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绝硬之狼第二章

左拥右抱。

春雪心想，眼前的状况似乎也不是不能用这句话来形容。

因为春雪的对战虚拟角色Silver　Crow，正独自站在呈阶梯状的圆形舞台最上段，低了一阶的左右两边，则有两名英姿焕发的美丽女性型虚拟角色直挺挺地站着。不过很遗憾，她们既不是Crow的护卫，也不是随从，而是负责监视罪犯的刑吏。

「……请问一下，你们的刀是起始装备吗？还是说，是从哪边捡来的？」

春雪受不了这种紧张，小声对右侧的蓝色军团最高干部Cobalt　Blade问出这个问题。

女武士带响一身蓝色的重装甲，朝春雪看了一眼，随即略显愤慨地小声回答：

「刀是我们的灵魂，当然是起始装备！」

紧接着左侧的Mangan　Bladea出声了。她只有装甲颜色稍微偏绿，其他部分都跟Cobalt　Blade一模一样，两人简直像一对双胞胎。

「捡到的？竟敢出言不逊，小心我砍了你！」

春雪吓得发抖，赶紧找藉口：

「你、你你你误会了，因为我前阵子在无限制空间看到有点类似的刀，才不禁想……」

两名女武士对看一眼，以完全重叠的声音低声问：

「「你是在无限制空间的哪里看到？」」

「呃、呃，这个……」

春雪所想到的，当然就是在无限制中立空间正中央那绝对不容侵犯的「禁城」里那名神秘蓝色系虚拟角色所佩直刀。刀名「The　Infinity」，是加速世界最强的强化外装「七神器」当中的五号。

春雪自然不能把这种机密情报泄漏给敌对军团的干部，只好双手食指互搓并说道：

「嘿、嘿嘿……这是秘密。」

紧接着Cobalt与Mangan双眼精光暴现，用力握住当成拐杖般拄在身前的佩刀刀柄。所幸这时有人说话了。这个宏亮的嗓音口气悠哉，却又充满强烈的威严。

「喂喂喂，小钴、小锰，他还没接受检查，你们可别让他退场啊。」

「「是！」」

两名女武士大声回答，重新站好。春雪也缩了缩脖子，从遮住虚拟角色脸孔的镜面护目镜下，偷偷朝出声者瞥了一眼。

Silver　Crow所站的圆形讲台，位于一个直径约有三十公尺的圆形广场正中央。广场外围有七张把极粗柱子腰斩而成的现成椅，排成半圆形。坐在这几张椅子上的，就是主宰加速世界的9级玩家——「纯色七王」。

从春雪的角度看去，最右边是以涩谷区为大本营的军团「长城」头目，外号「绝对防御」的绿之王Green　Grandee。今天他和上周一样，并未带随从到场。

坐在他身旁的，则是以杉并区为领土的「黑暗星云」首领，也是春雪的剑之主，过去人称「绝对切断」的黑之王Black　Lotus。在她身后则能看到副团长Sky　Raker优雅的身影。

第三张椅子上，坐着占领中野区到练马区一带的「日珥」军团长Scarlet　Rain。当然，她并末召唤强化外装群，只让可爱的少女型虚拟角色双腿荡来荡去。侍立于身旁的Blood　Leopard。轮廓就像一头直立的豹。

第四个座位——春雪正对面，则有这次也担任议长的蓝之王安坐该处。这位「剑圣」BlueKnight是领土横跨新宿区到文京区的「狮子座流星雨」首领，站在春雪两旁的女武士就是他的左右手。也就是说，先前出声制止她们两人的就是蓝之王。

更靠左的第五张椅子上，坐着一个输廓高贵的虚拟角色，让人看一眼就会联想到「女王」一词。她是银座区的主宰——外号「紫电后」的紫之王Purple　Thorn她背后侍立着外观像是女军官的亲信——鞭手Aster　Vine。两人一动也不动，但散发出来的压力却比在场任何人都更加明确地集中在春雪身上。

占据第六张椅子的，则是装甲的黄色鲜明到有些毒艳的小丑型虚拟角色。此人乃是领土从秋叶原横跨到上野一带的「宇宙秘境马戏团」首领，「辐射幻惑」黄之王Yellow　Radio。今天他也没让部下来到众人看得见的范围，一张挂着笑脸的面罩就像钟摆似的左右摆动。

