精灵同伴全都当场傻眼。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真一愉悦地扬起嘴角。

「哼哼哼，那么为了不让精灵们的恨意落到我们头上，这次的事件就全部当成你策划的吧。」

「……咦？」

克拉丽莎当场愣住，真一用卷起来的笔记轻敲她的头并解释。

「想抛下村子追求自由的你，和人类合作演了一场戏，趁着精灵们远离时，为了消灭恶灵把墓穴炸掉。」

「这、这种谎言怎么可能——」

「是吗？直接看见我们交涉的，只有那边的两人吧？那么只要她们和你串供，真相就会变成这样了。」

虽然可能会被施放「侦测谎言」的魔法，但是就像真一试过的那样，钻漏洞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更重要的是，和承认重要的墓穴遭到下等人类破坏相比，大家也比较愿意相信精灵同胞灵机一动打倒恶灵吧？」

「唔……」

比任何人都知道精灵自尊心有多强，所以明白真一想讲什么的克拉丽莎一时语塞。

人终究不是相信真相，而是将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当成真相。

「而且被当成罪犯逐出村子，就能得到公认的自由之身也不是什么坏事吧？所以我要你们帮这个忙。」

说完他观察精灵们的表情，两名同伴眼神不安地游移。

「墓穴的事虽然很感谢你，但是背黑锅就有点……」

「而且连家人也会恨我们……」

尽管有许多不平与不满，要抛下生长的故乡与家庭，还是会感到不安吧。

真一平静地对面有难色的两名精灵提议。

「除了黑精灵帅哥之外，还能介绍外表年幼的可爱美少年，以及在寝室会像头野兽的男淫魔〈Incubus〉喔？」

「「请把我当狗！」」

两人立刻跪拜。在美少年之前，与故乡与家庭的羁绊似乎都不管用。

「这话由我来说虽然不太对劲，但是你们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吗？」

「……只因为是唯一的年轻男性就把自己当成国王的笨蛋，把你送给他的生日蛋糕砸到地上命令你吃掉——你碰过这种事吗？」

「……还没出生就和比自己大三十岁以上的大叔订婚，每次见面那人都会像要舔遍你全身一样在耳边轻声说『离成人还剩○○天呢』——你有这种经验吗？」

「非常抱歉！」

遭到混浊如泥的眼神质问后，真一当场跪回去。

濒临灭亡危机的精灵村，陋习似乎比他所想的更为阴暗深沉。

「无论如何，这两位似乎愿意帮忙。只要你再自称主犯，其他精灵应该会相信吧。」

真一说完就站起身，抓住下跪的克拉丽莎脸庞抬起来。

「想象一下，用那种自私理由欺骗大家，不惜和下等人类合作破坏重要的墓穴，承受众人污辱目光与唾液的景象。」

「唔…………！」

看见克拉丽莎似乎因为愤怒而满脸通红的模样，真一给了她一个残忍的笑容。

「其他像那两人一样的年轻女性大概会高兴吧，但是男性们会怎么样？」

由于身为精灵村落稀有的男性，所以被放在手掌心上捧，享受年轻女性互相竞争追求自己的后宫生活。

在近交衰退演变到现在这么严重之前，村里人口还要更多的时候，之所以只是持续封印墓穴而不主动讨伐军旅，或许就和这种男性的阴暗欲望有关。

一旦大家知道克拉丽莎毁了这个男精灵的乐园，会怎么样？

「到目前为止，大家似乎是因为血缘太近才没对你出手，但是怒火中烧的男性，不会保留那种理性。」

「唔……！」

「耳边还会充满『都是你的错』、『给我负起责任』之类的怒骂……哼哼哼，就像你最喜欢的色情小说一样，开心吧？」「唔哇——！」

恐怖的想象让克拉丽莎惨叫一声后在地上扭动，接着她胀红着脸怒吼。

「你这人真的下流到极点耶！」

「谢谢，这是最棒的赞美。」

已经习惯瑟雷丝毒舌的真一，就连听到辱骂也能轻松地回以笑容。

莉诺一脸难过地拉拉他的手臂。

「真一哥哥，这样克拉丽莎姐姐很可怜耶。」

「啊，这倒是不用担心。」

真一尽管有点尴尬，依旧在莉诺耳边低语。

「这家伙也是那种喜欢被欺负的人——被虐狂。」

「咦？」

听到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莉诺吃惊地跳了起来，并且看向克拉丽莎的脸。

那张染得通红的脸，看上去带有强烈的怒气。

可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嘴角微微上扬显露喜色。

「……真的是这样吗？」

由于见过她击溃勇者们的英姿，以及她鄙视人类的模样，因此莉诺实在无法相信克拉丽莎是被虐狂。

但是，真一的看法正好相反。

「为什么会那么厌恶被虐狂勇者们？那是因为她自己就是被虐狂。」

虽然也和同类相斥有关，但克拉丽莎寻求的是能欺凌侮辱自己的对象，不是那种让自己虐待的人。

