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星影浮桥 第一章

<p>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p>

<p>干脆把整个东京的天空都加盖不就好了。</p>

<p>春雪躲着透水地砖吸收不完的积水行走，脑中想着这种自暴自弃的念头。</p>

<p>他从以前就讨厌下雨。雨不但使神经连结装置的连线品质略微降低，又得空出原本可以用来操作虚拟桌面的手来撑伞，还会让他本就已动辄汗湿的身体变得更湿。</p>

<p>回家途中，春雪在一处红灯前停步往上看。尽管已经下了一整天的雨，天空却仍然饱含水分，一片灰濛濛。视野右端显示着预测降雨机率与头条新闻，到明早为止的各地降雨机率不是百分之八十就是九十，数字相当豪气，看来梅雨锋面暂时不打算离开关东地区。</p>

<p>要是能一口气冲破云端，感觉想必十分畅快。上头有着一望无际的纯白云海、深蓝色的天空，以及耀眼的太阳。这光景他在“暴风雨场地”看过几次，但在现实世界里当然没有这种经验。</p>

<p>他心想至少可以想像看看，于是踮起脚尖，拍动心中虚拟出来的翅膀，就在这时——</p>

<p>“绿灯啰！”</p>

<p>春雪背上突然被用力拍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踏上行人穿越道。他好不容易才勉强站稳，并为了掩饰尴尬而快步走，同时转向旁边说：</p>

<p>“……嗨。”</p>

<p>“嗨。”</p>

<p>那个转着鲜艳黄绿色雨伞回应他的人，就是同班同学仓嵨千百合。她将防水材质的运动鞋踩得啪啪作响，丝毫感觉不出雨天的忧郁，反倒像在享受下雨之乐。</p>

<p>“你买新伞啦？”</p>

<p>春雪觉得她手上的物体有点陌生。一间之下，这位儿时玩伴就不好意思地眨着那对有点像猫眼的双眸说：</p>

<p>“嗯……不用说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买日常用品时，总会被虚拟角色牵着走嘛。”</p>

<p>“就是说啊……我也在不知不觉间，把眼镜盒跟直连传输线都换成银色了。”</p>

<p>千百合在两个月前——四月时成了超频连线者，而她的对战虚拟角色“Lime Bell”名副其实有着莱姆绿装甲。当初她似乎不太习惯这个颜色，但不知不觉间一些日常用品都换成了明亮的绿色，连她那注册商标的大型发夹也不例外。</p>

<p>“不过你可别连神经连结装置也换上一样的颜色啊，毕竟那有可能泄漏现实身分。”</p>

<p>春雪看着她纤细的脖子上佩戴的紫色VR装置这么说道，千百合则鼓起脸颊回应：</p>

<p>“什么嘛，小春、阿拓还有黑雪学姐，你们的神经连结装置颜色明明都跟自己的虚拟角色一样。”</p>

<p>“我……我这套从很久以前就在用了好不好？下次换机种的时候我会换颜色的啦。”</p>

<p>“反～～～正你一定会换成钢琴黑对吧。”</p>

<p>春雪被她瞟了一眼，不由得别开目光。</p>

<p>儿时玩伴一脸拿他没办法的表情笑了笑，将全新的雨伞往后一倾，仰望天空。</p>

<p>“不过这雨还真能下。”</p>

<p>“就是说啊……说到这个，你社团不用练习吗？”</p>

<p>这时春雪才留意到一点：参加田径社的千百合平常根本不会跟自己一起回家。于是他歪了歪头发问。结果千百合耸耸肩，露出无趣的表情回答：</p>

<p>“平常要是下雨，我们会在体育馆做重量训练，不然就是在室内游泳池长泳，可是今天两个地方都被其他运动社团挤满了，也只好休息啦。小拓他们剑道社竟然有专用的道场，实在太诈了……唉，身体一天不动，就觉得肌肉都松弛了，感觉有够不舒服。”</p>

<p>“是喔，会这样啊……”</p>

<p>自负属于跟运动员相反人种的春雪，听了后稍觉佩服地喃喃自语。</p>

<p>千百合听到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眨眨眼，走近一步抓住春雪的手——并把脸凑近因为突发物理性接触而心慌意乱的春雪，开口说道：</p>