最后——最左边的第七张椅子上，今天仍然看不到本应坐在上面的「王」。

这个虚拟角色的轮廓就像一根削尖的棍棒，他是「lvory　Tower」，全权代理以六本木区为据点的军团「震荡宇宙」团长白之王。春雪本来以为，今天终于可以目击到自己唯一尚未亲眼看过的第七位9级玩家，但也不知道，究竟是白之王真的这么怕生……还是说，这人对区区5级的Silver　Crow根本不感兴趣。

——大概是后者吧。虽然我对他超有兴趣的。

春雪内心有些沮丧，继续转动视线，随即看见一座巨大的城堡耸立在「魔都」场地的浓雾后。那当然就是加速世界的正中心——「禁城」，然而这里并非无限制中立空间，而是由Cobalt与Mangan进行对战而产生的正常对战场地，因此无法进入城内。就系统上而言，春雪与其他诸王都是以观众身分连进这个空间。

也就是说，Cobalt与Mangan都无法直接用佩刀攻击Silver　Crow，但两人可以将他指定为「妨碍对战的观众」而当场驱离。又或者，只要在场全员都同意（尽管可能性很低），就可以将对战规则改为「乱斗模式」，每个人都可以任意攻击任何人。

——不不不，我绝对不按YES喔。我才不按咧。

春雪完全忘了自己在上次七王会议中也想过同样的念头。他在下着这样的决心之余，也检视了现场的状况。说穿了，这地方就是裁决被告Silver　Crow的最高法院。算来Black　Lotus是律师，敌意最重的Purple　Thorn是检察官吧？Blue　Knight是法官，其他四王则是陪审员。

聚集了这么多人人物，众人却一直维持沉默，是因为在等待最后一人登场。他们在等能以特殊能力检查Silver　Crow是否清白的「证人」出现。他或她的一句话，可以决定春雪的超频连线者生命是否将当场终结。

春雪当然确信自己清白。

他会以嫌犯立场站在这里，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在日前的「赫密斯之索纵贯赛」中，召唤出受诅咒的强化外装——「灾祸之铠」e　Disaster。这件「铠甲」从加速世界的黎明期就曾多次造成重大灾情。对于成了这件铠甲第六代持有者——不，应该说是「宿主」——的春雪，诸王给了一周的缓刑期间。上次的七王会议结束后，到这次的会议之前，他必须将铠甲从虚拟角色身上净化掉，否则Silver　Crow的项上人头会遭到高额悬赏。春雪妤不容易才升上5级，若在此时遭到通缉，无异于被宣判死刑。

因此这一周来，春雪与他的军团伙伴都为了消除寄生在Silver　Crow身上的「铠甲」而努力奋战。他从四神朱雀的祭坛救出有净化能力的Ardor　Maiden，并正视创造出「铠甲」的两名超频连线者所留记忆，终于查出e　Disaster形成的机制，成功解开所有诅咒。

做为「铠甲」前身的两件强化外装——大剑「Star　Caster」与全身铠「The　Destiny」，已经靠Maid　en的净化能力从Silver　Crow身上分离，在加速世界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永远长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物件寄生于春雪的对战虚拟角色身上，因此他没有理由受到任何诋毁。

春雪自己非常肯定这点，但要说到能否顺利让众人认同，还是难免有些不安。毕竟他并不清楚当下在场全员等待的「证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超频连线者。从黑雪公主与枫子的口气听来，她们似乎多少知情，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无条件信赖这个人。

也就是说，如果万一证人被检察官收买，或对方无视检查结果而坚称被告有罪，春雪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反驳。默默站在原地想着这种事，只会让不安愈来愈膨胀，这让他不由得想找两侧的女武士说话。