就像磁铁一样，S和S，M和M会互斥。

「虽然她满口都在夸耀精灵，所以我一开始也误会了。」

傲慢又具攻击性的少女不见得是S。

倒不如说克拉丽莎那种嚣张态度，其实就和整缸热水摆在面前时搞笑艺人那句「不要推我喔！」一样是前戏。

「仔细回想起来，她还讲过差不多意思的话呢。」

「是这样吗？」

「举例来说，我讲了要介绍黑精灵帅哥，她依然用『我才不要那种东西』拒绝。」

那不是因为自尊心太强才拒绝，而是她真的不要「温柔的男人」，而是想要一个会欺凌侮辱自己的男人。

（虽然还说了『与、与与与其怀上人类这种下等生物的孩子，还不如咬舌自尽！』这种话，不过克拉丽莎动摇或说谎时就会结巴。）

换言之那是谎言，她反倒希望受到色情小说式的羞辱——不过这种话实在太低级，不能向莉诺解释。

无论如何，没有证物只靠推理大概无法让人接受吧。

「证据嘛，就那个啦。」

由于实在不太愿意由自己提出，所以真一戳了戳瑟雷丝的背。

她似乎也发现了，于是对克拉丽莎的裙子投以绝对零度的目光，不屑地说道：

「这个淫乱大色胚白精灵，已经湿了。」

「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啦！」

克拉丽莎拼命装傻，却因为辱骂而更加兴奋，以手压住裙子前端。

两位朋友见状，都和她拉开距离。

「哇…………」

「差劲……」

这种轻蔑的眼神，对于被虐狂来说只是奖励。

「人家果然还是不太了解……」

「嗯，不用懂也没关系。」

看见莉诺遗憾地歪头，真一松了口气。

亚莉安将脸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

「话说回来，那篇小说究竟是怎样的故事？」

虽然也可能是希望受辱而演戏，但是克拉丽莎宁可屈服于真一也想隐瞒的内容，让亚莉安实在无法抑制好奇心。

真一牵起亚莉安的手，为了不让其他人听到，以「念话」告诉她答案。

（将自己投射进去的女主角克拉拉，和塞满自己理想要素的帅哥王子谈恋爱。）

（哇……）

尽管不忍卒睹的内容令亚莉安为之退缩，但是真正的黑历史还在后面。

（在乡下小村遭到冷落的克拉拉，转学到大城市的学院和帅哥有了命运的邂逅，这个开头倒还无妨……）

因为是出于对小村落的反感，才以祖先留下的古代文明期纪录为准，描绘自己从未见过的都会，所以细节描写还有待改进，然而问题不在这里。

（和帅哥相遇的第一天就被强吻，第二天被强行推倒，第三天则是「不行，明明讨厌他却爱上了他」……身为男人的我实在无法理解。）

（不，身为女人的我也没办法理解啦。）

虽然有句名言叫H之后就是I〈爱〉，但这种云霄飞车式发展实在太随便了。

（而且第四天又出现了别的帅哥，这回是用带子绑住她硬上……第五天这件事被第一个帅哥知道，对方怒吼：「是你诱惑人家的吧！」然后被挂了项圈硬上……）

（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啊？）

亚莉安搞不懂把这种东西当成理想恋爱写下来的思维，在心中惨叫。

但是，真一面有难色地替克拉丽莎辩解。

（考虑到那家伙的遭遇，倒也没那么不可思议喔。）

（为什么？）

（你想想，是因为血缘太近很危险，男性才避之唯恐而不及地对她敬而远之对吧？）

在相对少数的男精灵看来，明明还有很多其他女精灵，没理由特地挑上危险的克拉丽莎当对象。

得不到男性青睐，除了两个朋友与双亲之外，成天都要遭受其他人「反正没办法增加子孙，没人要」的污蔑。

因为寂寞而逃向读书的她，理想的王子变成「从封闭世界将自己救出去的强硬男性」也不足为奇。

（不过，可能是受到色情小说的影响，只有「强硬」的部分膨胀，再加上希望别人搭理自己的要求，就让她成了被虐狂。）

（听你这么说，或许也不是不能体谅……）

亚莉安过去也因为是半龙人而过着孤独的生活，能够和克拉丽莎的悲伤起共鸣。

而且，当初她受到真一那种硬把自己拖进魔族圈子的强硬之处吸引这点也是事实，所以亚莉安倒也不是无法了解克拉丽莎的喜好。

（但是，这种小说实在很有问题。）

（嗯，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读。）

每次翻开内页都会磨耗人的理智，是一本宛如不祥魔导书的梦小说。

话虽如此，不过想到至今的辛劳，亚莉安依旧由衷地鼓励她。

「克拉丽莎，加油喔。」

「嗄？你瞧不起我吗！」

看见被虐狂精灵一副想说「骂得再难听一点啦」的模样，在场全员一同叹气。

第四卷 实在很抱歉，怪胎变多了。 第三章 死者的呐喊

第四卷实在很抱歉，怪胎变多了。第三章死者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