<p>“对了小春，我们来运动吧！”</p>

<p>“啥……啥？”</p>

<p>春雪震惊得翻起白眼，一张嘴开开闭闭，好不容易才反问回去：</p>

<p>“运、运动……？要在哪里……做什么……？”</p>

<p>“……你这什么反应？啊～你一定想歪了对吧！”</p>

<p>千百合先冷冷地瞪他，接着露出捉弄人的笑容：</p>

<p>“我只是想跟你搭档去‘对战’，不知道有田大师对这番话还能做什么别的解释啊？”</p>

<p>“我、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啊。”</p>

<p>春雪刻意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静说下去：</p>

<p>“我是说，要到哪个战区、用什么样的规则打啦。”</p>

<p>“咦～？喔～？哼～？”</p>

<p>所幸千百合似乎愿意让嫌疑犯假释。她脸上转为笑容，用雨伞指了指道路前方出现的中央线高架铁路说：</p>

<p>“时间还早，我们就去新宿吧。东京都厅的展望台说不定比云还高呢。”</p>

<p>“我是觉得不可能啦……算了，也好。”</p>

<p>春雪耸耸肩回答，同时再次体认到千百合仍然放在他右臂上没拿开的手有多么沉重。</p>

<p>有田春雪与仓嵨千百合，都是在十四年前——二○三三年，诞生于这栋北高圆寺的复合型住宅大楼。由于住处只差了两楼，他们俩从幼儿时期就仿佛双胞胎般一起长大。</p>

<p>由于大楼十分巨大，里头当然还住有许多同年代的小朋友。但除了千百合以外，至今还跟春雪要好的朋友，就只有住在另一栋大楼的黛拓武。</p>

<p>拓武读的小学跟春雪他们不一样，反而让春雪可以放开心胸来往；至于他能跟就读同一间学校的千百合维持关系，则多半得归功于这位青梅竹马的坚强与善良。</p>

<p>从小学成为高年级生的霸凌对象以来，春雪就不愿被千百合看到自己悲惨的模样，所以想跟她保持距离，但千百合坚持不肯远离他。“跟被霸凌的小孩走得很近”对那个年代的小学生来说是多大的压力，现在的春雪已经能够体会。然而她直到五年级为止，每天放学都陪春雪一起回家，还找拓武一起来打打电玩、或是到外头探险，就这么玩到傍晚。他们三人一起度过的课后时光，如今已经带着黄金色的光辉，记忆在春雪内心深处。</p>

<p>——不，这对千百合来说或许也是一样的。</p>

<p>因为千百合的对战虚拟角色“Lime Bell”那种变相的治愈能力，恐怕就是来自……</p>

<p>“电车来啰。”</p>

<p>突然间，春雪的手肘被顶了一下，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中央线月台。</p>

<p>他看着从西边接近的橘色列车，点头“嗯”了一声，接着悄悄补上一句：</p>

<p>“……谢啦，小百。”</p>

<p>“咦，你说什么？”</p>

<p>看到儿时玩伴甩着短发回头的模样，春雪胸口莫名有种揪住的感觉，赶忙摇摇头说：</p>

<p>“我、我什么都没说。喔，看来有位子坐！”</p>

<p>他跳上电车，背后传来耳熟的吐槽：</p>

<p>“我说你啊，才两站你也要坐！”</p>

<p>两人从新宿车站西门地下经由电动步道抵达都厅，随即跳上直达顶楼展望台的电梯。</p>

<p>加速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墙上数位楼层表的字样以惊人的速度跳动，轨道外墙马上从水泥转为玻璃，整个人已经趴上去的千百合喊出声来：</p>

<p>“哇……这灰色有够深的……”</p>

<p>“下雨实在看不清楚啊……”</p>

<p>虽说早有料到，但本来往电梯南侧应该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巨大都市黄昏景色，现在却被下个不停的雨帘遮住，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当楼层越来越高，甚至还出现雾气附着在玻璃上，让视野变得更加封闭。</p>

<p>电梯在一阵仿佛身体轻轻飘起的感觉中减速，并在告知已经抵达的导览语音中停住。电梯门开启后，一片全白光景出</p><p>现在两人眼前。</p>

<p>这栋东京都厅大楼曾在三○年代改建，高度达到五百公尺。哪怕找遍全东京甚至全日本，比这里更高的建筑物大概也只有墨田区的东京通天树。然而那里的第二展望台高度只有四百五十公尺，所以这都厅顶楼才算是东京都心地带最接近天空的地方。</p>

<p>千百合跑出电梯，双手按在正面的巨大玻璃窗上说：</p>

<p>“哇……好壮观，一片全白……”</p>

<p>“这已经不是雨中，而是身在云中了啊。”</p>

<p>春雪苦笑着站到千百合身旁。观景玻璃窗外侧仿佛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花，只看得到乳白色光芒。</p>

<p>“看不到天空真让人遗憾啊。”</p>

<p>听他这么说，千百合还不死心，继续朝窗户上方瞪了一会儿，但随即回眸一笑。</p>

<p>“也好，多亏了下雨，我们才能包下全场。”</p>

<p>通道两边都见不到人影，看来确实没几个人会在天气这么差的平日傍晚跑来展望台。千百合突然用自己的左手钩住春雪的右手，用力拉着他喊道：</p>

<p>“难得来了，我们先绕个一圈吧！”</p>

<p>“唔、嗯、嗯。”</p>

<p>这阵子春雪在面对千百合时，即使面对面以自己的声带说话，也逐渐能像以前那样正常交谈了，但只要被她轻轻一碰，嘴巴跟舌头的动作就会开始失常。千百合看到春雪这种模样后笑了笑，开始沿顺时针方向绕着展望楼层外围的通道行走。</p>