「我说Mangan小姐……」

「…………又有什么事？」

春雪对这个嫌烦而斜眼看他的对象小声问：

「你跟Cobal小姐，在现实世界也是姊妹……或者该说是双胞胎吗？」

「…………是双胞胎。」

「是、是喔！可是以这种情形来说，你们的，上辈』……是不同人吗？」

「喔？小子，这问题问得好。」

这时，Cobalt　Blade从另一头出了声。她小小的脸凑来，以带着几分得意的语气说下去：

「神经连结装置是以个人特有的脑波波形来辨识使用者，这点相信你也知道。那么，如果有两个人的脑波几乎完全一样，你觉得会如何？」

「咦……你、你们共用神经连结装置……？可、可是，你们两位现在就同时在加速……」

正当春雪歪头纳闷时，Mangan　Blade低声笑了笑说：

「呵呵，想知道更多，就跳槽到蓝色军团来努力向上吧。如果你派得上用场，我们也可以考虑让你当扛武器的随从。」

「只不过，这也得看今天的会议结果怎么样啊，呵呵。」

「咦，这个，不了，谢谢再联络……」

「「你说什么！」」

两人再度握住刀柄，坐在正面的Blue　Knight拿她们没辄似的摇摇头，正要出言制止……

一个开朗得突兀的声音，响彻整个横着雾气的圆形广场。

「嗨～抱歉我迟到罗！我一个不小心跑到禁城另一头去啦！」

来人在「魔都」场地的坚硬地面上踩出轻快的脚步声。春雪判断这人是从后方来的，迅速转过身去。慢了半拍后，两侧的武士也跟着转身。

一个轮廓从浓密的雾气下透了出来——是个矫小纤瘦的女性型角色。她全身只有头部格外的大，看起来极为突兀，但这人似乎对恶劣的视野全不放在心上，直线接近过来。

「小锰，要来了。」

「小钴，别松懈。」

听到两名女武士说话的声音充满戒心，春雪只觉得一头雾水。如果是在无限制中立空间，对于接近的对战虚拟角色确实应该全神戒备，但这里是正规对战空间。虽然现在她们已经调整选项解除了「观众无法进入对战者十公尺半径内」的限制，但「观众不具备任何攻击力」的大原则仍然不变。

很遗憾，他没有机会询问两名女武士到底在提防什么。这个从雾气中现身的访客，怡然自得地从春雪身旁走过，在七王面前停步。

她的装甲是很淡的紫色，有着非常女性化的曲线，但四肢与身体部位都没有什么特色。整个人最显眼的地方，还是在于头部——约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之中，头部大概就占了三十公分以上。单从背影看，很难判断头上呈扇状外展的部位是帽子型装甲还是头的一部分。

这个虚拟角色右手叉腰，轻轻行礼致意，蓝之王Blue　Knight起身对她说道：

「首先，我要感谢你接受我们唐突的请求，『Argon　Array』。」

「别客气！我没差。毕竟该拿的东西我也不会少拿呀，啊哈哈！」

这个超频连线者的名字似乎叫做Argon　Array。她回答的语气始终极为开朗，即使面对纯色七王，也感觉不出半点紧张。

「不过话说回来，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象啦。上次看到你们几个王全部到齐，已经是多少年前啦？」

听到她这么说，最先有反应的是黄之王Yellow　Radio。

「啊哟……『四眼』（Quad Eyes），你说这话可不太对了。根据我的记忆，从我们七个人成为王以来，只有一次全员到齐……就是上一代的红之王被人偷袭而退出的时候。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当时你也在场似的？」

这番话明着质问Argon，暗中试图挑衅黑之王Black　Lotus的意图却再明显不过，让春雪咬得牙关作响。但黑雪公主与枫子都事不关己似的当作没听见，所以他也勉强忍了下来。

Argon也同样不为所动。她的大头歪了歪，耸耸肩膀说：

「哎呀，说得也是。我实在记不清楚了。毕竟我从收音机小弟弟还这～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啊。」

她先用右手比了比自己胸前的高度，接着又「哪有可能啊！」地自己吐槽。看见连黄之王都没吭声后，Argon更是乘胜追击：

「啊啊，还是不行！我从以前就是这样，看到收音机小弟弟就想吃收音机烧耶。如何，开完会要不要陪我去吃啊？我知道饭田桥有一家店挺好吃的，当然我说好吃，是以东京的水准来说啦，啊哈哈！」

「……你还是老样子，一张嘴就爱占人便宜……」

Yellow　Radio不高兴地说出这句话，重新坐回位子上。接着Blue　Knight再度开口：

「你们要重温交情是没有关系，不过差不多该让我进入正题了。毕竟后面还有别的议题等着啊。」

「对喔。我是来『看』的。好啦，赶快让我瞧瞧吧……」

说着，之前一直背对春雪的Argon　Array便转过身来。

春雪脑中瞬间闪过「那是帽子吗？」的念头。部分女性型角色的面罩会露出嘴，但Argon面罩的上半部却被镜头状护目镜遮住了。再上去还能看见两个圆形的部位，但这些部分也被遮罩挡住了。她的头部会大得异常，想必是因为原本的头上又加挂了这些追加装甲。

春雪茫然地转着这样的念头，盯着慢慢走近的ArgonE看。他也没把两旁不断后退的Cobalt和Mangan放在心上，只是一直站在原地。

Argon一阶又一阶地踏着阶梯状的台子，毫不犹豫地跨上春雪所站的第三阶。当她站上这一阶时，两人的距离已经不到二十公分，大型的镜头型护目镜就在春雪面前闪着光芒。春雪不由得盯着这护目镜看，眼中却只有深沉的黑暗，完全看不见护目镜下的情形。

「…………嗯？这位小弟弟就是传说中的乌鸦小弟啊？」

她轻声说着这句话，同时头一歪，光反射的角度让两个镜头闪动，就像在眨眼一样。

「我听说啊，你靠自己的力量和那件『铠甲』分离了？我们家的人可把你夸上大去了呢。大家很看好你唷。」

「多……多谢了……」

看春雪答得惶恐，Argon　Array从喉头发出嘻笑。

春雪对这位担任「证人」的超频连线者所知不多。事前只听说这人有能力看穿其他对战虚拟角色的所有状态，判定其身上有无寄生属性的物件；再就是她的绰号叫做「四眼分析者」（Quad Eyes Analyst）。

从她的言行，不难想像其资历相当深，然而连她虚拟角色的正式名称，春雪也是今天才知道，所以这当然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春雪本来还从绰号猜想这人可能有四个眼睛，但Argon的脸上只有两个镜头。正当他纳闷着另外两只眼睛在哪里而打量起那娇小身影时……

嗤。

他觉得自己意识当中极深的地方，擦出了小小的火花。

真要说起来，就像本来不应该存在于那儿的记忆，短暂地接上了线路。春雪觉得自己似乎曾经在哪儿看过这种景象……却找不出更多的资讯。只有一个蒙胧的轮廓，在充满杂讯的记忆萤幕上闪过。

春雪呆呆站在原地，Argon却迅速退开，对两旁的Cobalt与Mangan各看了一眼，说道：

「好啦，那就开始吧。我跟小弟弟现在都是观众，如果要用特殊能力，就得让我们加入两位小姐的对战唷。」

「……这我们知道。」

Cobalt　Blade语气僵硬地应了一声，打开「系统选单」迅速操作。春雪与Argon的眼前立刻开出一个小小的视窗，这行英文讯息的意思是「您受邀参加乱斗模式　　YES＼NO」。

Argon一声「我按！」便按下了YES，春雪则吓得连连惊呼。参加乱斗模式，也就表示他的立场从安全的观众升级——或者该说是降级——成为有着体力计量表的对战者。只要Coloalt与Mangan这对武士姊妹有那个意思，当场就可以把春雪切成薄片……

这时，黑之王Black　Lotus平静地说出了她到场以来的第一句话：

「Crow，不用怕。如果这是圈套，我会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接着背后的Sky　Raker也说：

「那当然。我会把他们全部吊在东京晴空塔示众喔。」

这两句耸动的台词，当场让气温降到差不多零下一百度左右。此时，坐在她们身旁的红之王Scarlet　Raina补上一发炸弹：

「喂喂，Lotus，我话先说在前面，日珥只是来见证的！要搞吊刑去找那边那些脸色很差的家伙就好。」

她口中那些脸色很差的家伙，显然是指蓝色或紫色这类的颜色。姑且不论成熟稳重的蓝之王，Purple　Thorn与Aster　Vine那边显然已经散发出熊熊燃烧的斗气。春雪判断，再这样卜去难保不会爆发第二次超级七王大战，于是赶紧将右手伸向视窗。

「不、不不不要紧的！这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

他下定决心，按下了按钮。参加乱斗模式的讯息闪过，春雪的体力计量表在锵一声金属声响中，落到视野左上方，另外三人的计量表则缩小显示在右上方。

Cobalt与Mangan真不愧是蓝之王的左右手，两个人都是7级。然而更令春雪惊讶的是，【Argon　Array】名字右方竟标示着8级。这个人果然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难怪一副跟黄之王认识多年的样子。

不过她本人的语气始终非常轻快。

「好啦！那就上工吧，让我来仔细瞧瞧。乌鸦小弟，你准备好了吗！」

说着Argon便凑了过来。反射性地直立不动的春雪只能老实回答：「拜、拜托你了。」

「那就开始罗。」

Argon　Array轻声回应后，帽子——至少春雪先前以为是帽子的零件——上面的两块圆形装甲板就唰一声上下拉开。

一对镜头从中出现，其直径约有位于眼睛部位的镜头一点五倍大。四个镜头……不，应该说「四眼」于极近距离捕捉到了春雪。

硕大的头部内侧传出咻咻声，一阵阵暖风从设置在侧面的散热孔排出，接着所有镜头全都发出了耀眼的紫色光芒。四道像是探照灯或某种雷射的直进光，贯穿了Silver　Crow身上四个部位。