<p>当然，不管怎么走，窗外光景都没有什么改变，除了附着在玻璃上的无数水滴外，只看得到白色云层翻动。但千百合仍然踩着节奏明快的脚步前进，脸上没有丝毫不满。</p>

<p>现在春雪跟这位儿时玩伴的关系仍处于不太明确的状态。两个月前，一场极为艰辛的战斗刚结束时，千百合搂着春雪跟拓武的脖子痛哭，说最喜欢他们两个。</p>

<p>之后她也说到做到，对春雪跟拓武都毫无芥蒂，爱说什么就说，爱碰他们就碰。没错——仿佛已经将时间回溯到他们三个人每天一起玩到天黑的那段时光。</p>

<p>“对了，小春。”</p>

<p>突然被叫到名字，让春雪猛然抬起头。</p>

<p>“什、什么事？”</p>

<p>“反正我们是来对战的，就连上全球网路吧。这样一来，窗外会跑出观光导览标签吧？”</p>

<p>“啊啊……对喔。”</p>

<p>他们俩的神经连结装置现在都没有连上全球网路。原因在于新宿区是蓝色军团“狮子座流星雨”的领土，若一直连着全球网路，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其他超频连线者会跑来乱。</p>

<p>如果他们还在马路上，维持在“接受对战状态”确实很危险，但如果在这种没有其他人的展望台，无论何时进入自动加速状态都没什么问题。春雪点点头，先打开“BRAIN BURST”的操作介面跟Lime Bell组队。这样一来对战名单上就会明白标示他们俩是搭档，也几乎可以将挑战者限定为二人组。之后，他才跟千百合同时将神经连结装置连上全球网路。</p>

<p>一连上网路，立刻有无数小小的投影对话框占满整个视野。那是晴天时用来标示眼底观光名胜与大型建筑物的导览标签。看来他们两人目前正面向东方，不远处可以看到新宿车站跟南方阳台，更远处还可以看到歌舞伎町。</p>

<p>“……只看标签果然还是没什么意思啊。”</p>

<p>千百合苦笑着这么说完，不知道是不是天气之神可怜他们两人，厚重的云层瞬间断开，东京都心的傍晚景色随之展现。</p>

<p>少女发出欢呼，扑到窗前，春雪也赶忙站到她身旁。</p>

<p>从五百公尺高的地方以肉眼俯瞰，这座巨大都市仿佛一块由五百年历史交织而成的挂毡，将一片混沌的景色横在他们眼前。新宿车站周边可以看到最尖端的积层结构市街发出耀眼光芒，但再过去不远处又可以看到多半与上个世纪没什么差别的新宿御苑跟赤坂御用地沉入薄暮之中。</p>

<p>而在东方远端，有个更黑更广大的空间，仿佛是存在于银河中央的大型黑洞——皇居。</p>

<p>现实世界中的皇居当然禁止一般人进入，春雪等超频连线者自然得不到皇居内部的画面。原因很简单，那里的保全系统是现代日本中极少数的例外，没有连上公共摄影机网路。也因此，存在于加速世界“无限制中立空间”的皇居无法像其他名胜一样透过摄影机画面来重现，而成了一座游戏原创的魔城。</p>

<p>但相反的情形又会如何呢？</p>

<p>目前已知BRAIN BURST入侵了日本国内所有公共摄影机网路，藉此制造游戏对战场地，跟本州没有相连的冲绳也包括在内——黑雪公主就曾经从无限制空间的冲绳一路直奔东京。换句话说，如果日本国外也有地方受公共摄影机监视，那超频连线者也“去得了”这些地方……？</p>

<p>“……我说小百啊。”</p>

<p>春雪茫然看着东方远处，喃喃开口。</p>

<p>“嗯？什么事？”</p>

<p>“最近你有没有看过新闻报导什么公共摄影机技术出口到国外……”</p>

<p>的消息？</p>

<p>春雪没能问完这最后几个字。</p>

<p>“啪！”一声熟悉的音效撼动耳膜，同时视野也转成一片漆黑。这是自动加速——也就是说待在新宿战区的超频连线者之中，有人发现对战名单出现春雪跟千百合这对搭档，于是要求“对战” 。漆黑的视野正中央出现一排火焰文字：【HERE ES NEW CHALLENGERS!!】</p>

<p>先前的思考遇上了久违的领土外对战，立刻被随之而来的兴奋感冲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