「…………！」

春雪不由得缩起身子，却没有半点受到损伤的感觉。他往上瞥了一眼，发现体力计量表也维持全满的状态。不过，确实有某种东西贯进虚拟角色的内侧，充满异样的感受。

「…………嗯，物品栏完全是空的。」

Argon忽然轻声咕哝。这表示，她正在检视原则上只有春雪自己看得见的物品栏。

「没有装备中的强化外装，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支援效果（Buff），也没有任何利用物品制造的伪装……」

不知不觉间，Argon开朗的口气慢慢淡去，事务性的冰冷浮上台面。这种对目标没有一丁点兴趣，完全只将其当成观察对象分析的声旨……

嗤！

春雪脑海深处再度擦出比先前强了一些的火花。另一幅光景随即浮现脑海，与现实中的视野重合。

陡峭悬崖上，站着成排低头看过来的人影。这些人影并非血肉之躯，而是对战虚拟角色。这幅画面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但春雪确实有印象。不对，不是以前。这是——梦境，是几天前才在梦中看过的场面……？

春雪屏气凝神，拚命想唤醒朦胧的记忆。这段记忆的先后顺序会显得杂乱无章，是因为其为「在梦中看到的遥远过往」。而且，这并非春雪自己的记忆，而是深深烙印在一件已消失强化外装当中的记忆。这段记忆，属于一名塑造出这件强化外装，并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离开加速世界的超频连线者。

春雪卯足全副心神，试着让满是杂讯的萤幕慢慢变清晰。看似断崖的地方，其实是呈弧线的斜坡——是个陨石坑似的宽广洼地。站在边缘的一名虚拟角色有着格外硕大的头部，四只眼睛发出炫目光芒，小小的声音断断绩绩地刺激听觉。

『……量表完全恢复……必杀技计…………没有消耗。错不了…………想像回路……主视觉化引…………覆……现象。』

这声音似曾相识。

此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回应了这个读数据似的冰冷声音：

『看来……情绪爆……发现象…………比加深专注…………快，只是……能控制…………另当别论。』

说话者是身旁一名高瘦的虚拟角色。那人说细长也不太对，比较像是用很多片薄薄板块纵向排列拼成。接着又是先前的嗓音。

『也对。还有……「心伤壳」强度……一定水准……金属色……几乎可以确定……』

春雪彷佛要榨乾灵魂般使尽全力，好不容易才播放出这些资讯。就在同一时间——

现实中的说话声音在他耳边悄悄流过。

「哼！不愧是金属色，『心伤壳』很厚，里面的东西实在很难看透……」

这一瞬间——

剧烈的冲击撼动春雪的意识，将记忆的萤幕震得粉碎。

但萤幕在粉碎之前，上头的杂讯突然全数消失，画面像一张清清楚楚的照片般，烙印在春雪的脑子里。

一样。

在「他」的记忆里，从崖上用四只眼睛低头看着「他」的轮廓……跟此刻用四只眼睛分析春雪的女性型虚拟角色，是同一个超频连线者。

而在同一个场面，站在四眼虚拟角色身旁的薄板积层虚拟角色……就是三度出现在春雪面前，以异样能力让春雪和同伴陷入苦战的「加速研究社」副社长……「拘束者」Black　Vice。

也就是说……

这也就是说——

春雪整个人僵在原地，耳边听到那恢复了几分开朗的嗓音。

「然后……寄生属性的物件也是一个都没有。放心吧，小弟弟，『铠甲』已经不在你身上附身了。我『四眼』替你挂保证啦！」

紧接着，站在左右的Cobalt与Mangan都微微放松了肩膀。

前方能看见黑雪公主与枫子大大松了口气并相视点头，接着仁子一拳打在手掌上，Pard小姐则微微竖起大拇指，像是在说「GJ」；更靠近的绿之王也微微点头。

坐在另一边的黄之王无奈地摊开双手；紫之王只微微耸肩，但身后的Aster　Vine却啪一声击响卷起的鞭子；全权代理白之王的Ivory　Tower完全没有反应；坐在正中央的蓝之王则重重点了点头，披风一掀站起。

但春雪几乎完全没注意诸王与他们亲信的反应。

因为，有一句话往他脑中像警笛似的一再回荡。

——是她。是她。是她！

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四眼分析者」Argon　Array是——

Black　Vice的同伙。

加速研究社的核心成员。

过度的恐惧与战栗，让春雪在微微低垂的面罩下咬得牙关格格作响。如果是在现实世界，相信他早已汗如雨下，说不定连眼泪都会渗出来。

「哎呀呀，原来小弟弟你这么紧张啊！」

一个掺杂笑意的声音传来。Argon那四只已经几乎不再发光的眼睛，从春雪视野上方打量他的睑。

「放心吧，再也不会有人说要悬赏你……」

这句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慢慢变暗的四连装镜头又微微增加了光量，宛如真的眼睛似的连连眨动，同时Argon整个人一步步朝春雪逼近。

不能被她发现。不可以让她知道春雪领悟了什么事。

要是被看穿，她多半会收回刚刚的话，宣称「灾祸之铠」还寄生在春雪身上。Sllver　Crow将会被指定为悬赏的通缉犯，进而被逐出这个空间……不，Cobalt与angan多半会先砍下他的头祭旗。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安全度过这个场面，将自己得到的情报告诉黑雪公主她们才行。

春雪拚命压抑想跳开的冲动，Argon纤细的手指轻轻摸上Silver　Crow的头盔侧面，接着以极小极小，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轻声说：

「小弟弟……你，认识我……？」

要不是有镜面护目镜完全遮住Silver　Crow的眼睛与嘴巴，或许这一瞬间春雪就会因为表情而泄底。但他拚命将僵硬的脸朝向Argon歪了歪头表示听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他没出声，不，应该说是发不出声，或许反而该算是幸运——Argon也不再深究。

「没什么……别在意。」

说着，Argon便拉开距离，一步步走下石阶。离开前还敲了敲头盔顶。

现在还不能露出放心的模样。春雪卯足所有剩下的精神力，装作只是站在原地发呆。他所料不错，Argon在走完最后一段阶梯时转过身来，对他送来了雷射般的最后一瞥。

看样子，自己也通过了这道检验，接着四眼的光芒就此消失。「分析者」转身面对起身的蓝之王，双手叉腰说：

「就像我刚刚说的，那个乌鸦小弟弟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寄生物，更没穿半件强化外装。这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再变成Disaster了，就这样啦。」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啦，『四眼』。坦白讲，光是想到又要跟那玩意儿打，就让我一直冒冷汗啊。」

听蓝之王说得坦白，黄之王笑了几声。Knight像在说「你还不是一样」般瞪了他一眼，接着带响全身的重装甲，大声宣告：

「那么，第一个议题就此宣告解决——」

「请问，我可以发言吗？」

这名出声插话者之前非但不发一语，还像座玩具积木塔一样动也不动——他正是白之王代理人，Ivory　Tower。

他将细长的右手举得像是第二座塔似的，以不带特征的平板嗓音说下去：

「『e　Disaster』已经从Silver　Crow先生的身上分离，这件事我们都明白了。既然如此，『铠甲』是否再度化成了物品卡片？这张卡片又到哪儿去了呢？」

即使春雪满脑子都在、Argon　Array真实身分的事，却也不能不将意识转到这件事上。

靠着Ardor　Maiden的净化能力而从Silver　Crow身上分离的两张卡片，现在都安置在过去拥有物品的那两名超频迎线者的「家」里。由于住家钥匙也跟卡片一起放在家里，因此再也没有人可以进入那个家，连看都看不见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然而，这件事他不能原原本本地当场说出来。尽管全黑暗星云都不知道强行进入他人住家的手段，却也没人能保证加速世界里真的没有这种方法。要是黄之王这种人再次拿到那件强化外装——当然，即使真的发生这种事，应该也无法再让两件物品融合成「The　Disaster」——但谁知他又会有什么图谋。

受到诸王瞩目的春雪一时说不出话来，于是黑之王Black　Lotus起身替他回答：

「那张物品卡，已经用再也没有人拿得到的方式封印起来了，就连我跟Crow都碰不着。Ivory　Tower，这个回答你满意吗？还是说……你连封印的方法与地点都想知道？」

听到她冰冷的话音，有着象牙色尖塔外型的虚拟角色左右转动头部。

「哪里哪里，黑之王，这个回答很够了。蓝之王，抱歉打断你说话了。」

说着他便放下了手，又变得像摆饰品一样不发一语。

Black　Lotus也坐了卜来，右手轻轻一挥，像是在催Blue　Knight说下去。蓝之王点点头，重新发话：

「——第一个议题就这么宣告解决。『四眼』，辛苦你了。不过不好意思，既然你成了对战者，就不能马上登出超频连线，可以请你等到会议结束吗？」

「没差没差，我就待在角落参观吧。」

说着，Argon　Array就移动到广场左侧，春雪的目光悄悄跟了过去。

春雪已经确信绰号「四眼分析者」的她，就是加速世界乱源「加速研究社」的成员……而且还是与副社长Black　Vicer级的干部。然而，他的根据却只是「在梦中看过」，即使当场说出来，这种暧昧到了极点的根据八成也不可能说服诸王。

很遗憾，现在他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别再度引起Argon的疑心。他必须想办法安然度过会议剩下的时间，等登出超频连线后，再当场跟黑雪公主与枫子报告。

春雪下定决心，深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说：

「请问～我可以下去了吗？」

他奇迹似地既没发抖，也没口吃，顺利说出了这句话。蓝之王朝春雪瞥了一眼，点点头，用大拇指朝黑之王方向一指。春雪也点头回礼，走下一段阶梯，对背后的Cobalt、Mangan姊妹也鞠了个躬。最后他转过身去直接跳到地面，在留意别跌倒、别狂奔的情况下，小跑步移动到黑之王的椅子旁边。

春雪本来有自信可以勉强地正常做动作，但当他站到枫子身旁那一瞬间，一阵排山倒海而来的安心感却让他差点膝盖一软。然而，他随即警醒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于是挺直腰杆，悄悄窥视议场的另一头——也就是站在Ivory　Tower身后的Argon　Array。

「分析者」已经阖起了帽子上的双眼。她双手叉腰，用脚尖打着拍子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邪恶组织的重要干部，但这时千万不能大意。Argon的镜头型护目镜也跟Silver　Crow的面罩一样，可以遮住视野的方向。说不定她看似悠哉，私下却偷偷在观察春雪。

正当春雪在口中念诵着「平常心，平常心……」的时候，站在左边的Sky　Raker微微把脸凑过来，在他耳边说：

「欢迎回来，鸦同学。」

春雪奉为师父的枫子这短短一句话，充满了无尽的关怀，让他满腔情绪不知如何宣泄。紧接着，坐在他身前的Black　Lotus也回过头来温和地说：

「Crow，辛苦你了。」

这让春雪几乎要热泪盈框。

但是，有田春雪这个人一旦松懈下来，就会捅出不得了的漏子，对此他多少也学到了一些教训，所以只点了两三下头作为回应。就在三人互动的时候，Cobalt与Mangan也下了圆形讲台，横切过整个议场，侍立在蓝之王背后。

场面安静下来后，蓝之王再度出声：

「只剩十五分钟啦……我们可得快一点了。第二个议题……关于『长城』提供情报的东京中城大楼……」

他说到这里先顿了顿，随即朝悠然坐在最右端椅子上的绿之王瞥了一眼。

「……『绝对防御』，可以由你来说明吗？」

Green　Grandee集众人视线于一身，却仍然不出众人所料地保持沉默，只是微微动了动右手。接着仿佛收到了这个信号似的，一个轮廓由他背后的雾气下现身。

这人的一身带着深灰色金属光泽的装甲，上端是圆圆的拳击头盔型头部，双手还装备着大型的手套。

「啊……Pound兄。」

春雪这么一低语，他列绿色军团干部集团「六层装甲」第三席的7级玩家——「铁拳」IronPound便微微点头。他从绿之王身旁走上前，毫不退缩地走到议场中央。

「……由本人代替吾王说明状况。」

Pound乃是「铁腕」Raker的劲敌之一，应该也是位相当老资格的玩家。看来他跟在场的每个人也几乎都认识，因此省略了报上名号的步骤，直接开始说明：

「我想应该有军团已经查证过，位于无限制中立空间内赤坂区西部的『东京中城大楼』，出现了神兽级公敌『大天使梅丹佐』。根据另外几项情报，我们研判最近在加速世界内蔓延的传染型强化外装『ISS套件』本体或同性质物件，就存在于中城大楼的高层区。」

之后Iron　Pound花了三分钟左右的时间，将许多情报有条有理地告知诸王。

一接近中城大楼周围两百公尺内，就会被梅丹佐发出的超高威力雷射攻击瞬间蒸发。

要取消梅丹佐的无敌属性，唯一方法就是等待无限制中立空间变迁为「地狱」。

先前他们曾花上内部时间数月之久，等待矶会来临，但「地狱」一次都没出现……

Pound说明完状况后又过了几秒钟的沉默，紫之王Purple　Thorn先开了口：

「嗯……这也难怪。姑且不论正规空间，要说看到无限制空间变成『地狱』的次数，我也是少到数得出来。」

她带了点鼻音的嗓音虽可用甜美可爱形容，其中却蕴含着超高压电流般的意志——只要有机会，一定要拿下黑之王首级。

「毕竟无限制空间的『地狱』可是真正的地狱啊。到处都有的巨兽级全部会突变成邪神级公敌……我可不想再领教了。」

蓝之王如此表示。其余诸王与几名干部也都点头表示赞同。

Yellow　Radio尖锐的嗓音，划破了这阵沉重的沉默。

「嗯～我倒是有点小小的疑问。从外侧无法接近中城大楼这点我倒是了解，可是……那我们改从内侧接近如何？只要先在现实世界进入大楼高层，然后在那里使用『无限超频』指令，不就可以越过梅丹佐的攻击范围而入侵大楼了吗？」

「啊……！」

春雪不由得惊呼出声。黄之王说得不错，在无限制中立空间出现的座标，是以现实世界中所在的位置为准，所以只要先抵达真正的中城大楼再进行加速，照理说可以一口气进入敌人的大本营。

——不过，这个春雪觉得很棒的主意，却遭到坐在右边的红之王否决。

「我说Radio啊，这点小花招Grandee当然也想过了。如果敌人的总部是在六本木山庄大楼，这招应该也行得通，毕竟国中生只要花个五百圆买学生票就可以上展望台了。可是啊，我也查过了，中城大楼大部分楼层都是超高级的旅馆，除了房客以外都会吃闭门羹吧？」

「啊……！」

春雪再度惊呼，站在议场正中央的Iron　Pound也点点头做了补充说明：

「顺便告诉各位，最便宜的双床房是每人每晚三万圆起跳。」

在场所有人都默不吭声。

身为超频连线者，即使是最强的「纯色七王」或各军团最高干部，在现实世界依然是只有零用钱收入的中学生，三万圆的金额实在没办法随随便便就拿出来。如果第一次入侵就保证能够破坏ISS套件本体，也许还可以大家一起凑钱把部队送进去，不过第一次多半只能完成侦察任务。只为了侦察就花三万圆，负担实在太大，大得令人伤心。

Black　Lotus的声音就像一把利刃，划破了再度充满整个议埸的沉重沉默。

「——拿现实中的钱来解决加速世界的问题，根本就是邪道。加速研究社那些家伙，应该也不是奉上大把钞票才把梅丹佐从『两极大圣堂』搬出来。我们还是该以超频连线者的立场面对这个状况。」

「喔喔，了不起，真了不起。」

黄之王用细长的双手连连鼓掌。

「可是黑之王，你有什么腹案吗？我想，你拿手的暗算对梅丹佐应该不管用吧？」

听到这非常明显的挑衅，春雪与枫子都踏上半步，但黑雪公主始终冷静回应。

「同样地，你拿手的障眼法多半也毫无作用。乖乖闭嘴少废话吧，既然Grandee特地带了人来讲解，相信他一定有主意。」

这句话让Radio不悦地眯起双眼，但他没再多说什么便重新坐回椅子上。众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到正中央的Pound身上。

的确，如果只是要说明状况，用纯文字邮件寄到各军团拿来当联络窗口的匿名信箱就行。绿之王没这么做，还特地带了上次并末出席的随从同行，想必有什么提案。

春雪吞了吞口水，等着Pound说下去。

然而下一瞬间，钢铁色的拳击手型虚拟角色却笔直望了过来，让他不由得退缩。春雪左右张望，但看样子Pound注视的正是Silver　Crow。

——啊，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才刚想到这里，Pound就像看穿了春雪心思似的点点头说：

「的确，我们有一个腹案能够打破僵局。Silver　Crow……你才刚『净化』完铠甲就这么要求你，我们也很过意不去，不过可以请你再出点力吗？」

「咦，这个，可可可可是！」

春雪一边慢慢后退，一边快速左右摇头。

「梅梅梅梅丹佐的雷射连空中也没有死角啊，就就就算用飞的也绝对会被打下来啊。」

「嗯，想必如此。」

Pounc很干脆地同意，但他随即又说了下去：

「然而，这次我们期待的不是你的『飞行能力』，而是你的另一项特征……我们期待你的金属色『Silver』。」

「颜颜颜颜色？我、我的确是银色没错，可是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特征……顶多就是比较能抗毒……」

「目前或许是这样。不过，你却是在场唯一具有某种可能性的人。」

Iron　Pound说到这里先顿了顿，接着才以更加严肃的语气说下去：

「你有可能学会加速世界曾经出现过的传说特殊能力……对于所有光线类攻击都具有绝对抗性的『理论镜面』（Theoretical Mirror）。」

第十一卷 绝硬之狼 第二章